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血攻心, 严重的可能猛地坐起来的功夫, 人就没了。

这话老郎中没告诉赵老太太, 单独嘱咐了赵宴平。

赵宴平送走老郎中, 回屋坐在老太太的病床前, 握着老太太的手道:“祖母,郎中的话您都听见了, 您别与外人置气,安安心心养好身子, 再过一年大人就要回京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会替我在京城谋个差事,到时候我带您一起进京享福,还要累您替孙子挑门好婚事。”

心病还要心药医,赵宴平专拣老太太爱听的话道。

赵老太太确实爱听,但她没忘了孙子的怪癖,哼道:“你就会糊弄我,阿娇你都没碰过,我给你找再好的媳妇,你会要吗?”

阿娇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刚刚还因官爷说要娶妻心里泛酸,此时听到老太太提及这个,阿娇不禁攥住领口,怕官爷说漏嘴,怕老太太发现她一直在骗她。

赵宴平余光扫眼门外,然后正色对老太太保证道:“等您的病好了,我就与阿娇圆房。”

赵老太太:“你们今晚就圆房,我反而好得更快。”

赵宴平点头:“今晚我与阿娇圆房,明早我去老家将二叔叫过来,让他跪在院子里给您赔罪,让街坊们都知道当年我娘改嫁、香云被卖是怎么回事,还您清白。”

赵老太太这下是真的精神了,恨不得现在孙子就去老家将那贼儿子抓回来。

成功安抚了老太太,赵宴平走出了西屋。

堂屋空无一人,赵宴平听了听,发现阿娇去了厨房,在提醒翠娘熬药的火候。

晚饭赵宴平在西屋陪老太太吃的,吃完又陪了老太太很久,赵宴平才来了东屋。

阿娇在铺床,听到脚步声,阿娇回头,关心地道:“老太太睡下了?”

赵宴平颔首,洗了脚躺下时,赵宴平直接掀开了阿娇的被子。

阿娇身子绷了下。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以前她渴望、喜欢官爷的疼爱,今晚她并不怎么想。

赵宴平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老太太这次病得严重,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哄她,言语上可能会让你受些委屈,你不必往心里去,记住我只是在哄她罢了。”

阿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知道官爷经常会嘴上哄老太太高兴,但具体哪句是哄的,哪句是真心话,阿娇也分不清。

“我还答应老太太今晚会与你圆房,明早老太太肯定会问你,你便将咱们圆房那晚的情形简单说给她听,让她信服就行了。”赵宴平轻轻摸着她的肩膀道。

阿娇猜到了,他一上来,她就猜到了。

老太太病着,赵宴平并没有太多的兴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阿娇身上留下证据。

他希望阿娇叫几声让老太太听见。

阿娇不想叫,她也不想做,她哪里都不舒服,赵宴平沉下来的那一刻,阿娇哭了。

赵宴平起初还以为她在演戏给老太太听,直到发觉那艰涩难行,赵宴平才突然去摸她的脸。

阿娇满脸都是泪。

赵宴平立即离开。

“怎么了?”见她蜷缩到床里,连哭都没有声音,赵宴平神色复杂地问。

阿娇能说什么呢?

说她不喜欢听他提娶妻的事,还是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向老太太尽孝?

孝顺没错啊,一个人若是对辛辛苦苦拉扯他长大的亲人不孝,那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没事,老太太病了,我难受,没心情,就很疼。”阿娇闭着眼睛道。

赵宴平愧疚道:“是我勉强你了,对不起。”

阿娇摇摇头:“官爷睡吧,你放心,明早我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太太。”

赵宴平睡不着,一会儿想祖母的病,一会儿想她的委屈,心里似缠了一团乱麻。

天亮了,赵宴平伺候老太太喝了药,他便赶车去沈家沟接赵二叔、赵二婶了。今日夫妻俩不想来也得来,治好了老太太的心病才能走。

他走了,阿娇红着眼圈来了西屋。

赵老太太在床上躺着,见她这样,若有所思道:“怎么哭了?”

阿娇委屈巴巴地看她一眼,突然趴到赵老太太的床边,呜呜哭了起来:“老太太,官爷终于与我圆房了,可官爷一点都不怜惜我,我疼……”

赵老太太低头,透过阿娇松散的领口,看到一点咬.痕。

圆房一事上,赵老太太被孙子骗过,也被阿娇骗过,以前阿娇羞答答的,赵老太太没多想,如今她病成这样,赵老太太相信孝顺的孙子不会骗她,阿娇只有对孙子的埋怨与恐惧,也更符合孙子的脾气,孙子根本不喜欢美人,圆房的时候能有多温柔?

