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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桥生撞倒了她手中的酒,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他紧盯着程千叶,眼中交织着难以言诉的复杂情感,缓慢摇着头,

“不可。不可。不可以!”

此刻这块蔚蓝色的宝石,如同暴风雨下的海洋,汹涌起伏着强烈的波澜。

一股浓郁的樱粉色同那冰川一般的湛蓝色来回交织替换着。

糟糕,演得太过,把他给忘记掉了。程千叶一时愣住。我这是不是等于当面表白了。

那酒杯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滚,正巧滚到杨太夫人脚边。

杨太夫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吓了一跳。

随即,她反应过来,一把捡起那个杯子,慌张四望,将那杯子丢进了椅子底下的最角落里。

“吾儿,吾儿。”杨太夫人扑下地来,搂住程千叶,“你怎么能这样戳娘的心,我只有你一个孩儿了,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

“我儿心中凄苦,为娘如何能够不知。”她摸着程千叶的脑袋,泪如雨下,“你千万别干傻事,既然你喜欢这个奴隶,就留着。娘再也不为难他了。”

“娘亲,汴州是我拿下的第一块城池,我的根基都在那里。”程千叶趁热打铁,“如果这一次我不能保住汴州,只怕再无颜面对众多公卿大臣,威望也将一落千丈。”

“这……”杨太夫人愣住,不知道程千叶怎么突然就把话题转到新政上来。

程千叶从杨太夫人怀中抬起头,认真看着她:“娘,你想一想,如果汴州败了,我们手上就几乎没有直系军队了。没有了军队,在这些实力雄厚的家臣面前,我说的话还能有什么作用?”

“娘亲,你要明白,要保住汴州,只能实施新政。”

“如今箭在弦上,不实施新政,汴州不保,那我们娘两,就真的成为这些世家贵族的傀儡,再无立足之地。”

“我儿言之有理。”

“娘亲,你一定要支持我,支持我的新政。”

“好!”杨太夫人站起身来,“明日,我就去找你舅舅,和他分说清楚厉害关系,一定让我们杨家,站在我儿身后。”

……

程千叶牵着墨桥生,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墨桥生行动不便,一步一顿,走得很慢。

“受伤了?严重吗?宣御医来给你看看?”程千叶回首问道。

墨桥生伸手扶了一下墙壁,“不妨事,方才挣脱之时,人群中有一位认穴的高手,数次击中的我肩井穴。使得我手脚麻木,行动一时不便。片刻便能恢复如初,主人不必为我劳心。”

“那坐一会。”程千叶引着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

“哪里疼,我给你揉一揉。”她牵起墨桥生的胳膊,轻轻揉着他的手臂。

“有没有好一点?”

墨桥生愣愣的看着她。

“怎么这样看我。”程千叶伸手掠了一下他的额发,笑着说,“今天吓了一大跳,幸好你没有出事。”

在她的视线中,墨桥生身上那漂亮的蔚蓝色,从底部开始,出现一层层的樱粉色,辗转数息,又变幻成了一片明艳的桃红色。宛如春季里盛开的桃花一般,风姿卓卓迎风绽放,在蓝天之中,清晰而明媚,不再是那含糊不清的红。

墨桥生别过脸去,举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眶,莹透的水滴,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程千叶呆立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这一言不发的告白。和他那因为明白了自己内心所流下的泪水。

她突然就伸出手,掰开墨桥生那只遮住双目的手掌。

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

墨桥生紧闭着眼,鼻尖泛红,眼睫颤动,晶莹的泪珠正顺着眼角不停地滚落下去。

程千叶凝视手中这轻轻颤抖的脑袋,突然就不想再忍了,她抬高手中的下颚,俯下身去,吻上了那双紧抿着的薄唇。

一个柔软湿润之物,突然触及了墨桥生的唇。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炸裂开来,世界登时一片空白。

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那人还不肯放过他,一条游鱼般的丁香小舌,分开他的双唇,闯入他的世界中来。

墨桥生全身战栗起来,任由那人翻转他的天地,搅动他的神魂。

随着那人的肆意掠夺,他完全失去了自我,只能在一片欢愉的深渊中,跟着那紧紧纠缠之唇舌上下沉浮。

“哎呀。”一声女子的轻呼打断了他们。

程千叶微喘着气,停止了这个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吻。

她露出不悦的神情,回头看那个没有眼色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姚天香一手捂着眼睛,毫无诚意地说。

程千叶不得不放开墨桥生,没好气的道:“什么事?快说!”

