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瞅瞅他, 笑了:“五品官里像你这么年轻的应该不多, 三爷肯定能认出来的。”

以赵宴平的仪表, 放在京城里也是鹤立鸡群,三爷既然要找舅舅, 事先定是有所了解。

没能看到香云,但得知两个外孙都好好的, 对柳氏也是很大的安慰了。

到了正月底时,宣王妾室赵氏再度有孕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柳氏彻底放心了,又跑了一趟寺庙,求佛祖保佑长女、儿媳妇这胎都平平安安。

有时柳氏也会琢磨,要怎样她才能再次见到女儿,见到外孙们?

淳庆帝老了,皇位早晚要传给一位王爷,这是普通老百姓也能预料到的事。柳氏就想,宣王一直是王爷的话,女儿也会一直都是普通的妾室,那就没资格召见娘家人。但,如果真像民间传的那样,宣王更有机会继承皇位,那等宣王做了皇帝,女儿成了妃子,她是不是就能进宫给女儿请安了?

然皇位继承这种大事,非普通小民可揣度,柳氏只敢在心里祈求,连儿子、儿媳妇都不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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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三月,阳光渐暖,迎面吹来的风也舒服多了。

阿娇换上春装,整个人瞧着比冬天的时候苗条了两圈,但单薄的春衣将她腹部的线条勾勒地更加明显,圆圆鼓鼓的,若是按照酸儿辣女、尖男圆女的说法,她这胎肯定是个男娃,至少一些来赵家做客的官夫人都这么恭喜她。

阿娇笑着听,并未告诉众人,他们夫妻俩都不在乎这胎是男是女。

包括柳氏,也是男女娃的衣裳各做了几套,趁天暖洗了一遍,拿到日头底下晾晒。

郎中说阿娇可能会在月底左右生,赵家提前定好了产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定时清洗晾晒,随时都能用上。

阿娇怀了这么久,最担心的是孩子流了或是早产,如今稳稳当当地进入了第十个月,怎么样都不算早产了,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安心地等着孩子出生就是。

赵宴平比她紧张,人在大理寺,心思也有一半牵挂着家里,担心阿娇会不会走路撞到哪里突然发动,担心阿娇要生了也不派人来知会他,担心生孩子艰难,阿娇能不能承受得住,也担心大的小的有什么闪失。

三月二十五这日,天突然阴沉下来,傍晚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将阿娇从熟睡中吵醒了。

肚子隔一会儿就疼一下,那种有什么在收缩似的痛,阿娇想起婆母分享的经验,她不放心再睡了,推了推身边的男人。

赵宴平立即睁开了眼睛。

阿娇紧张道:“我好像要生了,好像,也可能只是肚子疼。”

赵宴平慌了一瞬,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让他恐惧无法及时接产婆过来,却也迅速让他恢复了镇定。他先扶阿娇坐好,然后点开灯,吩咐外间的冬竹进来陪阿娇,他伞都没撑,提着灯跑到倒座这边叫郭兴立即去请产婆,路再难行也要将人请来,再去后院让母亲、翠娘、百灵都起来,各行其是。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赵家前后院的灯都亮了起来,百灵、冬竹去收拾东耳房,那里早就预备出来做产房了,翠娘在厨房刷锅烧水,众人忙忙碌碌的,却也井然有序,都为这一日做足了准备。

厢房里的春竹、孟昭也醒了,孟昭坚持要去看娘亲,春竹也拦不住。

阿娇穿了一身薄衫,在柳氏的安排下,由赵宴平扶着从卧室走到厅堂,再从厅堂走回去,来来回回的,慢悠悠地溜达。

“越躺着宫口开得越慢,越慢就越遭罪,你多走走,累了再坐下休息,这样生地快。”柳氏也跟着走,朝儿媳妇解释道。

阿娇明白。

翠娘端了一叠枣糕、红糖水过来,都是产婆让预备的,说是等会儿生孩子没力气了,可以吃点。

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忙忙碌碌的众人突然没了事做,接下来就全看阿娇的了。

半个时辰后,产婆也被郭兴接回来了,这个产婆五十多岁,做了二十年的接生婆,早习惯半夜起来做事了,睡得好好的被郭兴拍门也毫无怨言。产婆一进屋,阿娇见她精神抖擞,一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更加有了底。

到了子时,阿娇进产房躺着去了,产婆叫柳氏、冬月在里面帮忙,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产婆帮阿娇检查,发现已经开了两指,高兴地对阿娇道:“夫人开得算快了,照这样下去,天亮时应该能生。”

阿娇苦笑,现在才子时,开得快居然也要等天亮,那些开得慢的,要生多久?

