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千万不能贪。”阿娇拉起赵宴平的手,无比认真地道,“咱们能有今天不容易,皇上赏了咱们那么好的宅子,你的俸禄我的进项足以让咱们一家过得舒舒服服,你就好好办案,别贪权也别贪钱,万一有人拿美色来诱.惑你,你实在想要,就跟我说,我给你买貌美的丫鬟,总之不许你去外面贪,犯下抄家砍头的大罪。”

赵宴平与她对视片刻,忽然问:“你怎么不担心我贪字画?”

阿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赵宴平在调侃自己,便拧了他一把:“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还贪字画,就他那点墨水,孟昭的字都比他好看了!

阿娇手劲儿不小,赵宴平吸了口气,坐起来,抱住她道:“放心,我什么都不贪,我只贪你。”

他活了三十多岁,只迫切地贪过两个人,一个是妹妹,一个是阿娇。

妹妹已经找到了,阿娇就在身边,再没有什么能让他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个贪官。

☆、153

腊月初十, 也就是在赵宴平买完宅子的第三天,趁着他休沐,一家人来吉祥胡同看新宅了。

这时候的房屋买卖, 讲究体面的卖方都会将宅子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再来交接, 淳庆帝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卖主,显然也是最讲究体面的, 赵宴平一家主仆浩浩荡荡地来到门前,就见宅子上的封条早已清理得毫无痕迹,门上面悬挂的匾额也换成了气势恢宏的“赵府”。

一位青衣公公迎了出来,笑着对赵宴平道:“赵大人您终于来了, 杂家奉命为您交接府邸, 这宅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干净,就等着您来领房呢。”

赵宴平正色回礼道:“有劳公公了。”

青衣公公笑着避开了他的礼, 给阿娇等人行过礼后, 青衣公公笑道:“那杂家就先领着大人一家在这宅子里逛一圈,大人若是满意, 杂家便可以回宫复命了, 若是大人发现宅子哪处有破损, 杂家立即调工匠来修补。”

这全是淳庆帝的恩典, 赵宴平带着一家人朝皇城的方向磕头谢恩。

青衣公公笑眯眯地看着, 等一大家子站起来了, 青衣公公先指着牌匾上的“赵府”二字道:“此乃皇上亲笔所书, 大人瞧着如何?”

皇上的字, 龙飞凤舞,赵宴平自然要夸好, 而且又跪了一通。

这次跪完,众人终于可以进去了, 先看的是左侧的五进住宅。

第一进是倒座房与垂花门这一圈。

宅门右侧有一间茶房,平时看门小厮就坐在茶房候着,有贵客登门自然是直接往里面领,遇到那寒酸一些主家未必待见的,就先请到茶房里坐,如果主人家要见便请进去,不见的直接在茶房打发走就是。

即便如此,茶房里的布置也十分雅致。

青衣公公指着里面的桌椅茶具多宝阁等物介绍道:“方宅刚抄家时,除了南园里面丝毫未动,以及这边过于笨重难以挪动的东西,方家的金银珍宝、古董字画、器物田产等等全都充入了国库,如今皇上赐下方宅给大人,同时还赐了器物以及部分字画装饰,好方便大人随时入住,安心为官。”

赵宴平就又跪了一次。

他负责在青衣公公身边沐浴皇恩,阿娇等人走在后面只负责欣赏这宅子就行了。这才是第一进,阿娇已经看到了各种匠心雕琢,狮子巷的宅子也有影壁,但同样是影壁,这边的影壁无论是石材还是上面的雕刻,都将狮子巷的甩出了老远,简直就像一位学富五车的老翰林与一个小康商人的区别。

前面一共五间倒座房,且用一条走廊与垂花门前面的院子隔开了,主人客人们进出都瞧不见倒座房仆人屋里的情形,院子一角种了一棵老松,正值冬日,松树青翠,看着便让人精神一振。

进了垂花门,便是第二进宅子。

在狮子巷,第二进宅子就是阿娇与赵宴平的住处,北面的厅堂既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也是赵宴平见客的地方。新宅就不一样了,第二进不住人,上房中间完全是会客的厅堂,宽敞明亮,北墙上高悬匾额字画,下设条案、方桌、两把太师椅,两侧再分别摆放三把太师椅。厅堂里雕梁画栋,一片大家风范。

