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知道他是关心她,可她不爱听,好像孟昭会变成她的累赘一样。

“我为何一定要嫁人?现在我有铺子有宅子有儿子,我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为何还要嫁人,去看男人的脸色,甚至还要看男人家人的脸色?”阿娇抬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嫁人”这个话题的厌烦。

赵宴平只是想试探她对再嫁的态度,试探她短期内是否会急着改嫁,没想到她会生气。

在赵宴平的记忆中,她只朝他发过两次脾气,一次是她误会自己嫌弃她,晚上闹着要他写放妾书,也就是那次,两人有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另一次是他数落妹妹,阿娇帮着妹妹顶了他两句。

阿娇的气话,让赵宴平想到了自己。

他不曾故意朝阿娇摆什么脸色,但老太太,肯定让阿娇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临终那话。

“你说得对,是我失言了。”赵宴平看着她道。

阿娇偏头,冷静下来,她低声道:“还没恭喜赵爷高升。”

赵宴平道:“末等小官,不足挂齿。”

厅里沉默下来,厨房里忽然传来油煎爆炒声,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阿娇朝外看了一眼。

赵宴平领会了她的意思,走到主座这边,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元宝,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这是你留给我的那十两银子,今日还你。我纳你做妾,你也给我做了一年多的妾,这聘金理应是你的。”

阿娇不要,扭头道:“我自己求去,算是毁约,现在我也不缺银子,拿了这个愧对良心,你拿走吧。”

“拿走了,我也会良心不安。”赵宴平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了,他身高腿长,眨眼功夫就跨了出去。

丫鬟们就要进来,阿娇无奈,只好将两个元宝收进袖袋,再做出听了噩耗失神之状。

“小姐,您怎么了?”春竹关心地问道。

阿娇摇摇头,反应过来似的问:“赵爷走了?哎,你快去替我送送。”

春竹便跑去送人了,等她到了前面,赵宴平早已离开铺子,走远了,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

“东家怎么没出来送?”江娘子准备打烊了,好奇问了一句。

春竹叹道:“舅老爷家里出了点事……”

.

吃过晚饭,春竹带小孟昭去厢房哄觉,秋竹吹了灯,也端着洗脚盆出去了。

阿娇侧躺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

一年不见,他变白了,更俊朗了,穿上蓝色的官袍,风采不输天生尊贵的谢郢大人。他又有本事,只要再破几个案子,官职肯定还会往高了升,到那时,京城大小官员家的闺秀小姐们便会注意到他了吧?

闺秀们看上的是他的人,不像她,那些托媒来提亲的,图的都是她背后的姑父姑母。

阿娇烦躁地叹了口气。

做人就怕比较,赵宴平不来,阿娇对自己现在的日子真的很满足了,但一想到用不了几年,他会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宁可违背誓言也要娶高官家的小姐,或是单纯为了给赵家传宗接代而娶大家闺秀,而她只能继续做这小铺面的独自抚养孩子的单身妇人东家,阿娇就有一点点不甘心。

除了不甘心,阿娇也有一点点嫉妒赵宴平那位未来的夫人。

她跟着他的时候,他只是捕头,家里还有难相与的老太太。

等新夫人进门了,他高官厚禄,母亲柳氏温柔善良,简直是称心如意。

这晚睡着后,阿娇做了一个梦,梦里赵宴平果然娶了一位大家闺秀,最可气的是,他还带着新夫人来她的铺子买绢花,故意朝她显摆!

睡得不好,翌日上午铺子开门,阿娇过来当账房的时候,脸色都没了昨日的红润。

刚开门还没有客人,江娘子坐到账房的小帘子前与阿娇说话,神秘兮兮的:“东家,你猜对面茶铺的小伙计刚刚过来跟我说了什么?”

阿娇在算昨天没算完的账,闻言兴致寥寥地问:“说了什么?”

