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滁随着三皇子到家眷这边。

三皇子道:“老夫人节哀,两位夫人节哀。”

孙氏哽咽谢过。

林苑与郑氏颔首谢过。

晋滁近前,声线略低道:“请节哀。”

熟悉的音色再次落入耳中时,林苑真觉得是恍若隔世了。

她随她婆母再次答谢。

火盆里的黄纸燃烧,带些微弱的光来,映着身前人那张素白的面庞。

身为长媳,她紧挨婆母身旁,披麻戴孝,双膝跪地。素手捏着纸钱,不断的扔进火盆中,又带起一阵微弱的光。

映照着看似柔软的她。

一年前,她着红色嫁衣,一年后,她披白色孝服。

可无论她穿戴何种模样,终究与他没有半分干连。

她是别家妇,是符家妇。

转身离去时,晋滁的余光从那疏离的面容上掠过,又不着痕迹的在那显怀的腹部定了两瞬。

那等他们离开后,林苑垂落的眉目稍抬了几分,暗自松了口气。

瞧他态度平和,想来前尘往事,他应是放下了。

孙氏见她扶了扶后腰,似有腰酸,遂忙建议道:“你还是回去先歇着罢。”

林苑这会的确也觉得疲惫,便也不逞强,应了声后就由春杏搀起,就扶着腰身慢慢的朝内室方向走去。

晋滁在与三皇子道别之后就回了府上。

回府之后就径直去了练武场,牵了匹马,就飞身上去,戾喝着纵马疾驰。

马快风疾,他心里却无半分畅快。

脑中反复出现的,是灵堂里,那个对他疏离答谢的人。

还有那,刺眼的,已然显怀拢起的小腹。

老御史去世,按照常例,符居敬是要丁忧去职的。只是圣上对他格外重用,遂下诏夺情,将三年丁忧日期减少为三个月。

三个月过后,就要让他重新回朝。

而那时,也恰好到了林苑临产的日子。

林苑的胎相极好。从怀孕起,她就很注重养胎,听从嬷嬷嘱咐,该吃什么,喝什么,该如何走动,她都一一照办。加之在符家没多少需要她操心之事,她闲时或赏花看草,或看书写字,心情放松了,胃口也极佳。

这般整个孕期养起来,她身子骨反倒比之前好上几分,连她娘都说,瞧她气色好多了。

六月初的一天,在刚吃过早膳后,林苑就发动了。

符家人虽紧张却不慌乱,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那些稳婆、奶娘、还有下人们,都做好准备。烧水的烧水,接生的接生,符居敬跟孙氏他们则在外间等着,不时地朝产房的方向频频望去。

孙氏见她长子面有冷汗,遂劝道:“定会母子平安的。”

符居敬眉头皱着依旧难掩紧张,却还是缓了神色点点头。

郑氏坐在另一侧,双手紧绞着,口中念念有词。

符以安起先没听清她念叨什么,还当是她是在祈福保佑平安呢。后来,待他冷不丁听清她在念叨“生女儿生女儿”时,当即气的脸都绿了。

狠狠拉了她一下,怒视她无声警告一番。

郑氏见她夫君生气,就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念了。

只是心里头念不念,旁人便不得知了。

戌时正刻,产房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

产房外所有人精神一震。

孙氏几乎是奔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大声问:“生了?!”

“生了!”产房内的稳婆扬声恭喜:“恭喜老夫人,母子皆安!”

第28章 永昌十九年

永昌十九年。

四月, 春阳烂漫,鸟语莺莺。院子里绿草如茵,天空碧蓝, 春光无限好。

林苑穿着梅子青的宽松襦裙, 正倚在编藤榻上绣着小老虎鞋,半开的窗屉里透来丝丝暖意微风, 吹开了些她鬓边的碎发。

春杏给屋内盆栽浇水的时候, 还不时的往那精致的小老虎鞋上瞄上几眼,心里偷笑着,从前在侯府时候,他们夫人可是最不耐做这些手头活计的。如今有了哥儿了,夫人反倒是起了兴致, 一坐小半天的给哥儿绣这个, 缝那个的。

“呀,哥儿回来啦。”

外头婆子的一声惊喜唤声, 让林苑忙抬了头。

春杏赶忙放下手里水壶, 几步去房门处打了帘子,这时候穿着青色小儒衫的瑞哥,刚好由他奶娘牵着踏进屋来, 进来就直奔林苑所在的编藤榻处而来。

“请太太大安。”

小小的人立在她榻前摇摇晃晃的站好, 双手叠起做着揖,有模有样的。

林苑温柔的拉过他小手, 而后俯身将他抱起,搁在榻边坐着。伸手捏捏他小鼻子,逗他:“小公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礼啊?”

