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滁的容貌随了先长公主,夭桃秾李的夺目昳丽。每当他多情而专注看着她,再用那低低沉沉的磁性嗓音哄人时,她就觉得他无形中好似发散着某种攻击性,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侵蚀着她的抵抗力。

长成这样,偏还能放下身段哄人,林苑想,这一跤,她跌的一点也不冤。

“原谅你了。”她从他面庞上落下目光,轻扯了唇边,现了抹极淡的笑来:“烦请归位吧。”

晋滁面上的笑意一收。

此刻她待他的冷淡,他自然察觉的到。

眸光遂沉了沉。

他重新回到她对面落座后,拿过折扇抵着桌沿上随手一推,顺势将身体懒散仰靠着椅背。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她低垂的面上打量一遭,他略压低了眉眼,开始漫不经心的说起前几日遣散通房的事。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也就阿苑你也不嫌降了身份,非要与她们计较一二。” 他似笑非笑撩了眼皮盯她一眼:“不过阿苑既然介意,我遣散了她们便是。你这会气可是消了?”

在晋滁想来,他做出了让步,她的气儿也合该消了。

可他不知的是,此时此刻他的这番话,在她听来,更像是对她无理取闹后的无奈妥协,只会让她堵意更甚。

林苑暗自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逼退了想要开口与他争论的冲动。

曾经因为类似的事情,她与他争执的次数足够多了。次次看似她说赢了他,可下一次,他依旧还能在她底线上反复横跳。

她真的是没有必要再与他争执这些。更何况还是今时今日,她打算彻底终结这段感情的时候。

日后,便随他如何吧。

“伯岐,今日约你见面,是有些话想当面与你说。”

闻言,晋滁诧异的挑眉,却也笑道:“正巧,我也有话想对阿苑说。”

林苑将手中杯盏放下,细白的手相握着搭在桌上。

“那伯岐你先说吧,我不急。”

晋滁的目光从那双细嫩白皙的手指上移开。

他将手里乌木折扇打开,又阖上,然后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她。

“阿苑,我想过明路了。”

林苑身体陡然一僵。

“你我相识相知也有一年的光景了,是时候过明路了。”见她僵在那,他细长的眸子眯了眯:“阿苑,你可有什么顾忌?”

他与她初识那会,彼此皆不了解对方的脾性,所以也就只是暗中联系往来,谁也没当面点破此事。暂不过明路这点,也就心照不宣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来往密切,他觉得她无论相貌还是性情上,都甚合他心意,便起了要定下来的心思。偏他几回试探过去,都让她拿话给岔开了,几次之后,就也猜到她大概是不想那么快过明路。

虽心里多有不适,可他到底也依了她意思,自那后就没再提。只是心里暗下决心,最迟到年底,他得将跟阿苑的事定下来。

本来他打算着等年底他父王回京时,再与她提及此事,可今个瞧她眉眼皆冷淡的对他,也不知为何,他想也没想的就提前将话给说出了口。

林苑回过神来。面对他隐约的逼视,她亦微微坐直了身体,看他道:“我觉得,不大合适,这提议便算了罢。”

晋滁的手掌猛地用力按住木椅扶手。

“不合适?什么不合适,又哪里不合适?你说明白便是。”

“我是觉得,我们之间……”林苑刚想将话干脆挑明,却在目光触及他眉宇间那沉沉寒戾之色时,蓦的将话止住。这会她突然意识到,他怕是不会坦然接受她与他分手的结果。她若此刻真将话直接挑明了,毫无疑问,只会换来他的勃然大怒。届时,她留在他那里的书信等物,如何还要的回来?

虽她觉得他不至于恶劣到要拿那些事物来要挟她的地步,可把柄在人手里,终是不安,得完全拿到自己手里握着,方能自此高枕无忧。

想至此,她截住了之前的话头,转而对他缓了声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二人相识时日毕竟也不算过长,彼此脾性尚未摸得透,如何能草率定下?指不定将来,你我闹掰了,分道扬镳……”

啪!

晋滁将扇骨猛敲在桌沿上,压着戾气道:“阿苑若不想早定下来,明说便是,说这等丧气话作甚?”

林苑也压着性子解释:“我是觉得,世事无常。指不定将来,你会遇见更加合适的人。”

晋滁就嗤笑了声。

“阿苑今个的话听起来愈发奇怪了。”他掀了眼皮盯她,咄咄逼视:“莫不是阿苑看中了哪个俊俏郎君,想甩了我不成?”

