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枷锁

作者:卿隐

文案:

他以枷锁缚她,只为将从前的账一笔一笔讨还回来。

【加长版文案】

永昌二十年,林苑成婚的第五年,镇南王反了。

镇南王世子晋滁为叛军主帅,率百万大军一路北上,直逼京师。

同年,京师破,天子亡,镇南王登基,改元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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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年,太子爷频繁出入教坊司,每次会在同一个房间待上一两个时辰不等,之后面色如常的整冠而出。他走后,就有奴仆小心进来,喂房内的人吃药。

时间久了,有些心软的奴仆会可怜那房里的女人。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长平侯嫡女,那个曾经那般清贵的御史夫人。如今,沦落成这般地步。

若有知情之人在场,或许会叹上一句:若她当日死在城破那日,太子爷或许还会念及她几分好,偏她如今活生生站这,这便无疑就成了太子爷的肉中刺。

(笼冢三部曲之三——枷锁)

一句话简介:他以枷锁困住她

立意:反封建,反专制,反男尊女卑的制度。主张不畏强权、追求自由的思想理念。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苑,晋滁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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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或许做错了

七月的夜,闷热的不带一丝风。

窗外鸣虫未眠,偶尔发出些鼓噪的声响。

长平侯府三姑娘的闺房内,一展绣屏隔开了个空间。绣屏外侧是方小榻,榻上睡着守夜的下人,另一侧则是靠着画窗放着方黑漆编藤榻,四周垂着金绣软帐,里头卧着是府上的三姑娘林苑。

伺候过三姑娘的人都知道,三姑娘素不耐热,每至夏日时,夜间就寝的时候就不愿去那靠墙边的拔步床上了,多半时候是在画窗旁的这方黑漆编藤榻上卧着。

月挂中天的时候,窗外的鸣虫渐渐都止了声。

屏风外侧也听不见翻身的声响,只余些轻微的鼾声。

林苑没有睡。她一直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不动,失了神似的望着画窗的方向发呆,脑中却如那无限循环播放的机器,一遍一遍回放着前日她与晋滁吵架的场景。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却是吵的最难看的一次。

起因是什么呢?是了,起因是她从手帕交那里无意得知,他后院有两个通房。

她手帕交是当朝江太傅幼女江采薇。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女们凑在一块时,私下里难免会遮遮掩掩的私语几句京城里的青年才俊。而那镇南王府的世子晋滁,虽他行事乖张了些又花名在外,颇有些不好的名声,可架不住镇南王府那滔天的富贵权势,再加之他容貌生的丰冶昳丽,令人见之难忘,这就令京城的闺阁小姐们对他多了几分憧憬。往日里私下窃窃私语时,难免也会捎带上他几分。

江采薇当日私下与她谈及晋滁时,其实是在感慨,感慨那放荡不羁的晋世子貌似是改了性子,这一年来竟不流连花街柳巷,就连后院那些莺莺燕燕都遣了个干净,貌似他身边如今也就剩下两个通房了。

林苑却只听得她后面一句,晋滁还有两个通房。

得知这事之后,她怒火中烧。忍了足足数日后,终于寻了个机会与他私下会了面,就此事与他当面对质。

晋滁从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主,这点她从认识他的那日就已知晓。可往日里他待她是多有几分容忍的,便是两人闹别扭,他也能控制好情绪,会率先妥协说些软和话,免得两人闹僵场面难看。这就让她难免有些错觉,她是可以改变他的。

这种错觉终止于这回的争吵……

黑暗中,林苑的脑中又在反复回荡着晋滁拂袖而去前,那又冷又戾的声音——

“阿苑,不带这般得寸进尺的。”

林苑一动不动的望着月光笼罩中的窗格子,神思恍惚。

她想,是啊,在他,或者旁人眼里,她就是这般得寸进尺。别说还未嫁他,便是来日真的嫁进了镇南王府,难不成他堂堂世子爷要收个正经通房,她还能横加干涉的死活拦着?