三岁的瑞哥说话奶声奶气的:“要的,父亲说,不学礼, 无以立。”

林苑故作惊讶的张了嘴:“呀,原来是这样啊,瑞哥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正在给瑞哥脱鞋的春杏抿唇闷闷的笑。

瑞哥天真的看着他娘,毫不吝啬的又奶声告诉她:“父亲还说了,夫人必知礼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让。”

林苑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瑞哥真厉害,这么长的圣人言都能记下来。”说着她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道:“不过我是你亲娘,没外人在场的时候,用不着这般多礼。”

待春杏给他脱完了鞋,林苑就将他抱到身旁坐着,将快绣好的小老虎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问道:“喜欢吗?”

瑞哥的目光始终不离那色彩斑斓的鞋子,用力的直点头。

“喜欢!”

林苑将针线拿掉,递给春杏仔细放好,然后将小老虎鞋放他跟前的方桌上。

瑞哥欢喜的刚要伸手去碰触那小老虎耳朵,这会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嗖的下收回了手,转而低头在袖口处四处摸着。

“找什么瑞哥?”

林苑好奇的看过去,却见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摸着了,然后从他那小袖子里把手伸出来,似攥着什么细碎的东西呈在她的面前。

“太太,给你吃。”

藕芽似的小手展开,露出里面细碎又黏糊的一团来,虽不成形,却也能隐约看的出应是一块糕点。

林苑看怔了下。

奶娘这会见了也诧道:“呀,原来哥儿特意拿的糕点是给太太吃的。”

见他们夫人瞧过来,她遂笑着解释道:“今个老太太做了如意糕,哥儿吃过一块后,又拿了搁在袖里一块。咱都当是哥儿是打算回来当零嘴吃呢,倒没成想是拿来给太太尝尝的。”

林苑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捏过他掌心里的小糕点,吃过之后,眸光柔色连连:“当真好吃。”

瑞哥露出两排小白牙,颊边是浅浅的酒窝。

晚膳的时候,符居敬还未从衙门回来,孙氏他们就一直在等着,直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衙门有急事,今夜怕是不回来了,让他们不必等他。

孙氏遂不再等,吩咐开饭。

自打上个月立了皇太子之后,朝臣们就愈发忙碌起来。尤其是圣上龙体有恙,诸多朝政之事皆交皇太子处理,大有让皇太子监国之意,朝中重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夜宿衙门通宵处理公务也有几回了。

符家人谁也没将此当回事,皆兀自用着饭。

席间,郑氏眼热的往瑞哥那方向瞄着。白白胖胖的哥儿,又知礼又懂事,生的模样也肖似他们大嫂,活脱脱的仙童一般,哪个见了不喜欢。

她也想生个瑞哥般又俊又懂事的哥儿,偏当初赶上老太爷去了,他们家要守孝,硬生生拖了三年。

好不容易孝期过了,她可得抓紧时间生个,好歹不能让她的哥儿跟瑞哥年岁相差太大。

林苑眼睁睁的见她弟媳郑氏吃过了整整两大碗饭,看她明显已经撑得慌了,却还要死撑着要了半碗,当真是想要委婉劝上两句。

可一想到从前两次被她阴阳怪气刺回去的经历,又顿感头痛。

郑氏这回倒是不喝符水了,也不知是又听了哪个‘高人’指点,开始胡吃海塞,好似将自个吃胖了,便能一举得男般。

好在,没等林苑出口相劝,她婆母就制止了郑氏。

林苑不由松口气。两大碗饭瞧郑氏就吃的难受,再吃半碗,还不得生生将人吃坏了去。

第二日早膳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前刚要开饭,这时候外头门帘猛地一掀,然后众人就见符居敬近乎踉跄的奔进门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眉目紧皱,满脸肃穆。

“怎么了?”

孙氏惊得猛的站起。

林苑也诧的站起,有些错愕的看着鲜少露出这般失态模样的夫婿。

“府里准备白布。”符居敬气喘不匀,神色带着沉痛:“皇太子,薨了!”