第4章 我给你个惊喜

林苑神色一滞。

虽他说此话多是为了置气,可她内心是清楚的,此番前来,她的确是想与他分道扬镳。

她掀眸往他面上看过一眼,心下略有踟蹰。

此刻他情绪不佳,不适合就此与他摊牌。可话既然赶到这了,其实倒也不妨委婉试探一番,瞧他反应再做下步应对。

林苑低眸左思右想,神态间难免就流露出几分犹豫。

晋滁敏锐的捕捉到,当即惊疑不定。却没有发问,只捏着乌木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

林苑又伸手拿过案上的茶盏,慢慢喝过一口凉茶。几番斟酌后,决定稍微试探一番。

这般想着,她便朝他轻微浅笑,半是真心半是玩笑的轻问:“若我真有此意呢?”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落入片刻死寂。

“阿苑打算琵琶别抱?”他音尾扬着,听似戏谑,实则骇戾。气息却有些粗重,明显是强压着情绪方维持着平静。

不等林苑回应,他就握着乌木扇猛敲了下木椅扶手,掀眸盯着她似笑非笑道:“那只怕不得让阿苑得偿所愿了。年底我父王会入京,届时我便会请父王奏请圣上,请旨赐婚。此生除了嫁我,你可没旁的选择。”

林苑直接呆住了。

请旨……赐婚?!

晋滁此时却收了笑。面上再也维持不下平静,他猛一推案起了身,眉眼含着乖戾,也未再看她一眼,指骨青白的捏着乌木扇骨,就要拂袖而去。

林苑心神大乱。她完全没料到,他竟还有请旨的打算。

若当真请了圣旨,那……那她此生,便真是要与他焊死在一块了,再无其他选择的余地。

她心中又惊,却又庆幸。

庆幸刚才没有将话挑明,没将路彻底堵死。否则以他的脾性,指不定就能做出当场押着她入宫,请圣旨赐婚的壮举来。

届时方是无力回天了。

想至此,她后背当即沁了层冷汗。

晋滁这会却是越想越怒。

他简直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令人仔细查探一番。

前头她那话虽听似玩笑,可他却无法当做趣话来听。

但愿,莫要让他查到真有其人。

林苑此刻的心神,已从乱麻似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百转千回间,就迅速整理好心情跟思绪。

当即抓了手里的茶盏,冲着晋滁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哐啷一声,尚带着茶水的杯子打在了晋滁腿边,而后落在地上摔的稀碎。而杯里余下的茶水也泼了他衣摆上,淡黄的茶渍顺着衣料往周边浸润,留下明显的一块痕迹。

晋滁猛地停了步。侧过脸来盯视罪魁祸首,眉眼含戾。

“你走,快走。”林苑丝毫不惧他的逼人气势,抬手抿过耳边的碎发,笑的极冷:“说不了几句话就甩脸子走,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前还总说将来如何如何好生待我,如今瞧来,你对我容忍度如此之低,只怕待我也没几分真心罢。”

晋滁胸口剧烈起伏,只是眉宇间的戾色倒是消散了些。

林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出口讽道:“走吧,娶你的白家小姐杨家小姐去吧。大概对着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你就会笑脸相迎,百般容忍了,不似对着我这张看腻了的脸,横竖都挑错。”

晋滁这回脸色变了,气势亦矮了几分。

“打量我什么都不知是不?”林苑别过脸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扇山水图屏风上,声音低落下来:“以后任你跟张家小姐,李家小姐,还是其他家小姐好,我也管不着了。你爱娶就娶谁,爱纳哪个美人,就纳哪个,再也不会有我这不识趣的拦路石,死活拦着了。”

说罢冷着脸就起身,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

晋滁赶忙长臂一伸,先一步堵了她的去路。

“原来阿苑恼的是此事?那你可就冤枉我了。”似怕她不肯听他解释坚持要离开,他又赶紧跨前一步将高大的躯体拦堵在她跟前,严严实实的将她去路堵死。

林苑不自觉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见她疏离的模样,他狭长的眸子沉暗了瞬。可亦知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口中的那宗乌龙案给解释清楚。

“那都是晋王妃安排的。我又哪里晓得,她打的是这般主意,冷不丁就让她给摆了一道。”

晋王妃自是指镇南王的继室,他名义上的继母。但晋滁从来不唤她为母亲,而晋王妃自也不敢置喙半句。毕竟人家的正经母亲是端敏长公主,她不过区区个继室,哪里敢与先长公主比肩?