因为太兴奋,哪怕是深夜阿娇也不觉得困,疼痛让时间显得更难熬,阿娇就时不时看看窗户那边,盼着天快点亮起来。

屋子外面,大雨还在下,孟昭到底年纪小,又睡着了,被春竹抱回了厢房。

郭兴在厨房帮忙看火,翠娘陪着赵宴平在外面守着。

赵宴平沉默寡言,心急如焚他也能管住自己的嘴,隔一阵问一问阿娇的情形,其他的话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翠娘不一样,她对阿娇的担心不比官爷少,一会儿问一次产婆开了几指,产婆嫌她烦,叫她别问了。翠娘很听话,却在外间自言自语起来。

赵宴平也受不了她,沉着脸叫她闭嘴。

这是翠娘来赵家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他凶。

翠娘有点委屈,可看着官爷背对她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想到官爷也是太担心夫人才凶的她,翠娘就不难过了,凑到产房的门帘那里,掀开一点往里面看。

赵宴平回头,见翠娘这副姿势,他竟然也想凑过去。

黎明时分,阿娇的哭叫声越来越压制不住,赵宴平双手握拳,握得太紧时间又长,手指都已经没了知觉。

下了一晚的雨水却渐渐地停了下来,乌云散开,露出苍蓝色的天空,当明朗柔和的晨光倾洒过来,照得青瓦尖悬挂的水滴、草叶上坠着的露珠闪闪发亮,也照亮屋檐下男人冷峻苍白的脸,屋里终于传出了产婆惊喜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快收劲儿,别使劲儿了!”

阿娇也没了力气,身体突然轻松下来,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她看看身边陪她熬了一夜的婆母,露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

柳氏替阿娇擦擦汗,让她千万别睡,事还没完呢。

阿娇也不想睡,她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是个小千金,长得很好,头发跟地里刚冒出来的小麦似的浓密,乌黑黑的。产婆简单收拾下孩子交给柳氏抱着,她继续帮阿娇清理身体。阿娇就这么一边让产婆照顾,一边看着婆母怀里的女娃娃,心中一片宁静。

等阿娇看够了,柳氏再跟产婆确定儿媳妇也平安无事,这才抱着孙女去了外面。

“阿娇怎么样?”赵宴平早已奔到了门前,见到母亲,第一句话就是问阿娇。

柳氏笑道:“阿娇很好,你姑娘也很好。”

赵宴平这才知道阿娇生的是女孩儿,在娘胎里小脚就踢得那么用力的小芽儿,今日终于露面了。

带着他不自觉的温柔,赵宴平看向母亲怀里的襁褓。

小芽儿闭着眼睛,脸蛋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只小手放在嘴边,整个人都小小的,脸还没有赵宴平一只拳头大,头发倒是茂密,都有半个指头长了。

“抱抱吧。”柳氏将襁褓递给儿子。

赵宴平不禁后退了一步,看眼比菜芽儿更嫩的女儿,赵宴平目光躲闪,看向里面道:“您先抱一会儿,我去看看阿娇。”说完,赵宴平从母亲身旁挑开帘子,进去了。

柳氏失笑,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抱自己的孩子。

产房里面,阿娇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也盖好了,赵宴平进来时,恰好看见产婆端着一盆血水转过去,刻意避着不让他看。

这一刻,赵宴平对女儿出生的喜悦全部变成了心疼,后怕。

都说女人生孩子好比闯鬼门关,闯过来的母亲们只说明她们命大,而非她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阿娇注意到了他朝产婆那边瞥去的眼神,见他一脸难受,阿娇恼他道:“谁要你进来的?”