“我真的是不得不打断你们。”姚天香严肃起来,

“张馥到处找你,汴州告急,没藏裴真的大军已经兵临汴州城下了。”

………

程千叶一行人离去之后,那条回廊的尽头悄悄闪出两个打扫庭院的宫娥。

“看……看到了没?”

“看到了,看到了。”另一个拚命点头,“扶着墙,路都走不稳了,主公还不肯放过呢,把人都欺负得哭了。”

“真是可怜。”

“就是,太可怜了。”

第45章

程千叶召开了以张馥, 贺兰贞和自己为中心的小型军事会议。

会议的气氛很凝重。

程千叶开口问贺兰贞:“怎么样?新军可以上阵了吗?”

贺兰贞捶了一下桌子:“不行也得行, 难道看着老俞他们死吗?”

“没藏裴真的速度比我们想像的快, 五万大军,加上嵬名山的部队,我怕肖司寇、俞将军他们支撑不了几日。”张馥没有了往日的恬淡,紧皱双眉。

“如今新军匆忙初建, 不论是经验,士气都还十分不足。我担心……”

张馥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

临时用奴隶和新兵拼凑的部队,只匆忙训练了短短时日,去对抗犬戎这个样一个出了名的能征善战的军队, 胜负真的很难预料。

“这样。”程千叶下了最后决定, “我随贺兰将军一起出发, 张馥你留在绛城负责军需粮草后勤之事。”

列席的数位将军纷纷起身劝阻,

“主公不可。”

“主公千金之躯, 坐不垂堂, 岂可亲入险境!”

由此也可看出, 他们对这次战役都没有很大的把握。

贺兰贞抱拳道:“主公, 你是我们大晋的希望,不可以身涉险。主公放心,我贺兰贞此役誓竭尽全力,若不能胜,提头来见。”

“就是放心你,我才要和你一起去。”程千叶起身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意已决,你若是对自己有信心,就不要阻止。”

张馥沉吟片刻,支持了程千叶的决策:“主公亲自出征,对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确实是一种鼓舞。至少,有主公同行,那些奴隶会知道自己不是被送去送死的,在新政的鼓舞下,也许真的能激发出意料之外的战斗力。只是国内……”

“国内就只能依靠张公你一人了。”程千叶冲着张馥一抱拳,她知道后方这些事情,有时候比前线冲锋陷阵还更为复杂,若不是有张馥在,她还真的无人可以交托。

“以我这个主君的威望,即使留在国内也没什么用。反而我去了前线,我母亲和杨氏一族才会不得不尽全力支持我们。”程千叶看着张馥,“我母亲杨姬,是一个优柔寡断,耳根子很软的人,张兄你一定要时时留意她,让她坚定的站在我们这一边。”

张馥没有说话,他低头行礼,把这个繁复而艰难的担子一肩挑下了。

大军开拔之前,杨太夫人紧拽着程千叶的手,哭红了双眼。

“母亲不必伤心,孩儿建功立业,只在此时。我是父亲的血脉,我必能承吾父之志,扬父王之威,开拓我大晋盛世。”

“可……可是。”杨太夫人哽咽难言。

程千叶拍拍她的手,侧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一直没问母亲,兄长的梓宫葬在何处?我突然失踪,又是如何对外解释?”