杨家是晋王妃的父族,白家是晋王妃的母族。

如今晋滁到了娶亲的年纪,她难免就存了几分私心。约莫是上月中旬的时候,她接了两家的容貌出众的小姐入了府上小住了几日,名面上是打着会亲的名号,可实际究竟是为何,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晋滁当日不知情,回府后冷不丁撞见在假山花园里抚琴说笑的二女,还惊了下。

最后得知是白家杨家的小姐后,也就知晓那晋王妃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不过对此他也不甚在意。该回府就回府,该‘无意’撞见那便撞见便是,都懒得回避一二。

他恣肆惯了,心里头觉得,左右他又不会接招,随他们如何闹腾便是。若晋王妃都不觉得此番行为会有损两家小姐名节,那他就更不会在乎了。

倒没成想此事会让阿苑吃了闷气。

思及至此,晋滁心里半松半紧。松的是阿苑前头只是与他置气罢了,并非之前他猜疑那般是因另有旁人而舍了他去;而紧的是阿苑这醋劲,未免也忒大了些。这日后她嫁进府后,只怕真有的他忙。

“天可怜见,我这心头可就仅阿苑一人,其他女子在我眼里便是那草木石块一般。任她们如何搔首弄姿,我心里想着阿苑,从来目不斜视的走,连她们一根头发丝都没瞥过。”

他拖长了语调似真似假的埋怨着。

哄人的时候,他自是肯伏低做小的。双手撑了膝盖,他俯低了身体与她低垂的视线对上,灼灼的桃花眸似带着钩子般不断瞄她,一个劲的朝她传达着他的冤屈:“阿苑,我可真是忒冤枉。你是不知,那二女神出鬼没,专门吓我。往往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她们却不知打哪突然窜出,简直要吓得我魂飞魄散。你说,换哪个,还不得给吓出个好歹来?所以我从来都视她们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偏阿苑道听途说,不肯信我,也不知来安慰我,还非拿这事来与我置气……”

话猛地止住。

因为立在他面前垂眸静听的人,突然侧身避开他的眸光,抬袖掩面。

他没有错过那一刹那,她眸底瞬间涌起的水光。

晋滁心神俱震。

“阿苑……”他惊的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的就要伸手搭上她的腕儿。

林苑躲过了他伸来的手。

“容我……缓缓罢。”

晋滁手臂僵了瞬,然后蜷缩了手指,寸寸收回攥握在膝上。

与他近在咫尺的人,掩面轻颤,泣下湿襟。

他似怔了般僵在原处,目光直直的盯视着她襟口的几处湿痕,只觉得眸光都似被触痛。

郁燥的沉下眸去。他重新站直了身体,眸光朝别处看去,眉眼含郁的等她情绪平复。

他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般反应。

脑中不免反复回想刚才那番话,可有说重的地方。

他从未见她这般模样。从前饶是她与他吵,也从来是振振有词毫不露怯,认识至今,他是头一次见她流露软弱之色。

心里突然升起股说不出的憋闷,难受来。尤其是那微弱的啜泣声不断钻入他的耳内,简直犹如一把业火,直接烧进他颅内,心底,直烧的他头痛欲裂,五内俱焚。

林苑缓过好一会后,方能强自止住情绪。

待擦净面上泪痕,她将袖子缓缓放下。

晋滁忙看向她。眼圈发红,眼睫犹湿,却苍白着脸儿强作镇定,她这模样看的他心疼了。

“阿苑……”他语气艰涩:“可是在生我气?”

林苑摇摇头。

“其实与伯岐无干,是我自己钻了岔路。”她垂下眸去,动了动唇,犹带鼻音:“刚才那一瞬间,我是突然在想,今日伯岐软言软语的哄我,来日指不定也会如这般哄旁人。”

明明是这般稚嫩好笑的话,可不知为何,此刻晋滁却丝毫笑不出来。

“说什么傻话。”他故意咂舌一声,拖长了语调逗她开心:“若是阿苑不放心,何不拿根绳拴上我得了,便叫日后我只能时时对着阿苑,只对阿苑一个人说情话。”

“怕这番话,将来你也会对你的侧室,还有美妾们挨个说遍。”

“怎么会,她们岂配?我待阿苑自是与待旁人不同。”

