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姓还在议论今年本朝真是多事之秋,先有几位皇子陷入争储之斗中,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后有镇国大将战死沙场,让人扼腕叹息。

人们尚未从这些事中缓过神来,却在此时,听闻宫中又传噩耗——五皇子自缢身亡了。

而此时,是那晋世子离京的第十日。

圣上由人搀着去了五皇子宫里,在见到梁上垂下的晃荡荡的双脚时,恍惚间好似想起多年前,不知哪个提过这般的场景……

这一瞬间,他于混沌中好似突然清醒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一刻,让一条线彻底给串了起来。

圣上猛睁大了眼,颤手巍巍指着那晃荡的五皇子,啊了声后,闭了眼直挺挺的倒下。

旁边的近侍却隐约听见圣上倒下前说的四个字,丧心病狂。

第30章 朝局

驿站两侧皆是高山峻岭, 方圆百里内杳无人烟,唯有门前的一条官道贯穿南北。

此刻驿站栅门大开,门前正中停放着一副棺木, 数百将士拱卫周围, 披麻戴孝,手握白幡, 端的肃穆非常。

路边官道上则驻扎着千万士卒, 金戈铁马,气势如虎。

晋滁牵着马立在棺前。

在见到对面人那刻起,他就知道,他心底的某些猜测得到了印证。

那人也披麻戴孝,只是里头战衣却是穿着末等小卒的样式, 此刻他见晋滁朝他看过来, 就从将士中走出,至晋滁面前, 抬手拍拍他的肩。

“好儿子。”他叹一声, 而后转身朝驿站内走去:“进来谈。”

晋滁没有立即跟上,只是掀眸面无表情的朝四周扫了眼。随即抬手摘了头上孝帽,又直接抓了身上麻衣扯下, 随手掷向了那棺木, 而后大步朝驿站走去。

周围将士纷纷低头避让。

驿站里头的院子铺着石板,只是此刻石板上血迹未消, 还蜿蜒了几道血迹斑斑的拖痕,一直延伸到两旁的竹林内。

竹林处,几具尸体横躺在那,看衣服样式,应是这处原来的驿丞及马夫等人。

晋滁收回目光, 脚步未停的径直步入堂内。

镇南王坐在堂内八仙桌前,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风尘仆仆了一路,累了吧?先喝口烈酒提提神。”

闲话家常的模样,好似如今这一幕,只是慈祥的老父,迎来远行归来的游子。

晋滁接过酒杯直接仰头喝尽,而后随手扔过,任由那空杯盏滚在光滑的案面发出滚动的声响。

镇南王挑眉:“怎么瞧着,我没死,你反倒失望了?”

晋滁讥讽的一扯唇,似嘲弄,似凉薄。

却未接他父王的话,反问道:“仪贵妃宫里的王寿,可是父王的人?”

镇南王未应,晋滁却抬眸定定看他:“皇太子是在仪贵妃宫里被人毒害。仪贵妃宫里有如铁桶,除了心腹之人,没人能在膳食上做手脚。要说能轻易被个二等宫人得了手谋害主子,儿子是一万个不信的。”

膳食从做好到端上来入主子的口,光试毒的就不下五人,要成功谋害到主子,岂是个区区二等宫人能做到的。非心腹之人不可。

镇南王给自己倒了杯酒,不应晋滁的话,只自斟自饮。

晋滁知道,这是相当于默认了。

不仅默认王寿是他的人,更默认王寿是受他指使,谋害了皇太子。

堂内沉寂了会后,晋滁突然摇头笑了声:“父王,真是好硬的心肠。”

镇南王叹道:“要怪,就怪他生在皇家罢。”

说着又摆摆手道:“算了,过去就过去,人嘛,总要向前看的。”

晋滁就看向他:“但愿仪贵妃娘娘也能如父王般,向前看。”

“儿子嘛,没了一个,再生一个就是。”镇南王算了算,道:“岁数还成,应还能生,想你母妃当年生你时,也没比她小多少岁。”

说到这,他抚着下颌粗硬胡须点点头:“将来会给她选个好驸马,年轻力壮的,又英俊又贴心,想必也就能抚平丧子之痛了。”

驸马二字,几乎就差直接点明他心中所向了。

晋滁没有吃惊,或许早在皇太子蹊跷暴毙那日起,他就隐约料到了他父王的滔天野心。

“王妃跟二弟,尚在京城。”

镇南王直接挥手:“成大事者,不要拘泥小节。”

默了会后,晋滁细长的眸半阖,点头道:“我懂父王的意思了。”

镇南王也点点头:“懂就成。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选择回京做孝顺外甥,还是选择在我跟前做孝子。”

堂外,刀枪林立,驿站官道,长戈森森。

让人毫不怀疑,胆敢擅自踏出外头半步,定会尸骨无存。无论你是贤孙,还是孝子。

堂内,阒寂无声,有如死地。

片刻,晋滁推案起身,对他父王单膝跪地:“仅凭父王吩咐!”