她以什么理由拦?她没有理由。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仰卧在沁着凉意的编藤榻上,安静的望着黑漆漆的帐顶。

这一刻,她想,她或许做错了。

一开始就不该去接受晋滁的示好,更不该还妄想去改变他。

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他还是那般行事恣肆,不喜被约束干涉的人。

就亦如她,在这个陌生世道活了十六年,不也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时代的婚姻观?

不能因为她改变不了自己,所以就偷换概念,去强迫别人去接受她的婚姻观。

这是不正确的。

而这般做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林苑闭了眼,似有若无的叹了声。

他们或许真的不合适。

她本该早下定决心的,偏舍不得他待她的那几分好,硬生生的拖到了今时今日这般难看的地步。

如今,也是时候该下定决心,终止这个错误了。

翌日清晨,林苑的贴身丫头春杏过来伺候她起床洗漱。在给她梳妆时,手巧的给她挽了个精致的双髻,周围簪上漂亮的珠花,当即衬的人如仙露明珠般的好看。

林苑看着铜镜映出的模样,只觉得那一夜未眠的憔悴,都让这精致漂亮的发型给削减了几分。

忍不住往铜镜里她身后站着的那小丫头那看了眼。此刻春杏正低着脑袋,小心仔细的抬手给她抿着发髻上的些许碎发。

林苑知道春杏大概是察觉到她近两日心情不佳,因而特意学了新发式,来讨她欢心。

思及至此,她不由软了声音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新发式?”

听到问话,春杏眸光一亮,声音溢出几分开心来:“上个月随姑娘去参加花会,见有世家小姐这般梳过。奴婢当时就想,要是给姑娘梳这发式,定是好看。所以奴婢当时就偷偷往那世家小姐的发上多看了几眼,也就琢磨出那发式是如何梳的了。”

林苑就忍不住轻笑道:“你定是又抓着兰翠练手了。”

春杏就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

这会功夫,林苑已经上好了妆,在铜镜中左右照了照,大概觉得脂粉掩住了面上的些许憔悴,就起了身,带着春杏去太太那里请安。

长平侯府的当家太太陶氏屋里,嫡长子林昌盛,嫡次子林昌熙,庶三子林昌翰,还有儿媳妇高氏、卢氏、杨氏,再加上嫡次女林苑,都恭恭敬敬的候着,请他们父亲母亲的早安。

至于其他庶子庶女,直接在院里请早安,之后就各自回院去了。而屋里这些嫡子女们,外加自小养在太太膝下的庶三子林昌翰,则会被留下来,陪同侯爷跟太太一同用早膳。

早膳时候,一如既往的沉默。

陶氏的身子骨向来不利索,恹恹的用了几口后,就罢了筷。然后就接过下人端来的养身茶,慢慢喝着。

没过多时,她就见那素来爱坐在边角里的小女儿也罢了筷,正拿过巾帕轻轻擦拭着唇角。

陶氏眸中不免泛起些忧虑。

养了这么多年,身子骨却还是这般纤弱,将来若为人妇,只怕对子嗣也不益。

说起来,到底还是苑姐儿小的时候伤了根本,便是细心调养,也难养得如旁人般康健来。

一想至此,陶氏就忍不住恨毒了当年给苑姐儿找来的那几个奶嬷嬷。

苑姐儿生来就不哭不闹,就算饿了喝了,凉着了或生病了,也都不声不响的不知叫人。那些个腌臜婆子见苑姐儿好带,就开始偷懒耍滑起来。待没人见着时,就将苑姐儿撂在一旁,她们倒凑一起吃酒耍钱起来。

偏她怀着苑姐儿那会,五哥儿生病去了,她悲痛难当日夜啼哭,这导致了她产下苑姐儿后就开始缠绵病榻,对苑姐儿就照料不及。

每次去看苑姐儿时,见她安安静静的模样,还当是那些婆子们照看的好,哪里想的苑姐儿遭受了这般怠慢?