林苑怔怔的看着他。

晋滁立马就反应过来。

随即又有些头痛。他也不知阿苑这醋劲为何就这般大,瞧她意思,是恨不得他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人般。

“阿苑。”他斟酌一番后,决定将此事说明白:“你知道的,镇南王府人丁单薄,何况我为世子……阿苑,这方面,你不能要求太过苛刻。”

似唯恐她再次伤怀,他又忙保证道:“但今生我最爱的,只阿苑一人。敬你,爱你,断不容他人欺侮你半分。”

林苑使劲掐了掐手心。

晋滁看她模样,忍了忍,却到底没忍住又妥协了一步:“要不这般,我向你保证,婚后五年内不纳二色。阿苑,这般你可满意?”

林苑终是落了泪。只是在泪落下的同时,扬了唇,破涕为笑:“真的吗?”

晋滁心神一松,伸手去给她抹去脸上泪痕。

“本世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林苑没有躲,任由他温热微粝的指腹抚在她冰凉的面颊上。

这一刻,茶香漫溢的茶室内,二人之间似有温情流露。

待面上的泪痕被擦净,林苑的内心亦似被一同抹去了诸般情绪,变得平静无波。

晋滁带着几分眷恋的收回了手。

林苑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系的相思扣上,笑了声:“这么旧了,怎么还带着,待我再回去后重新给你编个。另外我还给你绣个荷包,回头让三哥带给你。”

晋滁听了,欢喜的眉眼都飞扬起来:“哦,还有这等好事?我还当只有生辰那日,才会收着你的礼。”

“我高兴的时候,你就自然有礼物收。”她笑着伸出手来:“把旧的给我吧。回头我系在玉上。”

晋滁就解了相思扣在手里握着,眼尾朝她含笑的面上扫过,而后手掌轻覆上那摊在他身前的细白手心。

林苑见他拿着相思扣落在她的手掌心,心下微动,面上却毫无异色。正当她要蜷缩了手指将那相思扣攥入手中时,不成想他那松开的手掌突然又覆了上来,修长有力的手指强势撑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小生有罪,想唐突一下小姐。”

他幽幽的话刚落,尚未等她反应,就抓了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唇边一带。

林苑只觉得指尖一湿,似有温热滑过。

只一瞬,他便随即松了口。

趁她错愕之时,他拿指肚不轻不重的刮了下她掌心,之后又迅速将那相思结给收了回去。

“这是阿苑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他眉眼含笑甚是满足,将相思扣又重新系了回去,挑了眼睨着她,低醇着嗓音说的意味深长:“见不着阿苑的时候,这便是我念想了。日夜摩挲,好似阿苑就在身旁。”

林苑毫无异色的将手收回。瞋他一眼,道:“厚颜。”

“小姐此言差矣。”晋滁握着折扇冲她做了个揖,装模作样的叹息:“殊不知,有佳人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睹物思人,不外如是啊。”

“又不是只有这一物。”

晋滁指着那颜色发旧的相思结,特意提醒她:“阿苑素来吝啬,一年来可就只送我这区区一物。”

“当真?”

“当真。”

林苑便莞尔笑道:“那书信我可得要回来了。”

晋滁当即挑眉瞪眼:“休想。”

“回头托三哥将那些书信尽数捎我。”林苑舒眉展眼,丝毫不在意他话的强硬,只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捎的不及时,只怕下个月你生辰时候,一份大礼便没法交到你手里了。”

晋滁一听这话,琢磨开来,敢情他这年的生辰礼,还与书信有关。他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会是什么礼物,不免就好奇起来。

“你一定会喜欢的。”林苑抿唇浅笑,嗓音轻软:“到时候,我给你个惊喜。”

第5章 意味着什么

回府的一路上,杨氏绞尽脑汁的寻着由头与林苑说话。在快临到长平侯府时,可算得了时机,得以将话题引到了那晋世子下个月过生辰这事。

“说来他今年这生辰也不一般,恰赶上他及弱冠之年。若晋王爷在京的话,定会在这日给他举行隆重的冠礼,可如今晋王爷镇守南疆回不得京,那晋世子的冠礼便也只能推迟了。”杨氏闲话家常般的笑说着,似促狭的又朝林苑眨眨眼:“不过也不打紧,只怕晋世子心头也有旁的盼头呢。不知苑姐儿可想好给他备上什么生辰礼?”

