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全是那些早已背的滚瓜乱熟哪怕在睡梦中被人用针扎醒审问也不会说错的答案,仿佛她真的就是徐家女,连现在被拆穿了,她还是下意识地如此回答。

不是徐家女,不是徐婉怡,她又是谁?

六岁被卖,中间逃了一次,躲到一户人家求他们送她回家,原以为遇到了好人,结果还是被卖给了新的人牙子。这个人牙子对她好一点,只要她乖乖听话做事人牙子就不会打她,就在她放弃了逃跑,准备被送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后再想办法联系家人时,荆嬷嬷来了,在十几个小姑娘当中挑了她。

荆嬷嬷要她当徐家的大姑娘徐婉怡,荆嬷嬷说,只要她乖乖听话别妄想逃出尼姑庵,就会有好日子过。

她不贪好日子,只想有朝一日能回家,可荆嬷嬷走了,尼姑庵的庵主天天打她,只要她回答错一次,等待她的便是数次针扎。清醒的时候故意答对了,庵主就趁她睡觉的时候再来考她,还灌她喝酒,喝醉了回答错了,也要扎她。

她怕了,她再也不敢背错。

可她还想回家,她不能真的忘了自己是谁。

怕自己忘了,她偷偷地在尼姑庵的床板底下刻下了两个名字,那是当时她唯一记得的两个名字。

刻下之后,她再也没有钻到床底下去看过,只在每晚睡觉前默念一遍床底刻了很重要的东西,渐渐的连她都忘了的东西,因为忘了,庵主再怎么折磨她,她也不会说漏嘴。直到那一年,京城来人要带她去京城,再也不用受庵主管教了,她才关上门,再一次钻到了床底下。

也就是在那一日,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原来她姓赵啊,叫香云。

原来她还有一个哥哥,叫赵宴平。

☆、108

“大人, 宣王殿下到。”

卢太公微微惊讶,看向跪在那里似乎陷入了回忆的徐侧妃。

赵香云苦涩一笑,王爷已经知道她不是徐家女了, 现在过来, 是想听听她与鲁氏是如何串谋骗他的吧?除了身世,她真的没有再骗过王爷什么, 但王爷肯定不这么想,也许会认为她在王府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在帮着尚书府从他这里获利。

她低下头。

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她欺君了, 骗了王爷也骗了皇上, 都是死路一条。

卢太公离开座位,亲自去迎宣王, 走出大堂, 忽然发现赵宴平一家也到了,此时就站在面如冰霜的宣王殿下后方, 规规矩矩地垂着眼。

“老臣拜见王爷, 王爷此时过来, 可是为了侧妃一案?”卢太公先朝宣王行礼道。

宣王冷声道:“案子审得如何了?”

卢太公如实道:“鲁氏、侧妃均已认罪, 老臣正要核实侧妃的本来身份。”

宣王想起朝会上御史所言, 朝赵宴平三人看了一眼。

卢太公安排手下去搬把椅子, 请宣王入内旁听, 再对赵宴平三人道:“你们也都进来吧。”

赵宴平拱手领命, 带着母亲与妹妹,跟在卢太公身后走了进去。

此时已近黄昏, 大堂内点了灯,宣王坐在卢太公左下首, 目光逐次扫过徐尚书、鲁氏夫妻,最后落到了垂首跪在那里的侧妃身上。宣王抿唇,视线投到赵宴平身后的柳氏母女脸上,便又想起下午刘公公禀报给他的赵宴平寻妹十几年未果之事。

亲眼见到柳氏、沈樱,宣王足以确定,他的这位侧妃的确是赵香云了。

他现在过来,只是想知道,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只隐瞒了身份,还是与尚书府图谋了什么。

卢太公坐回原位,再次问赵香云:“既然你已承认不是徐婉怡,那你究竟是谁?祖籍何处?”