江娘子挡着嘴,悄悄道:“那位赵爷不是提了两包碧螺春过来,说是舅老爷托他来拜访你吗,小伙计跟我说,那碧螺春是赵爷在他们店里买的,赵爷一进店就盯着咱们铺子看,小伙计当时就注意到他了,后来发现他来咱们这儿,小伙计怕他不安好心,想了一晚,还是决定来提醒咱们一声。”

阿娇震惊地抬起头。

江娘子朝她挤眼睛:“东家,你老实说,这位赵爷是不是心里有你啊,昨天他看你的眼神,分明是有那意思,我怕东家脸皮薄,没当场说而已。”

阿娇下意识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我跟他在县城时都没说过几句话。”

江娘子不信:“若不是心里有你,他为何给你买二两银子一斤的碧螺春?他家很有钱吗?”

阿娇心里一咯噔,那两包她都没细看的茶叶,居然花了他二两银子?

这下子,阿娇的心更乱了。

☆、092

赵宴平的到来与那两包碧螺春让阿娇的心里乱了几天, 不过半个月匆匆过去,赵宴平再也没有出现过,阿娇心中被他激起的涟漪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送她二两一斤的好茶叶未必代表他还念着旧情, 也许他只想找个理由过来, 将十两银子的聘金还她,毕竟那人从来都不喜欢占她任何便宜, 老太太从她这里拿走的分成,他就全都还了她。

阿娇现在过得很充实,早起陪陪小孟昭,陪到巳时铺子开门, 阿娇就去前面当账房, 中午随便吃点饭,一直到傍晚打烊, 她再回后院休息。

有事情可忙, 便会少些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又到了月底。

从早上铺子开张后,阿娇聘用的那些绣娘便陆续上门交活儿了。

京城的这个铺子, 阿娇没有再自己做针线, 铺子正式开张之前, 阿娇贴了一张告示出去, 看看有没有家里比较清闲的、女红也不错的妇人姑娘愿意接活儿给她做工。就算是天子脚下, 照样也有清贫人家, 很快就有几十个人来应聘了。

凡是手巧能做出让阿娇满意的绣活的妇人、姑娘, 阿娇都与她们签了文书, 文书有效期间,凡是阿娇教她们做的绢花、女红绣样, 亦或是绣娘们自己想出来的别出心裁的款式,都只能用来给阿娇供货, 不得卖给旁人。

阿娇给的工钱也比别的绣铺高一些,特别是会自己琢磨新绣样的绣娘,阿娇还会多给一点。消息传出去,又吸引了一批手巧的绣娘来与她签文书。江娘子也是其中一个,但江娘子更喜欢招揽生意,发现阿娇还缺个女掌柜,江娘子便毛遂自荐了。

这宅子是姑母送她的,阿娇自己的积蓄足够维持铺子初期的开支,后来在阿娇主仆几个、江娘子、以及所有绣娘共同的努力下,包括姑母在官太太里面的宣传,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到现在,阿娇一个月能净赚五六两的银子,足够让自己的小家过得舒舒服服了。

绣娘们每月月初来阿娇这里拿针线绢绸料子,月底来交货、领钱,这都是白纸黑字约定好了的,绝大多数绣娘都会按照日期来交货,偶尔也有几个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只要提前过来跟阿娇交代一声,阿娇也不会逼迫太紧。

二十六个绣娘,阿娇都记在了名册上,勾勾画画,到了傍晚铺子要打烊了,还有一个没来。

这个绣娘叫崔珍,今年才十五岁,家住京郊的南塘镇。

崔珍的祖母原来在宫里做绣娘,年纪大眼睛花了后放了出来,老太太自己做不了针线,想将一手从宫里学会的蜀绣本事传给儿媳妇,也就是崔珍的娘,可崔珍娘学不会,老太太便试着教两个孙女,十岁的崔瑾、七岁的崔珍,姐妹俩有天分,一学就会。

老太太去世后,她从宫里带回来的银子渐渐花光了,崔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崔珍的爹娘便将长女崔瑾送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当绣娘,签了卖身契。崔瑾用月例继续养了娘家几年,直到主家将她的尸身送回来。