要不是后来蕙姐儿无意间发现了端倪,苑姐儿还不知要继续遭多久的罪。

可到底还是太晚了。伤了底子,哪里是能轻易养的回来的。

早膳过后,侯爷带着三个儿子去衙门上值去了。

陶氏跟几个儿媳妇说了会话,就让她们散了。

而林苑,却被陶氏给单独留了下来。

陶氏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今儿她穿了身浅石青色的百褶裙,领边袖口皆绣着绣兰茶花边,外头搭配了条青白相间的披帛,瞧起来飘逸又温婉。亦如她这人一般,总是安安静静的如静画般。

“今个倒是难得,还知道傅粉描眉的打扮一番。双髻也梳的漂亮。”陶氏笑道:“日后就该这般精细打扮。咱家姑娘本就生的副仙姿佚貌的好模样,平日里总藏着掖着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

林苑抿唇浅笑。

陶氏暗叹,她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寡淡,话也少。尤其是自打她长姐出嫁后,她这性子好似愈发的孤僻起来。

“苑姐儿,前天你跟杨氏又出去逛街了?”

林苑微怔过后,斟酌着轻声回道:“听说珍宝阁新进了批钗子,我就央三嫂带我过去瞧瞧。”

“怎么不让你其他两个嫂嫂带你过去。”陶氏看着她问。不等她说什么,又直接堵住她的托辞:“便是你大嫂管家事忙,不还有你二嫂?二嫂素来就是爱俏的,让她陪你去逛,她指不定得多欢喜。”

林苑慢慢垂了眸。眸光盯着足尖,片刻未语。

见她抿唇不语的模样,陶氏心里犹如被人拧住了似的,难受的要命。

陶氏如何不知,她这小女儿心里有芥蒂。自打蕙姐儿出嫁后,苑姐儿就与昌熙出了嫌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解不开这心中疙瘩。

“苑姐儿,你要怨,就怨娘,是娘坚持要将你长姐嫁进韩国公府的。”陶氏用力拉过她的手,忍着酸涩道:“苑姐儿,你别这般冷漠待你二哥,他心里也不好受。你看他,他现在也改好了,知道上进了,也不曾再出去与人闹事……”

在陶氏苦口婆心的劝说中,林苑的神思却渐渐恍惚,耳边似乎传来阵阵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那清脆笑声的主人,是她的长姐,林蕙。

昔年,为了给她二哥收拾惹下的祸端,为了不影响她二哥的前程,她那美貌动人的长姐,不得不嫁给韩国公府的嫡三公子,那个体肥面阔、只会斗鸡走狗吃酒耍钱的纨绔。

林苑失神的想,现在二哥改好了,知错了,可是有用吗?可能换长姐的一生重新来过?

长姐昔日是含着泪上的花轿。

饶是今时今日,她依旧能清晰的记得那鲜红嫁衣上,有一处被水打湿的痕迹,那是长姐落的泪。

陶氏苦口婆心说了半晌,却见她始终垂着脸,貌似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不免失望。

却也知道这芥蒂存在多年,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便就将心中失望撂在一旁,转而说起另外一事。

“苑姐儿,娘想与你说个事。”

陶氏说着,又打量她一番,素来虚弱的眉目间含着丝笑:“前几日有世家妇朝我旁敲侧击的打听你来着。为娘这才蓦的想到,咱家苑姐儿大了,长成了娉娉婷婷的窕窈淑女,自然会有俊俏的儿郎求上门来。”

林苑一时没反应的过来,错愕的看向她娘。

陶氏难得见她震惊失措模样,不免有些开怀,就点了点她鼻尖柔声道:“婚姻嫁娶是大事,是要事,你莫要害羞。娘找你来,也是想单独问问你,大体是喜欢什么样的?无论是模样,或是性格上,你有何想法,只管跟娘说便是。到时候,娘也好帮你斟酌筛选一番。”

林苑回过神来。

是啊,她十六岁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若是没有前日那出,或许此刻她就会向陶氏坦诚交代她跟晋滁的事情,可如今倒也不必了,她跟晋滁的这段往事,她会将其彻底掩埋在岁月的洪流里。

想了想后,林苑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不喜那些朝三暮四的男子。若有那能洁身自好的,或者家里规矩甚严,譬如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之类的规矩,那便再好不过。”