镇南王府,宿醉的晋滁昏昏沉沉的做着旧梦。

梦里,还是正月十五花灯节的那一幕场景。

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她披着绀碧色的斗篷,周围簇拥着花灯,抱着孩子盈盈立在璀璨的焰火之下。他隔着人群看她,她却始终未察,只眉目温柔的拨弄着面前的风车,逗着怀里娇儿。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注意到他时,却见她突然抬了眸,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下一瞬,她素净的面上浮现乍然欢喜,双眸柔情万千,又似其中有万语千言,与他隔着人群遥遥对望。

“你怎么才来。”

他似乎听她轻声说。

他呼吸陡然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内心却是暗恨,他明明已告诉自己,日后断不会再受她分毫摆布,却为何此刻还要受她影响。

“让我等那么久。”

她似怒似嗔的说着,却又噗嗤一声,莞尔一笑。

“逗你的。”

她嗔笑着说。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只余那无法控制的心跳,随她的喜怒娇嗔忽疾忽缓。

正待他终于得以掌控身体,就想要上去一步质问她是何种意思时,却突然见到离他不远处走来一人,几个快步迅速来到她的身前。

她仰起脸对那男人笑的璀璨如花。

男子低声与她说些什么,之后抱过稚儿,与她相携将要离去。

就在一家三口温情离去的背影又要如噩梦般重现时,突然耳边传来几些逐渐加重的唤声——

“世子爷?世子爷?”

晋滁猛地从床上坐起,目露凶意,面色狰狞。

田喜吓了一跳,踉跄的连退两步。

定定望了一会熟悉的黑漆编藤榻,他的意识逐渐从刚才的梦境中剥离,只是脸色依旧不是那般好看。

“何事。”

掀了被子下榻,他边捞过屏风上的衣物穿戴边问道。

想到刚才宫里公公来报的信,田喜变了脸色,赶忙小步匆匆到他们世子爷身旁,小声耳语了一番。

晋滁穿戴的动作猛地停住。而后倏地将眸光射向田喜。

“什么?!”

田喜咽了咽喉:“皇太子,薨了。圣上要世子爷您,急速入宫。”

五皇子此刻如堕冰窖。

昨夜圣上突然连夜招他入宫,他以为圣上龙体有恙,当即随了内监匆匆进宫见驾。未曾想待入宫之后,得知的却是皇太子突然薨逝的噩耗!

当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喜,而是惧,因为皇太子薨逝的太蹊跷突然,时间也太巧了,恰在刚被册封太子后的一个月。

而在旁人看来,最有下手可能的,就只有与皇太子有储位之争的他!

他当即冷汗涔涔,压根来不及细想,在圣上的灼灼盯视下直接噗通跪地,指天发誓皇太子的死与他绝无半分干系。

圣上却直接让人拖上来了一宫人。

身上血流如注,已然成了血人,被人拖上来时,身后还划了两道浓重的血痕。

圣上让人给那宫人抹了脸,让五皇子得以看清那宫人的面目。

“认得吗?”

圣上淡淡的一句,却让他如遭雷击。

这个宫人,恰是他安排在仪贵妃宫里的眼线。

五皇子当场瘫软在地。

他总算明白,为何养心殿前的朝臣见他的目光如此怪异。

有了这宫人的指认,他们分明是已经确定了他就是那害死皇太子的幕后黑手。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直接将他打进万丈深渊。

“儿臣没有,儿臣是被人陷害的!父皇,请您相信儿臣啊——”

是谁,六皇子,还是七皇子?

五皇子抱着圣上的腿哭的涕泪横流,圣上闷咳数声,恨恨的踢开了他。

“这话,你留着去跟那晋世子说罢。他相信了,镇南王也就信了。”

皇太子是被人下毒谋害的。

死的时候应是痛苦的,面色扭曲,耳鼻流血,死不瞑目。

仪贵妃不复从前的高贵优雅,宛若疯妇般扯着皇太子的胳膊让他起来,尖利的又哭又笑。

晋滁一动不动的立着,他直直盯着那惨死之人,那个前几日还拍着他肩,虚笑着说日后要与他君臣相宜成为佳话的皇太子。

“是老五,是老五那个天理不容的畜生!!”仪贵妃踉跄的奔向他来,手若利爪死死扣着晋滁的胳膊:“伯岐,是他害死了皇太子,你一定要他偿命!要他偿命!!”

内监王寿哭着去拉仪贵妃:“娘娘节哀啊,世子爷定会为皇太子殿下讨个公道的!”

