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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刚出城,就像对方早已看破一切似的,让他一脚就踏入了埋伏圈。

嵬名山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他稳住自己纷乱的思绪,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浓烟,果断振臂一呼:“换锥形阵,备套马索,突围!”

昏暗的夜色中,

墨桥生率军驻守在一处高地,

他驾着马,站在那小山岗的顶部。

看见暗沉的大地上终于亮起了一处火光。

狼烟蒸腾,冲天而上。

随即那火光的周围一处接一处的亮起明亮的火焰。

就像在浓黑的大地上,点亮了一串璀璨的明珠。

是杨盛驻守的营地。

终于来了。

墨桥生掏出挂在脖颈上的一条挂坠,把那深褐色的甲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随后抽出腰刀,破空一挥:“传令全军,随我出击,包围敌军!”

杨陆厚深蹲着弓步,

他手中紧紧握住一只特制的长矛,这支矛的矛身份外的长且粗大。

他将柄端紧紧抵在地下的土地里,雪亮的矛尖直指着不远处的犬戎骑兵。

他的身侧有无数支这样的长矛,身前是持着盾牌护住他的身体的战友,厚实的盾牌为他挡住敌人射来的利箭。

犬戎的铁骑凶猛无畏地夹着乎乎的风声,

迎面冲了过来。

马蹄踏在了他们事先撒在地上的铁蒺藜上,战马嘶鸣倒地,把马上的骑士摔下地来。

杨厚照身后的士兵立刻探出长长的搭钩,搭住敌人的身体,把落马的犬戎士兵拖了过来,无数短刀手抽出短刃,顷刻间收割了一条生命。

但敌人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的冲锋,战马和犬戎人的尸体,填平了他们事先设下的障碍。

那些善于马战的游牧民族,手中呼呼地甩着套马索。

长长的绳索丢过来,立刻有数名身边的战友被拖出阵地,敌人打马回撤一路将人拖走。

敌人的攻势太猛,方阵顿时乱了起来。

“收紧阵型,别乱,别乱。”杨陆厚拚命喊道。

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什长,负责一个十人小队。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队中的一个兄弟被敌人的套索套走,那具身躯一路挣扎着被拖行在敌军的马后,敌人数支长/枪来回扎了几下。

那位刚刚还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兄弟,就不再动弹了。

“都别慌,给老子守好,墨将军马上就到。”杨盛的吼声响彻在附近。

杨陆厚紧张的收拢自己的十人小队,突然双臂一紧,他失去了平衡。

他被一个绳套紧紧勒住了上半身,猝不及防的从队友中被拖了出去。

他拚命蹬腿,身体在混杂了血污和尸体的土地上身不由己的被飞速拖着走。

完了,我完了。

杨陆厚心中一片惊恐。

他仿佛看见了无数敌人的长矛来回在他身体穿刺,把他扎成浑身冒血的一具尸体。

一个身影从晋军方阵中疾冲而出,刀光一闪砍断了拴住杨陆厚的绳索。

那人就地一滚,来到杨陆厚身前,举起手中盾牌挡住了数支利箭。

“快走!”那人抽出腰刀架开敌人的长/枪。

“盛,盛哥。”杨陆厚涕泪直下,不顾浑身伤痛,连滚带爬的跑回自己方阵。

嵬名山冷静的看着前方的战况,火光之中,他看见了敌方战阵中冲出了一个人。

此人的特征十分明显,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横跨了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子。

这个人在汴州的时候就和自己对过招,是一名猛将。想必就是这只队伍的领军。

“拿下此人!”嵬名山下了令,他亲自带着人马冲上阵去。

杨盛想退回自己的阵地,

但缠着他的敌人越来越多。

他身上多处负了伤,行动已经开始迟缓。

他抹了一把脸,在血液的间隙间回眼望去,身后己方的阵地早经乱了套。

杨盛打了这么多场的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敌人。

他辛苦布下的防线,既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也许敌人下一次冲锋,就要从这里突围了。

杨盛手中的腰刀浸透了敌人血,黏腻的几乎已经握不住了。

他甩掉手中的刀,翻身从犬戎的尸体上捡起一把弯刀,架在身前。

“老子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你们过!”

一柄黑沉沉的铁槊夹着风声袭来,杨盛举刀一架。

那铁槊的力道太大,把身负重伤的他带翻在地。

杨盛就地一滚,欲翻身而起。

数柄闪着寒芒的枪尖已经抵在他的眼前。

犬戎大将军嵬名山,骑在雄健的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开口:“捆起来,绑在阵前,一举突围!”