赵宴平没回答她,坐到床边,见她耳后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枕头上也一片濡湿的痕迹,赵宴平轻轻抱起她的肩膀,帮她将枕头换了一个方向,睡干爽的那边,等阿娇重新躺好,他再拿起巾子,仔仔细细替她擦汗。

“是不是看见了?”阿娇难为情地问。

赵宴平笑了笑,握着她的手道:“嗯,头发像你,又细又软的。”

阿娇愕然,她问的明明是那盆污水。

不过,对上男人温柔的眼,阿娇忽然不在意了。

女儿出生了,健健康康的,这就好。

☆、135

换了衣裳床褥后, 阿娇吃了些粥就睡了,等她被孩子的哭声唤醒,才发现赵宴平还在, 姑母也来了, 带着表弟薛琰、表妹薛宁。

阿娇先问赵宴平:“你怎么没去大理寺?”

赵宴平还没说话,孟氏笑侄女道:“宴平刚得了女儿, 还没看够呢,哪有心情去当值,已经告假了,放心, 大理寺那么多官员, 缺他一天也不会乱的。”

阿娇是担心他告假不合适,赵家不像京城那些名门贵族, 出什么事都有家族撑腰, 万一赵宴平因为告假被人诟病,多不值得。

“只请了半日假, 吃完午饭就过去。”见她为这种事情操心, 赵宴平马上解释道。清晨她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脸色那么苍白憔悴, 赵宴平实在不放心。

“好了, 宴平你先出去, 孩子该吃奶了。”柳氏抱着哇哇哭的小孙女走过来, 嫌弃地对儿子道。

赵宴平看眼阿娇, 告退出去了。

孟氏也将薛琰、薛宁撵了出去,然后与柳氏一起, 协助阿娇完成她的第一次的哺乳。

其实以赵家现在的条件,完全用得起奶娘, 可这孩子是阿娇好不容易盼来的,她舍不得让别人喂,难得可以当次母亲,阿娇母爱泛滥,只等着快点让女儿感受感受呢。

她侧躺着,小芽儿很快就找到了娘亲,在祖母的协助下用力地吃了起来。

孟氏弯腰瞧着,笑道:“这丫头,力气可真不小,我们家宁姐儿刚出生那会儿,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急得哇哇哭。”

力气越足说明越健康,阿娇看着臂弯的小小女娃,眉眼全是笑。

孩子小,吃饱了就睡了,暂且放到了阿娇身边。

柳氏昨晚熬了一夜,这会儿精神也不足,孟氏叫她别客气,只管去补觉,不用招待她。

柳氏走后,孟氏坐到侄女身边,拉着阿娇的手说了好多。

对阿娇而言,姑母就是她的半个娘,生孩子那么疼那么艰难,这会儿有娘家人柔声关怀她,阿娇心里更暖了。

“阿娇啊,女人一定要坐好月子,你想喂奶姑母不拦你,但孩子的拉撒睡洗你别急着管,都交给丫鬟做,丫鬟不懂的还有你婆婆呢,就算是半夜孩子哭闹,你也尽管使唤宴平,千万别劳累了自己,万一落下病根,那会后悔一辈子。”

阿娇笑着点头。

孟氏扫眼门口,悄悄问阿娇:“你生的是女儿,你婆婆没给你脸色看吧?”

阿娇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母亲不是那种人,您看她给小芽儿做的衣裳,一件件都可精致了。”

孟氏放心了,柳氏若敢嫌弃侄女,她就接侄女去将军府坐月子。

“对了,你跟宴平赶紧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小芽儿怪怪的,上次我跟你姑父说你们俩准备管孩子叫小芽儿,他个没正经的,念叨什么老大应该叫大牙,老二叫门牙,最后一个才该叫小牙。”

阿娇想象姑父说这话时的痞样,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等姑母出去了,赵宴平进来看她看孩子,阿娇笑着说了此事。

赵宴平心想,他是没读过多少书更不曾考过科举,但在京城的这堆大官小官里面,只要有薛敖在,论起学问来,就轮不到他垫底。

不满薛敖的玩笑归不满,一直用小芽儿称呼女儿确实不太合适。

“等会儿我进宫前先去趟国公府,请恩师一家后日过来庆祝小芽儿洗三,顺便再请恩师替咱们起个名字。”看眼里面熟睡的女儿,赵宴平决定道。男孩子随便起个什么名字都行,女孩子还是慎重些,阿娇这么美,女儿长大了肯定也很漂亮,需要好听的名字配才是。

