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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严寒的季节终于到来,寒风毫不留情的撕开了程千叶几经努力才建立出的那一点温暖。

被冰雪覆盖的汴州城,还是开始不时出现冻死和饿死的流民。

程千叶穿着暖和厚实的鹿皮靴,小心的走在结有浮冰的道路上。

突然,她闭了一下眼,侧过头去。有一种东西抓住了她的心脏, 让她全身肌肤发麻。

不远处的墙角,蜷缩着一堆小小的东西,是一个孩子的尸体,也许是两个,冻得又青又紫,几乎失去了人类的特征。

程千叶控制了一下自己,睁开眼,强迫自己直面那残酷的一幕。

曾经,我不想管。

这就是不想管的结果。

既然我手握着这个权利,我就有着这个责任。至少,在我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我要尽量把能做的事做好。

在我视线里,我要减少这一幕又一幕残酷的死亡,一场又一场变态的虐待。

“埋了把。”程千叶挥挥手。

她抬起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再寒冷的冬季都会过去,

白雪消融,带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死亡和痛苦。

春花绽放,似乎人间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离汴州不远的雍丘城,百姓们一面忙着春耕,一面担忧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听说了吗?晋国的军队已经连取了高阳和杞县,不日可能就要到我们雍丘了。”

“又要打战,这战火不休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唉,这主君年年换,照俺看啊,只要不打战,谁做主君都一样。”

“听说晋国的那位主君虽然很年轻,但大家都说他……”那人四处看看,小声道,“是一位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仁君呢。”

“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仁君啊,那些所谓的仁君和这些异族的蛮子都一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话不是这样说,汴州现在,推行了新政,叫做授田制。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只要入了晋国籍,就可以分一块永田,和一块桑田。”

“我也听说了,我邻居王大石一家,就是悄悄迁去汴州了。”

“哦?不用种公田了吗?自己的地以后可以传给子女吗?”

“一男丁能分多少亩地?”

“哎呀,若是有自己的田,那可是真好。”

“这样看来,快点打过来也好,至少不用在这些异族蛮子的欺压下讨生活。”

晋越侯起兵征讨雍丘。

雍丘城守都罗尾,乃是犬戎名将,闻得消息,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军中有幕僚劝谏:“晋越侯以汴州为腹背,连取高阳和杞县,风头正盛,将军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我部可向郑州嵬名山将军求援,请他发兵救援,局时内外交击,不愁敌不溃之。”

都罗尾怒道:“晋越侯不过一黄口小儿罢了,那厮竟小于觑俺,俺不去寻他麻烦,他还敢来攻城!待俺领军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雍丘城外,旗帜昭昭,擂鼓熏天。

晋军兵马开处,闪出一黑袍小将,此人着黑袍,披练甲,头戴鹖尾冠,胯下骑一匹黑马,满脸肃杀,军前叫阵。

却是奴隶墨桥生。

只见雍丘城门大开,如黑云似的涌出千万人马,当中簇拥出犬戎名将都罗尾。

都罗尾面若黑炭,眼似铜铃,左右肩各垂一道油粗的黑辫。头戴明霜银盔,手持铁杆狼牙棒,坐下雪蹄枣花马。

他开口喝骂:“兀那小儿,告诉你家那奶娃娃主公。让他洗好脖子等着,爷爷我收拾了你们这些杂碎,就取他项上人头。”

墨桥生心中大怒,一言不发,提枪跃马直取都罗尾。

都罗尾身侧闪出一员副将,口中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为将军会会这个无名小卒。”

打马挺枪迎战墨桥生。

谁知墨桥生眼见那雪亮的钢枪迎胸搠来,竟毫不闪避,似要以胸膛受这一枪。

枪尖到甲,他猿臂微张,蜂腰一侧,把那枪尖从肋下放过。

敌将收不住势,扑入怀中。

墨桥生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过处,削下半个人头。

泼天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墨桥生打马回身,满面血色,目透冷光,煞气腾腾,策马踏过敌人的尸骸,宛如从地狱中归来的杀神。

