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江太太的面,她只能维持着镇定道:“苑姐儿这药停不得,偏今个走的急没多带些。所以,我还是早些带她回府去罢,今个且不留了,待改日有空再聚。”

江太太自不能再说什么,怕耽搁了,赶忙让那些下人脚程再快些,直接抬轿往林府马车所在处而去。

第23章 能暖也能寒

长平侯府的马车碾压在厚厚积雪中,轧出深深的辙印。

马车里温暖如春,可陶氏的心却如堕冰窖。

尤其是当她见林苑脱下外头的斗篷,露出里头被撕扯开裂的外衣时,更是顿觉一股透骨寒意爬满了脊背,冷的她牙齿都在打颤。

“他,他……”

“太太放心,他没成。”林苑边仔细整理着衣裳,边缓声宽慰道:“我想了法子脱身出来,没让他得逞。”

陶氏大喘了口气,几乎瘫软靠在马车壁上。

抚胸缓了片刻,她又勉强重新坐直了身体,伸出手来也忙帮林苑整理衣裳,又将那凌乱的发髻给重新拢了下。

“将此事彻底烂在肚中,此后对人半个字都不得提。”陶氏帮她系好斗篷细带,面色郑重:“便是对你爹,也别提。”

林苑心中一暖,点头应道:“我省得的。”

陶氏爱怜的抚上她仍旧发凉的脸颊,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就遭遇这等祸事……”

她无法想象,她那身娇体弱的姑娘,遭遇那等身强体壮的公子哥逼迫,当时该是何等的惊怕与无助。

想至此,她又不免对那罪魁祸首生出切齿的恨意来。

“求亲无果就做出这等混账事,怕是坏的都烂到骨头缝了!亏还是皇亲贵胄!若都如他那般行事,还了得?”

陶氏恨的手都发抖:“一个,两个,怎么这等子黑心脏肺的纨绔,尽盯上咱们家了!”

她大女儿已然是那般不如意的姻缘,若小女儿也紧接着步其后尘,那她这当娘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陶氏不由一阵后怕,不由紧紧揽过林苑的手握着,一个劲喃喃:“还好,还好……”

还好苑姐儿脱身的及时,否则若真让那晋世子给得了手,那只怕苑姐儿不嫁也得嫁了。

这会,陶氏突然想起她吐血一事,脸色猛的一变。

“苑姐儿,你哪里可是不适?可是胸闷?头晕?还是哪处痛?”

林苑忙拉住惊慌失措的陶氏,解释道:“没事的娘,是之前为了脱身,咬破了舌尖而已。”

说着就半张了口给她看。

“至今还疼着呢。”

陶氏顿时心疼极了,连声骂了晋滁几句后,又一叠声的嘱咐她近些时日饮食要尤为注意,以清淡温热为主。

林苑温声应是。

只是在陶氏不注意时略微动了动刺痛的手腕。

她素不受痛,痛意略微重些,就会脸色泛白,浑身虚汗直冒。之前手腕磕在了石桌边缘,这会依旧还在隐隐作痛,想来应是青紫肿胀了,没个十天半月的,怕是消不回去。

“小姑娘好狠辣的心肠。”

镇南王府里,镇南王手拄着床架,颇为稀奇的将仰躺在床上的晋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而后目光着重落在他那伤痕累累的面上,感慨不已。

“脸也花了,头也破了,当真可怜。”镇南王啧啧称叹,抬手往那脸上的挠痕上一指,转过脸冲着另一旁正缩着肩膀垂着脑门的田喜,好奇的问:“怕不是,将你家世子爷这张脸,当做抓板了吧?”

