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婚事一定,丹蓉彻底与他无关了。

停了马车,赵宴平直接进了自家老宅,进屋见老太太再给他做鞋,一双鞋底都快做成了,赵宴平皱眉道:“说了多少次,您年纪大了,这些活儿不用您干。”

赵老太太哼道:“又不是给你做的,我闲着没事,也做几双鞋底让秋月他们拿去卖,赚一点是一点,免得你看我占别人的便宜不顺眼。”

这是要翻丹蓉那笔银子的旧账,事已至此,赵宴平无心再吵,打开衣柜,见老太太包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赵宴平拎起包袱道:“回家吧,阿娇把西屋都收拾好几遍了,明天咱们一起过节。”

赵老太太见孙子没有再逼她把银子还给丹蓉,见好就收,塞好鞋底,乖乖坐上了平板马车。

出村的时候,路人笑着跟赵老太太打招呼,赵老太太就笑眯眯地说一些她本想在老家多住几日,奈何孙子怕她自己做饭受累非要接她回去的话。

赵宴平默默地赶车,老太太这么编,倒让赵宴平想到了翠娘口中的金氏。

有些时候,老太太与金氏真挺像的。

出了沈家沟,赵老太太见左右无人,挪到赶车的孙子身后,悄声打听阿娇的棚子生意。

赵宴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这种事没法瞒,就算郭兴、秋月口头都骗老太太生意不好,只要老太太自己出门去河边一看,谎言便会拆穿。

赵宴平只能说实话:“……您放心,阿娇都记了帐的,这两个月该分您的也都给您数出来了,她还给您买了一把牛角梳,说是老人用牛角梳梳头能延年益寿。”

赵老太太只眼红阿娇的生意,数落孙子:“都怪你当初非要送秋月回府城,你要不说,现在咱们能拿一半分成。”

赵宴平不悦道:“您计较这些做什么?阿娇是我的人,她赚了银子从没给自己花过,倒是经常孝敬您,也舍得给我花,祖母非要把她当外人算计,是想咱们这个家像朱家一样散了?”

赵老太太心中一动,疑惑地问:“朱家散了?朱家怎么散了?”

赵宴平故意要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便把从翠娘阿娇那里听说的朱家之事都告诉了老太太。

听说金氏倒霉,赵老太太险些笑掉大牙,也不眼馋阿娇的银子了,只盼着快点回家,好去嘲笑金氏一番。

路程遥远,马车也慢,祖孙俩后半晌才回家。

这时候,董碧青、朱时裕夫妻也暂且回了朱家,等过完八月十六再回去。

虽然才分开三四天,可金氏想儿子,儿子儿媳一回来,金氏先打量儿子,就见儿子神色郁郁,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金氏暗惊,趁董碧青带着丫鬟们去收拾西厢房,她将儿子拉到后院,让女儿朱双双在前面把风,以防董碧青突然过来。

“时裕,你怎么这副神情,在那边过得不好吗?”金氏着急地道。

朱时裕看向父亲。

朱昶皱眉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碧青是有钱,但若她仗势欺人,连你都想拿捏,咱们朱家也不容她。”

朱时裕就等着亲爹这句话呢,闻言马上诉起苦来:“她倒是没有欺我,只是整日.逼我去书房读书,我想出门走动走动她都要问个理由,去闲逛不行,去见没有功名的友人也不行,还将我以前收藏的一些闲书扔了,买了一堆大家笔记给我,天天闷在书房,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金氏心疼坏了,怒道:“她竟然这么对你!”

金氏这就要去找董碧青算账,朱昶一把拉住她,反过来教训儿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寒门学子想买书都买不起,更何况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碧青这般督促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虽中了秀才,但也只是侥幸中了,这三年本应埋头苦读,碧青如此贤淑,乃我们朱家之福!”

金氏一愣,儿媳妇关着儿子读书,还是好事了?

朱时裕急道:“那也不必看我看得那么紧吧,跟看犯人一样,我出去做什么都得跟她报备……”

朱昶反问他:“你有什么事非得出去?”

朱时裕目光躲闪,什么事,好不容易手里有了银子,他想去快活快活。

朱昶见了,冷笑道:“没个正经事,碧青管你是应该的,以后休要再抱怨这些,没出息!”