林苑拨弄着盒子里的南珠跟茶晶,闻言就温言浅笑的问:“是晋世子让嫂子来探话的?”

杨氏没料到她会冷不丁的直接点破,一时反应不及,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哪有……”

林苑的目光从她那窘迫的面上掠过。

心中微叹,她这三嫂的心理素质太弱,有些事便也不方便提前与她透底了。

“与嫂子说笑的。”不等杨氏补救似的再说什么,林苑就轻声一笑,拉过她的手,悄悄与她说道:“他的生辰礼,我早就计划好了。跟嫂子说说也无妨,不过嫂子得千万替我保密,可不得提前与他透露。”

感到她的主动亲近,杨氏还有些受宠若惊,倒是将刚才的窘迫给散了大半,只忙一个劲的点头。

“这是自然,嫂子替你保密。”

林苑便让杨氏附耳过来,小声耳语了一番。

杨氏听得眼儿都发直,听后好半晌都未回过身来。

原来她这小姑子是这般奇思妙想。竟是欲将与那晋世子这一年多来往的书信,一封来信,一封回信的给整理妥当,再书写个序,亲手做个封面,画个两人小像的尾页,最后将这些给装订成册,作为他们二人的定情见证。

杨氏不免咋舌。内心暗道,她这小姑子当真是个内秀的,甭看平常文静少言,殊不知其手段高着呢。瞧人家来上这一出,就连她这听的人,都对那生辰礼有几分心驰神往,更别说那心心念念着的晋世子了。

倒也难怪晋世子那般眼高于顶之人,却也被她家小姑子给拿捏的死死的了。

回府之后,林苑推脱说累了,就让下人去禀了声,告诉太太她就不过去回话了。

陶氏自是体谅,嘱咐她好生歇着。

回了房,春杏伺候她梳洗过后,就扶过她到窗边的编藤榻上歇着。

林苑散着乌发倚靠在窗边,伸手拿起盒子里的小风车,手指拨弄了几下。

做工粗糙的小风车慢悠悠的转着。她将其翻过来,看背面侧面裁剪粗糙的痕迹,便有几分确认,这风车大概是他亲手做的。

垂眸摆弄了一会后,她将风车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抬手扣上了盖子。

“姑娘。”春杏有些迟疑的问:“需要将这些也放在檀木盒里吗?”

从前那晋世子送来的小玩意,大都是要放置在一处的。

“不必了。连小盒子一道,先放置在夹层里吧。”

春杏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抱了那小盒子转到竖柜那里。

林苑一直看她将那小盒子搁置好,方缓缓收了目光。

另一边,晋滁从林昌翰那里得了反馈,当即心花怒放。

心头的那丝犹疑一去,他翌日便甚是痛快的将那沓书信交给了林昌翰。末了还格外嘱咐一番,千万莫让她知晓,他已知她打算一事。

林昌翰自是满口应下。

林苑晌午的时候,就从杨氏那里拿到了书信。

书信总共十封,是这一年多来她给他的回信。

她拿过这些信件,一页一页的翻过。十封信,共计二十三页,每一页都压得极为平整,看的出保管书信的人甚为爱惜。

在翻过最后一页后,她让春杏将夹层里放置的那沓书信也一并拿来。

他给她的来信共十七封。前五封她没回,毕竟那时候才认识,她哪敢轻易与人私下书信往来?但后来……恋爱中被冲昏头脑的女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至于其中还有两封未回的书信,那是赶上了与他置气的时候,自是不愿搭理他。

在或新或旧的纸张上轻抚了一阵后,她声音平静的让春杏将火盆端到榻前。

拒绝了春杏的帮忙,她拿起火折子,亲自点燃了这些书信。在纸张燃烧的微弱噼啪声中,她又拿过那做工粗糙的小风车,在焰火最盛的时候扔了下去,任由那跳动的火焰将这些过往通通舔舐殆尽。

“春杏,你知我这般做,意味着什么?”

正呆呆望着火盆的春杏,冷不丁听到他们家姑娘的问话,忙回了神。

“知道。”春杏垂着脑袋小声说。

她当然知道。从姑娘那日与晋世子吵架归来,她便隐约察觉到姑娘的心灰意冷。至此刻看姑娘一脸平静的烧尽彼此来往的信件,她便更确定了,这未来的姑爷怕是要换个了。

林苑看向春杏。

在她院里的丫头中,春杏从不是最机灵的那个,也不是口齿伶俐最能讨人欢心的那个,可却是最得她心意的一个。

从来话不多说,也不多问,可心里却不糊涂,做事很是有分寸。

“的确,我也想你应是知道的。”林苑轻微颔首,又再次发问:“那你告诉我,晋滁是谁?”

