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 京城的寒冬滴水成冰, 尽管阿娇照顾女儿照顾得小心翼翼, 小初锦还是病了一场,轻微咳嗽, 半夜也睡不好,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得舒服。阿娇与赵宴平都很心疼小家伙, 晚上轮流照顾,也请郎中看过,精心照料了五日,小初锦终于又好吃好睡了,只是胖嘟嘟的脸蛋瘦了下去,显得一双杏眼更大了,怪叫人心疼的。

听说朔州那边一样冷,柳氏给沈樱写家书时,叮嘱女儿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小外孙,每日该出门逛逛还是要逛逛,越是一直闷在屋子里,越容易着凉。

柳氏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沈樱就回了两页,嫌母亲嗦,然后沈樱还让人送了一匣子她新调制出来的丁香面脂,涂到脸上又滋润又带着一缕清雅的芳香。一匣子有十五盒,除了给阿娇、柳氏婆媳俩用的,多的还可以送人。

阿娇给姑母、表妹薛宁以及梅氏一人送了两盒,她也想着身在宣王府的香云姑娘呢,可惜不敢送啊,万一坏了王府规矩,反而是给香云姑娘添乱。

每次想到香云姑娘,阿娇都心疼婆婆,也心疼香云姑娘,这还好是刚相认的时候宣王准香云姑娘来狮子巷住了十九日,不然一家人明明都在京城,却常年常年地见不到面,日思夜想,得多难受?

外人只羡慕赵家有宣王这门皇家姻亲,个中的滋味儿,只有赵家人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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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皇后九月十二殡天的,到了腊月二十一正好满百天,腊月二十二这日,国丧正式解除了。

闷了一冬的百姓们重新恢复了宴请,而且为了置办年货,京城的大小铺子生意异常红火。

阿娇的绣铺与沈樱的胭脂铺也不例外。

就在阿娇为生意变好高兴的时候,淳庆帝也赶在朝廷大休之前,宣布了一道旨意,封三皇子宣王为太子,宣王妃为太子妃,即日入住东宫,年后再择吉日举办储君册立大典,宣王的其他侧妃、妾室,要等日后太子为她们单独请封。

无论如何,这道旨意对赵家来说都是喜讯了,一时间,想要与赵宴平攀交情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因为不方便明晃晃地找到赵宴平说要与他交好,这些官员便让夫人给柳氏、阿娇婆媳俩下帖子,还送上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赵宴平让阿娇一一回绝了,除了以前就交好的,今年赵家过年,不收其他官员之家的任何节礼。

简言之,赵家这个年过得像往年一样寻常,唯二的区别就是:家里更富裕了,家里多了个大小姐。

年后阿娇与梅氏恢复了走动,从梅氏口中听说了一些皇家消息。

原来淳庆帝也没着急封新太子的,他龙体硬朗,大臣们虽然急着定下储君,可淳庆帝多次表示不着急,大臣们就都忍着了。但淳庆帝只比谢皇后大了三岁,这次谢皇后一走,大臣们不得不再次认清了一个现实,即,淳庆帝也到了这个年纪,万一哪天淳庆帝走得突然,朝中没有太子,岂不是要乱?

为了江山稳固,明知道淳庆帝不爱听,大臣们还是纷纷上书请立太子了,甚至还有请淳庆帝再封位皇后的。其中以二皇子怀王一党蹦Q地最欢,就想趁谢皇后人走茶凉赶紧也给自己的母妃请封个皇后,那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子了,不像宣王,只是记在谢皇后名下而已。

大臣们烦淳庆帝,后妃们也使劲儿在淳庆帝耳边吹枕边风,淳庆帝被吹得头疼,这才突然在朝会上立了宣王为太子,彻底镇压住了前朝后宫的各股妖风。

聊到皇家这堆儿事,梅氏还给阿娇普及了下东宫太子妻妾的位分,第一等自然是太子妃,独一无二的正妻,第二等是太子嫔,一共两个名额,第三等是太子婕妤,四个名额,剩下的便是没有定额的太子昭仪了,以及连名分都排不上的通房丫鬟之流。

