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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容羡第一次主动对她伸出手,这要是以前的阿善,肯定会高兴的扑过去,然而此时的她根本就没那个胆子。

精神恍惚了一瞬,阿善感觉抵在自己后腰的剑鞘越来越用力了,在容羡逐渐凝结出冰的目光中,她终于颤巍巍抬起自己的胳膊,将小手放入容羡的掌心中。

“还在生气?”容羡的椅子宽敞,拉阿善坐下不成问题。只是身体贴近间容羡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另一只冰凉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与自己面对面,他故作亲昵的解释道:“她这些日子在和我闹脾气,被宠坏了。”

——他宠她?阿善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这南安王世子真是说谎都不带脸红的,他是真够宠她,宠她宠到昨晚冷眼看着她在雪中发抖,宠她宠到害她得了风寒如今还要配合他演戏,凭什么呀?

阿善委屈的抽了抽鼻子,自从进了雅间后,她就被屋内的热气熏得头晕,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身体此刻更加难受。阿善也是有脾气的人,虽说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容羡的谎言,但她可以……不理他。

只是这么想想,阿善还是气自己好懦弱。

这凤仙台是皇城有名的餐馆,这里的吃食自然是好的没话说。阿善因病没什么胃口,但这桌上坐的都是些皇亲贵胄,她不认识他们也不敢和这群人乱说话,于是就只能埋头吃东西。

“还真有人敢和南安王世子闹脾气?”容辰饶有兴趣的开着玩笑,从刚才起,他的目光就在阿善和容羡身上扫视。

眼前这位顾二姑娘看起来温软乖巧,但明显很惧怕容羡。她和他那位表哥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人,容辰想不明白,两个脾性相差如此之大的人,能产生出什么情爱火花?

“这位是二皇子殿下。”容羡没理会容辰的调侃,只是轻碰阿善的脸颊示意她抬头。

生病之人大多头脑不清醒,反应有些迟钝,此时的阿善更是如同容羡手中的木偶,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乖乖和在座几人见礼后,阿善偷偷打量了下对面的容辰,除了容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的皇室子弟。

她真的只是偷偷看了一眼,没想到二皇子会如此敏锐,眉梢一挑就和她对上视线。在她仓促低头时下巴被人截住,冰冰凉凉的指温带着一股浓郁奶香,容羡捏着勺子往她嘴里喂了口甜食,阿善吞得猝不及防,在干咳时只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他、他他……容羡竟然主动喂她吃东西?!

“好吃吗?”容羡眉眼低垂,伸指轻轻抚过阿善的嘴角,他知道容辰心里在想什么,如今不过是做戏给他看。

阿善太过于单纯,险些就要当真了。好在她抬眸时看清了容羡无温度的双眸,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做戏,于是就点了点头,在吞咽下食物后小声回了句:“……好吃。”

好吃是好吃,就是容羡喂食的举动过于惊悚。

阿善实在太难受了,吹了这么久的寒风又忽然来到过于温暖的环境中,刚刚被吓到后她就觉得头越来越晕。

其实在场除了几位公子哥还有位嚣张跋扈的小县主,从刚才起她看阿善的眼神就不太友善,后来她似乎还对阿善说了什么,只可惜阿善听不太清楚了。

“喂。”阿善有气无力的出了声。

她声音太小了,在场的人都没听见,就连坐在她身侧的容羡也没什么反应。

阿善有些恼了,她只感觉自己头晕脑胀体温越来越高,气恼的伸手去拉容羡的衣袖时,她感受到他过于寒凉的体温,于是头脑不清醒的她直接将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中,她扒拉着他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额上,小声喊着:

“冰块,我难受。”

“……”

容羡抱阿善离开时,外面刚好飘起了雪。

阿善浑身滚烫,而抱着她的人身上又过于冰凉,于是她解热似的一直往容羡怀中拱,容羡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她,衣襟被她蹭的微敞。

“爷,是送她回侯府还是……”还是先找个郎中看看。

修白的话还没说完,容羡就踏上马车将怀中的人扯出丢在车角。

湿帕能净手但擦不去阿善留在他身上的温度,容羡缓慢将衣襟整理好,一字一句,盯着已经陷入昏迷的阿善冷沉沉开口:“直接回王府。”

第4章 失忆美人(四)

“……”

阿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中。记忆出现断层,她短时间内竟没想起来自己昏迷前都做了什么。

“有人吗?”喉咙干涩沙哑,阿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旧滚烫的厉害。

房间中除了她空无一人,桌上的茶壶中也没有一滴水。阿善又渴又热,推门出去找人时,却猝不及防吃了口外面的飞雪。

“咳咳。”冰凉的雪能使人清醒,阿善干咳了两声,眯眼打量了下外面的景象。

这里不是忠勇侯府?