“别哭别哭,刚开始都这样,以后就慢慢好了。”赵老太太高兴地安慰阿娇道。

阿娇哭了一顿,出去洗洗脸,继续来西屋服侍卧床的赵老太太。

吃完午饭不久,赵宴平果然带了赵二叔、赵二婶过来。

夫妻俩当然不想来,可赵宴平阎王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夫妻俩都怕啊。

夫妻俩先进屋探望了赵老太太,赵老太太不用他们嘘寒问暖,只想夫妻俩快说出真相。

在赵宴平的眼神催促下,赵二叔、赵二婶并肩跪到了赵家大门口,先说夫妻俩没本事赚钱养家,多亏大嫂主动改嫁才帮一家人渡过了难关,然后再说夫妻俩鬼迷心窍,为了还债偷偷卖了侄女赵香云,有愧大哥的在天之灵不说,还连累老太太名声受累。

夫妻俩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都破皮了,赵宴平才放他们走。

阿娇在屋里看着,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官爷对老太太的孝心。

可惜,赵老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多大好转,只是暂且没有加重,已经斜掉的眼睛并没能正回来。

名声的问题解决了,赵老太太还惦记着阿娇欠何二爷的十几两银子。

赵宴平便让阿娇停了生意,他暗中将秋月送到沈樱槐花巷的宅子暂住,再临时从妹妹这里借了五十两银子,带回家送到老太太面前,说他将秋月卖了五十两,除了十五两要还给何二爷,剩下的阿娇也都孝敬老太太了。

一下子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赵老太太眉开眼笑,过完正月,赵老太太竟可以扶着拐杖走动了。

赵老太太急着去跟老熟人们吹嘘这笔银子以及阿娇的孝心,让翠娘扶着她去河边找相熟的妇人们聊天。街坊们都知道赵老太太中风了,不能受气,甭管心里想什么,看在赵宴平的面子上,大家都愿意应和哄赵老太太高兴,有那不愿意哄的,便闭着嘴巴不搭言。

老太太瞧着渐渐硬朗起来,赵宴平重新去衙门做事了。

未想到二月春寒料峭,赵老太太不知从哪染了风寒,病上加病,老郎中来看过一次,暗示赵宴平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赵宴平不信,继续去请了县城几位颇有名望的郎中,然而众郎中都是一个说法。

赵宴平再次向衙门告了假,日夜守在赵老太太身边。

沈樱、柳氏来探望过一次,柳氏不忍心儿子辛苦守夜,提出她留下来伺候重病的前婆婆。但赵老太太不想看见她,不要柳氏伺候,仿佛柳氏在,就会抢走孙子对她的孝心一般。等柳氏、沈樱走了,赵老太太又心疼孙子起夜辛苦,叫阿娇来。

阿娇愿意,但赵宴平不用她来,坚持自己守着老太太。

老的心疼少的,少的孝敬老的,这时候,阿娇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外人。

二月底的这一晚,阿娇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是赵老太太。

阿娇立即穿上鞋子,摸黑来到了西屋。

屋里黑漆漆的,阿娇点上灯,就见官爷坐在床边,正在给老太太揉.胸口,消瘦冷峻的脸上一片沉痛。

阿娇正要走过去,赵老太太突然不咳了,苍老的手紧紧抓着孙子的手,开始交待后事,诸如孙子以后进京做官了,一定要谨慎行事,别得罪了京城的官老爷们。诸如孙子日后发达了,可以不原谅叔婶,但还是要适当提携侄儿们。

终于提到姻缘,赵老太太开了个头却打住,浑浊的双眼朝阿娇看来。

赵宴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对阿娇道:“你先出去。”

阿娇低头,快步走开了。

可阿娇想知道赵老太太要说什么。

她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西屋门前,抓着衣襟偷听。

赵老太太见阿娇走了,流着老泪对孙子道:“宴平啊,祖母知道你仁善,可阿娇,她,她只是我买来给你晓事的玩意,你没娶妻前先用着,将来真的谈婚论嫁了,切记要提前打发了她,别留着给我正正经经的孙媳妇添堵!她那狐媚样,你留她一日,正经人家就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你!”

赵宴平紧握祖母的手,没有说话。

赵老太太就要不行了,她死死瞪着孙子:“你答应啊,你快点应了我!”

