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语气,江娘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刚刚东家可不是这样, 那脸白的,身子软的, 仿佛要砍头的是东家的什么人!

阿娇怕江娘子露馅儿, 看眼赵宴平, 她一边快步往后面走一边道:“这会儿客人多, 赵爷有什么事, 咱们去后院说吧。”

江娘子、夏竹都呆呆地看着态度大变的她。

赵宴平笑了下, 很快又恢复了冷峻严肃的模样, 跟着阿娇通过账房, 来了后院。

孟昭与春竹在厢房里玩着什么,秋竹将茶水送进厅堂便退下了。

即便是晌午, 阳光也淡淡的,阿娇搓了搓刚刚被吓得冰凉的手, 捧起茶碗暖着。

她没有去看赵宴平,等着他先开口。

她的脸仍然略显苍白,赵宴平在牢里时有猜测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她会不会担心,如今亲眼看到她被街头的消息吓成这样,赵宴平完全能想象出,如果她赶去午门,亲眼看到他身首异处,会哭得有多伤心。

“我的事,你已经听说了,是不是?”赵宴平看着她问。

阿娇睫毛颤动,装糊涂道:“听说什么?你又破案立功了?”

她不愿意承认,赵宴平便不逼她,指腹摩挲温热的茶碗,告诉她道:“香云找到了。”

阿娇震惊地看了过来。

昨日姑母只是说宣王的一个侧妃可能是香云姑娘,并未得到证实,现在赵宴平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的了?

赵宴平过来就是要告诉她来龙去脉,免得她私底下担心什么,又不好去找他询问。

以前赵宴平给她、翠娘讲案子,说的都再简单不过,这一次,赵宴平从源头说起,讲的很细,只有香云在尼姑庵吃的苦,他只用了“威逼”二字。

饶是如此,阿娇也听红了眼眶,她就被舅母卖过,她比赵家任何人都更能想象出香云姑娘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心里会有多惶恐。

“这么说,皇上不会再追究香云姑娘的欺君之罪了,你们一家也不会受到任何牵连?”情绪镇定下来,阿娇关心问道。

赵宴平握紧了茶碗,道:“是,不过宣王会不会另外惩罚香云,暂且还不得知。”

一家人只团聚了一晚,上午大理寺宣判后,香云就被宣王府派人接回去了。

阿娇回想赵宴平说的那些话,安慰他道:“香云姑娘虽然不是侧妃了,可她为王爷生了两个儿子,也不是故意欺骗王爷的,我想王爷一定会原谅她,不会再罚了。”

赵宴平只能希望如此了。

下午赵宴平还要回大理寺做事,交代完这两日的案子,他便告辞了。

等到后半晌,京城的大街小巷几乎已经传开了宣王侧妃的身世案。

江娘子弄清了来龙去脉,自然也猜到了之前阿娇为何会慌成那样,趁没有客人的时候,江娘子凑到账房的小帘子前,笑着揶揄阿娇:“东家还说对赵爷没意思,只是怀疑赵爷也被拉去砍头了,您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这得多惦记才会这样啊。”

阿娇低着头拨弄算盘,假装没听到。

江娘子笑了笑,挑起帘子,看着东家羞红的脸道:“不过东家也不是白担心,您看赵爷,才从大理寺的牢房出来,把太太送回去马上就来找您了,正是您牵挂他,他也牵挂您,郎情妾意,简直是天生一对。”

阿娇终于瞪了她一眼:“我们是乡邻,同在异乡互相照拂而已,你少胡乱猜测。”

江娘子才不信。

鲁氏等人被午门斩首之后,百姓们都对徐侧妃的身世案充满了好奇,当更多的案情细节透露出来,特别是赵香云自幼被亲叔卖给拐子又在尼姑庵吃尽了苦头,被虐待得忘了自己本名本姓,听闻此事的百姓们终于明白为何同是欺君,尚书夫人鲁氏被砍了脑袋,侧妃却只是夺去了侧妃封号了。

家家都有子女,设身处地一想,谁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遭那份罪?