若能得卢太公赐名,阿娇当然高兴,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赵宴平:“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赵宴平,赵香云,香云普通老百姓也能起出这样的名字,但宴平二字就比较有讲究了。

她的心思写在脸上,赵宴平笑了下,解释道:“娘怀我的时候,镇上一位有钱老爷做寿,请了戏班子,老太太去听了,戏词里有句四海晏平,意思是天下太平,老太太觉得这个寓意好,便要给我起这个名字,可她不知道是哪两个字,问了村里一个读过几年书的熟人,那人也记不太清,就写成了我现在用的宴平。”

阿娇对赵老太太有过怨愤,但赵老太太都过世这么久了,那些怨也淡了,此时想到赵老太太为了孙子寻人问名的画面,阿娇居然觉得还有点可爱。

“你说你娶了我,老太太在上面瞧着,会不会生气?”拉着赵宴平的手指,阿娇揶揄道。

赵宴平握握她手,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饭后,赵宴平换上官服出发了。

他确实先去的理国公府,卢太公见徒弟大晌午的过来,还以为大理寺接到了什么重案,惊得午觉都不睡了,穿着中衣匆匆出来见徒弟,结果赵宴平一开口,居然是来报喜的,徒弟媳妇生了个小千金。

没出大案是喜事,徒弟家里添娃又是一喜,卢太公摸着胡子笑,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大理寺,下值了过来,我保证想出几个好名字让你挑。”

赵宴平道谢告辞。

到了大理寺,同僚们也纷纷向他贺喜,只有同是五品的右寺寺正郑西河,看似好心地说了句先开花后结果的话鼓励赵宴平,实则就是幸灾乐祸赵宴平没能得儿子。

赵宴平早看出郑西河有针对他的意思,平时他都不予理会,这次他得了女儿高高兴兴,郑西河却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话,赵宴平不屑与郑西河争辩什么,回头与郑西河一起去见大理寺卿蔡歧时,赵宴平毫不客气地纠了郑西河一个错。

郑西河这个错很严重,蔡歧大怒,单独留下郑西河训话,等郑西河从蔡歧的值房出来,脸都是灰的。

而赵宴平,已经将这点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黄昏下了值,赵宴平先去卢太公那里取名字。

卢太公煞有介事,将他满意的几个名字都写在红纸上了,老太公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好,字也仙风道骨,赵宴平依次看过去,只觉得每个名字都很好听。

“喜欢就挑一个,不喜欢就算了。”

见徒弟看来看去都没什么表示,卢太公微微眯着眼睛道,难道这些名字徒弟一个都不满意?

赵宴平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恩师所赐之名都很合弟子心意,只是孩子是阿娇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弟子想将这些名字带回去,让她选一个。”

卢太公明白了,脸上又笑出了褶子,随即又板起脸,不太耐烦地道:“去吧去吧,整个京城就你会疼媳妇,一个大男人,连起名这种事都要媳妇做主,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赵宴平知道恩师是在打趣他,感激之后,神色如常地告退了。

回到狮子巷,天色已暗。

赵家这个下午还挺热闹的,陆续有街坊过来道喜,江娘子也特意跑过来一趟,阿娇陪这个聊聊陪那个说说,中间再喂喂孩子打打盹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赵宴平先去换了常服再来到她身边,拿出红纸给她看。

阿娇一眼就相中了“初锦”。

“老太公有说为何会想到初锦吗?”阿娇好奇地问。

赵宴平点头,道:“恩师说,小芽儿生在清晨,是一天之初,生在春天,也是四季之初,又逢百花初开花团锦簇,所以取名初锦,希望她一生都如花开锦绣。”

阿娇越听笑容越大,她刚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也是卢太公描述的那个画面。

“就叫初锦吧。”阿娇看着赵宴平道。

赵宴平笑道:“好,就叫初锦了。”

小初锦可不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好名字,仍是吃吃睡睡的,一晚上醒了三次,尿了两次。

