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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长的队伍前端,一个身着黑衣之人,穿着比他人都沉重的甲胄,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迈着修长的双腿,坚定地跑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的身后跟着各项大考都拿一甲的丙甲队。

丙甲队全队人员默不作声,整齐划一的跟随着他们的校尉大人墨桥生,把后面的队伍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都给老子跟上去!你们比那些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奴隶还差吗?”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在骂人,他的队伍均由平民士伍组成,是以他总是把自己队高看一筹,经常说出些得罪人的话而不自知。

杨盛所在的甲辰队,正跟在甲卯队之后,听得这话齐齐鼓起了劲头,超越了本来在他们之前的甲卯队。

阿元看到一个男人超越了自己身侧,那人脸上有一道疤痕,耳朵缺了一口,抗着两根檑木。

是那个人,第一次就砍了十五个人头的那个奴隶。原来他已经当上百夫长了。

阿元抿住了嘴,提起几近麻木的双腿,加速向前跑去。

二十里负重长跑回来,校场之上一片哀嚎之声。

坐得坐,躺得躺,檑木丢得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墨桥生背手立于将台之上,双目有神,身躯笔挺,不见丝毫疲惫之态。

“在战场之上,越是疲惫,越不能轻易松懈,敌人最有可能就是趁这个时机取尔等项上人头。”他朗声开口,下令鸣金,“全体列队集合。”

“老子不干了!”人群中一名肥胖的壮汉坐在地上,大声呼喝。

此人姓李,是甲丑队的百夫长,此刻他满头是汗:“天天整队整队,有个屁子用?老子是去打战,又不是去跳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不少人抬头幸灾乐祸地看着将台上的墨桥生。

此李百夫是名贵族子弟,家中有在朝中当大官的亲眷,素来跋扈得很。大家等着看墨校尉能怎么处理他。

墨桥生冷冷看着他,不高不低的开口:“李百夫,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迅速整队。”

李百夫赖在地上,一挥他的大手,阴阳怪气:“回校尉大人的话,小的不是不从命,是实在累得起不了身了。”

墨桥生一抬右手,他亲率的丙子队中,齐步跑出四名甲士,押住李百夫的双臂,就将人往将台拖去。

“墨桥生!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你敢这样对我!你问问这军中,谁人不知你是个什么货色!”李百夫急红了眼,高声叫骂,“你根本就不是练兵。我看你就是夜里被别人折腾得狠了,所以白日就以折腾我们为乐!”

一押送他的士卒大怒,抓了一把黄土,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污言秽语。

李百夫口中犹自呜呜叫唤。

墨桥生面不改色,问身边的提刑官道:“此人闻金不动,违抗军令,诋毁上官,依规当处何罪?”

提刑官朗声开口:“依晋军军规,闻鼓不进,闻金不归者,斩立决。违抗军令者,杖一百。当众诋毁上官者,杖一百。三罪并罚从重责,当判军前斩首,首级示众三日。”

甲队的千夫长姓韩,是李百夫的亲眷,闻言急忙上前:“校尉手下留情。”

他左右一看,登上将台,靠近墨桥生低声道:“校尉不知,此人是治栗内使韩大人的妻弟。惯是个粗俗无礼的蠢货,还请校尉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且看在韩大人和卑职的薄面上,饶恕一回。”

墨桥生不为所动:“军法之前,无贵贱之分,韩千夫身为军吏,岂能带头寻私?此番,墨某恐怕是要得罪了。”

他将手一挥。

两名刀斧手上前,按着那呜呜乱喊的李百夫,手起刀落,好大一颗人头滚下地来,在将台前抹下一道刺目的鲜红。

全场顿时静寂无声。

士兵们在一片安静中迅速的排好队列。

看着将台上的黑衣校尉,传说中杀人魔头第一次在他们心中清晰起来。

“你,你!”韩千夫抖着脸上的筋肉,咬着牙道,“墨大人真是铮铮傲骨,连治栗内使大人的面子都不肯给!”

“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的治栗内使乃是张馥张大人。”墨桥生冷然回道,“你口中那位大人,莫说他如今不在其职,便是他还在位上,当面站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因私废公,枉顾军纪!”