杨太夫人抹着泪:“你放心,那时候为了保密,只能匆匆起了个坟冢,无字也无碑。如今除了我,无人知道所在之处。至于你,我不忍说你已死,对外只说千叶……千叶于战乱中失散了。”

“多赖母亲机谨,为我辛苦操持,孩儿才能有如今的局面。此次孩儿出征前线,后方也只能依靠母亲了。”程千叶蹲在地上,握紧杨太夫人的双手,昂头看着她,“孩儿心中放不下母亲,治粟内使张馥是父亲留给我的人,对我素来忠心不二,足以依托。母亲若是遇到烦难之事,皆可询问于他。”

“好,好,我记住了,我儿放心便是。”

程千叶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孩子都是依恋父母的。孩儿如此年纪,尚且舍不得母亲。许妃既然已经诞下麟儿,母亲就留她一命,那孩子已经没了生父,总不能让他再没了生母。”

杨太夫人点点头:“行,就听我儿的。”

安抚好了杨太夫人,程千叶来到姚天香的寝室,姚天香一身戎装,正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

“天香,”程千叶开口叫她,“你真的要和我同去?”

姚天香转过身来,如花的容颜展开一笑:“当然,我怎么能不陪着我夫君出征?”

“你是不是想撇开我,和你的小情人独处?”她走过来,在程千叶额头上点了一下,靠在耳边低声道,“没有我在,你要是再遇到什么事,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多不方便?”

“此役十分凶险,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真的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涉险。”

“千羽。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姚天香把下巴搁在程千叶的肩上,“不只是你把我当做朋友,我也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

要不是看到司马徒露出酸溜溜的情绪颜色,程千叶都想伸出手抱一抱姚天香的肩膀。

有时候,她对他人展现出善意,只是出于对美丽颜色的一种天然喜欢,并没有去想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但往往这些心思纯净,个性鲜明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还给她一份更大的温暖和惊喜。

……

战旗昭昭遮天蔽日,大军出征。

墨桥生骑着马随行在贺兰贞之后。

“小墨,你好好干,”贺兰贞开口道,“这次的新政,是你的机会,你必定能够崭露头角,一飞冲天。我很看好你。”

墨桥生:“多谢将军抬爱。”

“不止是我,主公也对你期待很高。”贺兰贞看着墨桥生笑道,“主公真是慧眼识才,当初怎么一眼就能发现你这块璞玉。”

墨桥生低下头去。

“我知道有很多闲言碎语。说主公宠幸你。”贺兰贞起了聊兴,降下马速和墨桥生并驾齐行,“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主公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才,看中的是你的作战能力,此次一役你定能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给主公争口气。”

墨桥生的脸色微红。

“哈哈,那些人都是个傻子,你看你每天天不亮就到校场,折腾到月上三竿才回去,龙精虎猛,谁都比不上你。明显就不可能夜间伺候过主公。”

军中汉子,粗犷豪爽,聊起天来,三句不离黄段子。贺兰贞发觉自己跑起马来,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急忙往回找补,

“小墨,你是喜欢女人的把?”

墨桥生面色更红了。

“莫非……你还是个雏儿?”贺兰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打一拳,“没事,等打完战,我带你去开开荤,咱们汴州天香阁的女人,都漂亮得很。”

“女人……”墨桥生沉默了。

他一直喜欢女人,也曾朦胧的期待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喜欢女性的柔软温柔,幻想过女性那种和男人完全不同的软美身躯。

墨桥生想起了那个吻。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不论是性别,身份,地位……所有的顾虑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种极致的感受,颠覆了他整个世界。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为了得到这个,我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如果……

他蜷了一下手指。

汴州城外。

守城的俞敦素将军,受了重伤,在昏迷中被抬下城墙。

阿凤站在城墙上,握着他的弓,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

刚刚退下的敌军,很有可能马上又组织起一次新的冲锋。

“凤,阿凤。”

有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叫他。

阿凤转过脸,看见小秋那平日里白嫩嫩的小脸,被狼烟熏得像花猫一样。

她的小手尽力的托着一筐食物,从中拿出一个举在自己面前,“快,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阿凤皱眉,“这里很危险,你姐姐呢?”

