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官员丁忧要担心守孝结束后能不能官复原职,他赵宴平有贵妃娘娘撑腰,官复原职简直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当赵宴平一家搬回武安县,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似的,武安县一带的老百姓们都想来赵宅门前看看传说中的四品京官、本朝贵妃娘娘的亲哥哥。除了看热闹的,还有遇到冤情求诉无门跑来希望赵大人帮忙管一管的,更有大小捕头甚至周围的知县遇到疑案悬案跑来求赵大人帮忙指点迷津的。

最开始只有百姓们来,官员们更讲究礼数,不敢打扰赵宴平服丧,但当他们发现赵宴平对待百姓挺客气,光坐在家里现场都没去就帮忙澄清了几桩冤案,知县、捕头们便也不客气了,三天两头就有人过来叩门,大到知县带来的杀人案,小到街坊间丢鸡丢鸭丢鹅的案子,赵宴平能帮都帮。

为此,赵宴平还在家里搭了两个棚子,前院的棚子给他接待百姓、官员用,后院的棚子给孟昭、赵读书用。

除了无偿替人破案解难,赵宴平还在城外买了两亩地,每到春种秋收或中间该除草的时候,他就带着孟昭、赵去地里做事,穿上粗布衣裳戴着草编的帽子,俨然真的农夫,倒是将肤色晒黑了一些,当捕头时的那些健壮肌肉也通过种地给种了回来。

他替百姓排忧解难,阿娇主要就是照顾一家人的起居了。

初锦不小了,阿娇要教女儿算账、管家、女红、人情往来等等,光这些就占了阿娇的大半时间。赵就完全交给赵宴平了,孟昭是孙辈,守完一年丧期后就去了本地的官学,跟着这边的先生读书。江南多才子,虽然小县城的官学肯定不如京城,但据孟昭说,这边的先生们各有风采,他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

阿娇、赵宴平对科举都不怎么了解,既然孟昭觉得不错,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少年郎虽然年纪轻,现在却是家里名符其实的最有学问的人,赵宴平也就律法相关的书读得多一些,肚子里的墨水早被儿子超了过去。

在这种平淡又充实的日子里,二十七个月倏忽间就过去了。

朝廷召赵宴平回京任大理寺少卿的起复文书送到赵家时,正是气候宜人的九月,江南天蓝水清,桂花仍旧散发着缕缕清香,流水穿过小桥再从门前流过,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在游船上欢声笑语,美好的像一卷江南风景画。

阿娇既想回京去看她的亲朋好友们,又有些不舍这些熟悉的景象。

回城倒也不急,赵宴平先带一家人去了扬州府,拜祭岳父岳母。

阿娇早已记不得父母的模样,看到那两座荒凉的坟墓,她竟然也没有什么泪流,就带着女儿站在旁边,看赵宴平熟练地拔草修整墓地,直到赵宴平跪在父母的墓碑前,自陈委屈她的那些地方,阿娇才突然心中一酸,低头拭起泪来。

她少时命苦,后来遇到赵宴平,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甜,什么叫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爹,娘,女儿要去京城了,不能时常回来探望你们,但你们放心,女儿过得很好,以后也会更好。

秋冬北上是逆风,官船在运河上飘飘浮浮快两个月,终于在腊月初到达了京城。

谢郢、沈樱夫妻俩带着一双儿女来接他们了。

寒风呼啸,岸边冷飕飕的,大家简单叙了旧,便快速上了马车。

孩子们上了一辆,赵宴平、谢郢上了一辆,阿娇与沈樱坐在一起。

沈樱与阿娇聊的是家长里短,谢郢与赵宴平聊的是京城的官场形势。

谢郢笑着对赵宴平道“别看你才离京三年,这三年里官场可是换了一大批面孔。”

宣和帝登基,作风处事自是与先帝不同,倒也分不出哪种理政的方式更好,简单来说,先帝在位时间太长,心性养得更包容,哪怕一个臣子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没有大过,看在臣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淳庆帝也愿意继续用这种臣子。

