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连无辜妇孺,将人充进教坊司的人可是我?”

“这道门外花天酒地要行侮辱事的人,又可是我?”

林苑手心按着桌面,强撑着自己消瘦而孱弱的身体,与她大哥直视,分毫不让:“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旁人害了我,却硬是将不清白这三个沉重字眼让我背负!”

“我自问为人堂堂正正,双手干干净净。我的清白不在旁人的嘴里,只在我的良心与良知上。”

“大哥,我亦明白如今长平侯府的艰难处境,所以不愿拖累府上,望大哥回去禀明父亲,至此之后……便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将林苑二字从族谱上除掉罢。”

林昌盛浑浑噩噩的离开了,脑中反复回荡的是那双清明眸光,含着隐隐灼光,让人竟不敢直视。

这里的事,当夜就有人禀了太子府上。

晋滁一身常服坐在案前剪着烛心,闻言只动作略顿了下,而后就面色无异的令人退下。

田喜小心翼翼的将一小银镯子双手递上。

晋滁拿过来在掌心里翻了两下,凑近烛光下仔细查看。

“奴才问过那珍宝阁的掌柜的,他说这镯子确是出自他们阁里,是昔年……林家三奶奶订做的。”田喜见他们太子爷正眯眼仔细瞧镯内的一行小字,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因为当时林家三奶奶要求在镯子内侧刻名字,还要求左手镯子是从左往右刻,右手的是从右往左刻,那掌柜的觉得挺稀奇,因而对这对银镯就印象深刻。”

晋滁的目光盯在那名字上好长时间。

镯子内侧刻着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三个。

“不是说一对?”

“打捞上来的时候,就见着孩子右手腕上这只。”田喜道:“另外一只大概是沉入湖底了罢。要么,就是战乱时候,弄丢了去。”

晋滁收了眼:“找个安生地,将人葬了罢。”

田喜应诺。

第二日,当教坊司里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们,在冷不丁见着当朝皇太子踏进这方欢场时,全体当场息声了片刻。

之后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太子爷,竟出来嫖了!

第40章 交锋

鸨母一路卑躬屈己的领着人上了楼, 内心犹不敢相信,当朝太子殿下竟真的贵步幸临贱地。

在推开那雕花木门的时候,她双手甚至都抑制不住的发颤, 浓艳的面容上尽是压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晋滁踏进香阁后, 雕花木门就从外头轻轻阖上,两队亲兵肃穆而立守在房门两侧, 严禁任何人朝此处靠近半步。

鸨母也忙识趣的走远了些, 却也不敢就此没了影,只在那三楼的木梯上候着,只待那太子爷有何吩咐,她能第一时间迎上前去听令。

房间里的麝香余香袅绕,旖旎醉人。

晋滁抬手拨开淙淙作响的珠帘, 跨步进了内间, 掀眸环顾一扫,便将眸光定在了那绣床上木然而坐的人身上。

绣罗襦, 慵妆髻, 冰肌莹,花柳姿。侧坐在半垂的轻罗软帐中,姣好的面容不含一丝情绪, 半垂眸朝绣床里侧盯着, 未曾朝他的方向瞥过半眼,冰冷的好似那木雕美人。

一别经年, 她好似还是印象中那模样,却又好似多了些旁的韵味。

他的眸光在那不同往昔青涩稚嫩时候的清丽眉眼,及那绰约腰身上流连些许,而后抬步走到离绣床不远处的画桌前撩袍坐下,兀自抬盏斟酒, 饮下。

静谧的室里,一人侧坐,一人饮酒,两相无言。

不似故人,更似陌路。

待半壶酒下肚,晋滁沉沉目光落向帐内之人,毫不留情的令道:“过来。可还在自持身份,忘了身为乐妓的本分。”

磁性的嗓音亦如多年前般低醇入耳,只是语音里少了昔年的柔软与多情,唯剩态度冰冷的凉薄与淡漠。

林苑恨极了他,又如何肯理会他半分。

晋滁冷笑:“可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御史夫人?不过一妓尔,又有何身份可自持为重。”

林苑只恍似未闻,眸光动都未曾动过半瞬。

香阁里,四角平纱灯氤氲着迷离的光晕,映照着红罗纱帐中的身影绰约醉人,宛若他曾经颠倒胡梦里的一幕。可晋滁却知道,那看似温柔安静侧坐的人,面庞是冰的,眼神也是凉的,完全不似他醉梦里的柔软婉约,多情似水,却只剩抗拒与嫌恶。