赵香云落泪道:“民女幼时与家人失散,早已忘了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自从民女被荆嬷嬷送去尼姑庵,尼姑庵的庵主日夜折磨我,逼我忘了本名完全把自己当徐婉怡看,民女渐渐就把曾经的事都忘了。”

她犯了欺君之罪,怎能再连累哥哥,哥哥应该已经成家立业了,没道理因她遭受无妄之灾。

卢太公尚未说话,宣王冷笑一声,质问道:“日夜折磨?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你忘了本名?”

赵香云虽然低着头,可她当然听出了宣王的声音,一时不说话了。

宣王便看向跪在后面的布衣尼姑:“你是尼姑庵的证人?你来说。”

静文师太才二十多岁,是赵香云离开尼姑庵后庵主给自己培养的小相好,静文师太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陈年旧事,可庵主喜欢炫耀调.教赵香云的过程,静文师太又好打听,一来二去的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宣王审问,静文师太不敢隐瞒,先强调一切都是庵主所为与她无关,再将那些往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

“她说,调.教小姑娘不能用鞭子棍子,会留下疤痕,用针最合适,多疼都不会落疤……”

随着静文师太的叙述,赵香云仿佛又回到了在尼姑庵生不如死的那几年,她伏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哭着哭着想起什么,赵香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宣王的方向:“王爷,民女真的不是故意要骗您,民女什么都忘了,民女也不怕死,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炼哥儿、炽哥儿,您,您别迁怒他们。”

宣王的额头、手背早已青筋暴起,他没有看自己的侧妃,凤眸阴鸷地盯着静文师太:“你都进京了,庵主怎么没来亲自揭发侧妃?”

静文师太被他杀人般的眼神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一个多月前,有人来尼姑庵找庵主说话,后来就将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没过多久,又有人来尼姑庵询问徐姑娘的旧事,我,我贪财,跟他说了,他就把我带到京城,让我去找御史替冤死的徐大姑娘鸣冤,再后来,那人也失踪了。”

宣王忽然闭上了眼睛。

卢太公见他没话要问了,这才对赵香云道:“你先别哭,站起来,回头看看。”

赵香云闻言,下意识地先回过头。

柳氏、沈樱都含泪看着那位侧妃的背影,尼姑庵做的根本不是人事,这位侧妃也太可怜了,叫任何旁听的人都无法不心疼。此时卢太公让她回头,柳氏、沈樱下意识地看过来,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张遍布泪痕的苍白脸庞,那眉眼……

柳氏、沈樱愣住了,赵香云揉揉眼睛,没等她看清楚,柳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虐待一样,极致的心疼与愤怒同时朝她袭来,她捂住头癫狂地哭叫,赵宴平、沈樱同时来扶她,却被柳氏先后推开。

“香云,我苦命的香云啊!”

柳氏发疯似的扑到赵香云身边,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沈樱也跪到母亲姐姐身边,难受地发抽,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姐姐重逢的画面,也猜测姐姐这些年过得可能不好,却没想到姐姐小小年纪竟被一个老尼姑当畜.生虐待,日夜折磨,姐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母女俩一人抱住赵香云半边肩膀,呜呜地痛苦着。

赵香云夹在娘俩中间,她的记忆中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会在她摔倒时轻轻替她吹手心的哥哥,会带她去打麻雀烤麻雀肉给她吃的哥哥,以及会承诺带糖回来给她吃的哥哥,可她被人拐走了,再也没有等到哥哥的糖。

赵香云怔怔地看着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高大男人。

赵宴平早在她自陈“幼时与家人失散”时就隐隐猜到了一丝可能,再看到那张憔悴带泪的脸时,所有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认出赵香云的瞬间,柳氏要疯了,赵宴平也要疯了,恨得发疯疼得发疯,可他是家人唯一的倚仗,他必须保持冷静。

赵宴平走到娘仨身边,轻轻摸了摸妹妹香云的头顶,随即赵宴平跪下去,沉声朝宣王、卢太公诉冤道:“禀王爷、大人,下官之妹香云六岁时被亲叔所卖,颠沛流离又落到鲁氏手中,纵使香云已沦为徐府家奴,鲁氏害死嫡女,又伙同尼姑庵威逼香云假冒徐大姑娘,仍触犯了本朝律法。舍妹无心为恶,不堪虐待记忆错乱才被迫假冒徐大姑娘犯下欺君之罪,一切皆因鲁氏而起,下官恳请王爷、大人重惩鲁氏一党,还舍妹公道!”