宣和帝就不一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也一样,急着实现自己的抱负,急着开展早有筹谋的一批改革,守旧派的臣子们不想改,只想继续吃老本一心求稳,那自然成了宣和帝的绊脚石,于是就在赵宴平离开京城的这三年,宣和帝大刀阔斧地铲除了一大串绊脚石,屡屡提拔新官上任。

“还有,你我这种小白脸在先帝那里很吃香,当今圣上却是不吃那一套,政绩是唯一考核标准。”谢郢摸摸自己才留不久的短须,揶揄道。

赵宴平正色道“本该如此。”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当初深受先帝赏识是因为这张脸。

算上之前他替嫡母守孝,谢郢已经有五年左右没与赵宴平坐在一起闲聊了,见赵宴平这么正经,谢郢偏要开开玩笑,端详赵宴平片刻,他故意道“上次你进京,是黑脸变成了白脸,这次怎么又变黑了,莫非你在江南都听说皇上不待见小白脸了,便故意晒黑了自己?”

赵宴平扯了下嘴角“孩子们都快谈婚论嫁了,你还……”

谢郢打断他道:“孩子们在场咱们是长辈,现在车里只有你我,我自然要率性而为。”

赵宴平摇摇头,无话可说。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谢郢挑帘看看窗外,见路上没什么行人,他才朝赵宴平靠近一些,并拿出一把大冬天根本用不上的折扇打开,挡住脸对赵宴平道“你这次进京,时机还真是不巧,大理寺接了一桩棘手的案子。”

赵宴平挑眉,等着他继续。

谢郢不再卖关子,低声道“皇上登基时,追封生母潘贵人为恭仁太后,封恭仁太后之弟潘海为西亭伯。你可能不知道,自恭仁太后的父亲过世后,潘家男丁再没有考中进士者,也就没了官身,皇上封潘海为西亭伯,完全是想给恭仁太后体面,是看在舅甥的情分上。”

赵宴平点头,京城的那些国公爷侯爷伯爷,有的是靠祖上功劳得封的,有的纯粹是因为与皇家的姻亲关系,多半都是历代太后、皇后的母族,空有爵位,能不能当官还要靠家中子孙的本事。现在宣和帝登基了,赐个爵位给母族舅舅很正常。

谢郢继续道“西亭伯五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世子潘锐一个儿子。先前潘家败落,潘锐屡试不第,靠宫里有个皇子表哥的关系得以娶了冀州名门庄家女为妻。那庄氏给潘家带去了一笔嫁妆,靠嫁妆支撑了一家人的生活,还给潘家生了两个儿子。皇上登基后,潘家一家进京享福,庄氏进京时还好好的,今年十月却突然染了急症暴毙而亡。”

赵宴平皱眉“此事有蹊跷?”

谢郢颔首“庄氏娘家在冀州,西亭伯府刚传出丧迅时,京城诸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没过几日,庄家人进京吊唁,庄氏的父亲、兄长突然在丧礼上指认潘家杀妻,跟着就抬棺去顺天府报案了,因为关系到皇亲国戚,此事直接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员赵宴平很了解,看着谢郢道“庄氏尸身还在,是突然急症暴毙还是被人谋杀,安排仵作都能查出来,放到大理寺也是小案,难道到现在还没定案?”

谢郢道“仵作说,庄氏是被人用枕头捂死的,定是他杀,但凶手到底是潘锐还是庄氏身边的下人,或是潘府其他人,蔡大人才审到一半,突然心疾发作不得不回府休养,据说都吐血了,短时间是回不来了。大理寺右少卿曾永硕也迟迟审不出结果,百姓们听说你要起复了,都盼着你进京破案呢!”