“如今你家官爷官居五品,若太子爷有心为赵姑娘封个好位分,太子嫔应该也能当。”

因为私交深厚,梅氏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阿娇。

东宫这些名分的意义在于,将来太子登基了,要封后封妃时,也会根据女眷在东宫的位分相应的升上去。

阿娇就开始留意东宫里的消息了。

二月二十是个吉日,宫里为太子举办了储君册封大殿,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也有资格进宫观礼。

阿娇与婆婆柳氏又去了。

春寒料峭,这日虽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风却极大,吹得大典上各处树立的旌旗猎猎作响。

阿娇跪在婆母后侧,像其他命妇那般微微抬头,看向并肩走向授封官员的太子、太子妃。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夫妻俩随风飞舞的礼服衣摆,看到太子沉稳坚定的身影。与太子相比,太子妃的身影过于纤细单薄,风又那么大,不禁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被这狂风吹跑。

大典终于结束时,阿娇的膝盖都跪疼了,跟着人流往外走时,阿娇还瞥见有位夫人飞快从袖口摸出一方帕子摸了摸鼻子,再飞快将帕子塞了回去。阿娇扫眼那夫人发红的鼻子,及时收回视线,免得人家尴尬。

看了一次热闹,三月初的时候,阿娇得到消息,太子为香云姑娘请封了太子嫔,淳庆帝准了。至此,香云姑娘当初虽然被剥夺了侧妃的封号,现在却与与曾经的宣王侧妃张氏一样,都成了东宫位分仅次于太子妃的太子嫔。

柳氏知道后,眼圈红了。

如果太子能继续这么宠爱女儿,等哪天太子登基了,女儿成了妃子,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进宫给女儿请安了?

永平侯夫人盼着宣王封储君,盼望太子登基,是为了一家人的荣华富贵,是为了她在意的荣耀体面,可对于柳氏来说,她盼望这些,无非只是为了盼一个再见见女儿的机会而已。

阿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婆母,赵宴平回来后,阿娇让赵宴平去陪陪婆母,毕竟是亲母子俩,赵宴平的安慰肯定比她的管用。

赵宴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唯一能安慰母亲的话,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了,淳庆帝可还好好地活着,又是个明君,赵宴平总不能为了自家人能早日见到妹妹,就咒淳庆帝早日驾崩,好给太子腾位置。

他抱了女儿一块儿过去。

小初锦月底就要庆周岁了,她长得好,别看才一岁,已经会走了,穿着一身粉色的春装,一扭一扭的像只粉色团子。动作灵活,小初锦的嘴巴也巧,会喊爹爹娘娘,也会喊祖母“姆姆”,赵宴平将女儿放到地上,小初锦就自己凑到了祖母身边,伸着小手要祖母抱她。

看到可爱的小孙女,柳氏化思念为笑,自己想开了。

儿子有出息,儿媳妇会持家,两个女儿也各有各的造化,见面不见面的,知道姐妹俩都有丈夫宠着疼着,她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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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阳光明媚,赵家为小初锦庆周岁。

请帖提前好几天就发出去了,赵宴平也提前跟蔡歧告了当天的假,二十五这日,赵宴平特意多在大理寺做了半个时辰的事,暮色降临,他才整理好桌面,与寺里寥寥几个同样晚走的官员道声别,离开了。

走出大理寺,赵宴平抬头,忽见衙署外左侧的石狮子旁站着一对儿主仆,主子是个翩翩少年郎……

看清少年郎的容貌,赵宴平一怔,旋即加快脚步匆匆跨下几层台阶,来到了少年郎面前,拱手道:“下官拜见三爷。”

萧炼惊道:“舅舅认得我?”