主家说,崔瑾趁老爷醉酒爬老爷的床,想一步登天做姨娘,老爷醒后不同意,崔瑾丢尽脸面,咬舌自尽了。出于同情,那老爷送了崔家五十两银子。

崔父、崔母便默认了老爷一家的说法,当着街坊们的面痛骂已经死去的女儿,简简单单的将女儿埋了。

只有崔珍替姐姐难过,并在爹娘想卖她去那大户人家继续做绣娘时,宁死不从。

崔家也不能真逼着女儿死,就让崔珍去绣铺接绣活儿,后来听说阿娇这边给的工钱高,崔珍就转到了阿娇这边。而崔家的事,全是江娘子与崔珍聊天时打听出来的。

所有的绣娘里面,阿娇最喜欢崔珍,这姑娘手艺好、做活儿勤快、心也好,有次阿娇多给她算了工钱,崔珍主动提醒她,当场还了她。

“小珍从来没有拖延过日子,今天怎么还没来?”

就为了等崔珍,铺子今日打烊都比平时晚,眼看街上天色要黑了,阿娇担心地道。

江娘子也不太放心,对阿娇道:“东家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她若还不来,我早点走,让我们家那口子陪我去南塘镇看看。”

暂且也只能这样了。

翌日上午,崔珍依然没有出现。

阿娇一来担心崔珍,二来崔珍手里还有一条蜀绣裙子要交货的,那裙子是阿娇想出来的新样式,准备端午节时挂出来,看看有没有出门玩的官家小姐能看中,光那裙料的本钱就有三两,万一有什么闪失,阿娇便白搭了三两银子。

才吃过午饭,阿娇就把后院的冬竹叫过来,让她陪江娘子夫妻一起走一趟。

三人这一去,直到黄昏才回来,脸色都很难看。

阿娇关了门,紧张地问:“怎么了?见到小珍了吗?”

江娘子神色凝重道:“没有,崔家人说小珍跟她嫂子孙氏昨日一早就出发往城里来了,半路孙氏肚子疼,自己回家了。后来天黑小珍也没回去,他们以为小珍跟以前一样,拿了钱买东西去孝敬外公外婆了,晚上也住在了外婆家,我就让崔家人带我们去那边看看,结果小珍根本没去过她外婆家。”

阿娇急了:“那小珍到底去哪了?”

江娘子摇头,冬竹沉着脸道:“崔母说,他们最近在给小珍介绍婚事,小珍都不满意,肯定是假借去城里送货实际带着私房钱逃跑了。我们还想问,那一家子就骂骂咧咧地骂起小珍来,根本不容我们插嘴,还说什么崔家没有这种女儿,以后小珍是死是活他们都不管了,咱们想要人,自己去找。”

阿娇听着都要气死了,崔珍那么守信,就算要逃也会先把她这边的活儿交了,绝不会背信弃义,崔家一直把崔珍当摇钱树,如果崔珍真的跑了,崔家第一个就会去官府报官找人,现在崔家只是在那里骂女儿,没有一点要找回崔珍的意思,本身就有猫腻!

“他们不报官,咱们去报官,就说崔珍没有按期交货,让官府替咱们找人,先把人找到再说。”

崔家以前就卖过一个女儿,也想卖过崔珍,阿娇担心这次崔珍失踪,其实是被崔家卖了。

江娘子看看外面道:“天都黑了,要报官也只能明天报。”

阿娇道:“那就明早去!”

就算不为了自己那三两银子的本钱,阿娇也要逼崔家把崔珍交出来。

翌日江娘子就去顺天府报案了。

高府尹受理了案子,派捕头将崔家一家子都带到衙门,崔家众人咬定女儿是自己跑了,证据就是女儿屋里少了几套衣裳,凡是值钱的首饰也都不见了。捕头在村里打听过,崔珍的确为了婚事与家里人吵过多次,城门官兵也可以作证这两日崔珍根本没有进城,崔珍逃跑应该属实。

高府尹便将此案定成了崔珍携货私逃案,命人将崔珍的画像、罪状传到各地,抓到人便送回京城。

接下来马上就是端午,京城大小衙门都要放三日假。

阿娇根本不信崔珍私逃了,若崔珍被崔家人偷偷关起来还算好的,万一崔珍真的被崔家人卖了,阿娇多等一天,崔珍就有被欺凌甚至被拐到外地的危险。

姑父去外地办事了,就算姑父在京城,他一个大将军会打仗,破案未必行。

阿娇更记得,去年表弟薛琰与顺天府尹的儿子高盛在官学发生争执,男孩子一吵就容易动手,表弟力气大,将高盛打的鼻青脸肿。顺天府尹高大人带着儿子去将军府找姑父理论,姑父门都没开,直接甩了高大人一顿闭门羹,气得高大人直称姑父为山匪头子。