赵宴平沉默了。

凶手选择用被子捂死这种势必会留下证据的作案手法,足见对方并没有仔细筹划,以大理寺的本事,无需派出蔡歧、曾永硕都能破案,结果这两人一个心疾发作回家了,一个拖了快两个月都没查出真凶,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隐情?

凶手若是潘家下人,提出来问罪就是,没什么可顾忌的,能让蔡、曾二人一个托病一个甘愿被百姓骂无能也不敢直接问罪的,整个潘府只有西亭伯父子。

“大理寺迟迟无法破案,皇上怎么说?”

谢郢苦笑“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让大理寺继续查。”

赵宴平便明白了。

如果宣和帝明确摆出他会大义灭亲的姿态,蔡、曾二人岂会推搡拖延,定是看出宣和帝想保潘家,两人才各自找了借口。

谢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斟酌吧。”

 

☆、165

 

有郭兴、翠娘、陈恺夫妻照料打理,吉祥胡同的宅子依然干净雅致,宛如主人从未离开一样。

翠娘带着府里的下人守在门前,看到车队过来,翠娘就笑开了,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跑了过去。

“夫人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这么美!”

“官爷怎么晒黑了?”

“哎呦,大少爷长这么高了啊,姑娘,这是姑娘?”

当大小主子们一个个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翠娘的一张嘴都快不够用了,夸完这个夸那个,最后在初锦这里打了结巴。要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呢,才三年过去,当初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待嫁大姑娘,那杏眸雪肤,不禁让翠娘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小娘子。

翠娘看初锦看得入神,就跟没见过似的。

赵不高兴了,问她“你怎么不夸我?”

翠娘哈哈笑,立即又夸了一顿小少爷。

寂静了三年的赵府,这一日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一家人舟车劳顿,肯定都想先休息休息,谢郢一家四口在这边吃完午饭便告辞离开了。

孩子们确实都累得不行,洗个热水澡就去歇晌了。

上房这边也烧了热水,水兑好了,阿娇先洗的,洗完来到东次间,就见赵宴平坐在朝南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阿娇走过去,直到她停在了赵宴平面前,赵宴平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到只穿了一身绸缎中衣的阿娇,刚出浴的她带着一身的花露清香,娇嫩的脸颊透着浴后的艳丽绯色,那杏眸含着几丝幽怨,似乎在怪他的心不在焉。

赵宴平喉头一滚。

他与阿娇已经快三年没同房了,母亲刚去世时他自然没有那个心思,后来伤感淡了,有了心思,却因为夫妻俩各自带着子女分房睡,根本没有机会,有机会他也必须忍着。回京一路都在坐船,夫妻仍是分房,如今阿娇香喷喷地站在他面前,就算有再多的烦心事,赵宴平也想。

阿娇见他眼里终于满满都是自己,咬唇轻笑,移步去了内室。

赵宴平飞快洗个澡,回到内室将门一关,便钻进炕头的被窝,压着阿娇狠狠地解了一回。

“刚刚想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重新恢复清明的阿娇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问。回京是喜事,夫妻俩终于可以睡在一起也是喜事,昨晚在船上赵宴平还偷偷地捏了捏她的手,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今天明明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居然还有空走神,阿娇越琢磨越觉得他可能藏了心事。

赵宴平一手给她当枕头,一手摩挲着她的发丝,沉默片刻,他将西亭伯世子潘锐的案子告诉了阿娇。

“明日我去大理寺复职,这案子八成会移交给我。”

这么大的事,阿娇不禁坐了起来,低头看他。

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但露着肩膀也是冷的,赵宴平将人拉了下来,一边叫她注意别着凉,一边替阿娇掩好被子。

阿娇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当赵宴平重新抱住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就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真交给你,你会怎么做?”阿娇轻声问。

赵宴平看着头顶的房梁,声音虽低,却毫无犹豫“审案,查出凶手还死者公道。”

阿娇“若凶手就是潘锐……”

赵宴平目光清冷“杀人偿命,他真谋杀妻子,按律当斩。”

阿娇轻轻嗯了声。

赵宴平突然低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我因为此案得罪了皇上,将来被皇上找借口贬了官职,你会怪我吗?”