第29章 多事之秋

看着那晋世子满脸麻木的从养心殿离开, 朝臣们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富贵堆里养大的公子哥,从来锦衣玉食过的顺心顺意,突遭这等横祸, 只怕是被吓住了难以缓过神罢。

不过也可理解, 本来因为皇太子的缘故,镇南王府的锦绣繁盛本可以更盛一层, 谁成想会好端端突遭这等横祸?对镇南王府来说, 当真不啻于晴天霹雳了。

出宫上了马车,晋滁当即吩咐人驾车。

轿窗封闭的车厢昏暗至极。

晋滁狭长的眸子半阖,里面眸光阒寂的可怕。

田喜小心翼翼的坐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幽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句问声。

“仪贵妃宫里的内监王寿, 是从本家带进宫的?”

田喜打了精神仔细回忆一番, 就应道:“是的爷。当年仪贵妃娘娘入宫可就带了他一人,还是咱家王爷花了大功夫, 想方设法的将他弄进宫去的。”

一问一答后, 车厢内又重新恢复了幽寂。

田喜也不知他家世子爷为何突然这般发问。只在内心胡乱猜测了一番就将此事撂过,毕竟此时此刻,他还因那皇太子的突然薨逝而惊着, 想着他们家王爷若知了, 还不知该是何等的震怒。

皇太子薨逝后的第三日,圣上亲写了悼词, 讣告天下。

对外,自是要掩盖皇家丑闻,讣告只道是因得急症而亡。对内,则勒令那些知内情的心腹重臣,一律三缄其口, 不得将此对外宣之于口。

至于那五皇子,圣上寻了旁的罪状,将其幽禁冷宫。

五皇子凄声喊冤,圣上却也不为所动。

并非不信他冤枉,只是他被宫人当众指认,偏当时又表现不堪,已是在朝臣心里坏了印象,便也不适合被立为储君。

既然如此,那为防止牵扯旁的皇子,圣上遂忍痛快刀斩乱麻,直接给他定了罪。

也算给镇南王府个交代。

五皇子察觉出他父皇欲放弃他的意图,心里凉个透彻。

整件事里透着蹊跷,他不信他父皇察觉不出。

若真是他手笔,那以他的做法,定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焉能等人来抓把柄?

难道在父皇眼里,他就是那等莽撞无知的蠢货?

不,父皇素知他的为人心性,知他非那等冒进又大意之人。

可却还是轻易给他定了罪!

五皇子大恨。

他焉能坐以待毙!

当他手里没什么筹码不成。

京城街头巷尾,有关皇室的种种秘闻,一夜疯起。

事情是先由仪贵妃大闹景福宫引起的。

景福宫住着云贵嫔,是四皇子的生母。

昔年云贵嫔也是宠冠后宫的人物,只是后来生了痴傻的四皇子后,圣上就渐渐不来她这,景福宫就门庭冷落起来。

而如今,景福宫却因仪贵妃的到来而重新‘热闹’起来。因为仪贵妃的这一闹,竟意外闹出了四皇子装傻卖痴一事,并赶在圣上得知压下此事前,就直接将消息对外捅了出去。

一并传出去的消息还有,皇太子薨逝的真正缘由,便是那装傻卖痴的四皇子,毒杀太子,嫁祸皇子,打的一箭双雕的主意。

一波掀起千层浪,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贫民百姓,在对皇室秘闻津津乐道的同时,无不暗道那四皇子的狡诈与狠毒。

圣上直接气到吐血,昏迷了半日方醒。

可清醒过后想到后宫之事,不由捶床恨怒。

云贵嫔那蠢货,生生养废他皇儿!

还有那四皇子,何苦瞒他!也愚不可及!

“五殿下被放出来了,这回换四殿下被幽禁冷宫。”

符家二奶奶房里,郑氏探过身体越过榻上的小方桌,神神秘秘的告诉林苑。

关于朝中政事,林苑本来并不关心,可自打皇太子意外薨逝之后,各位皇子的争斗就好似突然浮出了水面,暗潮汹涌,刀光剑影,光是看客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安,遂想探知这些朝事一二。可符居敬口风紧,几乎从不与她说这些,她遂只能到郑氏这里打听着,想着她那小叔子或许口风松些,从郑氏这或许能探听些什么。

“装疯卖痴近二十年,四殿下这城府可够深的。”郑氏啧啧说着,又告诉林苑一事:“我家爷说了,圣上本想保住四殿下,奈何从景福宫搜出了毒害皇太子的毒药,还有景福宫大太监的指认,证据确凿,就算圣上要保他,也不成。”

林苑觉得这大概是那五皇子手笔。

如今虽说看似五皇子略胜一筹,可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未分,哪个能笑到最后还真不好说。

“那二弟可说,咱家可站队了?”