赵宴平长睫微动,为那一声自然熟稔的舅舅,但仍是垂眸,恭敬答道:“宫宴上见过两次。”

萧炼明白了,原来不止他好奇自己的舅舅长什么样,舅舅心里也是惦记他的。

看眼已经沉下去的落日,萧炼遗憾道:“舅舅今日下值的晚,我本来还想多与你叙叙旧的。”

赵宴平这才知道外甥竟是等了他多时,忙低头赔罪。

萧炼不喜欢他这般生疏客气,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荷包,双手递给赵宴平道:“舅舅,这是我娘为表妹准备的周岁礼物,父王遣我来交给你。”

赵宴平本来还担心外甥擅自过来找他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得知太子也知情,便放了心,接过荷包,再托外甥替他向太子、太子嫔转达谢意。

萧炼看着他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心想这个舅舅真是无趣。

但再无趣也是自己的亲舅舅,萧炼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舅舅道:“父王遣我来送礼物,之前一声招呼也没打,匆忙之间我来不及准备什么,便将这枚玉佩送给表妹吧,上面刻的是葫芦,祝表妹福禄长寿。”

这么好的玉佩,可能也是太子送外甥的,赵宴平不敢要,还待推辞,萧炼嫌他嗦,带着身边的太监大伴跑开了。

看着少年郎扬长而去的背影,赵宴平无奈摇头,眸中却浮上了一层笑意。

☆、140

踏着夜色, 赵宴平揣着妹妹、外甥送的两份礼物回了家。

他早上就打过招呼说今晚会晚点回来,所以阿娇婆媳俩带着孩子们先吃了,没有等他, 这会儿人回来了, 阿娇便叫翠娘去把锅里温着的饭端上来。

厅堂里点着灯,柳氏与阿娇坐着, 孟昭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只有小初锦,看见爹爹就从祖母怀里扭了下来,非要爹爹抱着她吃饭。

赵宴平在女儿面前话也少, 但他对女儿几乎是千依百顺, 宁可自己吃不好饭,也不会说让女儿先去一边玩。还是阿娇看不下去, 坐到他身边, 抢过女儿,再让翠娘多拿一份碗筷来, 她挑两块儿炒鸡蛋, 怕咸, 再在粥里涮一涮, 然后喂给女儿吃。

小初锦戴着祖母给她做的围兜儿, 看爹爹吃一口, 她也吃一口, 吃的可香了。

阿娇看着女儿的小胖手, 心想女儿的胃口可真好,晚饭的时候跟她们一起吃就吃了半碗粥, 这会儿还能吃鸡蛋呢,怪不得长得小脸圆嘟嘟的, 被卢俊起了个“胖妞”的绰号。女儿现在不懂事,再过两年明白胖妞的意思,肯定要恼。

吃了饭,赵宴平按例,先带着两个孩子去藏东西。

小初锦见爹爹与哥哥玩过太多次,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赵宴平准备了两个钱袋子,兄妹俩一起藏。

玩完游戏,春竹带孟昭去厢房睡了,百灵也先抱初锦去后院洗.澡,小家伙一天跑跑跳跳不知道要出多少汗,从春暖后就开始每晚都要洗了,洗完再与祖母一起睡。

孩子大了,再睡在爹娘屋里不合适,万一醒了撞见爹爹娘亲在做什么羞羞的事,多尴尬。

柳氏也想跟着孙女一起过去,赵宴平叫住了她:“娘再坐会儿。”

柳氏一听,猜到儿子有事要说,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冬竹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娇与柳氏一样好奇地看着赵宴平。

赵宴平取出怀里的两样东西,先把荷包递给母亲,道:“这是香云送初锦的一对儿金镯子,是太子派三爷去大理寺外面候着交给我的,还有这葫芦玉佩,乃三爷所赠,说是祝初锦福禄长寿。”