田喜哪里敢应?愈发缩了脖子,只恨不得能直接缩回到肩膀里头才好。

晋滁闻言也不怒,只睁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上方帐顶,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惊天动地的筹划了一番,最后灰头土脸的回来,事丁点也没办成。哈,这不惊天笑话吗?不过个小姑娘罢了,他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亏还日日习武练剑呢,却硬生生让人家从胳膊肘底下逃了!田喜,你说你家世子爷,怕不是个窝囊废罢。”

镇南王出口成毒,饶是隔得远些的田喜都感到那股股恶意扑面而来,毒的他额上冷汗直冒。

晋滁面上无多余表情,只是将眼睛给闭上了。

镇南王颇为恼恨的锤了两下床架:“亏我将那废世子奏章都写好了,他却没成事灰溜溜的回来了,当真可恨!若换作我军中将士,这等子中看不中用之人,该杀。”

说着,甚是嫌弃的往晋滁的脸上看过一眼,嘟囔两句废物,恨恨转身就走。

“父王。”

晋滁这时候睁了眼,却依旧盯着帐顶的方向。

镇南王停了脚,回头诧异看他。

晋滁紧握住掌心里的瓷白瓶子,声音没什么起伏的发问:“父王,你说,人心如何才能一成不变?”

昔日她暖他心,今日她却寒他心,她能是佛,却也能是魔。

为什么人心如此易变,变的速度让人如此猝不及防。

镇南王啧了声,抬手摸了摸下颌的胡渣。

“你这问题我答不上来。不过人心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要它作什么?要,就要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得实惠的东西。”

晋滁这时方转了苍白的脸,对上他。

镇南王抬手朝外头院子虚指一圈,颇为豪气道:“比方说我现在拥有这些,大概就是挺实惠的东西。我觉得,在我有生之年,差不多也算一成不变。”

说着,他抬手比划了个砍杀的动作:“因为有胆子想要来动一动我东西的人,全做了我刀下亡魂。”

冲着晋滁嘿嘿笑了声,他便转身离开屋子,刚一出来恰见宫里头的御医正带着个小徒弟匆匆进院,不免就扬了大嗓门,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屋。

“快进来快进来,赶紧给我家的大情种瞧瞧伤,破相了都!”

过了几日后,待晋滁额上的伤好些了,圣上将他特意召进宫里询问。

晋滁没有隐瞒,直接将自己做过的事告诉了他。

圣上气的直拍御案。

“你如何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晋滁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几瞬,低声道:“皇舅,臣知错了。”

圣上气恨的朝他瞪过去,待见他额上缠着隐约带了些血的布条,苍白的俊脸上也被挠花了,一副甚是凄惨的模样,到口的责备声就换作了一声叹气。

“伯岐,以后做事莫要这般鲁莽了。这会你该庆幸,好在没铸下大错,否则……若朕这收到朝臣奏来的废世子奏章,你说,那时候让朕如何保你?”

晋滁不免微微动容了神色,有些愧疚道:“是臣让皇舅为难了。”

圣上缓了神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不值当你赔上名声,跟地位。其他世家皆有好颜色的闺秀,你挑挑看,看中哪家,朕这回一定应你。”

晋滁摇摇头:“臣不要。”

“你……”

“皇舅莫要误会,臣对那林家小姐的情分早已淡了,先前只是有几分不甘心在作祟罢了。”晋滁抬眸一笑,说的轻松恣肆:“臣之所以不应圣上所提,只是因臣想通了,世上花色千般好,臣尚未热闹的够,暂不想过早成家。”

圣上不赞同:“你都及弱冠了,该成家了。即便成了家,也不耽误你纳美不是。”

晋滁挑眉笑道:“那不成,成家之后到底会受些约束。圣上知道臣的,素来放诞不羁惯了,哪里肯受那管束,着实令人不耐。”

“皇舅行行好,就依了臣罢。”

第24章 大婚(一)

林苑回来后,连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梦里皆是晋滁那张带血的脸,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为什么要杀他。

每每自噩梦中醒来,她皆是满身冷汗,惊悸不已。

陶氏心疼她,特意将去年宫里头赐下的百合宫香拿到她房里,让人每夜里都点上,望她能安睡些。

林苑也怕自己落下心结,白日的时候就或是绣盖头,或是去院子赏赏雪景,多转移些注意力,逼自己不再多去想那日的事。

好在几日过后,她总算从那件事缓了过来,夜里也能安枕到天明,而不是噩梦连连了。

春杏那日受寒又受惊,回来后就头痛发热,咽喉肿塞,至今还未好的利索。

提起那日的事,春杏也怕的不成。当时在轿中的时候她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她让人停轿,可没成想那些轿夫反而加快了脚程,越走越快,当即就吓得她六神无主。刚掀了轿帘想要喊人救命,不成想后颈一痛,却是被人当场给敲晕了过去。