春杏回道:“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他还是谁?”

“是……”春杏只迟疑了一瞬,就迅速回道:“是三少奶奶的表亲。”

“仅是如此?他与你家姑娘是何关系?”

春杏连停顿都不曾有:“与我家姑娘没有关系。”

林苑锐利的盯着她:“看着我回答。他与你家姑娘是何关系?”

春杏挺直了腰板看向她:“我家姑娘养在深闺,知书达理,谨守规矩,哪里认得什么晋世子?哪个再敢往我家姑娘泼脏水,小心我撕了他的嘴去!”

林苑的眸光化作柔缓:“很好。”

动了动身后的靠枕,她换了姿势侧身坐着,又指点道:“面上再捎带点惊怒,委屈,替我不抱平之色。日后无论何人问你,便是太太,你也同样这般应对便是。”

春杏点头:“奴婢知道。”

“还有,若日后不慎与他迎面碰上……你该做如何反应?”

春杏略一思索,便道:“晋世子是外男,奴婢自然要扶着姑娘远远走开。若他追赶上来……奴婢就大声斥责,喊他登徒子。”

林苑的目光在那火盆里的灰烬落了几瞬。

“挺好,就这般吧。”她转过目光看向别处,声音平缓道:“近些月来我应不会外出。可若真要有不得已非得外出之时,我们亦要做好会遇上他的准备。”

春杏自是应下。

“还有,打明个起,陪我去荷花池的亭子里喂几天鱼吧。”

春杏见她家姑娘的目光缓缓落在榻上那一大一小两个盒子上,便心知肚明了。

“好的姑娘。”她低声应下,又问:“那奴婢这就下去准备些鱼食?”

“去吧。”

七月刚过,秋雨就纷至沓来。

下过一场雨后,气候就陡然变得凉爽宜人起来,天高云淡,微风清凉,京城四处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

这日,林昌翰刚出了六部衙门,就远远的见着在枣林下徘徊瞻顾的田喜。心下一惊,忙匆匆快走迎上前去。

“田公公,您怎特意来了?”

田喜见他出来,眼睛一亮,赶忙伸手拉他至没人处。

“哎哟我的林三爷,您这话说的轻巧,却不知我家爷盼的是心焦如焚。这都八月了,一晃都个把月了,您家三姑娘却还杳无音信的。”田喜愁眉苦脸的抱怨:“你们倒好,能安逸稳卧的,可我家爷却日夜眠思梦想不得安枕的。便是连带着对我,也没什么好气。我要再不过来朝你们讨个信,只怕快要让世子爷的躁怒火气给喷焦了去。”

林昌翰忙解释:“之前不也跟公公您提过,是三妹在凉亭喂鱼的时候着了风,一直卧榻歇着,也没好的利索。”

“还病着呢?”田喜狐疑的看他:“这都大半个月了吧?三姑娘的病还没好呢?”

林昌翰苦笑:“没呢。您怕不知,我这三妹素有弱疾,从来身娇体弱的,一旦生了病就会断断续续的难好个利索。病了这一场,脸都瘦半圈了。”

田喜内心嘀咕,这林三姑娘羸弱易病,只怕他们家王爷不会喜欢这般病弱模样的儿媳妇。

“那……好歹给我家爷回封信罢?哪怕只字片语的,也成啊。”撂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田喜叹道:“近一个月了,我家爷都送过去两封书信了,可你家姑娘却信不见回半封,话也不见捎半句,这不成心让我家爷急嘛。”

“是,是。”林昌翰满口应声:“回去之后,我会跟三妹提的。”

田喜满意的回去报信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待世子爷生辰那日,却也依旧没有等来那位林三姑娘只字片语的回信。

晋世子生辰那日,晋王府闹闹穰穰,车马填门。

府内大摆宴席,寿星公亲自执壶给来宾斟了一巡酒,热热闹闹的喝个天昏地暗。

与府内热闹相反的是晋滁胸口间的空荡。那里愈发空,愈发冷,仿佛被人掏空了一处,又给灌了冷风进去。

一直等到天昏,等到席散,等到夜半三分,他都未等来所谓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