柳氏才听儿子说出两样东西的来处,眼眶就红了。

京城这边的习俗,娘家的侄子侄女过周岁时,当姑姑的要给小辈们送镯子,有钱的送金镯银镯,没钱的送铜镯。女儿人在东宫,处处都要讲规矩,小心翼翼地唯恐踏错一步落下什么把柄给人诟病,如今初锦要过周岁了,女儿还是想办法求了太子送了这对儿镯子过来。

擦掉眼角的泪,柳氏托起两只金镯,细细打量,发现左手的镯子上刻了“旭日初升”,右手的镯子上刻了“年年锦绣”,正是将小初锦的名字含了进去。

“阿娇你快看看。”柳氏笑着将镯子递给阿娇。

旭日初升朝气蓬勃,年年锦绣花开灿烂,这么好的寓意,阿娇怎会不喜欢?

至于三爷萧炼送的葫芦玉佩,上面倒没有刻字,却是一块儿晶莹剔透毫无杂色的羊脂白玉,价值定然不菲。

“三爷这玉佩肯定也是长辈送的,你怎么就收了?”阿娇觉得不妥,担忧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无奈道:“我也没想收,他塞了东西就跑了,那是皇宫,他可以跑,我还能追上去?”

阿娇愕然。

三爷这种举动,似乎皇家的孩子与民间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赵宴平道:“收就收下吧,三爷十一岁了,早已明白事理,既然他送了这玉佩,说明这玉佩并非不能送之物,只是初锦还小,玉佩你先替她收起来,等她大一点再戴。”

阿娇点点头。

赵宴平再劝慰母亲:“娘,香云这镯子一看就是特意为初锦打的,她性情谨慎,绝不会偷偷打点身边的人去宫外订做镯子,八成还是托太子帮的忙,太子不但帮了,还派三爷来送,说明太子真的很宠妹妹,您就不用担心什么了,等下次宫宴,您进宫了,肯定会在宴席上见到她。”

柳氏轻叹道:“太子不宠她,我要担心,太子对她太好,我高兴归高兴,可心底还是担心。”

什么太子嫔、太子婕妤、太子昭仪的,归根结底还是妾室,哪个当家主母能忍受妾室受宠?

赵宴平道:“您是话本子看多了,如果在宣王府,香云只是妾室,王妃想要对付她,确实好找理由,但进了东宫,一切都讲究规矩,太子嫔也是有品阶的,只要太子嫔没有犯错,连太子都不能肆意处置。”

永平侯夫人想对付妹妹是肯定的,太子妃有没有那个心,赵宴平没见过太子妃,他不清楚,但除了太子妃,太子的后院还有别的女人,难免会有一个两个嫉妒妹妹。在各种情况下,妹妹仍然能平安生下三个孩子,就说明曾经的宣王现在的太子绝非摆设,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之前妹妹在家里住过十九日,赵宴平仔细问过妹妹在王府里的生活,妹妹说了那么多,总结下来就是安分守己,一切都听王爷的。

赵宴平认为妹妹做的很对,他也是如此,皇上让他当大理寺左寺寺正,他就做好这个左寺寺正,他不犯错,就不信旁人还能强加个罪名给他。淳庆帝不是昏君,太子殿下看起来也不会做个昏君,天理昭昭,善恶自有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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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小初锦要过周岁了。

赵家主仆都起得很早,阿娇去后院的时候,柳氏已经给小初锦打扮好了,穿的是阿娇亲手做的生辰礼服,上面是大红色绣金线海棠花的小衫儿,底下一条黑色裙子,再穿上一双黑底红缎面的绣鞋,衬得小脸白白净净的。

小初锦的头发茂密又黑亮,头顶扎了两个小丸子,用同样的大红色丝带绑起来,再分别插一朵精致的小绢花,手腕上戴着香云姑姑送的金镯子,一身富贵气息,简直就像豪门大户家的小姐,任谁也想不到她的爹爹曾经只是个捕头,娘亲更是过了几年受人欺.凌的凄惨日子。