此刻的营地周边亮起leq星星点点的火光,

顷刻之间汇聚得越来越多。

无数举着火把士兵出现在周围的高地之上,严严实实的包围了这里。

火光摇曳处,人马分开,拥出一名黑袍将军,正是墨桥生。

“嵬将军,久仰了。”墨桥生开口。

嵬名山红着眼,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敌人。他绷紧下颚,咬肌抖动。

他知道这场战,自己已经败了。

即使自己还能够冲出重围,身边的这五千士兵也无法剩下几人。

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架上了杨盛的脖颈。

拚死冲阵之前,他要用这个敌人的血祭旗。

“且慢动手,嵬将军你这一刀没下去,你我之间就还留有余地。若是你动了手。我们,就只剩生死相搏。”那立马在高岗之上的黑色身影,开口说出冷冰冰的话语。

嵬名山冷笑一声:“你让开一条路,我就放了他。”

“我即便放开一条路,你也已经没有了可去之处。”墨桥生不紧不慢说话。

他在说话,晋军中便一片寂静。

夜色中只听见那些火把偶尔迸出火星的辟啪声。

摇曳的火光,在那年轻的面庞上,打出明暗晃动的光影。

那人一字一句吐出了让嵬名山的心坠冰窟的话语。

“你一离开郑州城,我军的贺兰将军同俞将军便已举兵攻城。”

“你留在郑州城内的那两位大将军,可不像你这么耐得住性子。我赶来的时候,听说他们两位毫不犹豫的争相出城迎敌。到了此时,说不定郑州都已经被我大晋拿下了。”

仿佛验证了他的话语一般,在郑州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随后,天的那边隐隐亮起了火光。

那是撞车撞击城门的声音。

如果不是守将莽撞乱来,敌军的撞车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数个时辰之内,就开到了城门前。

巨大的声响一阵阵传来,一声又一声敲在嵬名山的心上。

“我虽然为将军之敌,但素来崇敬将军。我知将军此次出城,必定不是为了逃亡。”

“墨某心中估计,将军一来想要引开我军兵力。二来,大约想去就近的宅阳,或是荥阳请来救兵。”墨桥生的话交织在那远远传来的轰鸣声中。

“可笑的是,墨某心中虽然清楚,但将军在那镐京的主君只怕不会这么想。他只会怪你率军私逃,以致丢了郑州,这乃是大罪。你身负重罪,难道还要拚死从这里杀出重围,回镐京引颈就死吗?”

墨桥生的每一句话,都插在了嵬名山心中最痛之处。

他是西戎人,这汉人的江山容不下他。而西戎朝堂早已无他立足之地。

天下虽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我大晋的主君,是一位胸怀若海的君主,只要你愿意归降我大晋。我可以保证将军的才干能得到更好的施展,同时我发誓绝不伤你手下这些将士的性命。”

“我乃是异族,晋越侯如何容得下我。”嵬名山冷哼一声。

墨桥生抽出佩刀,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臂一划。

他举起手,红色的血液从空中滴落。

“我们的血和你们西戎人一样,都是红色,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所谓异族,不过是嵬将军您自己脑中的一个观念而已。”

“我,曾经身为奴隶,在我们汉人眼里,奴隶甚至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但我的主公却从不在意出身。她的眼中,只会看见你的能力,和你的忠诚,而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对你随意猜疑。”

嵬名山的刀锋,缓缓垂下,一点点的离开了杨盛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墨桥生:杨盛,为了捞你一把,我可是一口气说了我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话。

杨盛:感谢老铁,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老铁的了。

第79章

嵬名山垂下了手中的刀, 这位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犬戎将军, 面庞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

“君臣之间, 能够彼此信赖, 互不猜忌,是何其难得。”嵬名山看着那个被簇拥在火把从中的敌人,那人正从黑暗的山岗上缓缓策马而下。

他叹息一声,“墨将军, 我没有你幸运。”

墨桥生皱起了眉头, 他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果然,嵬名山一把将被绳索捆束的杨盛提上马背, 透过火光看了一眼墨桥生, 朗声开口,

“你我两族结怨已深, 我永远不可能做一个汉臣。”

他的刀锋向前一指:“突围!”

西戎武士紧紧围在嵬名山周围,迅速集结成一个锥形的阵势。

人人策着铁骑, 举起弯刀, 悍不畏死地向着重重包围圈发起了冲锋。

……

天濛濛亮的时候, 战场的硝烟才逐渐停歇。

郑州的城头之上终于插上了晋国的军旗。

此时, 四处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晋国甲士,带着一股胜利者的豪迈步伐,开进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巨大城池。

浓雾在清野间弥漫,

战后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堆砌着无数残肢断臂。

不论是敌人还是战友,此刻, 都毫无区别的变成了一副没有生命的尸体。

清理战场的士卒在战后凌乱的战场间来回走动,偶尔发现还未断气的敌人,就举起手中的长矛,狠狠的给补那么一下。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一蓬鲜血溅出,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收割了。