赵宴平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在赵老太太都说不出话仍然瞪着他要回答之际,赵宴平终于道:“好。”

短短的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赵老太太笑了,她知道,孙子言出必行,答应她的事绝不会食言。

赵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082

落叶归根, 赵宴平带着赵老太太的棺木回沈家沟办丧事去了。

他出发之前,沈樱、柳氏来祭奠了下老太太,沈樱只是祭奠, 柳氏想随儿子回沈家沟帮忙操持丧事, 赵宴平没让。祖母走了,百日热孝一过, 赵宴平会把母亲、妹妹接到自己身边照顾,但母亲只是他的母亲,不再是赵家的媳妇,不必再为赵家做什么。

“这几日家里都托你照看了, 若有事, 叫郭兴回去找我。”送走了母亲妹妹,启程之前, 赵宴平一身麻衣, 低声嘱咐阿娇道。

阿娇亦穿着麻衣,垂眸点点头, 她眼圈红红的, 似乎很为老太太的过世悲伤。

她对老太太, 比正经的儿媳妇都要好, 老太太却一日都没把她当家人, 赵宴平心中有愧, 转身赶车走了。

阿娇与郭兴、翠娘兄妹站在门口, 直到赵宴平等人拐出巷子, 阿娇才对兄妹俩道:“进去吧,官爷不在, 这几日咱们关门谢客。”

说完,阿娇头也不回地去了东屋。

.

赵老太太病重的时候, 阿娇还替老太太难过,还心疼面对至亲受苦而无可奈何的官爷,直到阿娇亲耳听到赵老太太对她的无情,直到阿娇亲耳听到官爷对赵老太太的承诺,阿娇才突然发现,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旁人哪需要她的同情?

阿娇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对赵老太太的怨恨。

自从她嫁给官爷做妾,阿娇自认对老太太不差,老太太第一次有中风之兆,官爷不在家,是她立即让翠娘去请郎中,甘愿花三两银子给老太太买药,当时阿娇并没有想过要官爷给她补回来。赵老太太与金氏对骂,阿娇怕她气坏了身子,也第一时间跑出去将人往里拉了。

诚然,阿娇为了自己能过得舒服些,欺骗了赵老太太一些事,但阿娇对老太太的关心没掺过假,到头来竟只换得赵老太太临死也要逼着官爷打发了她?她留下来又怎么了,以官爷的俊朗与能力,就算身边有妾也能娶个贤妻,赵老太太为何就容不下她?她本来就够苦了,身子又给了官爷,赵老太太可有想过被官爷打发了的她,会是什么下场?

阿娇心寒,以往她看到的都是赵老太太对丹蓉、对秋月的无情,到最后她才挨了赵老太太一刀。

所以赵老太太的死,阿娇一点都不难过,她再难过,再希望赵老太太活过来,她就是傻子!

至于官爷,阿娇也死心了。

阿娇一直都知道官爷早晚会娶妻,想到这个她会心酸,但官爷承诺过不会冷落她,会照顾她一辈子,阿娇相信官爷的承诺,对官爷娶妻后的生活仍然充满了期待。

可阿娇更知道官爷有多孝顺,那可是赵老太太的临终遗言啊,一边是对至亲祖母的承诺,一边是对小妾的承诺,二选一的话,官爷肯定会选择赵老太太,辜负她,没进京的时候先睡着她,要去奔好前程了,要挑选大家闺秀做妻子了,则提前打发了她。

从赵老太太死到现在,阿娇所有的眼泪都是为自己流的。

不过阿娇不会再哭了。

关上东屋屋门,阿娇将自己的银子、首饰都拿了出来。

她尽到了赵老太太纳她过来的目的,给官爷睡过了,赵家的十两聘礼便是她的。

舅舅还她的十两卖身钱更是阿娇的。

做针线、胭脂生意前前后后卖了三十二两。

太太柳氏给她的十两银子实际是给官爷的,不算阿娇的财产,但那对儿见面礼翡翠镯子算是她的。

娘还留给了她几样金首饰。

秋月能来赵家完全是何二爷与官爷的交情,算是赵家的丫鬟,与阿娇无关。

算下来,阿娇一共有五十二两银子,并几样首饰。

以前阿娇认为自己只能倚仗官爷的庇佑,可秋月、丹蓉都让阿娇看见,即便是身世凄惨的女子,仍然有另一条路走。阿娇不会像秋月那样做奴,但丹蓉同样进过青楼,同样生不出孩子了,丹蓉都能去乡下盖大房子做正妻,阿娇为何不可?就算不嫁人,她也可以买个小宅子,买一两个仆人,自己做自己的针线生意,如果有那没人要的孩子,阿娇还可以收养一个,精心照料他长大,将来给自己养老。

那么多条路可走,并不是非要赖着官爷的。

将完全属于自己的银子收进包袱,阿娇看向窗前的那张小书桌。

等官爷出了百日热孝,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她就问官爷要一张放妾书。

官爷应该会给吧,反正他早晚也要打发她的,以官爷的品行,不会因为想多睡她一段时间就扣着她。

.