啪啪啪。

校场的大门处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

程千叶头束金冠,身着龙纹绛袍,带着一队随身侍卫,笑眯眯的出现在校场大门。

她走上将台,抬手让校场上齐齐跪地行礼的众兵士起身。

看着校场上整齐有度的队伍,程千叶连声夸赞:“干得不错呀,墨校尉。”

她微微侧身,靠近墨桥生,低声说了句话。

墨桥生的面孔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下。

辛苦了好几日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程千叶说了这句话。

于是,刚刚大言不惭宣告自己决不会因私废公的墨阎王,突然就转了性。宣布明日全军休沐一日。

“校尉大人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想着我们连日辛苦,终于给休沐了一日。”阿元和他的同伴们走在一起。

“是啊,终于休息一日,我存了几个小钱,打算去城里逛一逛买点东西,托驿使给我阿娘捎回去。你要不要一起?”

“可以捎东西回家?那我和你同去。”

杨陆厚觉得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扶着同伴的肩膀,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回走去。

他偶然一回头,看见将台上的墨校尉正和主公并肩交谈。

“诶,你看,墨校尉是不是脸红了。”

“胡说,他连杀人眼都不眨一下,怎么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本标题从《将军又被搞哭了》换成《将军总被欺负哭》,原标题不太合规矩。

此事大家就不用再讨论了,谢谢大家厚爱。

第54章

趁着休沐, 杨盛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来到汴州城外, 东南向十余里的祥符县,士甲村。

此士甲村本是个只有稀稀拉拉不到百户的庶民居住的小村落,几番战乱之后,更是人员流失, 良田荒废。

晋越侯实施了军功授爵制之后, 把这一片土地规划来赏赐在战争中取得军功,获得爵位的士伍所用。

因而改名为士甲村。

村内五家为一伍,百家为一里, 紧邻而居。

每一里规划出主干道路, 建简易的里门。设一里正,总管里门内事物。

十里为一亭, 五亭为一村, 数村方为一县。

村中早就给杨盛办理好落户的手续。

但杨盛却是第一次来,村长核验了杨盛出示的身份证明,热情的接待了他,招来了杨盛定居的,许厝里的里正。让他领着杨盛去看自己分到的宅基地和田地。

里正是个三十几许的男子,他一面领着杨盛等人行走,一面对着杨盛拱手道, “杨上造能落户在我们许厝里,真是我等邻里之福啊。我们许厝里落户的多是些一级公士和普通士伍,像杨上造这样的二级上造,还是头一位呢。”

按照新政, 村长和里正等职位,本也应由低级爵位者担任。

但新政初行,有爵之人甚少,只能从平民中选拔暂任者,是以他们对杨盛这个仅仅二级的百夫长已经相当热情。

杨盛素来就是一个很能笼络人的人,几番你来我往,便和里正熟络起来。

他握着里正的手,笑谈中随意往他袖中塞了一小袋钱:“兄弟我是光杆一个,既没有爹妈,也没有婆娘,日日在军中点卯。这里门中的事,还要哥哥多帮衬帮衬。”

那里正哈哈笑了起来,几番推脱,才勉为其难收下钱袋,领着他们进了里门。

汴州是战后重建之地,虽然规划出了大量村县,但实际上还是人口稀少,存在着大片的荒地和不少无主的荒屋。

里正领着杨盛他们来到一处破旧的土宅前。

此宅用夯土筑的墙面,屋檩上斜铺着苇束做的屋面,屋脊、屋檐和天勾等位置甚至还铺了土瓦。

虽然因为久无人居,墙面出现崩裂,屋顶的茅草被刮走,开出了天窗,但依旧算是这许厝里的众多荒屋之内,很不错的一栋土屋,甚至比城中士卒们居住的夯土屋还好得多。

“杨上造你看,此宅本是一殷实人家所居,那一家人在战乱中都没了。杨上造军务繁忙,想必一时也抽不出空闲搭建新宅。兄弟便私下做主将此宅拨给上造,权做落脚之用。日后上造得了闲,再慢慢翻建新屋不迟。”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他的意思是,别人都只分一块宅基地,但我考虑到你也没什么家人帮忙,干脆给你分一块带着旧宅的土地,虽然破是破了点,但收拾收拾就可以用,省得你没空盖新的。