他声音怒而不乱,掷地有声,卢太公眼中掠过一抹赞许,偏头看向宣王。

宣王冷声道:“大人秉公判决便可,不必顾虑本王。”

说完,宣王先走了。

天色不早,卢太公命人先将堂下众人关进大牢,他会连夜拟定此案裁决,明日请皇上批示。

赵宴平、柳氏、沈樱、赵香云被关进了一间牢房。

虽然前途未卜,这小小的阴暗牢房却因为家人团聚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赵香云不记得母亲,是因为母亲改嫁时她还小,不记得沈樱,是因为沈樱出生时她早被拐走了,不记得赵老太太,是因为赵老太太对她不够关心。在赵香云刚被拐的那段时间,她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相依为命的哥哥。

若是自己还小,哥哥也还小,赵香云一定会扑到哥哥怀里大哭一场,可当年一别,如今已经过去十九年,她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哥哥也是快而立的大男人了。

赵香云坐在母亲身边,看了赵宴平好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分开太久了,哥哥还记得她吗?

赵宴平当然记得,可看着已为人母的妹妹,赵宴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兄妹俩就这样,哥哥看妹妹的时候妹妹不自在地避开,妹妹看哥哥的时候,哥哥亦垂着眼一脸沉重。反倒是赵香云毫无印象的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妹妹对她嘘寒问暖,时不时地就要抱一抱她,让赵香云迅速地亲近了起来。

赵香云听说了母亲改嫁的事,听说了妹妹嫁人的事,嫁的还是宣王妃的庶弟谢郢。

赵香云有点担心沈樱:“我在王府时还算受宠,现在你我姐妹的关系暴出来,侯夫人恐怕不会喜欢你。”

沈樱满不在乎地道:“谢郢是庶子,她是嫡母,本来关系就淡,我也没指望让她喜欢,实在过不下去,我就跟谢郢和离,逍遥自在地开我的铺子去。”

沈樱本来就乐观豁达,发现她竟然是一家人里过得最快活的,沈樱有什么理由在哥哥姐姐面前消沉?

柳氏、沈樱也询问了赵香云在宣王府的情况。

赵香云一脸满足:“王爷对我很好,我真心感激他,能遇到王爷,仿佛之前吃的那些苦也都值了。”

就算她没有被荆嬷嬷选中送去尼姑庵,她也可能会在别的地方吃其他样的苦。尼姑庵里那几年的确生不如死,但后来生活安稳了,赵香云很少会再回忆那些不快,反而非常珍惜不用吃苦的每一天,尤其是她还生了两个爱她关心她的孩子。

柳氏与沈樱互视一眼,都没看出那冷漠的宣王对香云有多好。

“不提我了,大哥呢,应该也娶大嫂了吧?”赵香云看眼始终沉默的哥哥,柔声打听道。

柳氏面露苦笑。

沈樱拉着姐姐的手,解释起来:“姐姐丢了后,大哥很自责,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你。老太太催他成亲,大哥就发誓说一日找不到姐姐就一日不娶,就连到了京城,大哥拜了卢太公为师前途大好,有人来提亲,大哥还是同样的话。”

赵香云这才知道,看似冷冰冰的哥哥竟然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

眼泪已经哭干了,赵香云只能说声对不起。

她才开口,赵宴平便打断她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赵香云替哥哥难过,她在王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哥哥却一直孤零零的。