顺天府不尽力找人,阿娇想动用姑父姑母的关系都不成,真把姑父牵扯进来,顺天府只会更敷衍。

如今能帮她的,阿娇只想到一人。

可阿娇并不知道赵宴平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阿娇想了想,让冬竹去永平侯府,请谢郢谢三爷替她传个口信儿。

冬竹在侯府门外等了半天,从晌午等到黄昏,总算等到了从户部回来的谢郢。冬竹并不认得谢郢,听侯府前的侍卫喊那俊雅公子三爷,冬竹眼睛一亮,急忙道:“谢三爷,您知道武安县的赵宴平赵官爷住在何处吗?”

谢郢看看冬竹,单独走了过来,低声问:“你是?”

冬竹小声道:“我家主子以前与赵官爷当过街坊,如今我家主子有事要求赵官爷帮忙,却不知他住在何处,三爷若是知晓,还劳烦您帮我家主子传句话给他,让他去绣铺走一趟。”

谢郢明白了,让冬竹先回去,他这就去寻赵宴平。

赵宴平才从大理寺回来不久,明日再当一天的值,后日开始就要连续放三日假,端午佳节,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街上看热闹。

“官爷,三爷来了!”郭兴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赵宴平已换好了常服,闻言大步走了出来,见谢郢站在门前,没有进来的意思,赵宴平暗暗奇怪。

谢郢将他叫到身旁,低声道:“孟姑娘似乎遇到了麻烦,刚刚她派人去侯府找我,托我联系你,让你去绣铺见她。”

赵宴平脸色微变,朝谢郢拱手道:“给谢兄添麻烦了,我先过去,改日再请你喝酒。”

谢郢提醒他道:“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们别与我见外。”

赵宴平颔首,匆匆离去。

盛夏将至,白日越来越长,赵宴平赶过来的时候,天色还亮着,街上人来人往。

“江南水绣”的铺门只开了半扇,上面还挂了“打烊”的牌子。

赵宴平来到门前,往里一看,阿娇、江娘子还有两个丫鬟正围着柜台商量什么,阿娇看到他,面露期许,杏眼亮亮地招手让他进来。

这份期许,让赵宴平心中一暖。

她还想见他,就好。

☆、093

赵宴平一进来, 江娘子立即过来将门板关严,然后她带着夏竹、冬竹走到东南角的绣鞋柜台前,留阿娇与赵宴平在账房那头说话。

站的是远了, 夏竹、冬竹也都算老实, 唯有江娘子,微眯眸子斜过来, 一心想帮东家掌掌眼,看看这位赵官爷是不是像她猜测的那样,心里惦记着东家。

阿娇刚站好,一抬头, 就发现了江娘子的窥视。

阿娇登时又想起了赵宴平那两包碧螺春, 不禁有些心虚。

赵宴平微移脚步,转个身, 将阿娇笼罩在自己身前, 那边的三人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背影。

“出了何事?”赵宴平低声问, 黑眸凝视她娇美的脸。

提到正事, 阿娇瞬间按下心头的一丝涟漪, 蹙眉解释道:“我没有事, 是我铺子里的一个绣娘失踪了, 早上我去顺天府报案, 府尹认定她带着我的货私逃了, 没有全力调查, 但我认为其中有很多蹊跷之处,思来想去, 只能请赵爷过来帮忙查查,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赵宴平忍着对她那些敬称的不适, 正色道:“你从头说起,尽量别漏掉任何细节。”

他愿意听,没有马上拒绝,阿娇松了口气,招手让江娘子、冬竹过来,三人凑在一起,将崔珍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崔珍失踪,靠她赚钱的崔家人不急着找女儿,这便是最大的反常之处。