敌军的气势为之一顿。

都罗尾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挥舞狼牙棒直取墨桥生。

墨桥生毫不畏惧,挺枪迎击。

二人兵刃相接,有来有往,团团战了二三十个回合。

都罗尾暗暗心惊,他天生神力,双臂能举千斤之物。战场之上罕遇敌手,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晋国小将,竟能和自己战得旗鼓相当,还隐隐有愈战愈勇之势。

贺兰贞和俞敦素于中军压阵。

见两位猛将,军前神勇相搏,心中暗暗叫好。

贺兰贞感慨道:“这个墨桥生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始服主公不拘一格的用人之术。”

俞敦素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岂可因身份论英雄。恕愚弟僭越,贺兰兄你往日便是心气太高,处处得罪人,方才有那日之祸。”

贺兰贞:“贤弟所言极是,此番多得主公恩信,兼肖司寇明察秋毫,才得以还我之清白。否则愚兄只怕此刻,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这边说着,只见敌方阵营里射出一只冷箭,正中墨桥生坐下的黑马,那战马长嘶一声把墨桥生摔下马来。

墨桥生贴地急滚,避开如雨而下的狼牙棒。

贺兰贞怒道:“鼠辈竟敢暗箭伤人,待我前去相助于他。”

却见己方阵前一红袍银凯的年轻将领,打马前驱,左手拈弓,右手搭箭,飕的一箭正中都罗尾背心。

此人正是阿凤。

那都罗尾身中一箭,

“哎呀。”了一声摔下马来,心中惊惧,爬将起来,向着城门跑去。犬戎军士顿时乱做一团。

墨桥生翻身而起,提枪紧追。

都罗尾奔回城门,大喝一声,“快收吊桥。”

城门边有一二十小兵,把住吊桥,见着都罗尾入城,便要收桥。墨桥生脚程极快,赶将过来,一枪一个杀得血流成河。

阿凤策马接应,珠连箭响,城头上漱漱不断的滚落下中箭之人。

俞行毅领军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虏城内外敌兵不计其数。

敌将都罗尾见势不好,撇下士兵,抢了一匹马,负伤往西北逃去。

晋军大获全胜,士气高昂,大开城门,迎主君入城。

程千叶入驻城主府,下令军中约法三章,不得伤及百姓,奸丨淫丨妇女,掠夺财物。

这边墨桥生交接了军务,策着那匹缴获的雪蹄枣花马在城中行走,三三两两的晋国军士交错而过,隐隐传来交谈议论之声。

“看到没,黑衣服的那个。”

“那就是墨桥生,你看他那满身的血,今天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

“啧啧,听说他就是主公用黄骠马换来的奴隶。”

“主公真是英明,慧眼独具啊。”

墨桥生突然心中涌起一种渴望,渴望立刻见到主公的面孔。他策马来到城主府,翻身下马,牵着雪蹄枣花马一路疾行,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小厅,却又远远顿住了脚步。

我这一身血污,怎么好熏到主公,我只要悄悄的看一眼主公就好。

他隐在回廊的柱子后,看着屋内坐在桌前,就着烛光阅卷的主人,那人一手执卷,一只手懒洋洋的捏捏后颈。

墨桥生贪婪的看着那道笼罩在柔和烛光中的身影,几乎移不开目光。

程千叶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到回廊外的柱子后隐着一道闪着金边的蓝光。

她笑了起来,招了招手:“小墨,怎么躲在那里,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把马交给门外值守的侍卫,单膝跪在程千叶的身侧。

“搞得一脸都是血。有没有受伤?”程千叶让碧云打来热水,托起墨桥生的脸,用一条柔软的毛巾,一点点为他擦去面上的血污。

墨桥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主公,你看我,你看看我,如今我不再是那个害你背负骂名的无用之人。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人,有资格留在你身边。

他喃喃着说:“主公,你,不给我赐印吗?”