杨盛连声称谢。

待里正离去之后,杨陆厚等其余几人欢呼一声,推开那破旧不堪,已经歪了半扇的木门,一拥而入。

这座小小的宅子,分成前后两列,围着夯土找平的院子,前列有三间大屋,后列是猪圈和茅房以及杂物间。

院子中有水井和一组石桌椅,一颗大枣树巍巍的靠在院墙边生长。

虽然土墙崩开数道裂缝,屋顶透光,室内遭遇过数次洗劫,凌乱得很。

但他们几人依旧难压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之情。

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挤在猪圈一般的奴隶营中,为了能抢到一块干燥点的地方睡觉,跟着盛哥打了无数场的架。

做梦也不敢想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田。

如今,虽然还只有盛哥一人得到了房子。但对他们来说,这就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梦。为了实现这个梦,他们情愿拿命去拼。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迅速的行动起来。

割来苇束,借来工具。

修屋顶,砌墙,打扫屋舍,热火朝天的干起活起来。

杨陆厚打来两大桶水,往屋内重重一放。他忍不住在夯土筑成的塌上滚了一圈,四肢大开,昂面躺着不动了。杨陆厚透过头上屋顶的破洞,看着杨盛正坐在檩上休息。

“真好啊,盛哥。”杨陆厚开口,“有这样一座院子,再娶个婆娘,往塌上一摆,生几个大胖小子。老子在前线打仗,挣了钱,挣了田,寄回来给他们花。”

杨盛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视线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日,我自己扛擂木。”

杨盛低头看了他一眼,从缝隙中丢下一根苇杆。

“对了盛哥。”杨陆厚坐起身来,“方才我去借工具,发现这整个里都空落落的没几户人家。你得了那么多田地,可怎生是好,总要寻个租种的才是。”

……

此刻在西山脚下,一个老农带着他的一家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着。

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公子,蹲在田埂边上笑咪咪的和他打招呼。

“老丈,今年庄稼的长势怎么样啊?会是个丰年吗?”

这位贵公子容貌俊秀,神态温和。身后侍立着一位一脸警惕的黑衣侍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以及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排场很是惊人。

想必是城中的贵族老爷,出来踏青。

老汉倒也不畏缩。

“长势好着,这一百亩地,定能产二百石粟,还有余呢。”

“二百石?这么少?”程千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她在现代的时候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中,对农业不太懂,但在她的印象中一亩地是能产上一两千斤粮食的才对。

在这个时代,居然才生产这么点?

“公子,你是贵人,不晓得这地里的活计。”那老农也不以为意,停下锄头,同程千说话,“这还要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老汉把这每一亩地当做眼珠子照看,才能产得这许多。”

“老汉在西山那一头,也有种一百亩地,那儿靠近汴水,土地肥沃水分充足,倒是有望产个三百石。”

“老丈,你们家有这么多地呀?”

“俺家是从郑州新逃兵祸过来的,哪能有这么多地。仰仗咱们主公的恩德,入了晋国籍,分了三十亩田。但我家人口多,每年还得交租子,哪够全家人嚼用的。”老汉搭起肩上的毛巾抹了把汗,

“好在这里军户多,有专门给士伍落户的村子,这些士伍最近有不少都得了军功,拜了爵,分了田。家小却都还没迁过来,这大把的地没人种,老汉一口气租了两百亩的田呢。”

“这样能忙得过来么?”程千叶问道。

“唉,有啥好忙不过来的,有田种,总比饿肚子强。全家人都上,你看,连我那几个小孙子都被叫来帮忙。”老汉指着田间忙碌的几个光着腚的小孩。

“今年第一年,咱们主公说,不收租子。只要熬过了今年,存些钱买头牛,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程千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行个礼,“多谢老丈解惑。”

“诶,贵人恁得客气,这值些个什么。”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一眼,回身向车队走去。

墨桥生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田埂上,

“给孩子们买件衣服。”

……

车队抵达西山温泉别院。

月神泉中,白雾缭绕。

墨桥生自发自觉的在眼部束上黑布,扶着栏杆,步入泉水之中。

身侧响起了有人入水的声音。

一个湿漉的手掌牵起了他的手,引着他一起靠着池壁,坐在水中的台阶之上。

“还是泡温泉最放松。”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真想天天都和你一起来。”