柳氏将女儿抱到怀里,舍不得她再哭。

沈樱有意活跃气氛,笑着道:“姐姐别心疼,咱们大哥是没有娶妻,但老太太做主给咱们挑了个好小嫂,刚开始大哥好像不太待见小嫂,后来小嫂要离开了,大哥急得都吐血了,进京后也想方设法找借口去见人家,要不是因为发过誓,我看大哥早就去提亲,重新把人娶回来了。”

赵宴平斜了沈樱一眼。

赵香云惊讶道:“原来大哥有心上人了?她也在京城?”

沈樱连连点头,开始像夸赞仙女一样夸起阿娇来。

一家四口都知道他们前途未卜,但难得团聚,与其浪费时间去忧虑明日,不如先分享分享错过的十九年中,彼此遇到的美好。

☆、109

宣王离开大理寺后, 一个人在大理寺外站了片刻,然后去御书房求见淳庆帝了。

日薄西山,淳庆帝看书也看累了, 想着让小太监给他捏捏肩膀就去用膳。这个小太监是专门负责给他捏肩膀捏腿的, 手艺很是不错,虽然捏得时候疼得他想叫两声, 可当酸疼退去,浑身便如泡过汤泉一样舒服。

淳庆帝这才爬到榻上,小太监才准备上手,高公公突然进来通传, 说宣王殿下求见。

淳庆帝让小太监继续, 眯着眼睛道:“叫他进来。”

高公公弯腰退了下去,稍顷, 宣王一身蟒袍走了进来。两人一个脚步轻, 一个脚步稳重,区别还是挺大的。

“儿臣拜见父皇, 扰了父皇休息, 还请父皇恕罪。”

看到淳庆帝的姿态, 宣王低头请罪道。

淳庆帝嗯了声, 偏头看他:“这个时候了, 你不回府用饭, 还在宫里晃荡什么?”

晃荡两个字用的颇妙, 宣王平时都在户部当差, 他若一直留在户部做事,那便算不得晃荡, 但他离开户部跑去大理寺,现在又来了御书房, 可不就是晃荡?

淳庆帝人在御书房,可外面的事他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宣王公然去大理寺听审,瞒不下,他也没想瞒,此时淳庆帝问起,宣王便直言道:“禀父皇,儿臣府里的侧妃身份不明,儿臣去大理寺旁听了。”

淳庆帝兴致寥寥的:“是吗,那你听到了什么?”

宣王简要道:“鲁氏、侧妃都已认罪。徐尚书被鲁氏欺瞒,并不知女儿已死。侧妃确实是赵家丢失十九年的长女,她六岁被亲叔卖给拐子,九岁被鲁氏主仆买去假冒徐家女,交给尼姑庵庵主调.教,庵主常年对她施以针刑逼她忘却往事,导致侧妃坚信自己是徐家女,并非故意欺君。”

为淳庆帝按肩膀的小太监听到“针刑”二字,心惊之下力气都用错了,反应过来,连忙收心。

淳庆帝虽然住在皇宫,享受天底下独一份的权势与尊荣,但民间有哪些疾苦,淳庆帝也都了解。

百姓们遇到灾荒或疾苦过不下去了,很多都会走上卖女卖妻这条路,凡是被卖掉的女子,很少能有善终。既然鲁氏要找人假冒被她害死的嫡女,她定会想办法让那个假的扮得天衣无缝,所以,淳庆帝也能想象九岁的小女孩在尼姑庵过的是什么日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

淳庆帝摆摆手,让小太监下去。

小太监立即收手,扶淳庆帝坐起来,低头告退。

淳庆帝活动活动肩膀,盯着面前的儿子道:“你想替赵氏求情?”

宣王垂眸道:“她有欺君之罪,法理难容,但情有可原,儿臣恳求父皇轻罚。”

淳庆帝眯眯眼睛:“一个侧妃而已,你就这么宠爱她?”