看到这样生来就可以享受富贵、从小就被家人亲戚们宠爱的女儿,阿娇特别欣慰,她与赵宴平都苦过,但女儿过得甜,夫妻俩就知足了,做什么都有干劲儿。

吃过早饭,休息休息,客人们就陆续登门了。

来的最早的是阿娇的姑母孟氏,带着一双子女。薛琰今年十四岁了,长得很像薛敖,剑眉星目,但薛敖出身山匪,一身狂野糙气,就像山巅迎风而生的苍松,薛琰却内敛沉稳,颇似一株修长挺拔的青竹。

阿娇的表妹薛宁杏眸桃腮,容貌随了孟氏,也有些许像阿娇,如今才十一岁,已经能料想长大后的美貌。

阿娇犹记得当年姑母带表弟表妹去武安县接她的情形,那时候表弟表妹都是孩子,转眼五年就过去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第二来的是梅氏,小少爷卢仪还小,梅氏只带了长子卢俊。五岁的卢俊明明淘气贪玩,却很喜欢与文静懂事的孟昭一起玩,进来给阿娇等人行个礼,大眼睛就朝孟昭看去了,笑嘻嘻的,好像带来了什么好玩意要显摆。

“老太公怎么没来?”阿娇奇怪地问,卢太公明明很喜欢初锦。

梅氏哭笑不得地道:“前几日老太公与几位老友同行去五台山了,说是玩够了再回来。”

卢太公人老心不老,定好每年都要出游一趟,今年要去的就是五台山。

老人家人虽没来,却让梅氏带了一份礼物,放在封了红纸带的匣子里,阿娇虽然好奇,也只能宴席散了后再拆开看。

将军府与理国公府是赵家走动地最频繁的两户人家,剩下赵宴平几位同僚府里的女眷,基本会在开席前半个时辰左右才到。

卢俊果然带了新鲜玩意来,是两只蛐蛐,放在一个小竹笼中。他想跟孟昭玩,小初锦却喜欢黏着哥哥,卢俊要求小初锦乖乖看着不许乱动,小初锦点头了,卢俊才同意小初锦可以旁观,然而卢俊才把蛐蛐笼子拿出来,小初锦就用小胖手去戳笼子,笼子一翻,盖子掉了,里面的两只蛐蛐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卢俊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抓蛐蛐,小初锦见了,也聪明地去抓另一只,三个孩子忙碌成了一团。

“真是小孩子。”薛宁站在一旁,用大人的口吻笑道。

薛琰看眼妹妹,想到的是妹妹闹着要跟父亲学骑马的画面,母亲不许,父亲就偷偷带妹妹去外面教。

小孩子们玩耍,大人们聚在一起说话,突然郭兴在门口大声吆喝了一声:“樱姑娘!”

柳氏当即就站了起来。

阿娇让姑母、梅氏先坐,她不敢相信地跟在婆母身后,再加上赵宴平,一家三口匆匆赶到门前,就见沈樱已经下了马车,怀里抱着一个肤白唇红的漂亮男娃娃。

“你们娘俩怎么来了,三爷呢?”确定马车里没有旁人了,柳氏又喜又惊地道。

沈樱笑道:“他个父母官,哪能擅自离开朔州,我想我侄女了,临时决定回来的,子衡快叫外祖母。”

谢子衡前年冬月里生的,比小初锦早出生五个月,说话却不及小初锦,大眼睛在众人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脑袋一歪,爬到娘亲肩头去了,认生。

外孙子出生这么久,柳氏还是第一次见,这会儿也顾不得数落小女儿胡闹了,先将娘俩迎了进去。

沈樱一进来,就看到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蛐蛐,她喊了初锦好几声,人家都忙得没空搭理她,阿娇、柳氏喊也不管用。沈樱就将谢子衡放下来,让儿子也去玩,谢子衡有点怕孟昭、卢俊,但看到那里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妹妹,谢子衡终于试探着走了过去。

沈樱偷偷跟阿娇道:“都说外甥像舅,我看我们家子衡就像了我大哥。”

阿娇疑道:“怎么说?”