按照青衣公公的说法,这些桌椅都是方宅的旧物,但哪里看得出一丝旧啊,崭新崭新的,乃一整套色彩无差的紫檀木料。

阿娇想端庄都端庄不起来,这把椅子还没看够,又被另一把椅子所吸引,眼睛彻底脱离了掌控。

厅堂左边的耳房修成了单独的小院,进出要穿过一扇月亮门,是男主人的书房,器具很全,书只摆满了一半书柜,全是律例相关,应该是淳庆帝赏赵宴平的,非方老翰林的藏书。厅堂右侧的耳房是同样的小院格局,留做库房,里面橱柜不少,只是空空荡荡,等着赵家自己去填呢。

第二进的东西厢房,东厢房是孩子们读书听讲的家塾,西厢房是藏书阁,与空空荡荡只有桌椅等器物的家塾相比,藏书阁几乎完全都是满的,淳庆帝将方老翰林收藏的那些适合家族子弟翻阅的藏书,除了珍本被扣下了,其他全都赏了赵宴平。

器物珍贵只是提供身体上的享受,这满满三大间的藏书才是真正能让赵家子孙受益的财富。

孟昭一进来,稳重早慧如他,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皇恩浩荡,一家人再次跪了下去。

第三进、第四进同样都是宽敞的大院子,北面五间上房、东西三间厢房的结构,赵宴平就是生七八个儿子娶七八个儿媳妇也够住了。第五进是一排后罩房,与南园那边的后罩房连在一起,一共十二间,养二十几个丫鬟绰绰有余,养三四十个也能住的舒适,空下的房间还可以改做他用。

参观完左边的五进住宅,接下来就是右边的南园了。

南园分为前园、后花园,前园男客也能进来观赏,后花园纯粹是女眷们的地盘。

众人从后花园开始参观,饶是寒天腊月花草都枯萎了,但院子里的亭台假山游廊池水,仍是看得人如临仙境。

“娘,咱们今天就搬过来吧。”初锦呆呆地对身边的母亲道。

阿娇见青衣公公回头看了眼,忙提醒女儿小点声。

青衣公公只是笑。

论起来,南园并没有阿娇姑母家镇北侯府以及理国公府的花园大,但南园贵在精致雅贵,一步一景,又在离皇城那么近的吉祥胡同,寸土寸金的地方,便显得尤为难得。

南园最南头,有一排客房,客房里的陈设也都比京城大客栈第一等的房间好。

逛完这两大圈,阿娇已经想不出别的形容了,这好那好总是就是一个好!

游完南园,青衣公公还给赵家人介绍了方家的一家老仆,也是当年方家抄家时唯一留下来的仆人。陈恺、田嬷嬷夫妻,以及两人的儿子陈敬。

南园的花草树木、池鱼活水一直是陈恺的父亲负责修剪维护,老爷子死后,这差事交给了继承了这门手艺的陈恺。陈恺今年三十九岁,他一心带着儿子养护南园,田嬷嬷负责打扫南园里的客房。

淳庆帝把这一家主仆也赏给赵宴平了,随便赵家留用与否。

宅子正式交给赵家,青衣公公交上他手里的一套钥匙,带着十个宫女回宫复命去了。

没了外人,初锦立即拉着孟昭重新去看宅子、园子了,刚刚青衣公公走得太快,好多地方他们都没有看仔细。

孩子们无忧无虑,只要高兴就行,阿娇当然也高兴,但逛完宅子园子,看到青衣公公带走的十个宫女,阿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买豪宅是比大花销,想要让这宅子园子一直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直都那么雅,也是一笔开销,别的不提,专门负责打扫房屋、落叶的丫鬟就得多买几个,不然客人们来了,见赵家将一座京城有名的雅宅住的邋里邋遢,岂不成了笑话?

“阿娇累了吧,去那边坐会儿吧。”一口气走了这么多的路,柳氏一直在留意儿媳妇,见阿娇站着出神,柳氏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

阿娇确实要坐会儿了。

田嬷嬷见了,立即打发儿子去取几个垫子过来,陈敬十七八岁的样子,跑得飞快,赵宴平扶着阿娇才走进亭子,陈敬已经折了回来,动作麻利地将四块儿垫子分别铺在石凳上,剩下的一个放在了一侧的美人靠上。

“夫人要喝水吗?”田嬷嬷拘谨地问。

阿娇点点头。

田嬷嬷再让儿子去倒水。

阿娇坐了会儿,见陈恺、田嬷嬷都很紧张的样子,笑了笑,对二人道:“我们赵家的情况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小县城出身,没有方老的风雅讲究,能住这宅子全靠皇上赏识我家官爷,如此,你们可愿意继续在这里做事?”