从坊间广为流传的戏文、话本就能看出来,百姓们最喜欢贪官落马、穷苦子弟飞上枝头的故事,侧妃案中徐尚书算是被妻子连累,但鲁氏死有余辜,而赵香云从一个被拐卖的可怜姑娘变成王爷的妾室,还生了两个皇孙,算是苦尽甘来了,百姓们便对赵家的事津津乐道起来。

妹妹被拐,哥哥发誓不娶妻也要找到妹妹,一进京城还迅速破案救出了一个同被父母卖进狼窝的可怜绣娘,帮百姓惩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长兴侯,寒门子弟里竟出现了如此重情重义为民除害的好官,一时间,街头巷尾全是对赵宴平的赞许。

没过几日,又传出一个消息,说宣王殿下欣赏赵宴平的重情重义,特派人将赵氏送去了狮子巷赵家,让赵氏以日代年,与母亲、兄长团聚十九日,以全天伦。

消息传开,百姓们连宣王殿下一起夸赞了起来。

江娘子听说了这些,又坐到阿娇面前闲聊来了:“东家,外面都说宣王殿下是赏识赵爷的情义,才允许香云姑娘回赵家小住十九日,我怎么觉得,王爷这么做,其实是他心疼香云姑娘呢?您可能不清楚,在京城,这女子一旦嫁到了皇家,连皇后、王妃都轻易不能再回娘家,王爷却给了香云姑娘这份荣耀,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得有多宠爱香云姑娘啊。”

阿娇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宣王这么做只是因为赏识赵宴平,但至少能够确定一点,宣王不会再单独惩罚香云姑娘了,香云姑娘在王府平安无事,赵家众人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年了。

又到了年关,休市之后,阿娇像往年一样,带孟昭去将军府过年了。

除夕一过,孟昭三岁了,阿娇也又长了一岁,二十一了。

孟氏语重心长地与侄女长谈了一次。

“宣王宠爱赵氏,京城有目共睹,赵宴平拜卢太公为师后便引起了一些官员的注意,都想从家里挑个女儿嫁给他,早些变成姻亲。那时赵宴平发誓要找妹妹,不考虑婚事,现在他找到妹妹了,又与宣王攀上了亲戚,想要拉拢他的官员更多,据说最近赵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们踩烂了。”

阿娇低着头,嘀咕道:“踩烂就踩烂,姑母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孟氏心疼啊:“你惦记他惦记了那么久,他单着的时候你放不下他也就罢了,现在他肯定会挑个大家闺秀成亲生子了,我的傻侄女,你还不替自己想想吗?你才二十一,依然年轻貌美,再嫁还来得及,再熬下去就真的想嫁也难了。”

阿娇沉默不语。

她确实还喜欢赵宴平,否认也否认不掉,赵宴平单着,赵宴平对她好,悄悄送她银簪子,阿娇就很甜蜜,那份喜悦,与姑母、小孟昭带给她的满足是另一个样。等赵宴平真的要成亲了,娶别人了,阿娇知道自己会心酸羡慕甚至嫉妒赵宴平的妻子,可她并不后悔什么。

她就是喜欢他,就是忘不掉,但这感情是她自己的,不是必须要得到赵宴平的回应。

就像当初阿娇决定收养孟昭,也与赵宴平无关,无论赵宴平成亲或是不成亲,阿娇都养定孟昭了,不会轻易动摇。

“姑母,我一个人带着孟昭,真的也能过得很好,您不用替我担心。”阿娇抬起头,笑着对姑母道。

孟氏一怔。

阿娇拍拍姑母的手,出去找表妹、孟昭去了。

孟氏看着侄女的背影,想到侄女不愿嫁的根本原因还是坏了身子,怕自己生不出孩子早晚被夫家嫌弃,孟氏就再次恨起武安县的金氏来!

在将军府里过了年,初四下午阿娇就带孟昭回自己的小宅子了。

大年初七,铺子重新开张,来买绢花的姑娘、小媳妇们个个笑靥如花,围在柜台前挑选心仪的样式。阿娇坐在账房的小帘子后,想到赵宴平已经二十九了,如今事事顺遂春风得意,今年八成会定下婚事,再赶在而立之年生个孩子,她心里还是难免起了一丝怅然。

如果他娶了别人,送她的蝴蝶银簪又算什么,找到妹妹后马上过来告诉她又是为了什么。

喜欢她吗?