“姐姐也在忙着呢,大家都来帮忙了。”小秋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怀里塞,塞了一个又多加了一个,“姐姐说主公是好主公,汴州是好地方,汴州不能丢,丢了大家的田就没了。”

阿凤凝望着城墙,城墙缺了一脚,无数自发前来帮忙的民夫正在加紧抢修。

远处,那个重伤了俞将军的敌方大将嵬名山,组织好了一队骑兵,正气势汹汹地向着城门奔驰而来。

“对,汴州不能丢。”

阿凤咬一口手中的食物,提起长枪,走下城去。

第46章

阿凤走下城墙, 边走边咬着手中的包子, 白面发的皮, 中间包着肉馅,虽然是凉的,但是依旧很好吃。

这也许是我最后吃到的东西了。

阿凤对自己说。

嵬名山的身手他见识过,强大而且凶猛, 就连俞将军都差点命丧在他手中。阿凤很清楚目前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曾经他活得很苦闷,但他依旧很舍不得这条命,为了活下去,不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可以忍受。

如今,一切似乎都变化了, 吃得也好穿得也暖, 活得有点人样了, 但他却决定去面对死亡。

这是为什么?

阿凤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的脚步毫不停歇的向着城门走去。

在城墙的内部,无数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头顶着木板, 防止被随时飞入城的流箭射中, 忙忙碌碌的帮忙运送物资, 救治伤员。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瓮城崩塌了一角,男人们挤在那里,抓紧抢修,企图在敌人第二波攻击来临之前, 堵上那个缺口。

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田?那一道新政?

还是为了那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带来的那一点曙光,为了他带来的那一点期待。

阿凤闭了一下眼,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凤。”

有人在喊他。

阿凤回了一下头,小秋趴在墙头,尽力露出那黑漆漆的面孔。

“你……好好的回来。”

阿凤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

肖瑾正在内瓮城组织敢死队,看见他下来,按住他的肩膀,“凤,活着回来。”

“凤。”

“是凤。”

“有阿凤在。”

“必能赶走那戎狗!”

“赶走戎狗!”

敢死队的成员看见阿凤翻身上马,士气大涨。

这些日子并肩作战,阿凤的武力值有目共睹,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仅次于俞敦素的存在。

此刻俞敦素受了重伤,人心惶惶,主动出击的阿凤给了他们信心和力量。

阿凤提抢上马,领军出了城门。

远处狼烟滚滚,一队犬戎轻骑,成三角锥状气势汹汹向着他们直扑而来,领头之人肤色黝黑,身如铁塔,正是犬戎名将嵬名山。

阿凤策马前行,毫不畏惧,正面迎击。

嵬名山使一枣阳槊,槊尖倒勾利刃闪点点寒芒,仗着骏骑一冲之势,向着阿凤迎头击来。

阿凤心知此人力大无穷,使枪尖一挑,架开铁槊,避其锋芒。二人错身而过,阿凤只觉双臂发麻,枪身微微颤抖,心知自己在臂力上远不是此人对手。

二人调转马头,电光火石之间便交换了三四招。阿凤虚晃一枪,回马向着城墙奔去,嵬名山尾随起后,紧追不舍。

阿凤扭腰回身,拈弓搭箭,只听连珠箭响,七支利箭向着嵬名山周身要害接连扑去。

阿凤箭法超群,交战多日,嵬名山早有防备,但却料想不到他在奔马之上,犹能回身连射七箭。一时间防不胜防,舞起枣阳槊连挡五箭,却还是在胳膊和大腿各中一箭。

嵬名山此人,凶猛异常,身中两箭,不但丝毫不怯,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性。只听他大吼一声,折断箭杆,铁槊呼呼生风,向着阿凤当头劈下。

阿凤举枪接槊,双手虎口剧痛,一齐迸裂开来,鲜血登时沿着双臂蜿蜒流下。

他咬牙勉强撑住,那铁槊越压越低,直扎入他的左肩。

他暴喝一声,荡开铁槊。槊头的倒刃勾下他肩头一大块血肉,一时血肉模糊。

只见这红袍银甲之躯,打马错身,右手横枪,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血珠点点,滚落尘埃。

嵬名山哈哈大笑,“看你的装束,在晋军中只怕连个品阶都没有,又何必如此拚命。我惜你是条汉子,不忍伤你性命,只要你下马缴械,我保你在我犬戎军中得到你应得的荣耀。”

阿凤红着眼看着嵬名山,用带血的手提起长枪,无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城墙之上,面色苍白的俞敦素登上城头,看着城门外浑身浴血的同袍,他咬牙道:“取我披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