陶氏听她能提了要求,只觉得精神气都提了许多。因为她这闺女素来寡言少语的,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吭声,让她这当娘的总有些无力之感。如今听她能掏心窝子的说了自己想法,她自然开心,当即一口应承下来。

“还有呢?相貌或其他,可有要求?”陶氏促狭的问她。

林苑脑中一瞬间晃过晋滁那张丰冶昳丽的脸。

“看的过去便成。”她轻声道:“我更在意他的人品。”

第2章 她不该有所奢望的

从太太院里出来后,林苑就瞧见了在半廊里徘徊的三嫂杨氏。

见了她出来,杨氏精神一震,却又似有些顾忌,半是殷切半是忐忑的朝她的方向瞄着。

林苑略一停顿,然后浅笑着迎上前去,道:“还好三嫂未走远。前头三嫂教我的苏绣,我还有些指法弄不大明白,想请教下三嫂。也不知这会你有时间没?”

杨氏忙不迭点头:“有的,自是有的。”

“那就劳烦三嫂了。”

往回走的一路上,林苑带着春杏略前半步,杨氏稍后半步。大概是彼此心中皆藏着事,双方一路无话。

约莫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到了林苑所在的院子。

院里的下人见了主子回来,纷纷问安。

林苑点头应了。进屋后将屋内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又示意春杏去屋外守着,之后就带着杨氏到了里屋。

杨氏在屋内的朱红鹤膝桌前坐下。

林苑拉了椅子在她对面落座,然后拿过桌上的茶壶,给她斟了杯花茶。

“现在也没了旁人在,三嫂有事就直说吧。”

杨氏见她不温不火的模样,心里就突了一下,只觉得这回那晋世子只怕真的是惹恼了她这小姑子。

她忍不住摸向了袖口中放着的物件。此刻她隐约感到,这回她这小姑子的气儿,怕是不是简单一本书能消下去的。

在杨氏左右迟疑的时候,林苑已经给自己倒满了杯花茶,兀自慢慢喝着。

纠结了片刻后,杨氏到底是将那书拿了出来,推到林苑面前,虚笑着道:“晋世子知你喜欢这些,就特意令人寻来的。昨个晌午就托你三哥捎过来了,可我一直也没寻到时机拿给你。”

林苑的眼神就飘到了那本微微泛着卷边的陈旧书籍上。

《危氏得效方》。是难得的孤本。

她曾经对他提过一回,倒没想过他真记在了心里。

林苑忍不住伸手去抚上那泛黄的书页。细细的指尖滑过那字,在陈旧的纸张上留下依稀的痕迹。

杨氏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下不免微微一定。

其实私心来讲,她自然是希望苑姐儿跟晋世子能成的。如今的镇南王府的继王妃出自他们杨氏一脉,论起来,她与那镇南王府自然也是沾亲带故了。所以若苑姐儿日后真嫁进了镇南王府,且不提她能在太太那得些脸面,便是她家三爷,也能多少得到侯爷的重视。

三爷是庶子,饶是养在太太膝下,却也终究抵不过嫡子的待遇。这就使得他们夫妻二人在侯府中的处境,始终不尴不尬的。

“三嫂。”

对方轻软的唤声让杨氏回了神,忙抬头看了过去。

“近期我想见他一面。”林苑收回了搁在医书上的手,微垂了眼睫道:“麻烦三嫂替我传个话吧,让他安排一下。”

杨氏一听,内心顿时轻快了不少。

既然肯见面,那定是想通了,气儿也消了。

“成,回去就让你三哥带话过去。”杨氏一口应承下来。

对面的小姑子两只细白的小手交握着搭在桌上,垂眸敛目一副文文静静的模样,听到她的应承,也就轻微的颔首并不多言。

杨氏见了,难免就忆起几分当日无意撞见她与晋世子争执的场景来。若不是亲眼瞧见,她很难想象,这安静如画模样的小姑子,与人争执起来却分毫不让。饶是她嗓音轻软,可一字一句却咬的极为清晰有力,据理力争,不肯妥协,丝毫不惧那晋世子愈发寒戾的神色,不肯退让半寸。