这些天来,阿善对忠勇侯府虽说不熟但也知道的大概,侯府虽大但绝算不上奢侈华丽,而这里处处雕栏画栋,铺天的雪色盖不住宅内的精贵,阿善的记忆渐渐拢回,她想起来了……自己昏迷前是和容羡在一起,那这里是南安王府?

阿善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拖着病身出门,一时间她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王府中乱转。

阿善现在很渴,还急需要看大夫吃药休息,但她更需要的是离开这里回到忠勇侯府,而这王府大的无边,好看是好看但像个迷宫似的,最重要的是,一路上阿善没看到一个人。

这南安王府是座空宅吗?!

外面冷的让人喘不上气,阿善现在就算想回到自己刚才那个房间也找不到了。为了避雪她上了一条长廊,口渴的厉害她就抓了把廊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把它当成容羡似的塞到口中使劲嚼。

那男人是有病吗?她晕倒了不送她回家就算了,竟然还把她丢在一个没人的地方。

人家姑娘穿书遇到的男主都温柔体贴,晕倒醒来时男主还担心的在旁边守着,她这是个什么东西呀,变态男人的思维方式是和别人不一样吗?

阿善一边顺着长廊走一边在心里骂着容羡,就这样晃晃悠悠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廊的尽头终于露出。

大雪铺路,立在湖上的小榭挂着层层纱帐,寒风掠过时,纱帐飘起露出里面的人影,阿善隐约看到有人靠坐在榭栏。

“就只是风寒?”当修白领着御医入亭时,容羡目光淡淡的望着栏外结冰的湖泊,并没有收回目光。

他不回头,王御医就看不到他的神情,外面的碎雪飘入亭内,他听到容羡轻飘飘又问了句:“你就没再看出些别的病症?”

……那他应该看出些什么病症呢?

王御医总觉得南安王世子话中藏有深意,多年皇城的摸爬滚打让他察觉到危险,于是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他垂着脑袋没敢多说话。况且除了风寒,他是真没诊断出那位顾二姑娘身上还有什么别的病。

“爷觉得那老头儿说的话可信吗?”

在王御医离开后,修白握了握腰上的剑。只要容羡一声令下,他就可以让那老头消失在这场大雪中。

容羡按了按额角,他微闭上眼睛没什么温度道:“派人先盯着他,一旦有什么异动,直接杀了吧。”

“……”

水榭距离阿善有些距离,她根本就听不到里面都说了什么。

阿善是在走近后,才发现亭内的那人是容羡,她躲在一根红柱后面小心翼翼的往那处望,直到亭内进进出出只剩了容羡一人,阿善才决定过去看看。

层层纱帐轻飘,亭内那人自从修白走后,就再也没动过。

阿善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她看到容羡安静靠坐在榭栏上轻阖着双眸,帐外湖水冻结大雪肆意,亭内容羡一身白衣融雪墨发倾垂,这样的他好看的就像是一幅画,但阿善莫名有些害怕,因为她觉得容羡一动不动的样子宛如假人,像是死掉了。

从进来到现在,阿善站在他面前都有一会儿了,然而向来警惕的人此刻却没半分反应。犹豫了再三,阿善还是决定伸手探探他的鼻息。

又凑近了些,阿善微微歪头靠向容羡,她毫无阻碍的就将手放在了他的鼻间,一秒两秒……然后她整个人就惊到了。

“容、容羡?”慌乱的将手收回,阿善发现这人竟没了呼吸!

他可是男主啊,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阿善被吓得头晕腿软,但还是大着胆子又碰了碰他。

容羡的体温一向低于常人,以前阿善没觉得什么,此刻摸着他却和凉透的尸体一样。不知所措间她对着容羡又晃又喊,失了力道的手不停拍打着他的脸颊,呜呜的低喃:“男主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回家呀……”

“我明明看过小说,小说中你活了五百多章到完结都没死,怎么到我这你就没气儿了呢。”

阿善觉得自己好可怜,无缘无故的穿越落入了深山老林中,十年后才知道自己是在书中,结果剧情还没开始,男主却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此刻还病着,因这一惊吓四肢无力,直接倒在了容羡身上。她呜咽哭泣时并没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变化,直到被她蹭乱衣衫的容羡缓缓睁开眼眸,他抬手掐住阿善的后颈冷森森问她:“你在干什么?”