可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娶她吧,最多,最多再纳她回去做妾罢了。

阿娇仰起头,想到了那碗绝嗣汤,如果没有那碗汤,或许两人之间还有一丝可能。

这就是命吧,老天爷也知道她生不了孩子,安排她遇到了小孟昭。

有女客付钱了,阿娇擦擦眼角,露出笑脸来。

后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冬竹笑着跑了过来,也不顾铺子里面的女客们会不会听见,兴奋地对阿娇道:“小姐,赵爷派媒人来提亲了,我把人请到厅堂里坐着了,您快去瞧瞧吧!”

阿娇一愣。

正在给客人介绍绢花的江娘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客人也不顾了,跑进账房,扶起呆愣的阿娇往后院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赵爷早看上咱们东家了!这不,一找到妹妹官爷就急慌慌来提亲了!我们东家要做官娘子喽!”

江娘子笑得是如此喜悦,连被她丢下的女客人都不介意她的失礼了,跟着笑了起来。

其他挑选绣件的女客们也跟着笑了。

她们不是很懂江娘子口中的“赵爷”是谁,但听得出那位赵爷很喜欢绣铺东家,眼看又一对儿有情人要终成眷属,同为女子,大家都感受到了那份甜蜜的喜悦。

有关无关的人都替阿娇高兴,只有阿娇自己,愣愣的,完全是被江娘子给推回后院的。

熟悉的厅堂里果然站着一位打扮喜庆的媒婆,看到阿娇,媒婆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围着阿娇先狠夸了一顿:“瞧瞧孟娘子这标致模样,我还纳闷赵爷为何拒绝那些官家千金拒绝得那么干脆,敢情赵爷心里早住了您这位仙女了!”

阿娇的脸噌地热了起来,红成一片。

媒婆见她脸皮薄,忙笑道:“好了好了,赵爷是痛快人,我也不说那些虚话了。孟娘子,赵爷托我来提亲,只让我捎了一句话,赵爷说,他承诺您的从来没变过,不知您还愿不愿意再嫁他,他虽然官职低微,但只要您嫁了,他会对您好,也会把孟少爷当亲儿子养,一家人不离不弃!”

☆、111

赵宴平托媒人来提亲, 是想娶阿娇为妻。

媒人说的很清楚,就是娶妻。

小院里的人,除了孟昭懵懵懂懂, 江娘子与春竹等丫鬟, 都盼着阿娇答应。

可阿娇不能。

赵宴平有这份心,阿娇知足了, 但他是赵家大房唯一的男丁,他前途大好,他值得娶更好的姑娘。阿娇惭愧自己曾经误会他会背信弃义,现在她信了, 信他从来没想抛弃她, 可阿娇有自己的小家了,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他才能得安稳的可怜孤女, 赵宴平完全不必为了那份承诺, 再来照顾她。

笑过之后,阿娇拒绝了这份提亲, 客客气气地将一脸震惊的媒婆送走了。

江娘子无法理解, 追着阿娇问道:“东家, 赵爷多好啊, 您怎么不愿意?”

阿娇摇摇头, 不欲多说, 也让江娘子别再问了。

阿娇很少摆脸色, 但这次她很严肃。

江娘子只好憋回了一肚子疑问, 继续招待女客去了。

赵宴平在大理寺做事,今日心思却无法集中, 好在年初案子少,这两日都不算忙。

黄昏一下值, 赵宴平匆匆回了狮子巷,然后便从母亲口中得知,阿娇拒绝了他的提亲。

这事柳氏已经琢磨了一日,见儿子眉头紧锁,柳氏试着猜测道:“阿娇,是不是嫌你官职低了?”