那可是晋世子啊。

且不提家世如何,就那好勇斗狠、行事恣肆的名声在外,光往那一站,挑着眉眼似笑非笑盯人的模样,都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发凉。便是她对面着这人,都觉得有几分发憷。

所以当日撞见她那乖巧安静的小姑子沉着眉眼,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晋世子时,她顿时震惊又骇然,感到极不可思议。

当时她就觉得,她,或许整个长平侯府上的人,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三姑娘。

不过也是,她这小姑子素来话少,行事素来低调又不爱掐尖,依太太的话来讲,安静的就跟个静画般。从来情绪瞒的紧,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杨氏想,怕是没人知道,她这小姑子实则是个内秀的,胆大心细又心思缜密。否则,也不会将与晋世子的事,给瞒的滴水不漏了。

离开三姑娘院子,往回走的时候,杨氏在兀自在想着,希望他们二人能尽快和好,也能尽快过了明路。否则,她在暗中牵线的也总提心吊胆的,唯恐被人察觉出端倪来。

若被当家太太知晓她搅和的这些事,还不得吃了她。

杨氏离开后,林苑让人关了门,然后把春杏叫进了屋里。

“去把柜子底部的那个檀木盒子拿过来。”

春杏自是知道指的什么。应了声后,就直接来到了西边墙壁上靠着的竖柜前,拿了钥匙打开后,就蹲了身子去搬柜子里那摞起来的衣物。

待最底层的衣物也清空后,就露出一层夹板来。起开后,就露出一方五寸见方的小叶紫檀的盒子。

春杏将盒子搬到了朱红鹤膝桌上。

林苑接过钥匙打开。一二两层皆放置了些首饰或些小玩意,譬如说簪、钗、步摇之类的,再譬如说玉制的糖葫芦、小巧精致的琉璃香炉、颜色奇异的鹅卵石等物。

林苑将这些物件看过一眼,然后抬手在檀木盒子侧边敲了敲,熟练的打开了其中暗藏的夹层。

夹层里放置的,是一小沓书信。皆是晋滁写给她的。

书信最上方搁着一块古朴的玉佩。羊脂白玉,滴露玲珑,是世间难见的绝品好玉。

林苑将玉佩拿到手里,翻过来看。

玉佩背面刻有一字,端。

这是从前端敏长公主的贴身物件,亦是她留给独子晋滁的遗物。

林苑将玉佩重新放回夹层里,而后问向春杏:“他送我的东西可皆在这里?你仔细想想,可还有遗漏?”

春杏就仔细在一二层还有夹层里的物件里看过几遍,而后摇摇头,没遗漏了。

林苑兀自沉思,他送她的其他的东西容易处理,唯独这玉得原物归还才成。

还有她给他写过的那些信件,以及亲手编纂的搭配白玉的相思结,必须得从他那里要回来。

既然决定要分手,她断不能留下把柄在他那。

想到下次见面,怕就是两人结束的时候,林苑心下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妄她不甘被人掌控婚姻,又是绞尽脑汁又是百般谋划,步步为营寸寸小心,还以为自己终于争取来了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郎君。不成想到底是自己痴心妄想,最终以黯淡收场。

她不该有所奢望的。

就连与她长姐青梅竹马的齐翰林,在她长姐出嫁的第二年,还不是身披红花满脸是笑的迎娶了娇妻。

不是说他不该娶,只是他忘却旧人的速度,太快了。

就这么个世道,她还能期望些什么呢。

既然不奢望爱情,那她还不如选择个多少让她顺心的婚姻,起码不用成日陷于妻妾之争,嫡庶之争中。

林苑素来是偏理性的。情绪在低落了会后,就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既然决定了要结束,她就不会对上段感情再抱有任何期望。

接下来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不触怒他的情况下,提分手。或者退一步说,是如何拿回她留在他那里的把柄。