陈恺、田嬷嬷闻言,扑通跪了下去,陈恺是个哑巴,田嬷嬷红着眼圈道:“夫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们了,从来只有主子挑奴仆的,岂有奴仆嫌弃主家之理?何况夫人有所不知,方老爷确实风雅,可方夫人面慈心狠,方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一位受宠的姨娘来院子赏花,赶巧我家男人在修剪枝叶,那姨娘打听这花该怎么养,我家男人多说了几句,后来就被方夫人迁怒喂了哑药,要不是方老爷还用得上我家男人,我们一家早已被撵了出去!”

“方家出事后,皇上留我们一家维护这园子,园子虽好,却冷冷清清,我们盼望新主盼了十五年,近日皇上将此宅赐给了赵大人,我们一家听闻过赵大人的贤德,早早就盼着新主子进门了,只求大人夫人留我们做事,万不敢存别的心思!”

阿娇怕的就是陈家三口心念旧主不服自家管教,得知这桩旧事,反而放心了。

她看向婆母与赵宴平。

柳氏心软,一听说陈恺的哑巴是怎么来的,便不忍心赶这一家子走了。赵宴平扫视一圈,见这南园十五年无主却被打理得雅致整齐,可见陈家对这园子也有感情,且,他对园艺一窍不通,遣了陈家,他再去哪物色合适的园丁?

见阿娇、母亲都同意,赵宴平就收了这一家三口。

陈敬端着水来了,阿娇让一家三口先行退下,自家人商量事情。

喝了水,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柳氏急道:“阿娇怎么了?公公走后,我就看你心事重重的,是觉得这宅子哪里不好吗?”

阿娇摇摇头,苦笑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娘您想想,狮子巷的宅子小,咱们家每个丫鬟都身兼多个差事,既忙得过来,她们也不至于太累,可您看看这边的大宅子,冬竹若是来园子里陪初锦玩,就没办法听候我的差遣,郭兴若是去客房招待男客,家门就没人看着,刚刚我粗粗估算了下,咱们这一搬家,至少要添十个下人,这还没算上陈家三口。”

招人,就意外着花钱,十个下人买进来就是五十两左右的银子,哪怕每人每个月全都按照二钱银子的月例算,那也是二两,还要算上他们的吃穿用……

阿娇光靠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得拿笔算才行。

赵宴平在旁边听着,再次感受到了压力。

他没升四品时,宅子下人少,家里又不奢侈,一个月十两俸禄能存一半。现在他升四品了,月俸提了六两,但又要搬家又要添丁,初锦、孟昭也都到了可以领月例的年纪,他的月俸大概勉强够用,一点都存不下来吧?

想要存,就只能继续往上升!

当天晚上,赵宴平比平时晚睡了半个时辰。

阿娇算完账,好奇地去书房看他,才发现自己的男人竟然在练字……

☆、154

书房冷冷清清的, 赵宴平还没舍得点炭,一双手冻得冰凉。

阿娇气得将烛火一吹,将人拉房间去了。

“咱们家好歹也有三百多两的存银, 缺你那点炭钱吗?”进了被窝, 阿娇将赵宴平凶了一顿。

赵宴平将冻僵的手捂在胸口,反问阿娇:“算好帐了?要添多少丫鬟?”

阿娇拿他没办法, 只好先说新宅的事:“算好了,再买十个小丫头就行,两个打扫房间院落,两个浣洗丫头, 两个咱们俩用, 两个给初锦,一个给昭哥儿, 一个先调.教着, 将来跟春竹一起照顾老三。冬竹给我当管事嬷嬷,负责调.教管束小丫头们。南园不大, 陈恺、田嬷嬷收拾就行, 不用添人, 陈敬看着还算灵活利落, 暂且就让他给昭哥儿当小厮, 其他老人以前做什么以后就继续做什么。”

赵宴平问:“之前不是说还要买绣娘?”