他们把敌人的人头一个个割下,整齐在城门口堆成一个塔状。

当然,这些事后收集的人头只能算做集体的功勋。

个人在战场上收割的首级,已有随战专门记录的书记官员,现场一一登记核对完毕,统一的摆在了城门口属于自己方阵的区域内。

晨间的雾气飘散游荡,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城墙下,整齐划一的累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塔,向大家昭示着不同编队各自取得的功绩。

那些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头颅,让郑州城内的居民和投降的敌人胆战心惊。

但却让晋国的士兵喜气洋洋。

他们甚至三五成群的守在属于自己编队的“人头塔”边上,一面兴奋的讨论着昨夜的大获全胜,一面用手指默默掰算自己此次能够分得的土地和爵位。

杨陆厚呆坐在自己的营地。

战后的营地一片凌乱,

偶尔还有几个士伍搀扶着自己受伤的同伴,正艰难的跨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向外走去。

昨夜,这里是战况最为惨烈的区域之一。

敌方大将军嵬名山率着五千精锐企图突围,在此地被墨将军团团围住。

犬戎骑兵悍不畏死的冲锋,留下了数千人的尸体,最终只得少部分人突围而去。

这对其他人,是一场值得庆祝的大胜。

但对杨陆厚,以及他们那些一起从奴隶营中出身的兄弟们来说,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们的千夫长杨盛被敌人带走。

杨陆厚捂住自己的头,死死睁大眼睛盯着眼前染血的土地。

我怎么就那么没用,是我害了盛哥,是我害了盛哥。

他闭上眼,一片寂静的营地中似乎还响彻着昨夜战场上的嘶吼声。

盛哥为了救他,被敌人围困捕获。

墨将军率军追敌而去。

他们这个千人队接到了休息的命令。

然而他,还有营地中许多的士伍们,都固执的待在原地等候。

尽管希望十分渺茫,但他们依旧在等着他们的千夫长回来。

晨雾散去。

清辉降临人间。

古道上慢慢归来一队人马。

打头之人一身黑色的铠甲,一身一脸染着鲜血。但他让所有等候的人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手中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扛着一人。

营地中的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来。

杨陆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墨将军真的把他们的千夫长带了回来。

墨桥生亲自把身负重伤的杨盛从马背上扛了下来,交托给了激动万分涌上来的杨陆厚等人。

“将,将军。”被抬上担架的杨盛吐出口中淤血,他撑起上身,尤自不甘心的看着墨桥生,“是不是因为我,才让那戎狗给逃了?”

有墨阎王之称的墨将军难得的带了一点笑,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来不及围住他们。”

“嵬名山想给自己留一线退路,这才放了你的性命。你放心,将来我们和他还有再见的机会。”

在离郑州数十里地的宅阳县。

艰难摆脱了追兵的嵬名山率着残余的部队,在一片密林中稍事修整。

五千最为精锐的骑兵跟随他出城,如今身边却只余下数百人而已。

这些拚死护着他杀出重围的兵士,此刻沉默的围坐在他的身边,人人眼中透着悲愤之色。他们明明浴血奋战,但却有可能被自己的族人摒弃。此刻人人心中一片迷茫。

阿骨解下了随身携带的羊皮水袋,递给了他的将军。

“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哪?回镐京吗?”

“回镐京?”嵬名山苦笑了一下,“墨桥生没有说错,郑州丢了,此刻回镐京,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将军,我们和太后好好解释。”阿骨有些慌乱,“太后她老人家素来英明,一定能够明白将军您的苦衷。”

“不用我解释,太后她很快就能想通。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在她和陛下母子相争的时刻,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这个错,只能由我来背。”

嵬名山站起身来,他看向北方的天空:“我们先回草原,回我们的故里。但总有一日,我会再回到这片土地。堂堂正正的回到我的战场。和墨桥生再决雌雄。”

晋国的大军,击败了犬戎名将嵬名山,一举夺取了郑州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

远在巨鹿的北宫侯吕宋,看完手中的谍报。

将它递给了自己的心腹上将公孙撵。

“晋国凭借一己之力拿下了郑州?”公孙撵不可置信的说。

他对犬戎的那位大将军嵬名山印象深刻。当初诸侯联军讨伐犬戎,他们的部队在郑州被此人击溃。

固然其中有粮草不足的因素。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嵬名山确实是一名用兵如神的敌将。

“公孙将军可还记得晋越侯此人?”吕宋开口。

公孙撵思索了片刻,记忆中这是一位容貌俊秀,性格软弱,胆怯畏事的年轻君侯。

在那一次讨伐北戎的战役中,他甚至在战场上被吓得面色苍白,数次还当场呕吐了起来。

后来此人甚至不敢再随大军出征,主动提出留守后方,一度成为诸侯们的笑柄。

“原来是那位晋越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公孙撵感慨道。

“我们都看走了眼,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吕宋恨恨道,“各路君侯都在前线被犬戎击败,独独他竟然能够以一己之力固守住了汴州。我当时就应该注意到此人之不凡。”

凉州的李文广站在地图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