赵宴平不了解崔珍的品行,但凭这条反常之处,他也认为阿娇怀疑的有道理。

“明日我还要去官署当值,傍晚开始调查此事,有什么线索我会过来,如果我没来,你们只当已经认了崔珍私逃一事,不要再四处打探。”赵宴平嘱咐四女道。

江娘子三个都点头,阿娇有点为他担心:“你,您初来京城,人不生地不熟,能查到最好,查不到也别勉强,别耽误了自己的正事,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您立即回来告诉我,我会请我姑父帮忙,您千万别以身犯险。”

因为有旁人在场,阿娇尽量装作像普通街坊那样,看着他道。

可阿娇不擅长伪装,既担心他,说的少了怕他粗心忘了,说得一多,又怕被他看出来,白皙的小脸渐渐就透出了几分薄红。

阿娇自己都感觉到了,她掩饰地摸.摸脸,低头道:“看我,赵爷才来京城就给您揽了这么一桩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赵宴平看着那熟悉的羞态,因外人在场,他只道:“无碍,你我同乡,本该互相照拂。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

阿娇忙要送他。

赵宴平让她留步,自己推开门出去了。

阿娇看着他的背影,难掩担忧。

江娘子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念在此时找到崔珍要紧,暂且没有开口揶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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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宴平走出绣铺,心思就回到了崔珍失踪这件事上。

阿娇她们知道的崔家往事都是崔珍说的,崔珍也没有说太细,譬如曾经害死崔瑾的大户人家,崔珍便没有指名道姓。这些未必与崔珍失踪有关,但赵宴平不能错过任何线索,回到狮子巷,赵宴平将郭兴叫到身边,要他明早出发,先去南塘镇,暗中打听崔家一事。

郭兴先答应下来,然后奇怪道:“官爷刚刚出门就是为了这个崔家吗?是不是大理寺有案子交给官爷审了?”

赵宴平道:“嗯,不过此事不宜声张,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包括三爷。”

涉及到官爷的大事,郭兴岂敢多嘴,初三一早,赵宴平去大理寺了,郭兴锁上家门,跟着出城的百姓一道出了城门。南塘镇离京城只有十里地,郭兴年轻力壮,脚程快,打听好路,一路快走,两刻钟就到了镇上。

镇上有茶楼有赌坊,郭兴泥鳅一样四处待一会儿,还扮成货郎去崔家那条街转了几转,收获颇丰。

赵宴平从大理寺出来后,先回府换了一身布衣常服,然后同样步行离开了城门。

郭兴去镇上走得飞快,赵宴平并不急,仔细观察了这一路的路况。

日落之际,赵宴平与郭兴在镇上的小茶馆碰头了。

赵宴平在镇上的客栈订了一间房,主仆俩关上房门说话。

郭兴倒豆子似的低声禀报起来。

崔家在南塘镇挺有名的,崔老太太在宫里当过绣娘,攒了不少银子,回家再嫁,日子过得着实风光了一阵,哪怕崔老太太只是个绣娘,也没有人敢招惹崔家。后来崔老太太去世了,也没见宫里有什么人来祭奠,崔家才在街坊们眼里恢复了普通地位。

崔老爷子走得早,崔老太太眼睛又不好使,光有银子了,导致崔父从小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干啥啥不行,花钱数他快,崔老太太留下的家底被他败光了,就送大女儿崔瑾去长兴侯府做绣娘,后来大女儿的葬身银子也被他花光了,听说长兴侯府又在招绣娘,就还想送小女儿崔珍去。

崔珍性子烈,说什么都不同意,宁可在家做绣活儿卖钱也不去长兴侯府,崔父、崔母才留下了她。

与其说崔珍是崔家的女儿,不如说她是崔家的工人,做绣活儿赚的钱全被家里搜刮走了,爹娘不疼,兄嫂不护,郭兴在镇上打听了一圈,没有不同情崔珍命苦的。

这次崔珍失踪,街坊们都猜测是崔父、崔母将女儿卖了,因为顾惜名声才说女儿自己逃了,如果不是绣铺派人来找,崔家才不会去报官。

这就是郭兴打听出来的全部,还有一些崔家人不体面的言行。

赵宴平问郭兴:“崔珍因为婚事与家里争吵,可否属实?”