阿娇摇头道:“不用买, 成衣直接让我绣铺的绣娘做, 需要缝补的, 交给春竹冬竹,再不济我跟娘也能帮忙。”

赵宴平抿唇:“乳母……”

阿娇笑道:“要什么乳母, 初锦都没用,这个也不用, 我只管喂,睡觉让春竹哄,春竹带过昭哥儿、初锦,很熟练了。”

她继续道:“除了十个小丫头,咱们再给初锦请个女先生,各种花销、月钱、月例加起来,你每个月的俸禄还能攒下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搬家后老宅年租金又有十五两,如此公账每年能新存三四十两,再加上咱们现在的存银,只要不铺张浪费,咱们一家可以过得很舒服了!”

这还只是公账,阿娇的田地、绣铺一年也有合计七八十两的进账呢。

夫妻俩一起努力,再攒个七年,就又有一千两了。

算完账的阿娇十分满足,靠着赵宴平道:“想想看,你才三十六岁,已经做了四品官,更是住上了这京城多少达官贵人都羡慕的御赐的好宅子,别的官员还要为了宅子拼命地往上升,你官、宅都有了,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多好。”

赵宴平听她这么一说,心头的负担突然卸了一大半。

是啊,淳庆帝考虑得很周全了,给了他顶尖的好宅子,各个房间的家具字画瓷器藏书都配置好了,而且全是上等的货色,这一整套下来可能要耗费大几千两,乃多少官员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拥有的财富,他只需供养家仆就行,还能攒下存银,有何可愁的?

“多亏你会管家,让我不必烦恼这些。”赵宴平亲亲阿娇的额头,低声感慨道。

阿娇笑道:“也多亏你有本事,才让我住进了这么好的宅子。”

赵宴平唇角上扬,托起她的脸吻了起来。

这好日子,是夫妻俩一起赚到的。

翌日赵宴平神清气爽地去了大理寺,阿娇让郭兴联系了几家人牙子,一口气挑了十五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让冬竹先带去吉祥胡同的新宅,与田嬷嬷一起调.教,半个月后选出十个最靠谱的买下,其他的都退回去。等那边调.教好了,一家人再正式搬进去。

阿娇一心打理这个家,赵宴平在大理寺办案,一旦得了空暇,赵宴平便拿出笔墨纸砚疯狂练字,一张纸写了背面再写反面。赵宴平还吩咐打扫大理寺各处的小吏将官员们写废的折子、纸张整理好了送到他这边,他再利用这些纸张的空白之处练字。

大理寺的官署有上好的官炭,又暖和又有不用花钱的纸张,赵宴平练得称心如意,回到家反而不必熬夜受寒。

他才折腾了五天,就被一个言官参了一本,说他假公济私,挪用官署的墨水纸张方便自己练字,而且每天明明办完了公务还要继续在官署练半个时辰,费墨费纸费炭费灯油。

赵宴平进京后一路平步青云,如此顺风顺水,早有一部分京官因为各种原因看他不顺眼了,偏偏赵宴平平时谨言慎行没什么把柄可抓,这次他占朝廷的小便宜练字,总算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此事淳庆帝其实已经听说了,不就是一点墨水一点灯油一点炭火,赵宴平如此上进,淳庆帝岂会吝啬那点东西。然而言官在朝会上提了,用词甚重,淳庆帝怎么都得问问,便把赵宴平叫了出来,问他可有此事。

赵宴平俊脸微红,谁让他确确实实在揩朝廷的油水?

他只做了一项辩解,便是他用的纸都是朝廷不会再用的废纸,说他借朝廷的墨水、炭火、灯油私用他认,说他浪费纸张,他不认。

淳庆帝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好歹也是四品官员,家里就缺这点墨水炭钱?”

赵宴平跪在地上,低着头解释道:“回皇上,臣,臣近来手头确实拮据。臣家中本有千两存银,因为快要添丁便欲购置一座新宅,承蒙皇上恩宠,以千两之价惠卖了吉祥胡同的充公方宅给臣。臣与内子感激涕零,去过新宅之后深感其雅,只得添置十婢打理照料,方不负皇恩。家中奴婢一多,各种花销也大了起来,幸而内子贤惠持家,令臣的俸禄每个月还能省下二两,留以应急。内子省吃俭用,连乳母都不忍聘用,臣要练字,亦不忍心去动用公账那点存银,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大错。”

他徐徐道来,文武大臣们听了,有的笑,有的惊。

参他的那个言官自然知晓赵家的情况,讽刺道:“赵大人何必在此哭穷,你给令堂贤妻都请了诰命,家中存银至少三百两,哪里就买不起炭火墨水了?”