镇南王大喝一声好,用力拍拍他的肩:“好儿子!”

“识时务者方是俊杰!”将他扶起,镇南王嘿嘿笑道:“待天下尽在你我父子掌握中,你要什么没有?又要哪个女人还要不到?”

这意有所指的话,到底令晋滁脸色微微一变。

镇南王瞧在眼里,不点破,只做未察的抓起案上酒壶倒满了两杯酒,直接将其中一杯递他。

“践行酒。喝完之后,便告诉我,你是选择南下,还是北上。”

晋滁握着酒杯看他。

“北上便是固守边疆,坐待时机成熟。” 镇南王笑道:“南下会艰难些,要与两广兵力汇合,夹击夷族于两江。”

“夷族不是在北?”

“老子说他们在哪,就在哪。说他们往南窜,他们就得往南窜。”

晋滁直接把酒杯往他父王那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我选南下。”

镇南王亦饮过酒。

“想好了?”

“落棋无悔。”

镇南王面色一收:“此后你不是我儿,只是我军中一将。去前立军令状,若事有差池,铡刀无情!”

晋滁阖眸应是。

父子二人共摔酒盏,以此为誓。

驿站前,镇南王遥望远处那愈行愈远的南下军队,想着晋滁此行没选一个老将,反倒选了些新提拔上来的新将,不由莫名笑了声。

吴耳就问:“王爷何故发笑?”

镇南王叹笑声:“我是在想,这蛟龙岂能养在池子里。”

吴耳想起世子阵前整兵的情形,仪容凛凛,目光锋利,喝令大军令行禁止,倒有几分大将的威仪,竟完全不似传闻那般纨绔不堪的公子哥模样。

或许真如他们王爷所道,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罢。

“去把东方先生请来,让他再写封折子去京城问一嘴,这世子他去追击夷族去了,那么老子尸体哪个来收?”镇南王恨恨:“再放下去,可就要发臭了。”

镇南王上的折子,圣上是无法回复了。

因为五皇子的事,圣上受了刺激,中风了。

朝中重臣前来养心殿看过圣上之后,无不面色发沉。

如今圣上瘫在床上,别说动一动抬手批复奏章了,就是话都说不清楚。没等含糊的说两个字,涎水就直往外淌。

“其他的事皆可放放,立皇太子主持大局为先。”

出了殿门,几位一品重臣商量道。

哪个都知这档口立太子的事最为紧要,可关键是,要立哪个?提起这事,众朝臣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发凉。

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四皇子。

如今,皇室大概也就只剩四皇子。

继五皇子出了意外后,他们本欲商量推举最小的七皇子上位,可没等他们将事情付诸实施,七皇子当天就意外没了。

而此事的幕后黑手,他们觉得,当属那隐忍蛰伏多年的四皇子莫属。

更令他们发冷的是,没过两日,昔年被贬为庶人的二皇子府上,被一批死士趁夜杀了进去。

全府没留一个活口,连带那被废的二皇子,还有那两个年幼的皇孙。

最后京兆尹逮着了一个未来得及自尽的死士,用尽了各种手段,总算得知了幕后黑手——正是那还被关在冷宫里的四皇子。

何等狠辣的心性啊。

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这夺嫡之争,果真是血流遍布,惨烈无比。

冷宫里,四皇子得知了二皇子府上的事后,就重新跌回了破旧的木椅中,满心疲惫的闭了眼。

事情总算能尘埃落定了。

从五皇子暴毙的那日起,他就猛地意识到,他应是无形中做了哪个人的棋子,误入了哪方博弈的棋盘。

尤其是七皇子的死,更让他加重了这个猜测。

他不想做这棋盘的棋子,可是,他已无路可选。

既然朝臣以及外头的百姓们,皆以为那些皇子的死是他的手笔,那索性就做的彻底些吧,总好过做颗废棋。

反正,他名声早已经是废了。

朝臣们没了其他选择,即便再不愿,却也只能推他上位。

他从前愿望,也不过是能平安的去封地当个王爷而已,却没成想,被生生推到这个地步。

虽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会有何目的,可他觉得,放手一搏,指不定还能搏出条后路来。

六月初,四皇子被朝臣推立为皇太子,并在朝上替圣上监国。

太子监国的第二日,朝臣就将镇南王属下上奏的折子,递了上去。

“为父报仇,追夷族而南下?”