☆、074

知道赵老太太爱财, 她一回来,阿娇先把六、七月该给老太太的共二两银子的分成献了上去。

赵老太太从丹蓉那里得了十四两银子,几样金、银首饰若拿出去当也能当个三四十两, 一下子入手这么一大笔银子, 赵老太太已经不是很看得上阿娇这二两银子了,嫌少。不过孙子不喜欢她算计阿娇的东西, 大过节的,赵老太太就没有念叨什么。

想想自己离家快俩月,趁孙子去院子里做事,赵老太太将阿娇拉到西屋, 悄声打听:“我走了这么久, 你跟官爷成事没?”

阿娇垂眸,遗憾又委屈地道:“哪能呢, 您一走, 官爷日夜惦记您,每次回家都要来西屋坐会儿, 官爷一心担忧您在老家会不会受累, 我若在这时候去勾引官爷, 官爷会怎么想?”

赵老太太多了解自己的孙子, 本来就喜欢俏哥儿, 她走了孙子又那么孝顺挂念她, 别说阿娇没去勾引, 就算去了, 孙子大概也会冷冰冰的,反而更加不喜阿娇。

赵老太太叹口气, 这还怪她了,如果她没走, 这么久的时间,孙子可能与阿娇发生点什么了。

不过赵老太太也不后悔,孙子是块儿陈年老冰,需要阿娇慢慢捂热,不在乎这一两个月,她陪丹蓉走一趟,把孙子将来风光大聘娶媳妇的银子赚了回来,怎么算都值!

“行了,现在我回来了,你继续使劲儿,你看一晃眼都过去一年了,你表哥都娶媳妇了,你连官爷的被窝都没爬进去过,白瞎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赵老太太习惯地嫌弃了阿娇一把。

阿娇一脸惭愧,心里却冒起了一串小得意,她岂止是成功爬进了官爷的被窝,还想办法哄得官爷愿意陪她一起糊弄老太太,让老太太继续误会官爷喜欢什么俏哥儿呢。

晚饭做好了。

翠娘将饭菜端上桌,搓搓手,笑着问道:“老太太,官爷,小娘子,今晚你们出去看灯吗?”

县城里连着三晚都有灯会,翠娘想去看热闹。

赵老太太坐了半天马车,今晚没力气再去逛大街,准备明晚再去溜达溜达。

见阿娇低着头安静吃饭,孙子也没有兴趣的样子,赵老太太不乐意了,吩咐孙子道:“宴平,平时衙门那么忙,你都没个消遣,今晚我看家,你带阿娇出去逛逛吧。”

感情要靠培养,孙子带着阿娇多玩玩,两人才会亲近。

阿娇偷瞄官爷。

赵宴平皱皱眉,才应了下来。

翠娘听说赵老太太晚上不出门,激动地请示道:“老太太,我也想去外面玩玩,等会儿我去给哥哥他们送饭,然后我就留在那边帮忙行不行,这边的碗筷您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收拾。”

赵老太太哼了哼,提醒她道:“帮忙就帮忙,别一个人去街上乱跑,小心被小流.氓占了便宜。”

翠娘再三保证不会离开自家的棚子。

赵老太太就放她走了。

阿娇想了想,朝赵老太太道:“老太太,上次七夕樱姑娘进城玩,留了一套换洗的男装在这儿,等会儿我就穿那身随官爷出去,您看如何?”

赵宴平斜眸看她,阿娇一脸乖巧地等着赵老太太回答。

赵老太太好奇道:“啥样的男装,你拿出来我看看。”

阿娇就放下碗筷,进去取了那套灰袍子出来。

这衣裳看着太不起眼,赵老太太没多想,同意了。

等饭后阿娇换上男装出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比小白脸知县还像俏哥儿,赵老太太心里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让阿娇快去换回女装,免得孙子瞧见一个俏哥儿在身边,在那道上越陷越深。

可赵老太太念头一转,又觉得阿娇女装打扮吸引不了孙子,兴许扮成俏哥儿还能勾得孙子喜欢她几分?男装就男装,只要成事的时候孙子别弄错地方,真正体会到女人的妙处,没准儿孙子就从邪道上回来了!