模样上她可没看过来,谢子衡与谢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樱哼道:“我跟谢郢都不认生,我大哥倒是一脸生人勿近,不像他像谁?”

她刚说完,那边谢子衡已经走到小初锦身边了,小初锦不认得他,丢下谢子衡继续去抓蛐蛐,倒是孟昭懂事,要牵着谢子衡一起走,结果谢子衡一甩手,挣脱孟昭,委屈巴巴地朝娘亲这边跑来了。

阿娇见了,再瞄眼那边连女儿过周岁都没有什么欢喜表情的丈夫,拒绝承认谢子衡像他。

赵宴平是不热衷结交谁,可被人拒绝了,他也绝不会露出这种委屈的神情,顶多,偷偷吐口血罢了。

☆、141

宴席开始前,阿娇给小初锦擦擦手,将人放到了次间的暖榻上。

榻上铺了红布,红布上摆了常见的抓周物件儿,有首饰、绢花、梳子、针线筐,有书籍、毛笔、笛子、挂画,也有算盘、银元宝、玉佩、官印。

宾客们都围在榻前,看清楚那些物件儿,孟氏指着那枚木雕官印笑道“谁把这个放上来的?难不成还想我们初锦将来当官吗?”

阿娇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抿了抿唇。

官印是他放上去的,倒不是指望女儿当官,只是见女儿藏东西也藏得那么认真,赵宴平便希望男孩子会的本事,女儿也能学会,万一将来遇到什么危险,女儿靠自己也能自保。

“开始吧。”赵宴平对阿娇道。

小初锦早就跃跃欲试了,娘亲一松开她,小初锦就小手撑着榻站了起来。每样物件都隔了些距离,小初锦往前走了几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首饰绢花都很常见,毛笔挂画爹爹的书房也有,算盘元宝是娘亲喜欢摆弄的东西……

只有玉佩、官印,是小初锦平时没怎么见过的。

小初锦就一手抓玉佩,一手抓官印。

阿娇笑着提醒女儿“只能拿一个。”

小初锦低头瞧瞧,放下玉佩,捧着官印去找爹爹了。

众人就见没什么表情的赵宴平赵官爷,笑着抱起了他的小千金。

抓周宴结束,客人们散了,小初锦被百灵抱去后院歇晌,阿娇一家继续招待沈樱母子。

柳氏挺想留小女儿在家里住两晚的,毕竟沈樱跟着谢郢去朔州做官,也两年没回来了。

沈樱也想在哥哥家里住,可她现在是永平侯府的儿媳妇,没回京城也就罢了,回来了都不去夫家,岂不是主动给别人递把柄?更何况,永平侯府里是有一位令人讨厌的嫡母,但永平侯一直都对谢郢关照有加,还有谢郢的生母秦姨娘,沈樱怎么都该带儿子去见见亲祖父亲祖母的。

“娘放心,我都计划好了,就在京城住三晚,明天老老实实在侯府待着,后天去看看铺子,大后天再来这边瞧瞧您,然后就直接回去了。”沈樱道。

柳氏问“就住这么几天,侯夫人会不会说什么?”

沈樱哼道“她能说什么,谢郢一个人在朔州,身边总该有人照顾吧,我带儿子回去照顾自己男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沈樱从小被沈员外宠爱长大,性情爽朗多了,既不必像哥哥一直都背负着养家的负担,又不必像东宫的姐姐那样小心翼翼,兼婚后有丈夫的支持公爹的默许,沈樱来去自由,比深宅里的贵妇人们快活多了。

柳氏真就不用怎么担心这个女儿。

道别之后,沈樱要走了,赵宴平抱着小外甥送妹妹出去,团聚了半日,谢子衡已经不抵触舅舅一家了。

车夫便是谢郢身边的顺哥儿,都是老熟人了,朝赵官爷笑笑,等自家夫人少爷坐稳了,顺哥儿这就赶车走了。

阿娇一家也往里走。

柳氏去休息了,阿娇照例去拆礼物,姑母、梅氏包括沈樱送的礼物都在阿娇能猜到的范围之内,她最好奇卢太公会送什么。满月的时候送的是只小金猪钱罐子,这次的礼物匣子扁扁的,肯定不是第二只小金猪。

阿娇最先拆的就是卢太公的礼物。

剥掉红纸,打开匣子,里面再次金光闪闪,乃是一枚纯金的如意。

别的不说,金子做的东西,就是让人觉得喜庆!