毕竟阿娇的姑父是正四品的将军,想来抢着要娶阿娇的官员也不少,儿子并不是阿娇最好的选择。要不然,除了这点,柳氏真想不出阿娇为何要拒绝儿子。

“她不是那种人。”赵宴平对母亲解释道。

柳氏没与阿娇相处过多久,既然儿子这么说了,柳氏便点点头。

赵宴平看向西边,红日已经沉了下去,但距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

“娘先吃吧,我出去走走。”赵宴平嘱咐道,说完他匆匆回房换了身长袍,再大步出了门。

柳氏站在厅堂门前,看着儿子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儿子,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在感情上面,恐怕还是根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人哄回来。

赵宴平来到阿娇的小院后门时,天已经很黑了,又够冷,街上都没有闲坐聊天的老头老太太,有些晚饭吃得早的人家,都已经吹灯睡下了。

赵宴平上前叩门。

阿娇与孟昭也吃过了,春竹将孟昭领到厢房要哄睡了,阿娇睡不着,准备查验新收上来的几样绣活儿。她身边一共有四个丫鬟,春竹专心照顾孟昭,夏竹只负责在前面招揽生意,秋竹、冬竹轮流伺候她。

今晚该秋竹伺候,阿娇让冬竹回后头的下人房休息。

冬竹提着灯回了后院,快进房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她提灯走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了高高瘦瘦的赵爷。

白日媒人来提亲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冬竹不知道小姐为何拒绝,也不知道小姐想不想见赵爷,便隔着门让赵爷先等等,她跑回去知会小姐。

阿娇听了,想了想,让冬竹去请赵宴平进来。

冬竹赶紧又折回去,稍顷将人带到了厅堂。

阿娇坐在椅子上,垂着眸子没看他。

赵宴平看向秋竹、冬竹两个丫鬟。

两个竹互视一眼,默默地退了下去,冬日天寒,各个门前都挂了厚实的棉布帘子,冬竹落后出去的,等她放下挑帘的胳膊,那厚厚的门帘子便垂了下来,挡住了外面的寒气,也挡住了厅堂里的两个人。

桌子上点了灯,阿娇的椅子一侧还摆了炭盆,又才吃过饭不久,她脸颊红润,穿一件杏色的小袄静静地坐在那里,像画里的人。

赵宴平走到她面前,隔了一步,低声问她:“为何不愿嫁我?”

他裹挟着一身寒气,阿娇捏了捏手指,勉强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不想再嫁人折腾了。你若想娶妻,就重新物色一个好女子……”

“我只想娶你。”赵宴平沉声打断了她。

他说的那么快,显得有些凶,阿娇心里一慌,又低下了头,看着他的靴子道:“可我不想嫁你了,我,我爹是读书人,我舅舅也是读书人,其实我从小就想嫁一个读书人,当年给你做妾是,是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去讨好你。”

赵宴平一个字都不信。

看她一眼,赵宴平提起一把椅子放到炭盆旁,弯着腰去烤手,姿态闲适,如在自己家里。察觉阿娇偷偷瞥了过来,赵宴平搓搓手,淡淡道:“我现在也是文官,我虽然没有考过科举,可我通读律法,也算是读书人。”

阿娇咬唇,朝另一侧偏头道:“我喜欢会作诗赋词的,不是你这种只会谈案子的。”

炭盆中爆了一个小火星,赵宴平看着那些炽热的红,面无表情地道:“我确实只会谈案子,当年有人喜欢听我谈案子,可我说了,她又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坚持让我抱着她。”说到最后,赵宴平目光幽深地朝她看去。

阿娇的脸已经红透了。

他说的她还记得,那次就是才买完《卢太公断案集》不久,她睡不着,他主动提出来讲案子,结果她听了害怕,更睡不着了,不许他打地铺,而睡在一个床上的后果,就是他不知疲倦,她被折腾得次日晚起。

“阿娇,你不必撒谎,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也清楚我对你的心。”赵宴平面朝她坐着,耐心地问她:“你不敢嫁我,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那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阿娇眼眶发热,背转过去,忍着眼泪道:“你前途大好,可以娶更好的闺秀,没必要再遵守以前对我的承诺,我也不想连累你断了子嗣。总之咱们就这样吧,你娶你的妻,我养我的儿子,咱们谁也别再想着谁。”

赵宴平皱起眉头。

片刻之后,他开口问:“你以为我想娶你,只是因为我承诺过会照顾你一辈子?”