容羡真是难得收敛了所有温和气息,他双眸冷寒面色苍白,唯一违和的是他右颊微红,那都是被阿善不知轻重拍出来的。

“你,你没死?”阿善愣了,擦干净眼泪抬头,没理会她颈后的手,竟然还想去摸他的鼻息。

容羡当然没有死,他只是身体受到阿善的影响,刚才在敛气调养。

从阿善靠近水榭的时候,修白和他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她刚刚能顺利走过来,完全是容羡对她的试探。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会做什么,没想到这蠢货竟以为他死了。

颊边还在发痛,容羡长这么大还没人有胆子敢打他。五指收拢又慢慢张开,容羡背抵在柱子上,他变得温柔时往往是他最可怕的时候,他轻轻开口问阿善:“你觉得我以后该怎么杀你好呢?”

容羡想杀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他只是想掐死她,可现在他看着缩在亭角抱膝而蹲的姑娘,微微眯着眸子笑了:“不能让你死的太轻松。”

“在你死之前,我让你去地牢住几天怎么样?”

阿善又往口中塞了几口雪,她见过变态的,但没见过变态到和别人商量怎么弄死人家的。

不管容羡有多么想杀她,但现在他都是没办法杀她的,这么想想阿善其实也没那么怕容羡了,她仰着头和他顶嘴:“在我死之前,你还要娶我,等你能杀我的时候,说不定都爱上我了。”

阿善也就过过嘴瘾,她知道男主是女主的,“就算你不爱我,到时候你也是杀妻,干这种缺德事,你就不怕宫里那群大臣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吗?”

其实容羡还真不怕,毕竟以后他帮他爹造反成功,他就是太子。

寒风呼啸而过,刚才的大雪纷纷扬扬又密了许多。从刚才阿善开口起,容羡的眸色就越来越浓郁,后来他索性从横栏上坐了起来。

“继续说啊。”容羡身后的墨发因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他身着白衣的样子清绝飘飘宛如谪仙,只可惜他人心肠太坏了。

阿善被冷风一吹,瞬间恢复了清醒。

她病了,病的很厉害,如若不是脑子快被烧糊涂了,她也不会说这种惹怒容羡的话。抽了抽鼻子,阿善乖乖闭嘴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她很识时务的服软:“世子爷,我生病了,现在头晕腿软特别难受……”

阿善耷拉着眼皮,蔫蔫儿的是真没什么精神。垂下脑袋,她原本还想装的再可怜些好让他送自己回侯府,谁知话还没开口,容羡就拉住她的手腕把她狠狠甩了出去。

砰——

就在刚刚阿善站着的位置,赫然出现一支短箭。厚厚的雪地没把阿善摔疼但足够她晕一会儿的了,与此同时几名黑衣人从高墙落下,原本隐在暗处的修白拔剑而出,王府的侍卫也纷纷赶来。

“一个不留。”容羡从亭内踏出,寒意森森的暼了眼那群刺客。他见摔落在雪中的阿善半天不动,只能抬步过去。

“你……有没有人性。”阿善好狼狈,被甩出去时啃了一嘴的雪,头发上也全是雪。

她太过虚弱是没力气爬起来了,本以为容羡良心发现是过来扶她的,谁知道他居高临下的站着完全没那个意思。

“抱我起来啊!”阿善要哭了,她抓了抓身下的雪好想打他。

容羡身姿挺拔眉眼清绝,他微微扯唇:“你命令我?”

阿善艰难的抬了抬手,换了个语气抽抽搭搭再次开口:“世子爷,求求你抱我起来吧呜呜呜呜,阿善好冷。”但凡有一点办法爬起来,她也不愿意让容羡抱。

她很轻,人娇娇小小身上总是特别温软,在她被容羡捞起来时,她头发上的雪窸窣落下,有的还掉在了容羡衣服上。

使出吃奶的劲儿抓住他的衣襟,阿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拼着最后的清醒和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觉得,把我甩出去和直接抱着我躲开,哪个……更省力更快呢?”