太子见了,觉得荒唐至极。

便是这些年他装疯卖傻没有太傅教习学问,却也知,夷族从来据北而聚,逐水草而居,何曾有过坐船南下的时候?

“发金令,召回晋滁。”太子令道:“至于放晋王妃及晋二子离京扶棺之事,按下不表,待晋滁回京再议。”

自永昌十九年六月,至十九年十二月,朝廷共下发二十二道金令命南下追击夷族的晋世子回京,却被那晋世子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给一一驳了回去。

太子震怒不已。他不止一次问朝臣,那晋世子是哪个将,又是谁任的将?

朝臣们不敢回答。

按照惯例,镇南王去了,身为镇南王世子的晋滁,接替镇南王的位置,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然,前提还是要圣上亲自任命方是。

没有任命,真说起来,那晋世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胆大妄为,视皇命为儿戏!他不肯应诏回京,又不顾两江官员阻拦,硬要驻军两江,究竟意在何为!”

两江地区素来驻扎重军,当属朝廷要地,如今那晋世子与那两广军队夹击所谓夷族于两江,着实令人心中不安,也难怪太子震怒了。

要知道,昔年镇南王曾镇守镇南关多年,两广区域多有他忠心属下,如今偏那晋世子又是这般作为……结合最近京城四下偷偷传的谣言,说是那镇南王实则是被圣上派出的监军暗害,这就难免不让人多想,晋世子是不是另有其他念头?

十二月中旬,再又一次下了金令诏晋世子回来无果后,太子令人围了镇南王府,将晋王妃及晋二公子直接请到了天牢中。

永昌二十年刚至,还未等大年初一这日过去,在病榻上苦苦熬着的圣上,没熬过这日,双眼一闭,撒手人寰。

第31章 消息

永昌二十年二月。

春寒料峭, 初春的气候还是冷的透骨。

长平侯府三扇并列的乌头门外,看门的护卫远远见了符府的马车驶来,赶忙将门大敞, 恭恭敬敬的将马车迎进府里。

入府之后便是庭院, 中竖影壁。庭院里老早就候着府内的几个管事,旁边还搁着一六人抬的暖轿。因为尚在国丧期间, 轿身外头去了装饰点缀, 看起来朴实无华。

马车过了影壁后就停了下。

太太房里的周妈赶忙带着几个管事上前问安。

林苑下马车的时候,感到迎面刮来的寒风冷冽,担心瑞哥着凉,就忙蹲身又给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三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周妈吩咐人打伞的时候,又忙满脸堆笑道:“太太遣人过来问过好几回了, 老早就盼着您呢。”

林苑揽着瑞哥往暖轿方向走, 边走边问:“太太如何又病了?可请御医来看过?诊出是何病症?”

周妈上前忙打了轿帘,道:“姑奶奶您也知道, 圣上驾崩那会, 正赶上天寒地冻的时候。太太连着一个月进宫朝夕哭奠的,身子焉能利索了?偏现在这档口,御医也不好请, 只能请了王大夫过来瞧过, 说大概是旧症。今早吃过药后,太太说觉得好些了。”

圣上驾崩, 朝廷命妇凡是有品阶的皆要入宫哭丧一月,这是祖制。

林苑揽了瑞哥进了暖轿,轿夫就起了娇,四平八稳的朝内院的方向而去。

暖轿入了太太的院子就停了下。

周妈快一步上前殷勤的打了轿帘。

林苑带着瑞哥下了轿。

檐下候着的下人见了,赶忙扬声进屋通报:“太太, 三姑奶奶跟表少爷回来了!”

周妈跟春杏在两旁掀开了金绣软帘,林苑款步入内,瑞哥小步紧跟在他娘身旁。

陶氏此刻正在暖榻上虚倚着靠枕,闻言精神一济,忙坐起来身,殷切的朝房门的方向望去。

“太太,我跟瑞哥过来看您了。”进了屋来,林苑就笑着说道。

待下人将她身上斗篷解了,她便快步上前来,扶过陶氏的胳膊。

“您还在病着,莫起身了,快倚着歇着罢。”

陶氏摆摆手:“没多大事。”

说着就看向榻前揣着小手的瑞哥,满目慈爱道:“哟,瑞哥也来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是胖了,还是瘦了?”