晋滁在北衙禁军里领了个参军的职务。

按理说这职位是有一定实权的,可他上峰素日却并不派遣他做事,顶多让他偶尔骑马在京城街面上巡视一番,看看有无人犯罪闹事等。

于是这北衙参军这职务,硬生生的让这晋世子给做成了闲散职位。

夏日炎炎,七月正是骄阳似火的时候。

每逢月初需要去衙门点卯还有聆听长官训话,所以这日晋滁就要到北门衙门一趟。

待出来时候,已接近晌午了,火辣的日头当头照着,热的人心情烦躁。

晋滁打马从北衙出来,穿着身赭袍,外罩着禁卫军统一的红边金黄甲。大概是厚重的身甲让人闷热的心烦,他抬手松了松领口,锋利的眉皱着,面上皆是不耐。

常随田喜见他们世子爷出来,本来被晒的恹恹的他顿时来了精神,匆匆小跑至马身旁,左右看了下后,就对他们世子爷小声耳语了番。

晋滁精神一震。

“林三过来传的话?”

田喜忙道:“可不是。林三爷趁外出公干的时候偷偷跑来传的话。”

田喜这般说自也是给那林三爷脸面了。

想那长平侯府的庶三子林昌翰,这位林三爷,在衙门里那是真正坐的闲散职位,边缘化的人物,就算外出翘班大概都不带被人发现的。

不过这林三爷时运好啊,扒上了他们家世子爷这棵大树,若他们世子爷愿意,也就是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许他个光明前程。

晋滁听了,眼尾微微上挑,细长的桃花目流光溢彩,隐约就现了几分愉悦来。

田喜打小就进宫伺候那些大小主子们,早就练就出副察言观色的本事来。跟随这位主也有两三年光景了,对这位主的心性也能大体琢磨出几分。

这世子爷素来是心下欢喜七分,面上也就表现半分的主。如今这模样,想来是心里头极为欢喜的。

“听林三爷的语气,貌似还挺急,应是林三姑娘的意思。”田喜说着讨巧话:“想来林三姑娘念着世子爷的好,哪里又舍得长时间跟您来置气?”

晋滁掀了眼皮睨了他一眼,哼笑:“用你说。”

田喜抬手拍自己一嘴巴,道:“奴才这张狗嘴,哪里配的上提林三姑娘。”

“成了,别在爷面前装模作样。”晋滁笑骂了句。

把玩着手里的铁制软鞭,任由那温凉的触感传到他掌心里,晋滁只觉得好似心头都凉爽了几分,当真是通体舒畅。

当日与阿苑闹得的确是不愉快,直接导致了他近几日心下烦躁,做什么都不得劲。

说起那次争执,也是那日不巧正赶上了他心情极差的时候,偏那阿苑纠着他收通房的事情不依不饶,闹得他直接火大。当时只觉得她管的忒宽了些,口不择言就对她甩出了几些重话来。

事后回想,的确是他说话过重,心下亦有几分悔意。

他也当她少不得冷他个十天半月来,却没成想只隔了一日,她就服软肯下了他给的台阶,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了。

晋滁暗道,既然她肯退一步,那他也随之退一步吧。她不喜他收通房,那待今个回去后,他遣散了便是。

抬抬手,示意那田喜走近些,然后他略微压低了身体,嗓音低醇的嘱咐了声:“去给那林三回个话。就这月初十吧,还是老地方。”

第3章 我想过明路了

陶氏近来精神有些不济,因而早膳过后就不再留几个儿媳训话,直接让她们散了。

出了院子后,林苑与两位嫂子道了别,然后就与杨氏一道,坐了轿子至二道门处,上了出府的马车。

卢氏眼尖的瞅到外头候着的是三爷的小厮,嘴角一撇,怪声怪气道:“瞧人家这殷勤劲,休沐日都不会客访友,就只围着小姑子转了。倒也难怪咱家苑姐儿,撂了嫡亲的哥嫂几个,就唯独对他们两口子亲近。”

高氏闻言皱了眉。也是刚她脚程慢了步,没及时走开,这方又听了卢氏这番意不平的怪话。

其实她倒不在意这小姑子跟谁亲近,甚至觉得这般相互客气也倒还好。在她看来,她这小姑子虽不是那般亲热性子,却也是明事理的。从不挑唆哥嫂的关系,亦不挑唆婆媳的关系,她嫁进长平侯府的这几年间,也算过得十分舒心。

能摊上这般的小姑子其实也算福气,偏那卢氏还不知足,非得在这方面较真一二。也不想想,就苑姐儿与他们家二爷昔日的那些官司,能对他们房亲近的起来?