都说玉雅金俗,阿娇承认自己是个俗人,一眼就先替女儿喜欢卢太公的礼物了。

等她拿起金如意,才发现这个金如意是实心的,看着精致玲珑给女儿当玩具很合适,其实很有斤两,比满月的小金猪还沉。

阿娇忍不住对赵宴平感慨“老太公送的礼物都太实惠了,咱们初锦靠他老人家送的这两样礼物,这辈子也不用担心受穷。可你看老太公自己,好几次见面他都穿着布衣布鞋,都看不出他老人家手里这么宽裕。”

赵宴平道“恩师性节俭,自己不看重吃穿享受,却舍得打赏小辈。”

阿娇看看窗外,有点担心“五台山离京城也挺远的,他老人家路上会不会颠簸了?”

赵宴平失笑“恩师只是老了,照顾自己还不成问题,何况身边也有小厮跟着,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与日夜奔波去办案不是一回事。”

阿娇想了想,还挺羡慕的,收拾好礼物,她坐到赵宴平身边,拉着他的手道“你当官,咱们年轻的时候是离不开这京城了,等将来你老了辞官了,也带我去游山玩水,四处逛逛?”

赵宴平看着她娇艳的脸庞,将人搂到怀里道“你才多大,就想那么远的事了?”

阿娇按住他乱动的手“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赵宴平一边亲她,一边应了。

夫妻俩一个才过而立,一个刚刚二十出头,谈老还太远,不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正适合出门游玩。到了月底沐休这日,赵宴平让郭兴套上马车,带上阿娇、两个孩子一起出门了。他也想叫母亲同行,可柳氏不想小夫妻俩因为她拘束什么,坚持要留在家里。

春竹几个丫鬟放了假,翠娘跟着阿娇他们出来了,车里地方窄,她就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游玩都会挑风景好的地方,要么是春花烂漫的山上,要么是清澈的河流溪畔。阿娇挑的是她的三十亩田旁,谷雨时节,正是播种苞谷的时候,阿娇这次出来,既能让孩子们散心,又能瞧瞧家里的佃农播种情况,简直是一举两得。

马车停在地边,赵宴平先下马车,抱了孟昭兄妹俩下来,再扶阿娇。

佃农们都在忙,还没有注意到一家人的到来,阿娇带了风筝,让郭兴、翠娘带孟昭、初锦去放风筝,她与赵宴平沿着地边慢慢走。

三十亩田地一共租给了八户佃农,种子是阿娇买的,交给叶庄头,叶庄头再组织佃农们一起来耕种,确保种子都被种进了地中,谁也别想私吞作为他用。三十亩田地连成一片,大半都种好了,剩下的今天应该也能种完。

叶庄头终于认出了阿娇与赵宴平,擦着汗跑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人。

“大人、夫人,你们来看地吗?”叶庄头有些紧张地问,担心新主子会不会挑剔他们什么。

阿娇笑道“也不算,带孩子们出来踏青,顺便过来瞧瞧,你们动作挺快啊,前天才把种子发下去。”

主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叶庄头松了口气,转身给夫妻俩介绍起耕种的情况来。

阿娇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却悄悄瞥向了叶庄头身边的年轻男人,此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与叶庄头有些像,高高大大的,五官端正,给人的感觉很老实可靠。

小伙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脑顶。

叶庄头见了,向阿娇介绍道“这是我们家老大,叫常胜,你个笨嘴的,还不快给大人夫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