“嗯,挺好看的,快去吧,多逛逛,别着急回来。”赵老太太充满期待地道。

阿娇走出堂屋,去与院子里的官爷汇合。

两人默默地走出大门,几乎同一时候,隔壁朱家那边也走出了几道身影,月光灯光之下,阿娇看到了表哥朱时裕、表妹朱双双,还有一对儿陌生的主仆,那少妇打扮的必然是表嫂董碧青了。阿娇不禁多看了董碧青两眼,果然如翠娘所说,容貌再寻常不过。

阿娇还是很欣赏董碧青对付舅母的手段的,越欣赏,越觉得表哥配不上人家。

“走吧。”赵宴平扫了朱家几人一眼,带着阿娇先走了。

董碧青意外地看着赵宴平高大伟岸的背影。

这两晚过节,又是来了朱家,董碧青决定给朱时裕放两日假,晚上夫妻俩一块儿出去走走,没想到朱双双这个没眼色的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刚刚董碧青还嫌弃朱双双,看到赵宴平,董碧青便与朱双双打听起来:“刚刚那两位公子是谁?”

朱双双哼道:“什么两位公子,嫂子看错了,那高个子的是咱们县衙的赵捕头,矮个子的是我表姐阿娇,我表姐以前进过青楼,人不太正经,你看她,一个小妾居然勾得丈夫带她出门,还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们朱家倒霉才摊上她这种亲戚。”

董碧青听说过金氏卖外甥女的事,也知道那外甥女给人做妾了,只是没想到两家离得这么近。

董碧青刚刚完全被赵宴平出色的仪表吸引了,没有留意到阿娇到底什么样。

此时再看两人的背影,男人高大健壮,女人身量娇小,看着都赏心悦目。

董碧青视线一转,就见丈夫朱时裕也在望着两人的背影。

董碧青还没察觉丈夫的心思,她只是心里泛酸。她幻想的如意郎君便是赵捕头那样的身形容貌,只不过最好是个温柔体贴的书生,而不是什么小捕头。如今呢,她倒是嫁了一个书生,可朱时裕要身高没身高、要长相没长相、要上进心没上进心,家里还有讨人嫌的婆婆、小姑,董碧青都隐隐后悔了。

没出嫁前只想当官太太,真的与朱时裕过了几日,董碧青反倒觉得,嫁个让她顺眼喜欢的男人也许更重要吧,就朱时裕这样的,董碧青都懒得与他睡觉,恨不得一直将朱时裕关在书房,等朱时裕考上举人有了当官的资格,她大概会喜欢他一些。

“咱们也走吧。”

董碧青兴致寥寥地道。

她嫌弃朱时裕,不想离朱时裕太近,朱双双趁机凑到亲哥身边,偷偷警告道:“管好你的眼睛,少盯着阿娇,让嫂子看出来,小心她跟你吵。”

朱时裕瞪了她一眼,嫌妹妹管太宽,碰不到表妹,他看两眼还不行?家里这些女人,一个个只会管他,朱时裕越当这个秀才越窝囊。

两波人都来了庆河边上。

阿娇七夕的时候坐过船了,深知赁船价贵,今晚便只想与官爷在岸上走走,买些地摊小吃尝鲜。

董家府邸离县城最繁华的主街更近,董碧青平时买东西都去主街,很少来这边,今晚过来,董碧青发现庆河一带还挺热闹,百姓们摩肩接踵的,丝毫不比主街差,只是都是小铺子,没有主街那种大的珠宝店、绸缎庄、酒楼等。

走着走着,董碧青注意到一个开在桥边的小棚子,棚子前围了不少年轻的姑娘妇人。

“那里再卖什么?”董碧青问朱双双。

朱双双撇嘴:“那是我表姐让赵家丫鬟摆的摊,卖些绣活儿胭脂,胭脂是从赵捕头他娘改嫁的沈家进的货,乡下的胭脂能有多好,还卖五十文那么贵,以前根本没有多少人买,后来赵家又来了个貌美的丫鬟,现在全靠那丫鬟卖弄姿色招揽客人呢。”

朱双双只是眼红阿娇有钱赚,董碧青看着那些抢着要买胭脂的女客,心中一沉。

前几天她回门的时候,无意中还听两个哥哥提到玉楼最近的胭脂生意差了很多,好像是县城里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开始抢客人了。董碧青当时没太在意,现在亲眼目睹阿娇这边的火爆生意,董碧青不得不上心。

如果沈家的胭脂只靠美貌丫鬟的姿色招揽生意,为何去买胭脂的男人不多,反而都是女人?