阿娇没说话。

赵宴平自嘲地笑了笑:“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何要给你那些承诺?我是武夫,我的确不会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不会花言巧语山盟海誓,可武夫也会有喜欢的姑娘,也会因为喜欢才去承诺会照顾她一生。我若不喜欢你,最初就不会碰你。”

阿娇及时举起帕子,接住了掉下来的泪。

赵宴平突然站起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抱到了怀里。

丫鬟们还在外面,阿娇下意识地挣扎,赵宴平按住她的头,让她安静地听他说:“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断了子嗣,但我只会娶你,你不嫁我,我也不会娶别人。老太太过世的时候,让我答应她,娶妻前必须打发你走,我应了,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娶妻,就陪着你一起过。”

找到妹妹之前,赵宴平根本就没考虑过娶妻、娶什么样的妻子的事,无论老太太催他成亲,还是阿娇患得患失担心他娶了妻就会抛弃冷落她,赵宴平都根本没有认真想过。他对老太太说进京后再娶,只是不想老太太天天催他。他对阿娇承诺说娶妻了也不会忘了她,只是想让阿娇安心,并不是他真的就会娶。

直到老太太要去了,要他在阿娇与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妻子之间做一个选择,赵宴平才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件事。

考虑过后,赵宴平也做了选择。

阿娇全心全意地对他,赵宴平相信,除了血肉至亲,世上不会再有比阿娇对他更好的女子。

所以他也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阿娇。

“姑太太去接你,你走得那么干脆,我以为你更想进京享福,才写了放妾书,等你走了,我看见你留下来的信,才意识到你是被我哄老太太的话伤了心。”

赵宴平抬起阿娇的下巴,见她早已哭得满脸是泪,想到她离开那日肯定也因为他的没有挽留而误会他冷漠无情,赵宴平哪里再敢隐瞒什么,一边帮她擦泪一边道:“早在进京的第一天,我便想来找你澄清误会,可那时香云还没有找到,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又怕你因为我的话一直等下去,万一我一辈子也找不到香云却耽误你陪我孤老一生,岂不是太自私?”

阿娇摇头,他不来京城还好,他来了,就在她身边,她心里就只有他了,无需赵宴平承诺什么,只要他一直单着,她就会一直陪着他。

“阿娇,三年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赵宴平捧着她的潮湿脸,审视她的眼问。

阿娇闭上眼睛,才要说话,赵宴平突然低下来,用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三年啊,分离得有多久,压抑的思念就有多深。

在京城的每次见面,阿娇都会想起两人曾经的抵死缠绵,可她不敢让他看出来,不敢失了礼数被人诟病轻浮,连看他的时间次数都要克制,哪敢有半分僭越。

赵宴平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曾经那么亲昵地唤他官爷,进了京就改成了赵爷,一口一个您,一口一个乡邻,赵宴平再想亲她抱她要她,都只能牢牢地将那份念想压在心底,找借口来,交代完正事就走,一连几个月都不能来见。

她太娇小,赵宴平突然将人按到桌子上,压下去亲。

桌子上放着阿娇新收上来的一批绣活儿,有绣帕有绢花,绣帕还好,扁扁平平地不怕压,那些绢花却被阿娇的头、背撵得失了花形,还有几朵在赵宴平按住她手不许她拒绝的时候,被两人紧扣的手打落到了椅子上、地上。

当赵宴平清凉的修长手指挤进阿娇杏色的小袄,霸道地宣告他对她的占有时,阿娇终于认了,乖乖地不再挣扎。

☆、112

得了阿娇的默许, 赵宴平几欲把她当成晚饭吃了一样,将阿娇半抱起来,一手托着她单薄的背, 一手将她身上厚厚的小袄整个脱了下去, 丢到一旁的椅子上。

阿娇垂着眸子,杏眸氤氲地看着他作乱, 再也不用多说什么,她已经亲身领教了他对她的痴狂思念。

阿娇抱住了他的头。

赵宴平动作一顿,抬起来,捧着她的脸亲。

尽管他足够热情, 可这毕竟是寒冬一样的正月初, 阿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还半敞着, 她开始瑟瑟发抖。