他阖下眸的瞬间,手里酒壶略重的搁上桌面。

自袖口掏出一物直接扔在地上。坚硬的质地碰上地面,发出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过来。”

林苑本不欲理会,可那叩击音色耳熟的令她心慌,忍不住的就侧眸以余光扫了眼,下一刻就刷的下变了脸色。

那落于他脚边银亮的精致小镯子,正是昔年她亲自给瑞哥订做的银镯。

晋滁如愿以偿的见她煞时白了脸儿。

待见她细白的手指抓过那红罗帐,惊慌失措的起身下地,蹒跚朝他的方向奔赴而来,他内心觉得痛快的同时,又似隐约有种难掩滋味夹杂在其中。

在她即将靠近拾取时,他拿鞭身抵住了她。

“怎么不再装聋作哑了。”

林苑被迫趔趄的止了步。看向他的眸光中,痛恨又惊惶。

“鸨母没教你如何取悦男人?”他执鞭抵她肩,稍一用力,就将她趔趄的推到了画桌前:“去倒酒。”

林苑看了眼地上的银镯,强忍住心慌,从红袖中伸出手来,手指紧抓过桌上的琉璃酒壶往空盏中倒去。

因倒的急,那酒汁就溢出杯盏外面些,洇湿了她的衣袖。

晋滁打她软薄衣料下素白纤瘦的手腕上移开目光,转向那酒汁满满的杯盏,无声逼迫她饮下。

细白的手指在杯身上捏紧过一瞬。而后她抬起杯来,垂眸饮尽。

烈酒入喉,当即让她闷声呛咳了数声,单薄的身子宛若寒风中枯叶,瑟瑟发抖。

晋滁的眸光从她苍白的脸庞上落下。而后掌心一松,鞭身就收了力道。

林苑当即慌张的摇晃着身子奔向那银镯,蹲身一把抓过捞在掌心,颤着手翻过焦灼查看内侧小字。

三个名字从右至左排列,而非从左至右。

是右手镯。

晋滁见她捧着银镯失魂落魄的瘫坐于地,就沉眸移开了眼,转而伸手捞过那酒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林苑此刻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的后背手心皆是濡湿的汗,没人知道刚那一瞬间她是多么惶恐,唯恐见到的是名字排列是从左至右。

“犹记昔年夫人为了上符家的花轿,是何等的刚毅决绝。如今落得这般结果,可还满意当初的抉择?”晋滁把玩着酒盏,狭长的眸中不见外露情绪:“孤当多好的如意郎君,却是也未曾给你盘算半条后路。不过尔尔。”

林苑眼前一瞬间又晃过城破当日的惨景。

符家二子殉国,符家女眷殉节,符家奴仆殉主。

一日之间,家破人亡,整个符家只有白绫飘荡,鲜血遍地,哀声连连,满目疮痍。

林苑红了眼圈,颤手指着他,一字一句咬牙恨声:“兴不义之师,伐无罪之地,害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无数!你们父子方是千古罪人!就算我昔年如何抉择,此时此刻此地,也容不得你一罪人过来指摘!”

晋滁眯眸盯她,波澜不起的眸底隐约浮现戾色。

林苑握紧手里银镯,想起颠沛在外不知生死的瑞哥,想起因他而功亏一篑的逃亡计划,不由悲愤交加,气恨的扬手上前扑打他:“你还我儿来!”

晋滁沉着脸劈手夺过她手里银镯,执鞭将她往桌前一推,冷笑:“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没道理不清楚。莫跟孤撒泼,倒酒。”

林苑遂抓过酒壶倒满了杯酒,回头直接泼他脸上。

晋滁不期被泼了满脸,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俊美的面庞。

他睁开眼皮看她,几滴酒汁由着那锋利的眉眼滑落,落上他绯色常服。

“御史夫人可是又要发疯?”

起身去架子旁捞过巾帕擦过脸脖,他面上并未见怒,只是朝林苑所在方向盯着,一反常态的慢笑道:“看来夫人尚未认清形势。不过倒也无妨,一夕之间身份转变,接受起来总需要个过程。”

说着随手掷了手里巾帕,抬步朝林苑的方向走来,近前之后伸手抚过她鬓间发,俯过身与她平视。

“夫人向孤讨儿?无妨,孤还你便是。”

意味不明的丢下这话,不等她反应就勾了手指将她鬓间白花一把掳下。在她吃痛的抽气声中,他将那缠裹着几缕青丝的白花掷在地上,抬脚碾碎。

“来人。”未再朝林苑那看过半眼,他随即站直了身,抓过铁鞭抵开她,掸袖大步离去。

边往外走,边喝令:“将她屋里的那株白木香砸了,一概换成大红大紫的花来。”

这一夜,林苑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因为他离去前话里的笃定,让她几欲怀疑,他是找到了逃亡在外的瑞哥。

而此时长平侯府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

早朝过后,太子爷直接驱车至他们府上,却是商量都不打,直接挥令亲兵抱了他们长房嫡次子,直言道‘借贵府上小儿一用’,而后抱了孩子扬长而去。

府上众人惊骇欲死,不由分说的上来拿人,可是新朝要拿长平侯府开刀?