阿娇同样直视他问“如果我怪你,你还会坚持这么做吗?”

赵宴平脸色微变。

阿娇在他开口之前按住了他的唇,笑道“不管你得罪谁,我都不会怪你,你秉公办案,便是失了圣心,最差也就是丢了官职回老家继续种地,种地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咱们家里有上千两的存银,种地也能过得舒舒服服,我才不会怨你。”

她喜欢的赵宴平,便是会体恤百姓、秉公无私的赵宴平,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而是贪恋富贵不敢得罪上头的人,那他早在赵老太太的安排下娶富家小姐为妻了,又怎么会有两人的结缘?

“做你想做的,不用担心我跟孩子们。”阿娇亲了亲他道。

她蜻蜓点水,赵宴平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回了她一口。

阿娇假装嫌弃地擦了擦脸。

赵宴平就笑了。

翌日一早,赵宴平重新穿上红色的四品官袍,去了大理寺。

今日并无朝会,赵宴平进大理寺不久,御书房传来口谕,皇上叫他过去。

赵宴平放下手中庄氏案的卷宗,快步去了御书房。

宣和帝对赵贵妃的宠爱满朝皆知,但从他还是宣王的时候起,宣和帝从未与赵宴平有过任何公务以外的交情,甚至在宫里见面都目不斜视,仿佛他根本没把赵家当姻亲一样。如今君臣见面,宣和帝破天荒地先与赵宴平叙起旧来,关心了一番赵宴平,再提了提贵妃的情况。

“贵妃很想你们,特别是初锦,过两日你们主动递折子求见,别等贵妃巴巴地召见你们。”宣和帝坐在暖榻上,闲聊家常似的道。

赵宴平恭敬道“臣遵旨。”

宣和帝喝口茶,看他一眼,终于提到了潘锐案“蔡歧老了,曾永硕年纪也不小,办案不如以前利落了,区区一个内眷妇人谋杀案这么长时间都破不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趁朝廷大休前把案子破了,别拖到明年。”

赵宴平领命。

宣和帝状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朕与潘锐打过交道,他胆小如鼠,此案肯定与他无关,你多审审潘府其他下人,不用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赵宴平长睫微动,察觉宣和帝在盯着自己,赵宴平抬眸,坦诚道“回皇上,凡是庄氏死前接触过的人,都与此案有关,臣会依次审问,若确实有证据能排除潘锐的嫌疑,臣会即刻放人。”

他省略了一半话,宣和帝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问,“嗯”了声,叫他退下。

赵宴平低头告退。

等他回了大理寺,大理寺右少卿曾永硕先朝他倒了一通苦水,那句话皇上也跟他们说了,保潘锐其实简单,难在保完潘锐,大理寺还要再交出一个凶手。可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潘府的哪个下人杀了人,大理寺总不能冤枉无辜吧?

蔡歧不想冤枉无辜,称病回家休养了。

这招被蔡歧先用了,曾永硕没那么厚的脸皮效仿,他承认自己不敢得罪皇上太狠,可他也做不到冤枉无罪之人,所以选择了拖。

“皇上没再换别人主审此案,估计就是在等你回来。”曾永硕目光复杂地对赵宴平道。

赵宴平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相信我能从潘府那些下人当中找出凶手?”