赵宴平并未看他,垂眸道:“禀皇上,臣置办新宅的一千两,有六百两都是内子的嫁妆私产,朝廷犒赏发下来,臣与臣母都认为那笔银子该交给她,归于她的私账。臣妻自不会吝啬,此次新宅置办奴婢之资便是她出,内子贤惠,臣却无颜频频向她索取私产,又逢寒冬地面僵硬无法用沙土练字,臣才动了投机取巧之心。皇上,臣已知错,臣甘愿受罚。”

在赵宴平说出“沙土练字”这句时,淳庆帝一口口水没咽好,突然呛了起来。

他老人家这把年纪,轻轻咳一下都能让大臣们提心吊胆,现在呛得连连咳嗽,可把大臣们吓坏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龙椅。高公公更是疾步走到淳庆帝身边,弯着腰替他捶背。

淳庆帝没事,只是咳得一张脸通红。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缓过来的淳庆帝看看跪在那里的赵宴平,冷哼道:“害你掏光家底的新宅是朕卖给你的,害你动用夫人私产置办奴婢也是那宅子惹出来的,你寒冬腊月辛辛苦苦练字更是因为朕嫌你的字丑逼迫你练的,怎么,你对朕心有不满,所以就来占朝廷的便宜,想把你那一千两给占回去,是不是?”

赵宴平惶恐道:“臣不敢!”

淳庆帝怒道:“朕看你非常敢!来人!”

赵宴平撑地的手一抖。

他真没料到自己在官署练字竟也能惹出事端,皇上都喊侍卫去了,是要拉他下去打板子吗?

没人知道淳庆帝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大殿外走进来两个御前侍卫。

淳庆帝冷声道:“你们去户部,将赵宴平交上去的千两买房银给他拿回来,就当那宅子是朕白送他的,免得他还煞费苦心地要把银子赚回去,堂堂四品大员竟然穷酸到占官署的笔墨便宜,传出去百姓还以为朕养不起你们这些清官!”

两个御前侍卫互视一眼,领命去户部了。

赵宴平跪在地上,连呼不敢,淳庆帝不耐烦地打断他,厉声道:“银子朕还你了,你假公济私的罪朕也要罚你,念在你奉旨练字事出有因,这次朕只打你十大板子,望你以此为戒,以后休要再犯。”

这一次,淳庆帝真的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带赵宴平出去领板子。

人被带出去了,淳庆帝扫视一眼文武百官,淡淡道:“学海无涯,赵宴平人到中年仍然执着练字的上进之心你们要学,但切不可学他的假公济私,记住了吗?”

文武百官跪下,齐声高呼“遵旨”。

只有那些个不满赵宴平的官员,这下更加嫉妒了,十板子换一千两银子,这字练得也太值!

宫里的事,狮子巷的阿娇等人还没有那么快知晓,傍晚赵宴平提前回来,阿娇吃了一惊。

这几日不是都要在官署练半个时辰的字吗,才坚持五天就懈怠了?

阿娇与柳氏一起问他怎么回事,阿娇还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座椅让给他。

赵宴平没坐,让孩子们下去,然后他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盖了户部官印的信封。

阿娇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百两银票!

赵宴平神色复杂地解释了朝会上的事。

柳氏一听,急得离开椅子,扶着儿子的胳膊问:“你,你真挨板子了?”

赵宴平颔首。

柳氏那个心疼啊,可儿子都当爹了,她也不好扒儿子的裤子看他伤势如何,便催阿娇快扶儿子去屋里看看,她去后面翻找伤药。

阿娇先问赵宴平:“那皇上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赵宴平看着她问:“你会气到打赏臣子一千两银子?”

阿娇再也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信封捂到怀里笑了起来,一千两银子回来了,宽敞又带漂亮花园的豪宅跟白得了一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赵宴平就看着她笑,笑得杏眼弯弯,不得不捂着嘴才没让笑声传出去。

阿娇笑够了,笑得脸都酸了,方揣好信封,过来扶住赵宴平,一脸体贴地问:“你伤得严重吗?走路的时候会不会疼?”