一直待被江府的人送回来后,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还好姑娘没事。”

饶是至今,春杏仍后怕不止。

她不敢想象,若是姑娘真被那晋世子强了去,那一夜之间,京城街头巷尾关于姑娘的谣言该是如何疯起啊。若到那会,只怕长平侯府也会天翻地覆了。

“事情都过去了。现今你只管好生养病,年后需要用着你的地方多着呢。”

春杏精神一振,不免用力点点头。

爆竹声中一岁除。永昌十五年的新春与往常年没有什么不同。

燃爆竹,递飞帖,宫中赐银幡。

一如既往。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府上因三姑娘的婚事将近,从上至下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了。

当家太太格外忙碌,不仅要清点陪嫁等物件,还要托人请了宫里的嬷嬷,专门来教导三姑娘婚礼当日的礼仪;林侯爷及府上的几位公子也没闲着,既要写请帖,然后选个吉日送出去,又要安排婚礼当日的宴席等事宜。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好似年后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不经细数,转瞬就到了草长莺飞的三月。

京城的三月虽不如江南般姹紫嫣红,却也是草木葱茏,万象更新。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十,是难得的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斋醮等,诸事皆宜。

符居敬身披大红花骑在马上,不时的朝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群拱手示意。素来古板严肃的面庞,也因这喜庆的日子,而多了几分温和来。

最前方是鸣锣开道,身后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两旁有乐师吹吹打打,一路热闹的往长平侯府而去。

不少百姓也一路随着迎亲队伍而去,最欢快的莫过于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了,因为这些大户人家办喜事,少不得要多分配些喜糖喜果的,这可是平常人家一年里难见的好东西。

长平侯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符居敬下了马,按照习俗亮了轿后,就要接新娘了。

“新娘子出来啦!”

随着不知谁人的一声欢呼,便见那长平侯府的三扇乌头门内,那侯府世子背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出来,身旁两侧是府上的当家太太及几位少奶奶,边频频拭泪,边对那新娘子殷殷嘱咐。

新娘子凤冠霞帔,足抵红莲,在哭嫁之后,由她大哥背上了花轿。

“之子于归,宜家宜室。日后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媳妇本分。”

起轿前,林侯爷郑重嘱咐。

林苑颔首:“父亲教诲,女儿谨记。”

随着一声起轿,新郎官拜别岳家,上马后,就让鸣锣开道。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往御史府的方向而去。

待迎亲的队伍离开,侯府的管事就出来给周围的百姓撒喜钱,分派喜糖喜果,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

林侯爷一干人就回了府招待宾客。今日宾客满堂,又有不少朝中重臣,断不能怠慢了。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后面绵延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场面着实气派。

可就在八抬大轿稳稳当当的上了一踏道桥的时候,前面开道的鸣锣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相应的,后面骑马的新郎官以及身后轿中的新娘子,就不得不停在了踏道桥中央的桥面上。

后面的队伍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可前头鸣锣开道的那些人以及高坐马上的新郎官却瞧得清楚,却原来是一群华衣锦服的公子哥不巧正打马过来,见了他们这迎亲队也不闪不避,视若无睹的直接骑马上桥,不偏不倚的挡了他们的路。

踏道桥素来建的宽敞又平整,为的就是利于车马通行,平常时候,就算三辆马车通行也是容得下的。

可迎面打马而来的那群人,却不肯三三两两的依次通行,反倒嬉笑着一股脑的都上了桥,将这去路堵个严严实实。

再瞧他们各个头上缠着白布条,手里拿着白幡,偏华衣锦服穿戴一新,面上又嬉闹说笑,明显不是送殡的,而是特意来寻人晦气的。

符居敬放眼一扫,这些个京城公子哥皆是他眼熟的纨绔子弟,光他弹劾过的,就有小半了。

上个月,他还弹劾过以那晋世子为首的一干人,打架闹事之罪,想来这群纨绔内心不忿,特意寻他今个大喜之日来寻衅滋事。

符居敬没料到这群纨绔竟如此胆大妄为。身为御史,他连当朝重臣都弹劾过,自然不惧区区几个纨绔的报复寻衅,只是他们特意挑了这等日子前来闹事,着实令人火大。

遂指着前面一干人等厉声道:“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斯放肆!待我明个禀了圣上,定要参你们个寻衅滋事之罪!”