曾永硕摇摇头,道“是因为京城的百姓都服你,你若能证明潘锐无罪,那潘锐可能就真的无罪吧。”

这话就大有深意了,曾永硕审了这么久的案子,心中肯定早有结果,此时居然还说什么“潘锐可能真的无罪”,分明就是在告诉赵宴平,凶手就是潘锐。

赵宴平不需要这份暗示,该是谁就是谁,他自己也能查出来。

如赵宴平之前的推测,此案并不难破。

庄氏死的那晚与潘锐同寝而居,据庄氏身边大丫鬟采菱的回忆,那晚潘锐喝醉了酒,进去不久似乎与庄氏发生了口角,后面就没有动静了。采菱在外面守夜,睡着了,后来三更天的时候,潘锐突然跑了出来,说庄氏暴毙了。

蔡歧审案时,潘锐交代了一份口供,说他确实喝醉了酒,确实也与庄氏争吵了,睡着睡着突然被尿憋醒,小解完了想到那顿争吵,他烦躁郁闷无法排解,便去院子里坐了很久,坐到困了回去,就发现庄氏已经死了。

潘锐认为庄氏是采菱杀死的,动机是采菱一直想给他当姨娘,庄氏坚决不同意,采菱越想越气愤,便趁他离开时害死了庄氏,再装作熟睡一无所知。

这动机乍一听很有道理,然而庄氏身边的几个丫鬟嬷嬷都可以作证,采菱对庄氏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谋害主人,反倒是潘锐,因为家里发达了富贵了有年轻娇艳的美人勾搭了,开始嫌弃早已看腻的原配夫人,却又好面子,不提休妻,反倒要求庄氏自己求去,庄氏坚决不应,潘锐便酒后激愤,动了杀心。

赵宴平调查过后,确定庄氏身边的丫鬟们的供词一一属实。

人肯定是潘锐杀的,蔡、曾不想深查才没找到证据而已,赵宴平查验过庄氏的尸身,因为京城的冬天一片严寒,尸身保留完好,便让赵宴平在庄氏两条大腿上找到两条压痕,应该是凶手行凶时,担心庄氏反抗过于激烈惊动外面的丫鬟,故坐在庄氏身上再下的毒手。

将采菱、潘锐带过来比对,首先采菱能造成的压痕就不合适,而且她一瘦弱女子,坐在这个位置双手便没有足够的力气捂牢庄氏的嘴脸,换成潘锐,压痕、动作都解释得通。

证据摆在眼前,潘锐再也无法狡辩,赵宴平这边才将结案的折子呈递上去,整个京城已经传遍了此事,知道庄氏乃死于潘锐之手,死在一个家境败落时全靠庄氏养着、一朝发达了便要杀妻另娶新人的无能小人手中。

案情传开了,大理寺也确实证据确凿,宣和帝只能准了折子,定了潘锐的死刑。

 

☆、正文完结

 

西亭伯世子杀妻案一破,刚起复回京的赵宴平立即又在京城大出了一场风头。

百姓们津津乐道赵宴平是个好官,卢太公没有收错徒弟,庄氏的娘家人更是跑到吉祥胡同的赵府前,对着大门行礼道谢。这世道,有的人家不把女儿当人,嫁出去换份彩礼就行了,但也有人爱女如命,宁可触怒皇亲国戚也要替冤死的女儿讨回公道。

赵宴平与阿娇一起将庄家众人送走了。

“皇上那边什么意思?”

案子已经破了,是否后悔无需再考虑,阿娇更担心宣和帝会不会生赵宴平的气。虽然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陪赵宴平回老家种地的准备,但京城的宅子这么好,一帮亲戚好友也都在京城,赵宴平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更是不容易,如果可以,阿娇还是希望宣和帝不会迁怒自己的丈夫。

赵宴平摇摇头,道“皇上什么都没表示,该上朝还是上朝,看不出喜怒。”

难辨喜怒,这就是宣和帝最让臣子们敬畏的地方,甚至早在宣王、太子时期,宣和帝就是这般模样,除了对香云的宠爱维护有目共睹,谁也看不出宣和帝对大臣们有没有什么私心偏袒,升官贬官全看政绩。

这次西亭伯世子的案子,宣和帝对大理寺的暗示算是第二个例外。

“皇上对你态度如何?”阿娇疑惑地问。

赵宴平道“暂且还看不出来,我还没有递过其他折子。”