对于胭脂首饰这些东西,无论富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都再精明不过,差的东西最多上当一次便不会再买,但只要东西真的物美价廉,女孩子们便会一次次地来光顾。

董碧青派丫鬟春兰去棚子前,将沈家售卖的胭脂一样买一盒。

春兰拿着荷包去了。

朱双双不解:“嫂子你买他们的东西作何,你们玉楼里多好的胭脂没有?”

朱双双就很馋玉楼的胭脂,跟出来巴结讨好董碧青,便是希望董碧青喜欢她后,能送她点玉楼的好东西。

在董碧青眼里,朱双双就是个有脸无脑的蠢货,可惜那么一张脸,怎么没给她?

董碧青压根不想理睬朱双双。

朱双双自讨没趣,眼看着春兰捧了六盒胭脂回来,朱双双觉得这嫂子也真是人傻钱多,放着自家的好东西不用,反而贪沈家的便宜货。

董碧青没有心情逛街了,带着胭脂回了朱家,进屋后一一试用了沈家的胭脂。

董碧青震惊地发现,沈家的胭脂货色不比玉楼一钱银子一盒的胭脂差,价格却便宜了一半,怪不得刚开始生意不行,时间一长,客人就越来越多!

胭脂好不好,一用便知,买了胭脂的姑娘们口口相传,那还了得?

第二天,董碧青匆匆回了董家,与父母、兄长商议此事。

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否则阿娇的生意越来越好,玉楼的胭脂却要变得无人问津。

☆、075

董家家业颇大, 其中主卖胭脂、首饰的玉楼乃董家在武安县的大招牌,所谓的脸面。这么多年,凡是县城里能威胁到玉楼生意的新铺子, 都被董家用各种手段打压了下去, 好欺负的直接仗势欺了他,难啃的, 就花钱打点,总之,董家绝不允许县城再出现一家“玉楼”。

检查过董碧青带回来的沈家胭脂,董老爷子摸着胡须道:“这是好胭脂, 如若放在咱们玉楼卖, 一钱银子也紧俏。”

董大公子为难道:“我打听过了,棚子是赵官爷的小妾开的, 胭脂是从赵官爷同母异父的妹妹那里进货, 沈姑娘在镇上开了一家胭脂铺,生意也很不错, 肯定舍不得贱卖方子, 有赵官爷给她们撑腰, 咱们也不好用阴招。”

董老爷点头, 阴招是肯定不能用的, 那赵宴平颇有些能耐, 官场上结交了谢郢, 谢郢知县的身份并不可畏, 可畏的是他还是京城永平侯的儿子,董老爷可不想得罪他们。

董二公子分析道:“那么好的胭脂她们只卖五十文, 咱们不可能跟着降价,就算去沈家进了同样的胭脂回来, 价格高了,人家去棚子那里买便宜的,也卖五十文,原来的老主顾们花一半的钱就能买到好胭脂,肯定就不买原来那些,怎么算咱们都是亏啊。”

董老爷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将方子拿到手,再不济,咱们也要说服沈姑娘只供货给咱们,同时她那边价格也要提上去。”

董大公子思索道:“这样一来,赵捕头的小妾岂不没了生意可做?”

董老爷笑道:“那就要看沈姑娘想赚大钱还是小钱了,咱们不得罪赵捕头,但沈姑娘自己不想给哥哥的小妾供货,却与咱们无关。”

父子三人商量好了对策,中秋一过,董大公子便去了一趟沈家沟附近的镇子,沈家的胭脂铺就开在镇子上。

见到沈樱,董大公子先笑着提出了想收购沈樱的胭脂方子的上策,一共六种胭脂,董家愿意用一千两银子的总价购买。

沈员外的那两百多亩良田也只能卖一千多两,董家一口气给这么多,真的很够诚意了,因为忌惮赵宴平,董家宁可多花银子,尽量宾主尽欢地解决生意上的竞争。

沈樱并不想卖自己的胭脂方子,在娘家父母老哥都不支持她做生意,沈樱还指望嫁人后放开手脚大展宏图呢,如果她嫁在武安县内,沈樱就去县城开铺子,小嫂那边她都不会继续供货,给一笔银子安慰安慰小嫂就是。如果她嫁去外县,沈樱便去外县县城开铺子,武安县这边看兄长娶没娶妻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供货给小嫂。

但无论如何,沈樱的设想里都不会牵涉到外人。

沈樱的态度非常坚决。

董大公子便提出了自家的中策,希望高价从沈樱这里进货,再拿到县城高价卖,由董家与沈家合伙赚大钱。

沈樱依然是拒绝,一来她不会得罪兄长与小嫂,二来供货给董家了,将来她自己怎么开铺子?