“符御史这话如何说的。”

符居敬的指责声刚落,却听得对面人群中传出句懒洋洋的声音。

他犀利的抬眼望去,就见打头那些公子哥突然朝外打马让出了条路来,其后一穿着锦服的公子哥慢悠悠的骑马上前,容貌俊朗非凡,偏神态恣肆慵懒,怀里头还抱着两只羽毛华丽的家禽,正噙着笑往他的方向看。

此人,不是那赫赫有名的京城纨绔晋世子,又是哪个!

“符御史好大的官威。”晋滁撩了眼皮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我等好端端的过个桥,如何到符御史这,却给无端定罪成寻衅滋事了。”

旁边公子哥应声:“就是,就算是天子近臣,也不能信口胡诌,随意捏造人罪状罢!”

符居敬只得暂压了火气,商量道:“是符某言辞无状了。只是符某今日大婚,迎亲队伍至此,为赶吉时,不知可劳烦诸位让一让。”

晋滁的目光在新郎官身后的八抬大轿上堪堪一扫后,就垂了眼皮,却默不作声,只是抬手缓缓抚摸着怀里家禽。

一旁的公子哥不依了:“符御史办喜事要赶吉时我们自是理解的,可不巧的是,咱们晋世子今个得办白事,那也得敢良时啊!符御史,您也得体谅咱们呐。”

另有人应和道:“是啊御史大人,自古红白事相撞,总是要红事让白事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你们说说看,可是这个理?”

“是啊是啊,死者为大嘛。”

符御史听他们说的言之凿凿还惊了下,目光不由在那晋世子头上缠裹的白布上看了又看,内心狐疑,莫不是他哪个长辈故去了?

这般想着,他不免朝晋滁的方向拱了拱手,问了句:“容符某冒犯相问,不知是世子哪位先辈仙去?”

晋滁抚摸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掀眸朝符居敬的方向望去,却是直接越过他,似望向其身后,又似望向远处天边。

“我家的小鸳鸯不幸去了。我心中不忍,遂想去送送,好歹真心实意养过一番,总要祭奠祭奠。”

晋滁的目光缓缓回落在新郎官的身上。略扫过其身前的大红花后,他掀眸望向那张因深深皱眉而显得愈发刻板的面上,慢笑道:“不成想竟恰赶上符御史的大喜时候。但望御史大人能体谅一二,毕竟……”

他落了目光,叹息的抬手抚上怀里的家禽:“死者为大嘛。”

第25章 二章合一

符居敬的目光倏地下盯向对面人怀里那两只羽毛华丽的, 鸳鸯!简直感到不可思议,这京城纨绔,竟能荒唐到这般地步!

“晋世子当年也在国子监熟读四书五经, 学习圣人之言, 如今却如斯做派,当真妄为圣贤教导!”

晋滁却笑了声:“符御史僭越了。教训晋某人, 怕是还轮不上你符御史。”

符居敬抬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遥遥一敬, 对晋滁横眉怒对:“此事我定会禀了圣上,便是皇亲贵胄,断也不容这般有恃无恐,荒唐行事!”

“如此,就有劳御史大人了。”

“你!”

晋滁却不再理会那符居敬, 反倒垂眸望向怀里两只鸳鸯, 自语叹息:“本想找个地好生将你们安葬,却没成想你们死的不赶巧, 生生撞了人家良辰吉日。风水宝地都找好了, 只可惜,我的小鸳鸯等不到了。”

说着,就将那两只鸳鸯随手往桥下一扔, 道:“罢了, 扔了罢,大概它们是没那个命。”