郭兴点头:“是吵过,不过上次大吵还是二月,最近没听说。”

赵宴平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赵宴平让郭兴先回城,一个小镇同时多出两张生面孔,容易惹人怀疑。

赵宴平站在镇子通向京城的路口,看到两边麦田里已经有不少人家都开始收麦子了,大人收麦子,孩子们在地头玩耍。

赵宴平走到一片已经收了大半的麦田间,里面有老少三代五六个人在忙,地头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有两个孩子。

赵宴平蹲下去,跟老太太聊了聊今年的收成,得知老太太一家从四月二十九就开始收麦了,一开始是帮忙收亲戚家的,现在才收自家的,不过两家的麦田都在这条路两侧,老太太因为腰不好,负责在地头看孩子。

聊了会儿,赵宴平才问起崔家的儿媳妇孙氏与崔珍:“老太太认得她们吗?”

老太太点头,眯着眼睛看赵宴平:“你问这个作何?”

赵宴平笑道:“我是看了官府的告示,如果能抓到崔珍官府会给赏钱,便过来打听打听,碰碰运气。听说三十那天崔珍跟她嫂子孙氏一起进城的,半路孙氏肚子疼自己回来了,您老一直在这边坐着,可有见她们经过?”

老太太不太想说。

赵宴平塞了两文钱给她。

老太太就笑着开口了:“见过见过,但也奇了怪了,以前珍丫头进城都高高兴兴的,她娘或她嫂子陪她去拿钱也一脸喜色,这回姑嫂俩都绷着脸,好像谁欠了她们一样。后来孙氏自己捂着肚子回来了,急急慌慌的回家上茅房,再后来就听说珍丫头不见了。”

赵宴平:“大家都说崔家偷偷卖了女儿,可崔珍绣活好,崔家留着她也能赚钱,为何要卖?”

老太太哼道:“买家给的银子多呗,珍丫头长得漂亮,之前就有富家老爷愿意出三五十两银子买她做妾,珍丫头再能赚,也不如一口气卖几十两来的爽。”

赵宴平想,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如果只是卖去做妾,何必偷偷摸.摸,崔家连大女儿的死都没有深究,也公然把小女儿当长工使唤,整个镇子都议论他们也不在乎,绝非在意闲言碎语之人。

“您可知都哪些人家想买她做妾?”

老太太正要回答,突然朝赵宴平身后扫了眼,旋即紧张道:“哎,她们一家过来了,我不跟你说了!想打听去找别人打听吧!”说完,老太太腿脚利索地去了自家田里,速度之快,丝毫看不出老人家有腰酸的毛病。

赵宴平坐在地头没动,等余光中的五道人影过去了,赵宴平才看向他们。崔父、崔母、崔兄、崔嫂孙氏都是寻常打扮,手里拿着农具,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女孩子也是布衣,但她头上绑了两条发带,颜色很是漂亮,料子也像绸缎。

赵宴平多看了几眼女孩子的发带。

确定崔珍的确消失在了进城的路上,赵宴平再次沿着这条路往京城的方向走,走出五六里,路边有一片树林,也是这条路唯一一片方便做恶事的地方。

赵宴平进了树林。

两刻钟后,赵宴平在树林比较中间的位置发现一边杂乱脚印,有棵半人高的小树明显被人抓住过,撸光了一条树枝上的叶子,顶尖的一段过于细嫩,掐断了。赵宴平顺着脚印往里走,在十几步之外发现了断掉的叶尖,继续往前,脚印一直延续到树林的另一侧,最终被两行车轮替代。

所幸这一带比较荒僻,足印有,较新的车轮痕迹就这两行,赵宴平跟着车轮前行,一直到官道,车痕渐多,掩盖了那两行车轮,唯一的线索,是这辆车朝京城的方向去了。

赵宴平眺望远处的京城,神色愈发凝重。

崔珍不是普通的美貌女子,崔家也不会将她卖给最高只出十几两价钱的寻常人牙子或拐子。

能买的起崔珍、愿意这般偷偷摸.摸的买,并在官府将崔珍当犯人通缉的情况下仍然不愿交出崔珍,甚至也可能知道阿娇背后有个四品将军姑父撑腰却仍然不怕沾惹这是非的买主,绝非普通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