赵老太太合棺之前,赵宴平偷偷将她从丹蓉那里得到的银子首饰都放到了老太太手边,算是陪葬。

这种银子他不会花,但丹蓉利用这些得到了老太太的帮忙,老太太也不算白拿,老太太爱财,有了这些做陪葬,去那边大概也会高兴。

按照村里的习俗,亡者都在黄昏下葬,赵宴平亲手替老太太埋了土,一切完毕,红日已经没入了天际。

老太太走了,赵二叔一家早已不是他的亲人,赵宴平一个人在老宅睡了一晚,翌日便赶着马车,回了县城。

捕头虽然不是正经的官员,亲人去世该守的孝还是要守,赵宴平去县衙与谢郢办了交接手续,又与谢郢说了一些话,便直接回家了。

知道官爷难过,最活泼的翠娘也变得安静下来,不敢多说一个字。

翠娘是什么样,阿娇就是什么样,始终垂着眼。

赵宴平下马后,去西屋坐了半晌,吃完午饭,赵宴平才开始清理祖母留下来的遗物。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赵老太太生前所用的衣物鞋袜都烧了,箱笼里只有一些还没裁剪的布料,再有就是老太太的箱底钱。

这些银子,除了赵宴平赚的,还有老太太从阿娇那里拿的分成。

赵宴平提着钱袋子去了东屋。

阿娇在做针线,棚子的生意停了,还剩了一些布料,不多,阿娇准备做点小东西,等着分别时送给太太柳氏、沈樱姑娘,还有翠娘与秋月。

“老太太一共从你这里拿了多少分成,我还你。”赵宴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道。

阿娇睫毛微抬,复又垂下,一边继续手里的活儿一边轻声道:“不用了,我的生意全靠官爷帮忙才做成,官爷不要,孝敬老太太一份是应该的。”

赵宴平不喜欢她这种客气,沉声道:“我说过会还你。”

阿娇动作一顿,是啊,他说过,说过就一定会做到。

阿娇不想争执,去拿了账本,按照每个月的分成记账算了一遍,前前后后,她一共给了赵老太太四两一钱银子,还有几十文铜钱。

赵宴平直接拿了五两出来。

阿娇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赵宴平将老太太的钱袋子交给她:“这个你也一起保管吧。”老太太一走,她是家里唯一的女主人,以后翠娘、郭兴买菜买东西需要用钱,这些事都得阿娇管,赵宴平让她直接从这个钱袋子里拿。

如果没有发生赵老太太那件事,他这么做,阿娇会很高兴,可她很快就要走了,何必再接这差事?

“官爷自己收着吧,你要守孝一年,这一年你都在家,翠娘直接从你这里拿钱好了,都放在我这里,多了少了的,我怕说不清楚。”阿娇低着头道。

赵宴平还想劝她拿着,忽然想起热孝后他还要接母亲、妹妹过来,有母亲在,钱交给阿娇确实不合适。

赵宴平便放下钱袋子,对阿娇解释道:“也好,等老太太过了百日,我会接母亲、小樱过来,到时候让母亲管账。”

阿娇点头,这是应该的,寻常人家也是母亲管账,母亲去了,再是媳妇管,如何都轮不到一个小妾。

“还有,热孝期间,咱们暂且分房睡,你睡这边,我睡西屋。”赵宴平看着北面的床铺道。这一年守孝期间他肯定什么都不做,但与阿娇同床,有些时候很难受控制,能分房的时候就分房睡,两人都睡得安稳。

阿娇都听他的,继续做针线。

赵宴平觉得她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可转念一想,也许祖母去了,她担心不知该说什么话,所以才变得沉默了吧。而且,以前他白日都不在家,阿娇大概也不习惯如何与他白日相处。

然而过了四五日,翠娘都敢笑笑打趣了,阿娇对他仍然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就在赵宴平想与阿娇谈谈的时候,一辆青帷马车从赵家门前经过,停在了朱家门前。

朱时裕、董碧青夫妻搬去别院住了,朱昶在私塾教书,只有金氏、朱双双在家。

金氏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

本来儿子中了秀才、儿媳妇家里又有钱,女儿的行情水涨船高,媒婆隔三差五地登门,金氏一心想着忙完儿子的婚事再好好挑挑,结果她还没开始挑,沈员外就死了,沈樱一闹,董家还被盖了一顶黑心奸商的大帽,名声一落千丈,连累她们一家去外面都抬不起头。

她的名声就不太好,儿媳妇一家的也变差了,来家里给女儿说亲的媒婆竟也跟着少了,剩下的全都是她看不上的。可女儿都十七岁了啊,今年再嫁不出去,到了明年变成十八岁,别看只长了一岁,十八就是老姑娘,难听了!