白雪上覆盖了一层红,阿善昏迷前没有看到那几名刺客的死相,她只是委屈的想,就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狗男人,长得再好看她都!不!嫁!

“……”

连续两天的折腾,阿善原本的小风寒硬是被拖成了大病。当她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容羡处置了几个本该看护阿善的丫鬟,他把她接来王府,有让人给她看病煎药,只可惜丫鬟去煎药时阿善跑了出去,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水……”这次阿善昏迷,容羡有好好守在她的身边,因为此时她还不能死,必须要好好活着。

床上的呼喊微弱,但站在窗边的容羡还是听到了。屋内丫鬟御医加起来近十人,原本这种事并不需要他动手,但考虑到王府内的眼线,于是他只能亲自喂她。

然后,他就被阿善抓住了手腕——

清凉的液体入口,阿善的口干终于缓解了一些。她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迷蒙,身侧有什么东西是冰凉的,她舒服的靠过去,入目一片雪白。

“你是……”

阿善还是不够清醒,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向容羡。模糊中只能看清他的大体轮廓,在容羡低头准备推开她的时候,阿善仰头凑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你是子佛吗?”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容羡动作瞬顿,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这位顾二姑娘,竟敢当着自己未来夫君的面,亲昵的喊别的男人的名字?

第5章 失忆美人(五)

阿善最后是被忠勇侯黑着脸接回侯府的。

大雪堵路,顾伯远耽误了几个时辰才从青山寺把人接回侯府,原本他是准备喊着阿善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的,没想到回来扑了个空不说,还得到自家闺女在南安王府的‘噩耗’。

“顾善善。”

阿善被接走时,手还紧紧抓着容羡的衣服。

她浑身滚烫意识不清,只是感觉到自己离那个冰凉的东西越来越远了。迷雾中白衣的男人眉目冷淡优雅淡然,他的脸逐渐被雾气遮掩时,阿善听到一道凉冰冰的声音:“我是容羡。”

他不是她口中的子佛,而是南安王世子容羡,那个……她几个月前在小院中救过的阿羡?

“……”

对于阿善来讲,失明又失忆的美人阿羡对她没有半分攻击力。

他很安静,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或是院中沉默,无光的双眸仰视阳光时带着一种清冷气。他还特别的乖,阿善让他穿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只是因为失明的缘故他无法自己穿衣,于是阿善就手把手的帮他。

阿善从山上逃下来时身上没有一分钱,但她拿了子佛送她的首饰,还拿了几套他的衣服。

其实就连阿善自己也想不明白,她逃下山时为什么要拿他的衣服,但好在这些衣服如今都派上了用场,容羡穿上刚好合身。

子佛的衣服都很漂亮,他不挑颜色素艳皆穿,但大多数时候他总爱穿着白色衣衫,偶尔间素白衣衫上会绣着暗色纹路或点缀几抹花色,他走动时宽大的衣摆会轻轻扬起,衣服虽然看着繁琐但实际上都很舒适。

那天,容羡就是穿着子佛最爱穿的素色站在窗前,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衣服上泛着星星光点,阿善没忍住说道:“羡美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容羡没有理会她,他的指腹轻轻抚摸着窗台的木纹,似乎在思考什么。

容羡的失明是短暂性的,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恢复。在那些天中,都是阿善帮他换药穿衣,她虽然医术不错但并不会照顾人,所以最开始她帮容羡穿衣服时研究了好久,有时不小心拿了太过难穿的衣服,她穿了一半会突然对他说:“阿羡,咱们把衣服脱了再换一件好不好?”

失明的美人墨发微束安静柔和,他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伺候的方式,在听到阿善的话后沉默了一瞬,然后他抬手淡淡道:“我自己来。”

冰凉的指腹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背,阿善迅速把手收回藏在自己身后,她歪着头对他笑:“欸,这可是你自己碰到我的,和我没关系啊。”

“羡美人,你是能看见了吗?”