“桥生。”那个人轻轻说,“你想不想把眼上的布条,拿下来。”

墨桥生吓了一跳,慌忙中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

却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水中沉去。

程千叶伸臂扶住那个慌成一团的男人,把他托出水面。

“干嘛吓成这样。”她笑着说。

那个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面孔泛着红晕,连一双耳朵尖都红透了。

“你不想要,就算了。”程千叶摸摸那个局促的脑袋,“你很快就要出征了,等将来再告诉你也好。”

他真是可爱。

程千叶咬着唇,一下一下摸着那个脑袋。

这个男人表面上什么也不说,但心中却有着这么强烈的情感。

这样一朵又一朵绽放在我眼前的花,就像是无声的告白。

让我怎么忍得住?

程千叶动了一下眉头。

她的手顺着墨桥生黑色的发丝慢慢往下,摸了摸那立体的眉骨,滑过轮廓分明的脸庞,轻轻用拇指摩挲那双淡淡的薄唇。

在雾气蒸腾泉水中,这个男人昂躺在汉白玉砌成的水池边缘,微张着唇,一动也不动,眼上蒙着黑布,脸上泛着红晕。

让我怎么忍得住不欺负他。

程千叶俯下身,吻上他的额头。细细吻遍他的眉骨,眼睛,鼻梁,到他那通红的耳尖。

墨桥生畏缩了一下。

程千叶掐住他的下颚,不让他挣扎。

她贴在那耳边,用气音述说自己心中的情意,伸出舌|尖缓缓的欺负着慌乱的他。

指腹在那双唇上轻轻来回扫动。直到那双唇因过度的兴奋而变得冰凉。

程千叶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只有用那诱惑人心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想不想要……我吻你?”

许久,她看见眼前的下颚轻轻点了一下。

于是,她理直气壮的覆盖了这个男人的双唇。舌尖分开他的薄唇,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肆意妄为。

墨桥生伸出手来企图拒绝。

程千叶在水中握着他的手腕,按在池壁上,继续深入这个吻。

墨桥生突然一阵战栗,他一把推开程千叶,从水池中翻身而起,向着远处跑去。他过于慌乱,眼中又不能视物,甚至撞上了一棵树干。

他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之中。

哎呀。我做错了什么。

程千叶看着可疑的水面,摸了摸下巴。

回到汴州城内,

姚天香一脸兴奋的溜进了程千叶的寝殿。

“怎么样?搞定了吗?”

“额……”程千叶有些尴尬。

“什么!”姚天香大惊小怪,“你只是亲一下,他就缴械了?”

“……”

“他难道只是中看不中用?”姚天香说。

两个女人挤在桌前,对着桌面的烛火,陷入了诡异的思索。

“不对啊。上一次,就是我们成亲的那晚。”姚天香推了推程千叶,“你欺负了他几次?老实说。”

“这个。”程千叶脸红了,“两……三次。”

“那就没事,他估计是太高兴了。一下兴奋过度。”

程千叶托着腮,看着烛火,“唉,我本来只想亲他一下而已,可是他总是那个样子,眼泪汪汪,让人又想疼爱他又忍不住欺负他。我一不小心,就做得过分了点。”

“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姚天香似乎发现了新世界,“改天我也试试。让司马徒哭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中的建筑模型,多参考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建筑历史图书》。

第55章

杨盛和兄弟几个同心协力, 一天的时间就把房子勉强收拾了出来。屋顶铺好苇束, 木门扶起钉好,一把大锁锁上,表示这座屋子已是有主之屋。

回城之后,杨盛拿出自己的赏钱, 拉上几个兄弟一起下了一趟馆子。

说是馆子,其实也不过路边的一个小摊, 几个人头碰着头,蹲在摊边的矮桌边,一人一碗胡辣汤就着两块锅盔,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花着钱,坐在桌椅上, 由摊子的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吃东西。

杨陆厚吃着吃着, 就抹起了眼泪。

“这也太他妈的好吃了,简直像做梦一样,感觉昨天我还是个连半片黑硬的侯饼都领不到的奴隶。今天怎么就能坐在这里, 端着碗吃饭了?”

一旁的兄弟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行了行了, 瞧你就这点出息,还哭了。如今我们遇到了好主公, 只要跟着咱盛哥好好混, 迟早有你吃香喝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