郑氏一惊:“这怎么能,咱家素来不掺和这些事。”

林苑就松了口气。虽说她也知以符居敬的为人,断不会搅和进皇子争储这事,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如此方能安心。

想起娘家,她觉得以她父亲谨慎的性格,应也不会在此档口搅和进旋涡里。

半月后,皇太子薨逝的噩耗传到南疆。

镇南王连呼数声‘痛煞我也’,就直愣愣仰倒于地。

军营里顿时兵荒马乱。

随军大夫扎针灌药,好半天才让他幽幽转醒。

醒后,镇南王老泪纵横,数日滴米未进,营中将士齐齐跪求,方肯进食一二。

之后涕泪不止的提笔写下陈情折子,令人快马加鞭送往紫禁城皇宫御案。

镇南王的折子字字泣血,句句痛心,无外乎说已故皇太子的人品贵重端方,说他的仁爱孝顺,再说他去的不明不白。

折子最后,泣泪恳请圣上,严惩真凶,还皇太子一个公道。

圣上握着折子半晌不语。

严惩?如何方叫严惩。

镇南王,这分明是不肯善罢甘休啊。

未等圣上左右权衡好如何回应镇南王,也未等他筹谋好该如何才能保住老四,这时宫中却传来噩耗,那六皇子刚不幸失足跌落荷花池中,溺水而亡。

养心殿里,圣上虚弱的卧在御榻上,宛若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气。目光却吃人似的盯着榻前人,一字一句问:“是不是,你!”

五皇子膝行至榻边,赌咒发誓的哭道:“断不是儿臣!否则,便让儿臣不得好死!”

赌咒发誓,这样的计俩,在他争夺储位那会,真的见得太多了。圣上一个字都不信。

“给朕,滚。”

等养心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圣上猛咳了一阵,吐了好些血。

等宫人拿过痰盂无声退下,圣上疲惫的闭了目,内心无力又悲凉。

这是看他时日无多,年迈无力,方敢如此放肆。

自古皇家无亲情。人心凉薄啊。

圣上再次卧病榻不起的时候,南疆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镇南王薨了!

文书所奏,镇南王在抵御夷族时,不慎落马,被敌军大将趁机一朔正中胸膛,当场而亡。

南疆将士愤而将夷族追杀百余里,直取了那大将首级方肯归来。

现边关城门紧闭,将士披麻戴孝为镇南王守灵,上书奏请圣上允王妃及世子及公子赶赴南疆,扶棺归京。

圣上被镇南王战死这消息,震的好久都未回过神,连他接二连三的丧子,都不如这个消息来得让他震撼。

镇南王,死了?

他直觉不肯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因为有关镇南王战死的文书接二连三的传来,有那军中监军的,也有他插在军中探子的。

无不证实这消息属实。

圣上强撑病体招来几位心腹重臣商议此事。

几位朝臣一致觉得,镇南王是为国战死,若不放人离京过去扶棺,只怕那些忠于镇南王的将士心有怨言,而百姓心里也会颇有微词。

圣上说不上来什么,总觉得哪处不对。

可他病体沉疴,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做他想,便应了放人离京的请求。

只是,他只肯让晋世子一人离京。

“伯岐,早些回来,若晚了……皇舅怕,撑不到见你最后一面的时候。”

晋滁扶着圣上躺下,点头应道:“臣会的。”

圣上看着面前的外甥,瞧他双目通红,眼底青黑,想来也是内心悲痛,万分煎熬。

想到他们父子聚少离多,如今再见却是阴阳两隔,圣上便也不由生出几丝真心实意的愧疚来。

“伯岐,可怨过皇舅?”

晋滁望着面色黑黄消瘦,恹恹病体,未及不惑就满头华发的人,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有儿时他牵他手行于宫中的,有大些时他殷殷教导的,也有……他狠心驳斥回他赐婚请求的。

这时候,圣上又开始昏昏欲睡,磕打着眼皮,有些糊涂道:“伯岐要早些回来……”

踏出宫门的时候,晋滁抬头望了远处的天际,寂静辽远,却也一望无垠。

镇南王府挂了白灯笼,摆设好了灵堂,之后晋滁披麻戴孝,带着一队护院,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