任董大公子如何舌灿莲花,沈樱就是不同意,并且奉劝董大公子不必再去找兄长与小嫂商量什么,这件事她说了算,就算东家能说服兄长、小嫂不卖胭脂了,沈樱也不会将自己的胭脂卖给任何铺子。

别看沈樱才十五岁,招待董大公子的时候却不卑不亢,笑脸盈盈,说出的话不容置疑。

其实早在沈樱神色从容地拒绝那一千两银子的买价时,董大公子就看出这姑娘不简单了。

董大公子从沈樱这里无功而返。

董老爷听说了期间经过,眉头紧锁。

董二公子忽然问道:“这么大的事,难道沈家就全都交给一个小姑娘做主了?沈员外疼女儿允她打理铺子,如果沈员外知道咱们要买,他未必会听女儿的吧?”

董老爷认为次子的话有道理,让大儿子明日再去沈家沟跑一趟。

董大公子就带上见面礼,绕过在镇上守着铺子的沈樱,直奔沈家大宅而来。

沈员外与儿子沈文彪一起招待了董大公子,当董大公子说出来意,沈员外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偏头去看儿子,果然见沈文彪双眼发亮,恨不得马上就要把胭脂方子交给董家,换取钱财。

沈员外咳了咳,看着董大公子道:“不瞒大公子,那铺子是我已故的妹妹留下来的,铺子开着,仿佛孩子们的姑母还在,算是个念想,不可能卖了。”

沈文彪马上道:“爹,您若想姑母,咱们留着铺子让人天天打扫,胭脂就别卖了,反正您早说过,小樱出嫁了就把那铺子关了,现在提前把方子卖给董家,正好还能让小樱收收心,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着嫁人,您说是不是?”

沈员外沉下脸道:“我答应过小樱,她一日不嫁,就许她经营一日铺子,我做父亲的,怎能食言?”

沈文彪有一肚子的话想顶撞父亲,但孝道摆在那里,他不敢说,只能憋红了脸。

董大公子见了,便放弃了买方子这条路,同样提出了高价进货高价卖这条路。

沈文彪高兴道:“爹,这样好,赵家那小摊能卖多少胭脂,交给玉楼卖,卖的多价又高,咱们与董家都赚。”

沈员外夹在老儿子与小女儿中间,不能一味的偏颇一人,闻言便道:“这样也成,不过还是要与小樱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意。”

沈文彪认为妹妹只要不傻,就一定会答应。

沈文彪没有去过县城,只隐隐听说赵宴平的小妾开了个小摊从妹妹这里拿货,妻子在饭桌上跟妹妹打听,妹妹说赵家那边卖的不多,只是搭着针线一起做生意,沈文彪夫妻就再也没有上心过。

董大公子已经与沈樱打过交道了,此时摇摇折扇,疑惑地问沈员外:“这种事,为何必须要沈姑娘点头?您老是一家之主,还不能做主?”

沈员外不想多说,客客气气地道:“家和万事兴,我们沈家的家风便是做什么都要互相商量,你们真想从我们这里进货,便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就是。”

董大公子扫眼沈文彪,笑着道:“不瞒您老,我已经问过沈姑娘的意思了,可沈姑娘年纪轻,或许没听说过这么赚钱的好事,以为我是骗子,说什么都不同意,所以我才来直接与您商量,您看您刚刚也说给我们董家供货好,要不您就直接做主应了吧?”