最初下山的阿善,单纯又爱玩闹。她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容羡面前对他胡乱晃着手,容羡优雅系好扣子后准确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抬眸看向她,但又像是看不到她。

“别晃。”

容羡很快把阿善的手推离,“我现在只能看到微弱的光。”

容羡的眼睛很漂亮,他失明的时候,眸中虽然无光但就像是颗精润的宝石,虽然宝石的魂魄不在但仅是发出的光芒就足以魅惑人心,在阿善帮容羡医治眼睛时,她并没有想到,魂魄也有好坏之分。

当宝石中的魂魄是只恶鬼时,那宝石就不再叫宝石,它会是致命的杀器。

.

阿善中途醒来,妙灵扶她喂了一次药。

侯府的思善院虽然老旧但布置的温馨,顾侯爷来看她时还为她带了支外面的梅花,他将花枝插在她的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善善,是爹爹对不住你。”

顾伯远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女儿,她当年的失踪一直是他心头解不开的结。曾经的顾善善活泼健康,她儿时顽劣还总爱爬树惹事,当年因为顾善善的顽皮顾伯远还下狠心打过她一次,如今他的女儿却再也顽劣不起来了。

十年的时间,顾伯远不知道阿善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直到现在他也不敢问,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女儿娇弱又胆小,曾经雪地里打滚的小女孩儿变成了风一吹就倒的病美人,顾伯远发了狠的对阿善承诺:“善善你放心,爹爹一定帮你把凶手找出来!”

阿善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她又有些困了。

顾伯远是个话多的人,这点他和阿善很像,都特别喜欢单方面对别人说很多很多的话。他从小院的翻修说到京城中的名吃,接着话题一转,顾候又想着如何让两姐妹培养感情。

“善善喜欢骑马吗?等天气暖和了,爹爹带你和霜姐儿去郊外踏青怎么样?”

“听李管家说,这次你姐姐去青山寺还为了求了平安符,说起来你们两姐们还没见过面吧,等你风寒好些,爹爹就让你姐姐……”

在顾伯远喋喋不休的催眠中,阿善很快又陷入昏睡。

仍旧是那间偏僻的小院,阿善不费力的爬到树上救了只瑟瑟发抖的小白猫。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阳光温柔,树上的景色远比在地面要看的清楚。

阿善坐在高处看到容羡穿着一身白衣躺在木摇椅上,一阵风吹来时,他拖地的衣摆轻轻飘了飘,记忆错乱间,阿善仿佛又回到了佛岐山上。

【善善,你爬这么高做什么?】山雾缭绕,俊美的男人支着下巴仰头看着她,白衣飘飘染白一切。

阿善当时没有回答他,或是说她从未回答过他这个问题。

她啊,她其实只是想看看山下的世界。

喵——

怀中的猫不知怎么忽然受到了惊吓,它在阿善怀中挣扎着想要逃离,当它尖利的爪子踩过阿善的手背忽然蹿出去时,阿善重心不稳从树上跌落。

“阿羡……”满目的蓝天与落叶,急速下落间阿善捂着脸喊着树下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她忘记了,树下的男人双目失明眼睛上还缠着白色纱带,就在她马上坠落到地面上时,摇椅上的男人隔着白纱仰头看她,几片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有手臂伸出稳稳的接住了掉落的人。

“你——”

阿善大口喘着粗气,不小心抓到了绑在男人眼睛上的纱带。

已经松懈的纱带在阿善的指间很快散开,伴随着一阵清风,阿善倒在容羡怀中与他距离极近的对上视线。

“你能看到了?”恐惧散去就只剩下惊喜,阿善伸着小手再次在他面前晃了晃。

容羡的长睫随她的动作在颤,他低垂着眸子凝视着倒在他怀中的姑娘,半响后才轻勾嘴角,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漂亮的宝石终于有了魂魄,魅惑人心间却变得深不可测,没有人可以猜到,宝石中藏着的到底是恶鬼还是神灵。

受梦境影响,阿善再次睡着后口中喃喃不停一直喊着什么。

顾候见自家女儿睡着,原本正准备离开的,谁知腿还没往外迈就听到了阿善的梦呓,再次走回床前,他屏息听着阿善的梦话,后来他听清了一个字——

羡。

“为什么要叫我阿羡?”容羡的眼睛恢复后,记忆仍没有恢复。

有天阿善从外面回来后,很沮丧的告诉他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那是她身上仅剩的碎银子,遭到重大打击的小姑娘眼眶通红,委屈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她以为温柔的羡美人会安慰她,没想到他只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抽了抽鼻子阿善难受的想哭,她仰头看着桌边的男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容羡指腹轻敲桌面,“你为什么要叫我阿羡。”

“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呀。”阿善在现实世界也只有十七岁,穿越变成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后,十年的与世隔绝让她没接触到一丁点罪恶,单纯的可爱也傻气的可怜。

“我不叫你阿羡,难道你喜欢我叫你羡羡或是小羡吗?”