宣王解释道:“儿臣是为炼哥儿、炽哥儿求情,他们还小,丧母之痛过于沉重。”

淳庆帝点头:“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朕信你,皇后、王妃、永平侯府未必信你。”

宣王凤眸微冷,直视淳庆帝道:“儿臣做什么说什么,除了父皇,无需向旁人交代。”

此时的宣王,就像一条盘旋在云端的金龙,威严尽显。

淳庆帝忽然就记了起来,当年这个儿子才九岁的时候,被谢皇后养在名下,严加管教,武艺、功课都必须做到最好。有一次,儿子练武受了伤,淳庆帝去探望他。单薄的小少年手腕擦破了皮,凤眸却清澈坚定,没有哭,也没有朝父皇抱怨什么。

淳庆帝问儿子:“你母后要求得这么严格,你会不会怪她?”

九岁的小少年摇摇头,看着受伤的胳膊道:“练武能让我变高变壮,我是为自己练的,与母后无关。”

当时淳庆帝就知道,这个儿子一定错不了。

现在儿子长大了,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宣王出宫了,翌日一早,卢太公带了折子来请淳庆帝批示。

卢太公认为,鲁氏一党蓄意欺君,该当死罪,徐尚书治家不严,连亲生女儿都不认得又如何为官,当罢免官职,以儆效尤。宣王侧妃身世坎坷,记忆错乱后完全受鲁氏摆布,并非有意欺君,罪不至死,当褫夺其侧妃封号,贬为庶人,放其回赵家与家人团聚。赵宴平一家并未参与欺君,无罪。

淳庆帝看完卢太公的折子,拿起御笔做了两处批示,再让高公公将折子递给卢太公。

卢太公双手接过,发现淳庆帝改了两个人的责罚。

一是徐尚书,罢免官职未改,但加了一条后世子孙三代不可入仕为官。

这是为了警告其他官员别再安排假女儿进宫选秀,卢太公能够理解。

第二处改动,便是侧妃赵氏,虽然夺了其侧妃封号,但仍是宣王妾室。

卢太公意外地看向淳庆帝,对于犯过欺君之罪而言的赵香云来说,这个惩罚是不是有点轻了?

淳庆帝却不欲解释什么,继续召见其他官员。

.

冬天天亮的晚,阿娇起来的也晚了些,洗漱完毕,正打扮的时候,小孟昭清脆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阿娇自觉惭愧,连孩子都比她起得早。

孟昭快满三岁了,阿娇得空的时候会教他背诗认字,孟昭记性很好,都能自己捧着书看了,遇到不懂的就问春竹,十分乖巧好学,惹得江娘子羡慕不已,总是夸赞孟昭,嫌弃自己家的孩子没有孟昭聪明。

阿娇没带过别的孩子,分不清孟昭是真的特别聪慧还是正常智力水平,阿娇对孟昭也没有抱太高的期许,只要孟昭脑袋不笨,将来就算考不了科举,能帮她打理这间绣铺,让母子俩一辈子衣食无忧,阿娇就非常满足了。

阿娇想着,年后就将孟昭送到将军府里去,让孟昭跟着表妹薛宁的女先生先读读书,等孟昭六岁了,再让他去官学,前提是孟昭能考进去的话。

用了饭,阿娇叮嘱孟昭乖乖跟春竹玩,她去前面准备开铺子了,结果才坐下不久,冬竹便跑了过来,说姑母来了。

这个时间,难道将军府出了什么事?

阿娇匆匆去见姑母。

孟氏神色凝重,将侄女拉进内室,关上门说话:“昨日宫里出事了,有人揭发宣王府的徐侧妃不是真正的尚书府千金,而是赵宴平失散的妹妹赵香云!”