无论怎么看,他破案都是立功了,宣和帝再不忍心定潘锐的死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找理由贬赵宴平的官,除非宣和帝想被百姓扣个昏君、偏袒罪戚的骂名。所以,宣和帝到底会不会迁怒赵宴平,还有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分晓,而这段时间会是多长,一个月、半年、一年甚至五年、八年,除了宣和帝,谁也说不清。

圣心难测,便是如此。

赵宴平皱着眉头,并不喜欢这种等着另一只靴子会不会掉下来的感觉,他宁可宣和帝马上贬了他的官或是给点其他处罚,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安心了。

阿娇见他这样,忽然笑了,过去先将门关上,再坐到他腿上,一手环着赵宴平的脖子,一手轻轻地摸他挺拔的眉峰。

赵宴平不解问“你笑什么?”

阿娇就是笑“笑你傻啊,破案前都铁了心什么都不怕了,现在案子破了,你倒忧心忡忡,这又何必?你在大理寺做事,身在其职尽其责,既对得起冤死的百姓,又对得起皇上朝廷,皇上真迁怒你那是皇上的事,反正咱们已经做好的最坏的准备,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接下来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笑靥如花,杏眸清澈,赵宴平的烦恼就被她如水的温柔眼神涤荡一空。

是啊,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便有一件快乐事可为。

赵宴平突然抱起阿娇,大步朝内室走去。

阿娇先是一惊,随即想到此时虽然是上午,孩子们却分别在官学、前院的家塾读书,下人们也不至于没眼色到跑来打扰他们,她便咬咬唇,完全交给赵宴平主导这场快乐事了。

案子破了,大理寺卿蔡岐的心疾一直不见恢复,且年事已高,遂递了辞官养老的折子,恳请宣和帝批准。

宣和帝痛快地批了,还赏了蔡岐一笔丰厚的养老银子,但关于新的大理寺卿人选,宣和帝一直都没有定,至于大理寺的事务,暂且交由两位少卿共同裁夺。

按照先帝对赵宴平的赏识,以及赵宴平的为官能力,他来做新的大理寺卿除了会让一部分官员嫉妒,应该是百姓们、大部分官员都心服口服的,尤其是他才破了一个蔡岐、曾永硕都没能破的案子,这时候宣和帝却不给他升官,显然是在介怀赵宴平定了潘锐死刑一事。

赵宴平本想递折子进宫,带家人去给贵妃妹妹请安的,遇到这种事,他反而不能递请安折子了,容易令人误会他想托贵妃妹妹替他求情。

他不递折子,贵妃娘娘想侄子侄女们了,太想太想,宣和帝来的时候,贵妃娘娘终于忍不住试探了下“皇上,您之前还说会召我兄嫂一家进宫,让我见见他们,后来怎么没有消息了?”

宣和帝瞥她一眼,神色微冷“你那大哥不识抬举,朕明明暗示过他网开一面,随便找个替罪羊了事,他倒好,朕就那一个表弟,还被他找到了铁证。”

贵妃娘娘从来不干涉政事,也很少向宣和帝索求什么,但涉及到亲哥哥,亲哥哥还是最该委屈的那一个,贵妃娘娘便低下头,小声替亲哥哥辩解道“哥哥是大理寺少卿,您把案子交给他,他的职责就是找出真凶,若他放着真凶不抓,反而冤枉好人,这样的大理寺卿,您真的想要吗?”

宣和帝冷声一声,别开脸道“可那是朕的表弟,他为朕破例一次又如何?”

帝王的不满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贵妃娘娘不敢抬头,沉默片刻,却仍是据理力争道“皇上的表弟杀了人,您要哥哥为您破例,但京城有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今日这个犯错要破例,明日那个犯错要破例,如此破例下去,大理寺还如何替百姓臣子主持公道?”

宣和帝重新看她,质问道“朕是天子,若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朕做这天子有何用?”