被泪水糊了满脸,阿善并没看到坐在桌前的容羡眸光隐晦仿佛藏着暗雾。她抽泣了两声,在男人微眯双眸抬起右手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还有枚玉佩。”

阿善全程低头扒拉着衣服,那枚玉佩她觉得好看,戴在身上忘了还给他。好在那小贼偷走了她的钱袋但没能顺走玉佩,阿善把玉佩摘下来,抬头时对上容羡半抬的右手。

“你抬手干什么?”阿善眨了眨眼睛,又挤出一滴泪。

容羡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觉得这姑娘越来越可疑,正准备使些手段让她招供。

空气中安静的那一秒,容羡看着满脸迷茫的阿善将手垂下,他的指腹轻轻擦过阿善眼尾的眼泪,没有回答她的疑惑,算是用行动证明了。

他是在安慰她吗?

傻的可怜的阿善还不知道自己差点遭到容羡的‘毒.手’,她不会知道有一种人生性多疑不管有没有记忆心都是黑的,所以她很是信赖的抓住容羡垂下的衣袖,叹着气道:“没有了银子,咱们很快就要饿死了。”

容羡接过阿善递过来的玉佩,修长的手指摩擦过玉佩的纹路,低眸认真研究它时没理会阿善的‘撒娇’。

阿善就觉得这羡美人脾气太好了,她都把他袖子拉出褶子了他都没有生气。在乖乖帮他把衣袖抚平后,阿善有气无力的把头歪在桌子上,她是有些饿了。

“羡美人。”

“阿羡。”

“羡羡?”

阿善并不是一直缠人,她见容羡看玉佩看的认真,有很乖的安静了好久。后来她是真饿的不行了,于是就伸出小手指点了点容羡的手背,小声问道:“没有钱咱们该怎么吃饭呀?”

“这玉佩你都看了快半个时辰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当然是看……玉佩中隐藏的秘密。

阿善并不知道,那枚刻有羡字的玉佩能给容羡提供很多重要线索。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仅凭这枚玉佩就能判断出自己大致的身份,低眸沉思时脑海中隐约浮现出零星记忆,这时有一张小脸凑了过来,阿善脸颊微嘟眸光发亮,她软软又没什么力气的开口:“……羡美人,我好饿啊。”

“……”

风吹来打散一切境象,最后的最后,阿善只记得容羡把玉佩放在桌子上,他用两指掐住她的脸颊,低眸看她时嗓音低低凉凉:

“你能安静些么?”

第6章 失忆美人(六)

……

阿善可以安静,同时她委屈的想,自己或许被羡美人讨厌了。

枯树晴空,阿善在梦醒前又想起容羡在树下接住她的画面,眼睛刚刚恢复的他还不能直面如此强烈的阳光,于是他只能微眯着眸子看着阿善,瞳眸漆黑潋滟,漂亮又深邃。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他不喜欢被别人触碰,更不喜欢触碰别人,所以在接到阿善后,他很快就将她放下了。

阿善还沉浸在容羡眼睛恢复的喜悦中,她抬手指了指院中粗壮的树,歪着头回道:“我刚才看到树上有只小白猫,它应该是被困住了,所以我想把它抱下来。”

“那猫呢?”

阿善叹了口气:“它好像很怕我,挠了我两爪子逃走了。”

那毕竟是只小奶猫,微弱的攻击并没有让阿善受伤,只是在她下坠的过程中,脸颊被坚小的树枝刮擦,血红色的细伤痕在白嫩的皮肤上很是显眼。

阳光轻折,树下的容羡长睫挡住阳光,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白衣墨发高贵又让人不可攀附,阿善只知道仰着头对他傻笑,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毁容’了。

阿善就是在那个时候,隐约觉得漂亮美人不太对劲儿的。

梦境一点点散去,阿善逐渐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在她缓缓睁开眼睛时,梦中枯叶飘散,容羡倾身用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伤口,阿善捂着脸轻嘶,然后她就看到……容羡将染血的指腹点在她的唇上,玩味又像是带着某种深意开口:

“你还真是个好姑娘。”

她可不就是个‘好姑娘’么。

阿善叹气,不然她也不会救到他这么个变态神经病了。

“……”

阿善恢复意识时,睁开眼入目的是顾侯爷放大的面容。

他守在阿善的床前,看着她的目光复杂而又难言,阿善醒来先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水,等到喉咙舒服了,她搅了搅衣摆有些不确定的喊了声爹:“你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脑海中全是容羡用指腹擦过她伤口的画面,阿善醒来再看到顾伯远这副表情,总觉得心里发虚。

她还是觉得口渴,没忍住又给自己灌了几口水,顾伯远坐在一旁沉默看着,忽然就问她:“喊累了吧?”

“啊?”阿善唇瓣周围沾了圈水光,听到顾侯爷发声时抬头呆呆的看着他。

顾侯爷一看到自家姑娘这副傻兮兮的样子就心痛,他不敢想,这样单纯又娇嫩的姑娘嫁给南安王世子后会被‘糟蹋’成什么样,于是咬着牙轻锤了锤桌面,“我是说你在梦中喊累了吧?”

“喊了这么久南安王世子的名字,善善啊,你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阿善:“……”懵了。

她的确梦到了容羡,但她该怎么和顾侯爷解释呢?

她一直呓着他的名字,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出于对他的畏惧。

.

顾伯远并不喜欢南安王世子,或者说对于自己这个准女婿,他是打从心底里觉得不合适。

从家世上而言,容羡属于皇亲贵胄,如今皇家子嗣凋零,成烨帝又体弱多病,在这种大局未定的情况下,皇位最终能传到谁手上还说不定。

而从权势上言,南安王虽退隐朝堂,但他儿子容羡权倾朝野,再加上容羡是帝王宠臣手段与城府令人畏惧,还有小道传言,他是成烨帝的私生子。

无论从哪一点看,容羡都完美的无法挑剔,何况他还长了副好相貌,所以朝堂上想要和他结亲的官员多的数不清,但顾侯爷却是那个少数。

他的大女儿顾惜双还好,温柔聪慧识大体,虽架不住南安王世子,但至少懂得保全自己。而他这个小女儿实在太让人不放心了,又傻又单纯还像个小孩子,顾侯爷实在不理解,容羡为什么要执意求娶她为妻。

欺负这孩子好控制?

“善善啊……”顾侯爷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她:“你那十年过得好吗?”

阿善手腕抖了一下,不受控制的想起佛岐山上,稳了稳情绪扬起一抹笑容回道:“挺好的。”

最开始是无法接受,后来也就认命了。

容羡记忆恢复后,有派人调查过阿善的来历,她就像是横空出现,存着十年的空白期,但再往前还是有迹可循的。

因为种种原因,阿善此时并不能和顾侯爷说实话,于是她按照容羡之前帮她安排好的,谎称自己流落到锦州城被好心人家收养,顾侯爷也不知信没信,总之他松了口气喃喃说了几句:“没受苦就好,没受苦就好。”

“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出府的吗?”

这件事顾伯远已经调查了十年,至今都没有眉目,如今阿善回来,他只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线索。

阿善思考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顾伯远实情。她不是真正的受害者顾善善,以现在穿书者的角度考虑,阿善更怕自己的一言一行改变剧情,造成未知的致命伤害。

“我……不太记得了。”阿善看着傻萌,但很多时候她谨慎又理智,并不敢轻易冒险。

她想,趁着如今她还未和容羡成亲,剧情还是有机会扭转回来的。只要原女主不伤害她,她就试着努力挽回剧情再让自己隐于市井,但如果顾惜双……

阿善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和这位女主见个面试探下她的想法了。

“……”

阿善在思善院闭门养了三天的病,在她被顾侯接回府的第二天晚上,南安王府就送来大堆名贵药材。

经过白天的事情,顾侯已经认准阿善对南安王世子情根深种了,在他看到容羡送来的药材时,黑了一天的脸终于有所好转,但还是叮嘱阿善不要用情太深。

如今圣旨已下,阿善与容羡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仅剩半个月的时间。

阿善先前太冲动了,她只想到逃婚但没考虑到侯府和容羡的权势。在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空中,她根本就逃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侯府不敌南安王府有权势,如果阿善真的想避免这场婚事,就必须在容羡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