赵宴平察觉了, 他将阿娇抱到怀里,一边用身体给她取暖, 一边捞起她的小袄, 笨拙地为她穿上。

既然要穿衣裳, 两人终于分开了, 阿娇走到一旁背对他系盘扣, 赵宴平见桌子上的绢花、绣活儿散落了一地, 懊悔浮上心头, 趁阿娇在忙, 赵宴平弯着腰,将地上、椅子上的绣件都捡了起来。帕子还能卖, 有几朵绢花走了形。

阿娇收拾好了,转过身, 就见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那里,低着头摆弄一朵绢花,试图将花瓣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他的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与刚刚对她的那些举动判若两人。

“坏就坏了吧,不用弄了。”阿娇走过去,将他手里的绢花抢了过来,与桌子上的几朵坏的一起塞到袖子里,免得被丫鬟们看见。

“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两人单独待了好一会儿了,阿娇怕门外的秋竹、冬竹起疑。

赵宴平明白,否则刚刚他也不会停下来。

“你还没说要不要嫁我。”赵宴平看着她的背影道。

阿娇咬唇,她自然想嫁,可两人之间,没那么简单。

看出她的犹豫,赵宴平皱皱眉,忽然道:“你这边可有剩饭?”

阿娇闻言,惊讶地回头:“你,你还没吃?”

赵宴平看着她道:“听母亲说你拒绝了提亲,我换身常服马上过来了。”

阿娇瞄了眼他的腰,以前他身形修长却健壮,进京这两年见一次瘦一次,都瘦成书生模样了,说不定这里面也与她有些关系。这么一想,阿娇哪里还舍得让他饿着,重新检查一遍衣裳,再理理发髻,阿娇走到门前,挑起一边帘子。

守在外面的秋竹、冬竹几乎同时朝她看来。

阿娇尽量用帘子挡着半边脸,轻声道:“赵爷与我有事商量,刚刚听他说还没吃过晚饭,咱们厨房是不是还剩了些饺子没煮?快去煮了端过来吧。”

秋竹、冬竹便一起去了厨房。

阿娇放下帘子,见赵宴平若无其事地坐在炭盆前烤火,阿娇一边往回走一边道:“等下吃完你就回去吧,回去太晚,太太也要多想了。”

提到母亲,赵宴平招招手,等她在他身边坐下,赵宴平解释道:“我要娶你,提前跟太太商量过,她知道咱们的事,知道你的身子,也知道我对你的心,并不反对这门婚事。至于什么传宗接代,我那两个堂弟都已经成亲生子,老赵家自有儿孙传承,不缺我这一支。”

阿娇看了他一眼:“太太真想得开?”

通常父母长辈比小夫妻俩都着急抱孙子,阿娇难以想象柳氏会如此豁达。

赵宴平用炭钩拨了拨炭盆,垂眸道:“沈伯是被亲儿子气死的,经过此事,太太比谁都想得开。”

有儿子就好吗,万一摊上沈文彪那样的,还不如不生。

阿娇明白了,可她还是……

“那你呢?我现在还年轻,有几分美貌,你喜欢我,所以不在乎有没有孩子。等过了几年甚至十几年,你的官越做越大,我却越来越老,到那时,你也许就后悔了,也许就想纳妾生几个孩子了。”阿娇低着头道。

她相信此时赵宴平对她的感情,阿娇担心的是十几年后。

不在一起就不用担心赵宴平毁约,一起过了十几年再面对他的变心,阿娇怕自己受不了。

“你我成亲之后,我若再纳妾,便罚我众叛亲离,不得……”

赵宴平还没说完,阿娇突然扑过来,焦急地捂住了他的嘴。

赵宴平仰着头,看着她关心急切的样子,赵宴平重新将人抱到怀里,握着她的手道:“你嫁了我,咱们相依为命厮守一生,你不嫁我,我就远远地守着你与昭哥儿,便是你改嫁,我也守着你,直到孤老病死。”

阿娇听不下去了,她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哽咽道:“别说了,我嫁,我嫁。”

赵宴平拍拍她的背,笑了。

这一次两人没有再做什么,只静静地抱着,直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阿娇才飞快站了起来。

“小姐,饺子煮好了。”

阿娇摸摸脸,让冬竹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