柳氏本想安排冬竹在屋里伺候,让儿子去耳房睡觉,阿娇也不想打扰赵宴平休息,但赵宴平初为人父,想多陪陪孩子,坚持与阿娇睡一个屋。所以每当孩子哭闹,夫妻俩都跟着醒,阿娇不方便动作太大,赵宴平就复杂把女儿抱到她怀里,等阿娇喂完了,他再把女儿抱到一旁。女儿尿了或拉了,赵宴平也是自己解决,阿娇不放心他想盯着看,赵宴平还催她好好睡觉,不用操心。

都是第一次当爹娘,夫妻俩手忙脚乱辛苦了半个月,才终于适应了养女的生活,阿娇喂奶喂得越熟练,赵宴平给女儿换尿布也换得越利落了。

忙忙碌碌的,小初锦就要满月了,皱巴巴的小脸蛋早已变得光滑白嫩,眼睛大大的,人见人爱。

☆、136

小初锦满月这日是四月二十六, 非休沐的日子,赵宴平可以告假一日,亲戚同僚家中当官的老爷们就不好过来了, 只安排了家中女眷带着孩子们来狮子巷贺喜。

孩子多就显得热闹, 一个个小猴子似的跑进屋,站在炕沿前围观才满月大的小初锦, 发现小初锦不会跑不会跳,只会躺在那里,偶尔动动小手踢踢小脚,无趣地很, 孩子们就又一窝蜂地跑去院子里玩了。

“昭哥儿怎么不出去玩?”卢太公的孙媳妇梅氏见孟昭一直守在屋里, 哪个小伙伴叫他他都不去,好奇地问道。

孟昭看看炕上的妹妹, 道:“我陪妹妹玩。”

刚说完, 梅氏的儿子卢俊突然掀开门帘,也没进来, 就在门口站着, 四处一瞅, 然后指着孟昭道:“走, 咱们去玩老鹰抓小鸡, 人少没意思!”

孟昭不去。

梅氏替他解释道:“昭哥儿要陪妹妹, 你们去玩吧。”

卢俊瞪眼睛:“她又不会动, 有什么好玩的, 你快出来!”

孟昭仍是不去。

卢俊气急败坏,因为小初锦害他少了一个伙伴, 导致卢俊都不喜欢赵家这个小妹妹了。

梅氏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 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朝阿娇道:“你看我们家这个泼猴脾气,等家里的弟弟妹妹生下来,他不欺负弟弟妹妹我就知足了,可指望不上他帮忙照顾。”

阿娇笑道:“俊哥儿好动,等弟弟妹妹到了可以跟他一起玩的年纪,他肯定喜欢。”

梅氏只能期待如此了。

厅堂里,赵宴平在招待卢太公。

辞官的卢太公,也是今日来赵家吃席的唯一一个成人男客。

刚刚阿娇抱着小初锦过来给卢太公瞧了,女娃娃的名字乃卢太公起的,他对着孩子本就多了一些感情,如今看到小初锦长得白嫩漂亮,卢太公更加喜欢了。儿子孙子孙女需要他照顾陪伴的时候,他忙着断案破案没时间,现在他有时间了,儿孙都长大成人了,家里就一个皮猴曾孙,整天上蹿下跳的,还不怕他,卢太公管教起来都嫌累,只盼孙媳妇这胎是个女娃,让他可以,等初锦大一点了,让她多带兄妹俩去国公府玩,我这把老骨头,干不动活了,可天天在家里闲着也委实太闷,俊哥儿不听我的话,昭哥儿倒是乖巧懂事,我替你教他破案的本事。”

卢太公已经从孙媳妇那边听说了,知道孟昭小小年纪已经立志要学赵宴平破案,卢太公当时就很羡慕嫉妒恨,恨孟昭怎么不是自己的曾孙。

“恩师若肯指点昭哥儿,那是昭哥儿的造化。”赵宴平受宠若惊地道,还去将孟昭叫了出来,让孟昭陪卢太公说说话。

孟昭久仰卢太公的大名,终于心甘情愿地出来了,结果被院子里的卢俊瞧见,一溜烟跑过来,打断曾祖父的唠唠叨叨,拽着孟昭跑了。

卢太公的手若能变成绳子,这会儿定会将自己的曾孙绑起来,丢到外面大街上。

赵家小院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宴席后,阿娇抽空去耳房给女儿喂了一顿奶,收拾收拾出来,与赵宴平一起送亲朋好友离开。