瑞哥将袖中揣着的小暖炉递交给春杏拿着,而后两只小手交叠,对陶氏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请外祖母安。”

“安,安!”陶氏喜的嘴都合不拢:“瑞哥当真是招人疼。来,快来外祖母这,这都多长时日没见了,可想死外祖母喽。”

林苑就坐在榻沿上,笑眯眯的对瑞哥招招手:“小书呆,快来让你外祖母瞧瞧。”

陶氏横她一眼:“不许给我宝贝外孙起别号。”

林苑就笑道:“太太您是不知,您这小外孙,被您女婿教导的,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的老成模样。所以我得常逗逗才成,要不然,可就真的养成个小书呆了。”

陶氏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嗔怪:“小心让女婿听到,给你挂落吃。”

嗔怪的说着,可陶氏眉目间皆是笑。

在她瞧来,她这女儿自打出阁之后,倒不似从前那般文静寡言了。尤其是生了瑞哥后,好似人多了些烟火气般,话也多了,笑也多了,时不时地就会打趣瑞哥说些玩笑话。倒真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便不难看出,苑姐儿在婆家的日子是过得舒心的,这让她如何不欣慰。

这时候,周妈小心翼翼的端来热腾腾的茶汤。

林苑捧过茶碗,吹凉些后喂瑞哥喝过几口,剩下的她则捧着慢慢喝着。

小孩子容易困,一路上车马劳顿的,本就疲乏。这会到了温暖舒适的房里,与陶氏说了会话后,瑞哥就迷瞪着眼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陶氏就让周妈跟春杏,带着瑞哥去耳房睡去了。

待将房里的下人也都让退下后,陶氏就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林苑。

林苑当即意识到,陶氏此次叫她过来,怕是还有事情要与她说。

遂将手里茶汤碗搁下,看向陶氏问:“娘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陶氏谨慎看了眼窗外,而后压着心慌,低声迅速与她说道:“你可知,那镇南王怕是要反了。”

林苑惊的差点打翻桌上汤碗:“他不是……死了吗?”

陶氏摇摇头:“没,说是人当时昏迷不醒,糊涂的军医就错诊了。后来是怕先皇戕害……就一直瞒下了。”

这理由,简直就是糊弄愚夫的。

镇南王怕是早有反心,当初那诈死,不过是谋略而已。

林苑不免心慌意乱。她不敢想象,若镇南王真有反心,那他到底布局了多少年,而朝廷与之正面对上,又有几分把握。

“消息可准确?”

陶氏点头,抚了抚胸,道:“你父亲与我说的,差不了的。现今尚未对外公布,是怕引起混乱。不过,怕也瞒不了多久的。”

说着就看林苑诧异问:“女婿就一点口风没跟你露过?”

林苑摇了摇头。

符居敬从不与她说朝中事。她仅知晓的那些还是从郑氏哪里听闻的。

只是郑氏知道的,到底有限。

“自古以来,凡是造反也好,起义也罢,总要师出有名的罢。那镇南王却又以什么名义来举兵造反?若不义之师,将士可服,民心可服?”

陶氏抚胸咳了几声,叹声:“苑姐儿你忘了,有那暴毙的皇太子呢。”

林苑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刚继位的当今圣上,这皇位来的并不光彩。

手上沾满了血,不单有那皇太子的,还有几个皇子、皇孙的。

不仁不义,暴虐无道,戕害手足,嗜杀成性。

随意拎出一个,就足够了。

当今圣上暴虐不得民心,而那待将士犹如手足、驱逐夷族犹如本朝定海神针的镇南王,却是民心所向。

“我今个找你来,就是想与你讨个商量……事关你三嫂。”

陶氏的话让林苑打了个激灵。

她三嫂,杨氏。出自与晋王妃一脉的杨家。

林苑猛地按住桌沿:“圣上要拿杨家开刀?”

陶氏面色难看的点点头:“快了,只怕朝廷对外公布镇南王造反那日,便是要处置杨家之时。”

林苑脸色刷的白了,手脚都有些发冷。

“若到那时你三嫂还留在长平侯府,只怕……会难免让府上受牵连。”陶氏面上落上不忍:“可若不留,她出了长平侯府,就是一个死了。”

林苑手撑着额头好一会,方能勉强缓了神。

“那父亲,父亲呢?他是什么想法?”

“你父亲也想让我问问你,看看女婿,他是什么建议。”

林苑强打精神点点头:“成,等我回去问他。您也让父亲莫急着决定,三嫂总归是外嫁女,应牵连不到她身上。”

陶氏叹气:“但愿如此罢。”

回府的路上,饶是马车里放着火盆,林苑还是觉得冷意一阵盖过一阵。

自打来到这个世上那日起,她从设想过,她所处的这个社会,会有一日遭遇兵祸的时候。

冷兵器时候的战争是什么样呢?