说完,孟氏将昨晚丈夫薛敖回来后告诉她的那些,一字不漏的说给侄女听。

阿娇没见过什么徐侧妃,哪知道人家是不是真与柳氏、沈樱酷似,但御史都去皇上面前揭发徐府众人的欺君之罪了,肯定是握了什么证据。万一,万一徐侧妃真是赵香云,那赵香云犯了欺君之罪,还能活吗?赵宴平一家会不会受牵连?

阿娇根本坐不住了,抓着姑母的手,语无伦次地问了好多问题。

孟氏看着侄女吓白的脸色,心情沉重地道:“你还说你已经忘了他,真忘了,他家里出事你何必急成这样?姑母一大早赶过来,就是怕你从外面听说此事,关心则乱让人看出什么,赵家牵扯的可是欺君之罪,你可千万别搀和进去!”

欺君啊,可大可小,全靠皇上怎么想,轻则训斥两句什么事也没有,重则株连九族,哪个敢沾?

阿娇知道姑母是为她着想,可……

阿娇挣开姑母的手,走到窗前背对姑母。

她能够狠心离开那个人,但阿娇无法想象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她会变成什么样。

“罢了罢了,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你姑父留意此事了,若有什么消息,我立即过来告诉你。”孟氏走过来,拍了拍侄女的肩膀。

阿娇心慌意乱。

姑母走后,阿娇仍是去了铺子里,却再没有心思算账,只紧张地聆听街上的动静。如果宫里出了大案,很快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她会从百姓口中听到什么线索。

马上就是腊月,天寒客人也少,越是无事可做阿娇就越焦心,不知过了多久,街上突然传来一嗓子:“快去看啊,工部尚书府的徐夫人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判了午门斩首,就在今日午时!还有跟她一起合谋欺君的,都要砍脑袋!”

欺君、斩首、就在今日!

这几个字眼传过来,阿娇只觉眼前一黑,手里的算盘啪地掉了下去。

“东家?”

江娘子本来在听热闹,账房那里传来落地声响,江娘子担心地叫了声。

没人应她。

江娘子疑惑地往这边走,突然,里面传来嘭的一声响,跟着是阿娇面白如纸地推开小门跑了出来。

江娘子急得拦住她:“东家你怎么了?”

阿娇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脚软腿软,几乎站立不住,可她不能倒,她必须去看看午门斩首的都有谁。

“今日不做生意了,你陪我去午门。”阿娇紧紧地抓住江娘子的手,她抖得那么厉害,仿佛江娘子就是她此时唯一的支撑。

江娘子猜到出事了,赶紧让夏竹关了铺子,她扶着阿娇一起往外走。

街上的百姓都在朝一个方向赶,就在阿娇与江娘子即将跨出铺门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是那么的高大,山岳一般将冬日惨淡的阳光都挡在了后面。

江娘子吓了一跳,阿娇被迫停下,抬头望去。

看清她苍白不见血色的脸,连人都要江娘子扶着,赵宴平眉头紧锁,及时握拳才没有冒然去扶她:“你病了?”

阿娇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外面的百姓还在赶着去看午门斩首,可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是他根本没有牵扯进什么欺君的大案,还是他已经被砍了脑袋,魂魄飘过来看她了?

阿娇急得看向脚下。

晌午影子短,他那么高,影子只有小小的一团,落在了铺子门前。

阿娇险些被吓死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

☆、110

既然赵宴平安然无恙, 没有被拉到午门斩首,阿娇的心便稳稳地回到了远处,力气也渐渐回来了。

“我, 我没事。”阿娇轻轻推开江娘子, 若无其事地问赵宴平:“赵爷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着, 阿娇准备请赵宴平进来说话。

江娘子疑惑地看着她:“东家不是说要去午门?”

阿娇哪肯让赵宴平看出来自己的担心,翘起嘴角笑道:“大家都要去看热闹,我就也想去,这不是赵爷来了, 你要去自己先去吧, 回来给我们讲讲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