客人们走后,柳氏去歇晌了,阿娇与赵宴平回到屋里,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礼物。

赵宴平洗了手,坐到炕上,才发现阿娇竟然还有精力,不着急睡觉,反而去拆礼物了。

赵宴平便靠在炕头,看阿娇一样一样地拆开。

赵宴平的同僚家里送的都是寻常满月礼,阿娇打开一样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往后都要回礼的。

姑母送了小初锦一条赤金镶玉的长命锁。

梅氏送了小初锦两条绣工精美的肚兜,一条绣着莲花红鲤,一条绣了牡丹彩蝶,那料子摸着顺顺滑滑,阿娇开了几年的绣铺,自己虽没买过这么好的料子,可她进京后长了很多见识,知道这是刻丝缎子,乃宫廷御用,就连达官贵人们也只有在得到皇上的赏赐时才能用上。

赵宴平见阿娇托着一条娃娃肚兜看,眼睛里跟装了金子似的,疑惑问:“上面绣了什么,你看成这样?”

阿娇捧着娃娃肚兜来到炕前,低声给他解释这料子的珍贵:“梅夫人真是的,这么贵重的料子,她留着自己用多好,别说咱们初锦才满月,她就是长到三四岁,也不懂什么叫刻丝,小小年纪穿这种料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多浪费啊。”

赵宴平不懂这些,听阿娇说这一条肚兜比孟氏送的金子长命锁都要贵重,他才坐正了,摸摸那料子,眉头微蹙。梅氏送这么贵重的满月礼,等年底梅氏生产时,自家拿什么做回礼?可东西都做成孩子肚兜了,还回去肯定不合适,光收着舍不得用,岂不是更加浪费?

“罢了,既然是给初锦的,天热起来就穿上吧。”赵宴平摸摸那料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只希望她不懂事,千万别用了几次好东西就养娇气了,以后非好料子不用。”家里现在的条件再好,也供不起女儿件件都穿绫罗绸缎。

阿娇笑道:“今天穿缂丝兜兜,明天就换成棉布兜兜,混着穿,保证她不会嫌。”

说完了,她重新回到桌子旁,记下梅氏的礼后,又欣赏了那肚兜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去。

赵宴平从来没有见阿娇如此稀罕过一样东西,比稀罕金子还喜欢。

可那刻丝料子,便是他有钱也买不到,只能尽职做事,争取有朝一日也能得到皇上的赏赐。

他想着心事,阿娇突然笑出声来,赵宴平抬眸,就见她手里捧着一只脑袋大小的金光闪闪的猪。

赵宴平大惊,这么大一块儿金子……

阿娇及时将金猪转过来,让作为开口的猪嘴对着赵宴平,笑道:“这是老太公送咱们初锦的钱罐子,老太公说了,留着以后给初锦装压岁钱用。”

赵宴平松了口气,原来金猪肚子里是空的,不过,便是空心的金猪,这么大一块儿,也有大几两吧?换成银子就是几十两银子。

再看看桌子上的其他东西,赵宴平苦笑道:“初锦才满月大,私房已经比咱们的家底还厚了。”

阿娇替女儿高兴:“说明她天生有福气,会挑好时候生。”

赵宴平看着她道:“国公府的礼这么贵重,以后咱们拿什么做回礼?”

阿娇一点都不愁:“咱们家的情况外面都知道,到时候咱们就尽量多花点心思,送他们肯定会喜欢的,情意到了就是,等以后家底厚了,再慢慢补回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赵宴平再次意识到了肩头担子的沉重,既要做个好官,也要继续拼一拼,将俸禄提上去,才能支撑家里的人情往来。

礼物都整理好了,阿娇终于感觉到一丝疲惫,洗洗手,脱了外衣,爬到了炕上。

又要五月了,家里早就换上了薄被,白日小初锦跟着冬竹睡耳房,晚上才跟爹娘一起睡。

阿娇摆好枕头,只穿中衣躺下了,无需盖被子。

赵宴平从后面靠过来,鼻子探到她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

阿娇咬唇,发觉赵宴平确实有那个意思,阿娇虽然也想,可她也有点怕,待赵宴平将她翻过去,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阿娇埋在他怀里,小声道:“再过阵子行吗,我怕。”

赵宴平停下动作,头低下来,看着她问:“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