赵宴平怀疑小妻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疼不疼,甚至如果淳庆帝愿意再给家里一千两,阿娇都会主动将他按到仗刑的长凳上去。

阿娇怎会不关心,明明是赵宴平神色如常地走进来,不用问也知道他伤的不重。

进了内室,他趴到炕上,阿娇替他扯下裤子,果然只是红了两片,都未见肿。

“我听人说过,仗刑里面也有很多门道,同样的十板子可轻可重,重的能打死人,轻的就跟玩似的,皇上这么偏心你,行刑的侍卫心里清楚,肯定给你放水了。”阿娇一手握着婆母送来的药膏,一手轻轻地给赵宴平涂抹道。

赵宴平咬着牙,没吭声。

侍卫再放水那也是十板子,他坐了一下午,一直都在忍着不适,包括现在,他其实也疼。

不过,十板子换一千两,确实值。

接下来的几日,赵宴平再也没有在官署里多写一个字,除非有事,他也准时离开官署,免得被人怀疑他多用官署的墨水、炭火,回到家再在暖和的内室练字,用他在大理寺收集的废纸。赵宴平明明晃晃地收废纸,这一次,再没有言官冒出来参他。

小年前一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淳庆帝白送赵家的新宅。

虽然白得了一千两,赵家仍像在狮子巷里那般过日子,并未铺张浪费,也没有多买用不着的下人。

消息辗转传到宫里,淳庆帝笑了笑。

希望他这次也没有看错人,赵宴平会做第二个卢太公。

“镇北侯府是不是快办喜事了?”淳庆帝突然问高公公。

高公公笑着点头:“是啊,今年世子爷成了亲,明年端郡王妃一嫁,侯夫人便可赴北疆与侯爷团圆了。”

淳庆帝想起北疆传来的密报,那薛敖每日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有人孝敬他美人,薛敖一个没收,反而收拾了几个献美之人。

如此重情的将军,儿女都在京城,料他也不敢生出反心。

☆、155

腊月二十七, 阿娇的表弟镇北侯世子薛琰大婚。

阿娇一家小年前才搬进新宅,因为紧跟着就要去姑父姑母家里喝喜酒,赵家便将乔迁新居的暖房宴定在了年后, 年前就一心替表弟贺喜了。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赵宴平跳下马,先后扶了母亲、妻子、昭哥儿兄妹俩下来。

进了侯府就要分男女客, 赵宴平低声对母亲道:“娘,阿娇身子重,您多受累,看着她点。”

柳氏笑道:“这还用你嘱咐?”

那是她的儿媳妇, 怀的是她的孙女或孙子。

柳氏嫌儿子多嘴, 阿娇也嗔了一眼自家男人,然后便牵着女儿往里走了, 孟昭交给赵宴平。

这一年阿娇家里喜事连连, 添丁、升官又赐宅,镇北侯府也是连着三件喜事, 薛敖封侯、一双子女先后定亲。但两家为人处世都算低调, 薛家结交的多是一些半路起家的草根武官, 且官职多低于薛敖, 纯粹就是一帮子武将粗气相投喝出来的交情, 少有名门世族。

男人们粗野, 女眷们也比豪门贵妇少了一些规矩拘束, 大家坐在一起尽情畅谈, 谈自家的发家史,谈老家发生过的奇闻异事, 善谈的欢声笑语,文静的便与文静的坐在一起聊些别的, 互不打扰。

阿娇、柳氏入席后,女眷们纷纷过来见礼,有两户人家的夫人还流露出了结交之意。

前阵子赵宴平挨板子换一千两的事迹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赵家的圣宠摆在那里,自有人想要攀附。

婆媳俩说些客套话,含混过去了。

越是得宠越是不能招摇,除了本就相熟的几户人家,阿娇暂且都不打算扩张自己的交际圈子,而且她要检查孟昭、初锦的功课,要管家,要分心注意绣铺、田地的情况,还要照顾肚子里的娃,一堆儿的事,哪有闲暇去结交新友?

好在今日是薛家的喜宴,看出婆媳俩没有那个心思,那些女眷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新人要进门了,大小孩子不分男女都想去前面看热闹,阿娇见女儿一直坐在她身边,奇怪道:“初锦怎么不去看表舅舅拜堂?”

初锦看着前院道:“娘身子重,我要守着娘,表舅舅表舅母以后也能看,不着急。”

女娃娃声音甜濡轻软,听得阿娇心里一片柔.软,怪不得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自家的昭哥儿已经够乖了,但男孩子进了官学后越来越内敛,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凑到母亲身边畅所欲言,女儿就不一样了,只要初锦想,便是以后嫁了人当了娘,照旧可以扑到她怀里撒娇。

“去吧,娘这边有你祖母呢。”阿娇摸.摸女儿的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