语罢, 手握缰绳掉转马头,执鞭挥起,戾喝一声后,策马往桥的对面疾驰而去。

没料到他会突然驾马疾驰,迎亲的队伍纷纷朝侧闪避, 后头抬轿的轿夫仓忙之下不免失了些力道,花轿就歪斜了几下。

晋滁打马与花轿擦身而过时,低眸朝轿窗的方向扫过一眼,但见自那轿窗中探出一只纤弱素手,手指急急攥住轿身晃下的红色璎珞,露出一小节素白的手腕,还有那刺人眼目的红色嫁衣袖口。

轿身一晃,轿帘又荡开些许弧度。由着这抹缝隙,他瞧见了晃动的锦盖下,那画了峨眉,点了胭脂,上了水粉的新嫁娘。

明眸皓齿,明艳动人。

他是头一回见她这般璀璨明艳的打扮。

却是在她与旁人大婚之日。

疾风扫过他冰凉的面庞,骏马飞速将他带离的同时,也同样带走了视线里的那抹明艳色彩。

只是那姣美容貌,那红衣素手,还有那凤冠霞帔,却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花轿中,在人打马从她轿旁呼啸而过时,伴随着那凌厉视线的抽离,林苑轻闭了双眸。

耳边,是从远处传来的肆意大笑声——

“等什么快跟上!今个儿良辰美日,少说也得快活一番。便去那春意阁罢!本世子今个包场,诸位务必需尽兴方是!”

后头那些公子哥一哄脑的打马跟上。

边呼喝着马快跑,边欢天喜地的吆喝着:“还是咱晋世子敞亮!”

一群年轻公子哥锦衣华服,肆意张扬的策马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望着他们纵马疾驰的背影,有人厌恶,也有人羡慕。

迎亲队伍重新上路,接下来的这一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三箭定乾坤,跨火盆,拜天地,拜双亲,拜夫婿。

繁缛的礼节过后,最后随着礼官一声‘礼成’,林苑便握着红绸的一端,任由另一端的夫婿牵着,慢慢走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在周围妇人善意的起哄声中,她的盖头被新郎拿着喜秤挑开。

视线亮的那一瞬,她看清了面前穿着大红喜袍的夫婿,虽是生的严肃冷面,此刻却是望她和煦含笑。

从此刻起,她便是符家妇了。

林苑抿唇浅笑后,就含羞低眸。

“新娘子面皮薄害羞了。”周围妇人打趣道。

新婚夫妇俩坐床之后,新郎官就出了喜房去喝客人敬的贺郎酒,新娘子则由着喜娘搀着去换妆,房里的妇人则一人端上一碗,吃着换妆汤果。

房里的妇人皆是男方这边的亲眷,林苑换妆过后,就来一一见过。有长辈,有同辈,又有几个小辈。

她妯娌郑氏也在其间。

今个郑氏一直抢着在婆母跟客人面前表现,林苑瞧的真切,遂知她这妯娌怕是个争强之人。不过好在,她这妯娌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什么事皆现在面上,人虽说好强了些,可瞧着没什么坏心思。

妇人们说过些吉祥话,又说笑过一阵后,就纷纷散了去。

喜房内只剩下伺候的下人们,还有那铺床的喜娘。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早生贵子,金玉满堂!”

铺完床后,喜娘笑道:“祝新郎官跟新娘子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儿女双全,日子久长。”

林苑让春杏拿出红纸包的喜钱,递给她,也笑说道:“承你吉言。”

喜娘满脸是笑的接过喜钱。

临走前又嘱咐了声记得吃床头果,坐花烛。

林苑一一应下。

待喜娘离开,林苑也让房里的下人们都下去吃些东西,唯留春杏一人在房中。

春杏见她揉着肩似有不适,忙过来帮忙揉捏着肩。

“姑娘今天累着了吧。”

“可不是,且不说旁的,就那凤冠就压的我够呛。”春杏按捏的力道合适,林苑不由舒口气。

过会又似想到什么,又抬眸朝春杏看过:“日后记得改口,得叫夫人。”

“是姑娘……不,是夫人。”

说完自己先笑了。

林苑也轻笑了声:“没事,慢慢就叫顺口了。”

觉得实在有些累了,林苑就挪到床架前,索性倚了会,也闭了眸让自己神经放松一些,好让她在应对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时,不那般忐忑。

春杏也没打搅她,默默的给她捶捏着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苑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身后春杏唤她。

“可是姑爷回来了?”林苑忙打了精神,坐直了身。

“还没呢,估计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春杏小声说着,声音里带了那么丝迟疑:“是奴婢,有件事想与姑……夫人说。”

林苑诧异的看她:“何事?如何吞吞吐吐的?”