“弟妹,苑姐儿他们在外头若逛久了,总要找个茶楼饭馆之地歇脚。去那等人多眼杂的地方,总要有个府里的爷们带着。”高氏缓声说着,见那卢氏嘴角一撇,似又要反驳的说些怪话,就忙抢在她前头又道:“也是大爷跟二爷诸事繁忙,不比三爷衙门官事清闲,否则咱也能跟着一同逛逛,凑个热闹了。”

卢氏一听,心里边略有平衡。她家二爷今年刚刚提了一级官职,前程大好,可比那在衙门里坐冷板凳的那个谁强上百倍了。

“好了,其他的话咱也别说了,太太素不喜咱议论这些的。”

听到高氏的话,卢氏打了个激灵回了魂,这才想到他们离太太的院子并不远,若要让院里哪个下人偷听到他们讲话,再禀了太太,这还了得?

遂闭紧了嘴,不敢再说了。

京城颇负盛名的陶怡居茶楼,三楼华锦阁包间内,林苑与晋滁相对而坐。

今日晋滁特意打扮了番,束着纶巾,穿着青色的宽袖襕衫,手握折扇,正襟危坐,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林苑知道他这是特意按照她的喜好来的打扮。

晋滁是个随性的人,平日里穿戴并不注重,惯常穿的是禁卫军统一制式的赭色窄袖长袍。踩着乌皮靴,握着铁质长鞭,行走间张扬肆意的,十足的落拓不羁。

他素不喜约束,如今能罕见的做这规矩的青衫儒生打扮,对她的讨好之意也不言而喻。

林苑的内心在泛起涟漪之前就迅速恢复平静。

来的时候她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今日来不是与他叙旧谈情的,而是来明确做个了断的。

晋滁的目光从那摩挲在釉色杯沿上的细白手指上,上移至那平静无波的瓷白面庞上。

除了刚进来时,她朝他看过一眼外,之后便一直垂低着眼睫,手握着茶杯轻抚着,不开口说话,也不见有别的动作。

他心里头拿捏不准了,也不敢十分确定她心口那气是不是散了。心下琢磨开来,若她当真还置气着,那一会指不定得冲他发作一回。

上次他气怒之下说了些狠话,那这回他就忍着罢,由她发泄一番便是。她闹过了,估计这气也就散了。

手指叩着乌木折扇的扇骨,他时不时的朝她的方向暗暗瞄上一眼,琢磨着她会等什么时候发作。

林苑只做未察他的打量。待将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朝他抬了眸,神色自然的绽唇轻笑:“多日未见,伯岐风采依旧,不减当初。”

晋滁闻言,心下一松,肯打趣着他,便也说明她是想通了罢,应不会再以此事与他置气了。

“那是阿苑没见到我前些时日,形容憔悴的模样。”他将手里折扇往桌面上一磕,挑着眉眼笑看着她,说的半真半假:“阿苑一日不肯理我,我便一日茶饭不思,阿苑两日不肯理我,我便两日夜不能寐。”

不等林苑回应什么,他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些小玩意来。有晶莹的南珠,有耀眼的茶晶,有奇巧的摆件,还有一些市井里常见的小物件,如风车,铃铛,糖人等,悉数都给摆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掸掸衣袖起身,他握着扇子特意走到她跟前做了个揖,拿腔拿调道:“小生给小姐赔罪来了。望小姐大人大量,千万原谅咱个。”

林苑的目光从桌面上那些讨人欢心的小玩意,缓缓移向身旁那挑眉含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