她曾在电视剧看过,残垣断壁,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惨不忍睹。而现实只怕比那虚构的电视剧里的场景,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这个春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却因为战祸的即将袭来,变得萧瑟凄冷了起来。

“太太,您冷吗?”

稚嫩的童声拉回了林苑的思绪。

感到手心里一暖,她忙低头看去,却见是瑞哥将他手里的小暖炉塞到了她手里。

“太太,这般就不冷了吧?”

“嗯,不冷了。”林苑伸过手来,一把将瑞哥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头顶。

这么懂事贴心的小人儿啊。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儿。

无论如何,她也要提前为他谋条后路来。

夜半时分,符居敬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回屋,满身的风霜。

房间里点了几盏罩纱灯,林苑披了件外衣,强撑精神坐在桌前,见人进来,就忙揉了揉睡眼,撑了案面起身。

“仁以,你回来了。”

“不是说过了,天晚了就莫再等我。”

林苑帮忙给他挂好外衣,就道:“这几日你早出晚回的,我也鲜少能见着你人。有些事想与你商量,却总寻不着时候,索性就只能待你夜里归来了。”

“哦?”符居敬走到桌前坐下,认真问她:“何事如此紧要?”

林苑便坐在他旁边,斟酌了番,就试探着轻声道:“今个我去了娘家一趟,听说了件事,也不知真假。是有关镇南王的事。”

符居敬温和的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朝中大事,岂容人私下议论。你以后,不得再说了。”

林苑忍不住想去扶额。她觉得他其他都还好,唯独这点,固执刻板,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让她颇感无奈。

“我又不是要非议什么,你何必又要出口训斥。你也用不着瞒我了,我知道那镇南王是要反了。”林苑索性不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家三嫂出自杨氏,若圣上要清算,怕是要牵连我娘家。”

第32章 噩梦

符居敬皱眉瞪她片刻, 见她坚持要个答案,遂忍着不悦,出口道:“岳父大人忠君爱国, 赤胆忠心, 朝野上下哪个不知?若哪个硬要拿三嫂说事,硬要将长平侯府与反贼扯上牵连, 那就是小人谗言, 我等又岂会坐视不理!定会义不容辞的劝谏圣上,不让忠臣蒙冤。”

能从他口中明确听到反贼二字,林苑就知,镇南王谋反已成定局。

她的呼吸难免发紧,没忍住就直接出口问他:“现在朝中局势如何?派谁为平叛大将?骁勇善战否?而圣上对抗镇南王, 又有几分把握?”

“你这是什么话!”符居敬听不得她质疑圣上半句, 当即拍桌道:“那反贼乃不义之师,倒行逆施, 大逆不道!自古以来, 邪不压正,本朝君臣同心,定能将那些逆贼一网打尽。”

“你一内宅妇人, 以后莫要打听这些, 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说着就起身去了屏风后的盆架前,兀自擦脸洗漱。

林苑坐在桌前闭眼深呼吸缓了缓。

她能理解她夫君的想法, 自小接受三纲五常思想的灌输洗礼,自是要将忠君放在首位。哪怕这所谓的‘君’不仁,也不义,在他们臣子看来,尤其是他们这些御史看来, 这不是君的错,而是他们这些当臣的劝谏不力。没有不仁的君主,只有不得力的臣子。

君为臣纲已经印刻在骨子里,轻易冒犯不得。

她虽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从前日子风平浪静的大抵也察觉不出什么不妥,可如今在这即将动荡的时候,她猛地清楚认知到,他们这种盲目忠君的想法,可能是会要命的。

本来林苑还要开口与他商量若将来有万一,如何考虑后路之事。如今见他态度激进,就觉得现在说这些并非是个好时机,指不定会当场谈崩,逼他摔门而出。

如今战局刚刚开始,君臣上下齐心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也实在不该提早说这些丧气话。

林苑暗道,再等看看吧,待战局明朗些再提。

隔日,林苑又回了趟娘家,将她夫君的意思传达给陶氏。

“三嫂是内宅妇人,又是外嫁女,杨家有何事,应是牵连不到她。况且夫君也说,父亲素日不掺和党派之争,是梗骨之臣,即便有那小人进谗言,圣上也不会偏信偏听的。”

陶氏听后抚胸舒口气:“这般就好。杨氏虽不太得我心,可好歹也嫁进府里多年,毕恭毕敬的给我请了这么多年的安。若真舍弃了她去,我又于心何忍。”

二月初十这日,镇南王世子晋滁在两江起兵的消息传到了京城,至此,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便就瞒不住了。

京城一夜风云剧变。

圣上当即任命了讨虏大将,严兵整甲,克日启程平叛。又命户部侍郎调拨粮草,监运六路钱粮。

并发讨虏文书,广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