程千叶望着眼前的墨桥生,看着他灵魂深处那一片对自己的奉献之心。

这个男子在战场上那么的惊才绝艳,却毫不自知,只因为我给予的那么一点微薄的温暖,就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祭到我眼前。

“好,就给你赐一个印。”

程千叶鬼使神差的拨开墨桥生的额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从今以后,你就属于我了。”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

程千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擂鼓般的响了起来。

他以为我是男人,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

然而就在此刻,眼前的这片清透的蔚蓝中突然升上一道迷人的嫩粉色,那一圈一圈环绕而上的粉红,宛若一朵初开的玫瑰,惊艳的绽放在那蓝色的冰川之中。

刹那的芳华乍现,转瞬又如潮水般消散。

墨桥生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慌乱的行礼退下。

走到门口,他突然响亮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跌呛了几步,抢出门去。

阿凤回到自己的屋中,他和桥生一样,有一间整洁舒适的小屋。但让他烦躁的是,此刻屋内的桌边,却趴着一团意义不明的白胖生物。

“阿凤你回来啦。”小秋高兴地说。

“你又来做什么?”阿凤皱眉,“即便是主人曾经有命,但如今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无需再劳你受累。”

“姐姐做了许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带来和你一起吃。”小秋用白胖胖的手,打开桌上的包裹,露出几个白嫩嫩的包子。

“不必如此,你请回。”阿凤冷漠的说。

小秋拿着一个包子,一边鼓着小脸咬着,一边说道:“你说主公对我们都那么温柔,为什么就对桥生特别严厉呢?”

“主人对桥生很严厉?”阿凤皱眉。

“我和姐姐做错了事,主公从没责罚过我们。但她经常责罚桥生呢,每次都说要罚一个狠的。”

“他经常罚桥生?”

“对啊,他刚刚还打了桥生一耳光,我出门的时候碰到桥生从主公屋里出来,他一边脸都肿了,慌慌张张的跑了。”

“今日得胜,主人却打了他?”

“吃包子吗?姐姐说受伤的人要多吃点,才好得快。”白白的包子被短短的手指捏着,举到眼前,“边吃边聊啊。”

“吃……一个。”阿凤觉得他有些跟不上一个十岁的孩子跳跃的思维。

程千叶拿下了汴州周边的高阳、杞县和雍丘三个城镇,在汴州一带站稳了脚跟。

于此同时李文广也拿下南阳周边数城,扩张了自己的势力。

入春之后,程千叶收到了李文广的信函,邀约她和汉阳太守韩全林,三军齐发,进攻郑州。

郑州所在的地理位置乃是一个交通要道,对程千叶来说,尤其关键。

若是打通了郑州一带,汴州就能够和晋国本土畅通的连接。这样,不论军需运输,后援支持,政策的贯通,都会极大的便利起来。

于是程千叶征求了众人的意见,留下肖瑾,贺兰贞留守汴州。自己带着张馥,俞敦素等人出发。

三路诸侯首战告捷,于嫣陵县会师,后取许州。

许州城外。

程千叶,李文广,韩全林三人立于将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杀声震天的战场。

李文广的上将凤肃,金甲银盔,使一柄方天画戟,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韩全林感叹道:“李公有此猛将,当真如虎添翼啊。难怪众诸侯皆溃,独公一人拿下了南阳。”

李文广哼了一声:“若不是袁易之那厮短视,刻意延误我军粮草,我盟军人数众多,兵精将广,早就夺回镐京,何至于止步南阳一偶之地。”

他转头面对程千叶:“若是说到识人之能,愚兄不如弟多矣。”

“那位黑袍小将,便是当初在威北侯酒宴上所见的奴隶墨桥生把?”李文广指着战场说道,“如此璞玉,当在贤弟这般的伯乐之手,方得绽放光彩。”

程千叶谦虚道:“不敢,不敢。”

韩全林眯起眼睛,干瘦的手指捻着稀拉拉的胡须:“难怪晋越侯你当初死活要和我争这个奴隶,原来是一眼就看中他能文能武啊。”

程千叶心中翻了个白眼,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战,不必再和这个恶心的家伙虚与委蛇。