贵妃娘娘脸已经白了,却颤着声回答道“您是天子,您用对一个臣子,或许会杀一您所想保,却能保住五人、十人甚至千万人,那些人都是您的臣民,您保了千千万万的臣民,不正是明君所为吗?”

宣和帝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今日才知,你原来如此能说会道。”

贵妃娘娘顿时跪下去,惶恐道“臣妾僭越,请皇上……”

她没说完,人已经被熟悉的双手扶了起来,贵妃娘娘惊愕地抬起头。

宣和帝笑容复杂,摸着她的脸道“朕宠了你这么多年,今日是你在朕面前最大胆的时候。”

贵妃娘娘一愣。

宣和帝点点她的鼻子,将人扶到榻上一起坐着,然后才道“他才进京朕就提醒过他让他递折子请安,他自己不请,又才拂了朕的面子,难道要朕主动求他进宫?”

贵妃娘娘这才意识到,皇上根本没有迁怒哥哥的意思。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替哥哥解释道“他是怕您还在生气,不敢来。”

宣和帝轻哼一声,看着贵妃娘娘道“他都敢抓朕的表弟,还有什么不敢的,明明就是心里没你,不想进宫见你,你倒是替他百般开脱,也就是朕对你好,不跟你计较,不然你早被自己的亲哥哥坑了。”

贵妃娘娘低着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宣和帝无奈地笑了笑。

他只是想让她明白,这天底下,他对她才是最好。

朝廷大休前的最后一次朝会,宣和帝提了赵宴平的官职,让他做了新的大理寺卿。

这旨意来的突然,群臣都吃惊不小,赵宴平更是一反平时的沉稳,怔了一会儿才匆匆跪下谢恩。

看着跪在那里的赵宴平,再看看底下的其他臣子,宣和帝淡淡道“法不容情,更不分高低贵贱,无论谁触犯律法,即便是天子,也当与臣民同罪。西亭伯府的案子赵宴平办得很好,对得起卢老太公的栽培,也对得起先帝的一路提拔。朕要做好一个明君,离不开贤臣能臣的辅佐效忠,望诸位爱卿都以此案为鉴,以身作则,一心为民,辅佐朕共创开明盛世。”

好一番警醒之词,文武大臣们齐齐下跪,高呼遵旨。

朝会散了,百官们依次退朝。

赵宴平走出大殿,忽然发现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这雪临近晌午开始下,起初只是细细碎碎的雪花,到了黄昏时分,已变成了鹅毛大雪,皇城层层叠叠的宫殿屋顶都覆盖了一层白雪,地上也全是臣子们离开时踩踏出来的斑驳脚印。

赵宴平刚升上大理寺卿,有很多事要处理,下值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走出大理寺时天都黑了。

一个小太监站在外面,瞧见他,立即赶了过来,双手托着一件大髦道“禀大人,今日突降大雪,贵妃娘娘担心您衣裳单薄,特叫杂家送了御寒的大髦过来。贵妃娘娘还说,皇上胸怀宽广,并未生大人的气,叫大人快些进宫请安,贵妃娘娘想两位少爷与姑娘了。”

赵宴平看眼长春宫的方向,心中温暖又惭愧,先行礼谢恩,再恭敬地接过大髦披上。

小太监还送了他一把伞。

赵宴平笑着道谢,撑开伞,一路走出了皇城。

一辆马车停在外头,车夫手缩进袖子蜷缩着打哆嗦,瞥见里面走出一位穿着大髦的官爷,簌簌的雪花也模糊了男人的面容,车夫便收回视线,继续缩着,靠抖腿给自己取暖。

赵宴平也没有多注意这马车,直到越过马车,发现马车后面栓了一匹马,很像他每日往返皇城骑的那匹,赵宴平仔细看了看,这才折回车头的位置。他举高伞去看车夫,郭兴也低着头往伞底下瞧,这一对眼,郭兴乐了“官爷?您,您这大髦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