由不得他们不多想,不惊惧。

府上当即套了车马送杨氏入宫探探口风。

皇后诧异:“宫里未曾听过这般传闻。况且圣上既已答应放过,又怎会朝令夕改?”

杨氏慌得六神无主,只反复道那太子爷光天化日来府上掳走府上炎哥儿,这事来的莫名,着实让人忐忑不安。

皇后想了想道:“大概是你们哪里开罪了太子。你也知道的,太子的事本宫不好插手,不若你们另外寻个中间人,稍以打探一番。”

杨氏回府后,林侯爷当即备了厚礼去往江太傅府上。

同样是前朝旧臣,因江太傅早年时曾教导过当今太子殿下一年半载的光景,这有这份干系在,新朝待江府上还算礼遇,不似林府处在不尴不尬的境地,总提心吊胆着怕哪日圣上心血来潮将他们阖府清算。

江太傅念两家旧情,终是应下此事。

林侯爷自是万般谢过不提。

没过晌午,江太傅就遣人给林侯爷传话,道是太子爷将他们家嫡孙让人给抱到教坊司去了。

林侯爷惊闻此事后,脑袋一轰。

不单是因为那太子爷做出此等惊世骇俗之事,更是因为此刻他突然想起早被忘在脑后的陈年旧事来——昔年,那太子爷曾亲提了两只大雁,来他府上求取苑姐儿!

这就,对上了。

林苑见到炎哥儿的那一刻,也顿时觉得脑袋翁了下,眼前好似天旋地转。

田喜牵着炎哥儿的手到她跟前,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殿下说了,打听到您家小儿跟长平侯府的炎哥儿年纪相仿,模样最像。从前俩孩子最能玩到一处,相信夫人见了,总归能,睹物思人。”

突然被一伙人从府里强行抱走,炎哥儿不过几岁稚儿,焉能不被吓住?此刻见了从前最疼爱他的亲姑母在这,惊喜的同时那委屈与惊怕也一同涌上,小手紧抓着他姑母的衣裳,哭着唤了声姑母。

田喜见她僵直着身子,似不为所动的在那站着,便就笑眯眯的抬手去摸炎哥儿的脑袋。炎哥儿吓得哇哇大哭,抱着林苑的胳膊连连后躲,哭喊着叫着姑母。

林苑终是迈前一步,拿身子挡开了田喜与炎哥儿。

田喜忙垂首躬身后退两步,双眼低垂着盯着脚面,脸上仍是无可挑剔的和善笑:“殿下说,他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应了要还您个儿子,那就要自然要落到实处。”

等了片刻没等来对方的回应,他又笑眯眯道:“殿下还说了,若是炎哥儿您不满意的话……长平侯府的哥儿也多,姐儿也多,不成的话,不是还有韩国公府的姐儿嘛。总归能寻得个合心意的,让您在教坊司里头养着。”

林苑已过了初见炎哥儿时候的惊怒。她立在那看着对面的田喜,看他含笑躬身的说着这些威胁的话来,姣好的面庞上不再含怒,只是自鼻间溢出些轻笑来,似讽似嘲。

他丧心病狂的弄出这等阵仗来,左右不过逼她认清形势罢了。逼她看清如今她能仰仗的一切,皆能被他轻易捏在股掌之中,只要他愿意,翻手之间就能捏死蝼蚁般,让这些在外界百姓瞧来庞然大物的世家大户,转瞬灰飞烟灭。

林苑丝毫不想考验人性,更不想试探的求证他丧心病狂的程度。

立在原地,她深呼吸几次,强逼自己退却胸臆间激涌的情绪。

既然他要她臣服的姿态,她做给他看便是。

只是她不信自己命衰,会一辈子折他手里。

总有一日,她会寻了间隙,远远逃离这个魔窟。

“回去禀了太子爷,说我明了殿下的意思。”林苑眼眸半阖:“劳烦公公代我传个话,太子殿下有心了。”

田喜面上露出些真切笑容来:“您能想明白最好。”