春杏低了头:“奴婢先前……见到了大姑奶奶。”

林苑猛地站起了身。

春杏赶忙扶稳了她。

“什么时候?在哪儿?”

“拜堂的时候奴婢就见着了,大姑奶奶一直瞧着您,直到您跟姑爷进了洞房。”春杏说着,就从袖口里仔细掏出一叠地契来,递到林苑跟前:“这是趁着没人时候,大姑奶奶塞给奴婢的,说是给您的添妆。”

林苑颤手接过那厚厚的一叠地契,眼眶一红,泪当即淌了下来。

“她能过来,却不能来看看我……便是让我见上一面,都不肯。”

“姑娘莫再伤心了,大姑奶奶心里头是惦记着您的。”

林苑抬袖频频拭泪。

她何曾不知长姐是惦记着她。

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与其说陶氏是她母亲,倒不如说长姐更似她的生母。

她是长姐一手带大的,从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饭,到不厌其烦的教她说话,再到大一些时,教她念书识字,教她这个世道的为人处世之道。

刚来这个世界时候,她突逢这般离奇巨变,惊恐,厌恶,抗拒在所难免。尤其是这个时代语言陌生,愈发加重了她与这里格格不入之感,加之想念亲人,她内心对这般的突变更加排斥。

浑浑噩噩到三岁,她不哭不闹,也不开口说话,旁人都只当她是傻的,几乎都起了几番放弃之意,唯独她长姐不离不弃,到底将她带出了这段昏暗的日子。

“长姐还在吗?在哪桌?”林苑几乎按捺不住的要往外走,眸光渴求的频频往窗外的方向看。

可门窗紧闭,她又能看到什么呢。

春杏甚是心疼,忙搀住她安慰道:“大姑奶奶在呢。指不定待宴席散了,或中途时候,会过来瞧上您一眼。”

林苑止了步,却是扶着床架,又淌了泪来。

她知道,长姐不会过来了。

春杏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府上大姑奶奶自打出嫁那日起,就与府上彻底断了联络,连打小与她极亲的三姑娘上门,都不肯见。

就如现在他们姑娘的大喜日子,大姑奶奶身为娘家人却不肯去那长平侯府坐席,反倒却来了夫家这边,由此便可见她的决绝之意。

林苑缓了会后,擦净了泪,重新坐下。

“长姐怎么样,气色可好,可是瘦了?”

“大姑奶奶瞧着挺好,气色也不差。”春杏说道:“对了,今个大姑奶奶还带了芳姐儿一块来。芳姐儿说话口齿伶俐的,瞧着可机灵着呢。”

林苑不免激动:“是吗?芳姐儿来了,今年有四岁了吧?长的可像长姐?”

春杏却是朝她面上打量了番,然后笑道:“奴婢瞧着,芳姐儿长得,更像是您呢。”

林苑忍不住抬手摸了脸,想到长姐亲昵领着芳姐儿的场景,亦如往昔牵她手的模样,一时间心里头酸酸涨涨的。

她既为长姐有了寄托而高兴欣慰,却又难免会生出几分被人替代的酸涩之感。

不过她到底感激上天能赐给长姐个可亲人,否则,这漫长的不如意的日子,长姐该如何熬。

“看见那……大姑爷了吗?”

春杏知她想问什么,便道:“远远的瞧见了。瞧大姑爷对咱大姑奶奶,还是挺敬重的。”

林苑沉默的望向窗户的方向,好一会都没有言语。

“长姐……可还有旁的话稍我?”

“大姑奶奶说,瞧着姑爷是个正派的,家风也清正,是个不错的良人。说是见您有了良缘,她便放心了。”

听到这,林苑耳畔仿佛又浮现昔日长姐大婚前,曾与她说过的那话——

“但愿小妹日后能觅得良缘,选个合心意的郎君,莫再如我这般。”

林苑使劲咬了咬唇,却到底还是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