沈文彪听说妹妹居然不愿意与董家合作,气得抹了把脑顶,声音也拔高了:“爹,小樱她懂个屁,这事您不能由她胡闹,您现在就跟董家签了文书,不能再惯着小樱了。”

沈员外冷着脸道:“你妹妹何时胡闹了?你姑母无儿无女,过世前把铺子交给我,依我的意思当年就要关了那铺子,是小樱小时候就喜欢去铺子里找姑姑玩,捣鼓那些瓶瓶罐罐,她不许我卖,我才把铺子交给她打理,想着她亏钱了自然就罢手了。可小樱有天分,那些方子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她想卖谁就卖谁,她不愿意卖,咱们也不能逼她。”

沈文彪有些心虚了,胭脂铺确实是妹妹一手经营起来的,可铺子的收益都充了家里的公账,卖给董家家里赚一大笔银子,将来老爷子死了那银子还不是他的?

沈文彪还是想卖,就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董大公子看眼沈文彪,恍然大悟地对沈员外道:“您老的意思是,那胭脂铺子是沈姑娘的,将来沈姑娘出嫁了,铺子也会送给沈姑娘做嫁妆?”

沈员外眉心一跳。

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他一直将这打算压在心底,女儿赚了钱他让银子充公,防的就是儿子眼红不高兴,天天跟他吵,亦或是去找女儿与柳氏的麻烦。沈员外就想维持现在的安宁,等女儿出嫁当天,他再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将胭脂铺的房契交给女儿,这样儿子想争也不能争,最多等亲戚们离开后与他发作一场罢了。

儿子不够聪明,一直乐呵呵地看着妹妹替家里赚钱,可这董大公子不安好心故意挑拨,他该怎么说?

“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大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来人,送客!”沈员外不悦地道。

董大公子朝沈文彪使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拱手道:“那行,您老再与沈姑娘好好商量商量,我们董家是真心想做这门生意,随时恭候佳音。”

说完,董大公子笑着告辞了。

他一走,沈文彪瞪着沈员外道:“爹,这么好的生意您不做,非要听小樱的,您该不会真的想把胭脂铺送给小樱做嫁妆吧?”

沈员外用力一拄拐杖,烦躁道:“你听他胡说,小樱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我哪有闲心考虑她的嫁妆?”

沈文彪冷笑道:“您心里想什么您自己最清楚,只是您别忘了,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嫁了心就向着外人了,您除了我这个儿子,还有三个大孙子孝敬您,您别寒了孩子们的心。”

沈员外还待说什么,沈文彪已经跨了出去,回房找他媳妇了。

沈员外一个人站在堂屋,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家里要生乱。

傍晚沈樱从镇上回来,沈文彪直接以兄长的身份命令沈樱同意与董家合伙,沈樱不从,兄妹俩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沈文彪竟将沈樱拉到上房门外,请躲在里面的老爹做主,到底站在哪边。

他吼得脸红脖子粗,沈樱不怕,柳氏怕了,求女儿快应了此事。

沈樱不应,谁来劝她都不应。

沈文彪的妻子、三个儿子以及三个儿媳妇便七张嘴一起数落沈樱,吐沫星子都快把沈樱淹死了。

突然,一直紧闭的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沈员外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沈文彪一家同时看向他,脸色都很难看。

柳氏早已哭成了泪人,沈樱挡在母亲面前,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亲爹身上。

沈员外背着手,吩咐家里的管事:“去请里正过来,还有两位族老,这事我一人拿不定注意,请他们替你们兄妹评评理。”

沈樱一惊,族老们当然都向着沈文彪,怎会同意让她一个姑娘做主与沈家家产有关的事?

沈文彪一家却面露喜色,催促管事快去。

沈员外怒斥院子里的两帮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都先去收拾收拾,别在里正、族老面前丢人。”

沈文彪怕老爷子与沈樱说悄悄话,沈樱不走他也不走。

沈樱哀求地看向沈员外:“爹,你答应过我的!”

沈员外无动于衷,沉着脸去了前面。

☆、076

都在一个村住着, 沈员外派去的管事很快就将里正、两位比沈员外高一辈份的沈家族老请来了,两位族老还分别带了一对儿夫妻小辈,沈文彪、沈樱都要喊对方堂叔、堂婶。

人一多, 沈家宽敞的厅堂都不够坐了, 沈文彪一大家子与沈樱都在中间站着,柳氏红着眼圈站在沈员外身侧。

红日就要落山, 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辰,厅堂里光线变暗,丫鬟们低着头,默默地点亮灯盏, 再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