三日后,许州城破,三路诸侯率众入驻许州,整备军资,稍事修整。

众人挑选原许州牧的私宅作为临时安置的行辕。此宅华宇轩昂,占地广阔,有一个十分大的后花园。

三位诸侯带一众亲随,各自圈占了几处院落,用于私人修整。白日里却在宅院正厅议事,十分便利。

这一日程千叶和李文广、韩全林商讨了一整日军事要务。

李文广和程千叶领军,既没有酒乐,也无容貌俊秀的侍从婢女服侍。

到了晚间,韩全林觉得十分乏味,找了个借口退出会议到园中散心。

行至一片假山丛中,正巧看见军营中训练完毕,抄近路回自己住所的墨桥生。

墨桥生着一身黑衣,猿臂蜂腰,双腿修长,行动时矫捷有力,刚训练完的脸颊上透着红晕,显得朝气蓬勃。

韩全林不由觉得心痒难耐,起了歹念,命众侍从拦下墨桥生。

墨桥生猛得见到这个人,全身都起了一股寒意。

他后退两步,发现退路都被人拦住,只得跪地行礼。

“啧啧,”韩全林绕着墨桥生踱了两步,“士别三日,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晋越侯怎么就把你滋润得这么这么水灵呢。”他掐住墨桥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墨桥生撇开头,挣脱他的钳制,双拳在身侧拽紧。

韩全林大怒,他一巴掌打向墨桥生,“敢忤逆我!一个奴隶,打了两场战,就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的巴掌没能落下去。

他的手腕尚在空中,像被铁钳钳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那跪在地上的奴隶,伸一手准确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印象中,从来只能在他面前瑟瑟抖动的卑微奴隶,却露出一双像狼一样眼睛,狠狠盯着他。

“你,你放手,你想怎么样?”韩全林畏缩了一下。

墨桥生慢慢松开了手,垂至身侧。

韩全林摸着自己的手腕,只觉手腕生疼,他心中又惊又怒,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难耐。

他退了一步,站在自己几个侍卫的身后。

“奴隶,就是主人的财产。就算你主人再喜欢你,也只是珍贵一点的财物,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不能买卖的奴隶。”

韩全林慢慢的说,他满意的看到墨桥生的眼中流露了一点慌乱。

“看得出来,晋越侯对你比威北侯好多了,你必定舍不得离开他身边,对不对?”

墨桥生绷紧下颚肌肉,移开眼神。

“每一次眼见要到手了,你又从我手中溜了。”韩全林弯下腰,肆无忌惮的把目光在那副年轻的身体上下流连,“你这样勾得我特别难受。我非要尝一次你的滋味。”

“你乖乖顺从我一次,我就放过你。让你依旧留在你喜欢的主人身边,过你的小日子。”

“如果你不肯,我就和他买了你。”

墨桥生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撇开脸去。

“你想赌一把?你觉得你那位主人不会卖了你。黄金?美人?宝马?哈哈,你觉得也许他都不要。”

韩全林眯上眼,他的声音冷冷的在夜色中切进墨桥生内心最害怕的位置:“我有一小县,叫做琪县,恰好在中牟和汴州之间。于我来说,此地孤立于汉阳甚远,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若是给了你主人,他就可以凭借此地轻易打通你们晋国本土到汴州的通道,甚至你家主人都可以不必再和我们一起辛苦谋夺郑州了。”

韩全林靠近墨桥生的耳朵边:“你说拿它换你一个奴隶,晋越侯是肯还是不肯啊?”

他看见墨桥生面色惨白,双唇颤抖。

韩全林得意的直起身,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自己把衣服脱了。”

墨桥生咬住牙,拽紧了拳头。

“快一点,我只要你一次而已。”韩全林露出贪婪的神色。

“想想你们晋越侯,他那么好,你舍不得离开他的。”

墨桥生僵硬着手,伸到衣结处,他手指颤抖,无以为续。

韩全林使了一下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起墨桥生,把他拖到假山后的草坪处,

他们撕开他的上衣,反剪他的双手,用牛筋捆束,把他推到在杂草地上。

韩全林看着那副在草丛中挣扎着的,衣衫散乱的年轻躯体,兴奋了起来。

他拽住墨桥生企图挣脱的一只脚踝,“你服侍了晋越侯那个小白脸多少次了?还装什么装。乖乖的听话,不然有你苦头吃。”

“咦,你身上还是威北侯的印,新主人没给你赐印吗?”

赐印。

墨桥生听到了这个词,

他想起了那个轻轻印在自己额头上的吻。

他一脚踹开了韩全林,在一片呼喊声中,翻过山石,隐没进丛林,最终在一片乱石林立的假山中找到一个洞穴,把自己藏了进去。

他拚命在石头上磨断手腕上的牛筋,不惜把双腕一并磨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