心里烦,赵老太太的死都没能让金氏暗喜多久。

“这是朱昶朱老爷家吗?”

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金氏放下针线,走出了堂屋,就见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前车后围了四个军爷,车旁站了两个丫鬟,问话的便是其中一个军爷。

金氏大惊,一边应是一边往外赶,询问诸位军爷是何来历。

既然是朱家,四位骑马的军爷都跳了下来,两个丫鬟一个摆踩脚凳一个伸胳膊拉开车帘。

朱双双也从厢房出来了,站在金氏旁边,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阵仗。

最先下车的是两个孩子,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生的虎头虎脑,眉目俊朗,女孩五六岁的模样,杏眸雪腮,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漂亮,宛如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孩子们站好了,一起往朱家院子里面打量。

金氏仍然盯着车门。

终于,马车的主人下车了,是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当她抬头朝金氏看来,露出眉心一点朱砂痣,杏眸潋滟又带着一分刺骨寒意,金氏身体一晃,连着倒退三步。

“十几年不见,亲家嫂子竟还认得我吗?”

那美貌妇人盯着金氏,似笑非笑地道。

☆、083

金氏忘了谁, 也不会忘了阿娇的亲姑母孟氏,孟莞音。

莞既可以与晚同音,如莞尔一笑, 又可与观同音, 如莞草,孟莞音取的便是后者, 谐音“观音”。孟家老太太是信佛之人,女儿出生后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像极了菩萨,于是老夫妻俩就给女儿起了“莞音”这个名,到底避讳了些, 没敢直接用“观音”, 怕菩萨不喜。

金氏第一次见孟氏,乃阿娇出生那年, 金氏与丈夫去扬州府孟家探望喜得千金的小姑子。到了孟家, 金氏自然见到了还是孟家小姐的孟氏,当时孟氏正是十五及笄之年, 杏眸似水, 容貌如花, 乃远近闻名的美人, 又要眉心的朱砂痣, 凡是见过她的, 想忘了都难。

金氏第二次见孟氏, 是阿娇三岁那年, 孟元洲中了进士宴请亲朋好友,金氏与丈夫去孟家吃席, 当时孟氏已经十七岁了,容貌更美。同年秋天, 孟氏出嫁,金氏又去孟家喝了一次喜酒,亲眼看着意气风发的祁文敬用八抬大轿娶走了孟家这朵娇花。

再后来,祁文敬一家被关进大牢,孟元洲也丢了官职,紧跟着,孟元洲与小姑子双双离世,丈夫将阿娇接到了自家抚养。

孟氏母子跟着祁文敬被发配边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金氏与丈夫都猜测一家三口已经没了。

可如今,孟氏回来了,回来地风风光光,有四个军爷护送!

想到自己对阿娇做过的事,金氏怎能不怕?

“怎么,亲家嫂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下了马车,孟氏扫眼赵家的方向,笑着问金氏。

三月春光融融,金氏背后竟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各种念头翻滚,此时却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请孟氏往里走。

孟氏吩咐四个护卫在门口等候,她带着两个丫鬟、一双儿女随金氏进去了。

朱双双也根据母亲的话猜到了孟氏的身份,她年纪轻,胆子小,手都开始抖了。

金氏强颜欢笑,指着乖乖跟在孟氏的小兄妹俩问道:“莞音,这都是你的孩子吗?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祁大人呢?”

孟氏笑容微敛,伤感道:“大人与俊哥儿命苦,死在边疆了,这是我与新夫生的两个孩子。”

金氏暗惊,她就说呢,祁文敬是个文官,哪里能使唤军爷。

“看你这派头,新姑爷是位武官老爷吧?”金氏一脸羡慕地道。

孟氏笑道:“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以前就是个泥腿子,后来从军打仗,侥幸立了几次军功,这不,前不久才凯旋回京,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我在京城安顿好了,特意带孩子们回乡拜祭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顺便过来看看你们,还有我那可怜的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