林苑不大明白他这真切打哪来,却也懒得细究,只拉过炎哥儿到跟前,跟田喜道:“还劳烦公公将他送回长平侯府。”

“这个奴才可做不了主。”田喜为难的说:“还是得您亲自跟殿下说才是。”

林苑伸手轻抚了抚炎哥儿的后脑勺,安抚他的情绪,目光却看向田喜:“你只管回去与太子殿下说,我只愿养自个生的孩子。旁人生的,便算了。”

当日夜里,太子晋滁近乎是踏着初上的华灯入了贵锦院。

林苑从绣床上下了地,低眉顺眼的依他吩咐过去,跪他身旁给他捶着腿。

晋滁屈一腿,伸长一腿,颇有些疏懒的坐在画桌旁。手里握着酒杯看着她,狭长的眸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模样。

“听说,你竟敢想给孤生个儿子?”

林苑垂眸未语,内心却掀起了滔天骇浪。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他屈膝抵了下她胳膊,低眸问:“何故分心?”

林苑敛了心神,轻声道:“自是在想,罪妇如何配玷污殿下。”

晋滁盯视她的眸光瞬息冷了下来。

“的确不配。”他收了腿回来,端坐在椅上,掀眸睥睨她一番,冷笑:“区区残躯,也配生孤孩儿。”

林苑颔首:“殿下所言极是。”

他一收腿,林苑的双手就落了空,索性就束手垂在身侧。

“滚过来捶。想偷懒不成。”

田喜见他们殿下自打从教坊司出来,进了马车后就一直保持着撑着额头的动作不动,心里暗暗揣测着可是头疾又犯了,可瞧殿下那微戾神色,却又不敢发问。

晋滁这会突然抬头看他:“今个她要你传的话,你再说一遍。”

田喜就忙又将那话又复述了一遍。

晋滁面色一变后,咬牙笑了起来。

他总算明了她话中的陷阱了,她未特意指明什么,他却对号入座了。

难怪今个他说完那话后,她会面露异样之色了。

果真是玲珑心肠,无形中,又着了她的道。

此时林苑有些心绪混乱,她的确没想到,他对她竟还存着那般想法。

她以为以他的骄傲,断不会再存着碰她的想法。

至多只是极尽所能的羞辱她,比如做奴婢的粗活,或做乐妓出席宴会,逼她跳舞弹奏,让她丢尽脸面。

却从未想过,他潜意识里竟还存着旁的心思。

第41章 唯有他

接下来的几日, 晋滁未再踏进教坊司。直待第六日,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带着满身酒气, 推开了贵锦院的房门。

本就睡意浅的林苑登时惊醒, 猛地从绣床上坐起,惊疑的望了过去。

隔着画桌前方的晶莹珠帘, 她借着几盏壁灯微弱的暗光, 隐约见着外间立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似还有些人在进进出出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因隔得远些,加之烛光微弱,她看的不太真切, 可依稀猜着应该是晋滁。除了他, 鸨母应也不敢擅自其放他男子入内。

林苑心下一惊,难免猜疑他为何此时过来。

匆忙低眸往自个身上一打量, 看身上衣物可曾睡乱。待见妥当, 她就忙伸手撩了帘幔,踩了鞋下地,拨了珠帘, 欲往外间而去。

却在此时, 外间的几盏四角平纱灯被人点亮。

视野就开阔亮堂起来。外间里,穿着绯色常服背对她而立的高大身影, 以及围他身旁的下人给他摘冠解带的情形,便清楚的映入她惊颤的眸底。

还有奴仆不时进出,四平八稳的抬着浴桶,里面是腾腾的热气。另外有人端了托盘轻手轻脚的进来,托盘里面, 是干净的衣物,再细看,却是那皇家规制的绯色团龙常服。

拨起珠帘的手一颤后,倏地收了回去。

晃动的珠帘四处相击,在静谧的室内发出淙淙声响。

正拎着酒壶低眸慢喝着酒的晋滁,听见声响,动作稍顿后,就回眸看过。

林苑与他暗沉的眸光相对,不由得连连后退数步。

晋滁回过头来,拎了酒壶仰头猛灌口酒,而后转身脚步发沉的往那绣床方向径直而去。

田喜忙给那些下人打眼色,带着他们悄无声息的躬身退了出去。轻着动作合紧了房门,又打了手势示意守门的两队亲兵朝外走远两步,略微隔远些守着。

抬手一挥将那碍事的珠帘打开,他掀了眸略微一扫,瞬息便将那煞白了脸儿不住后退的人锁住,下一刻便抬步朝她过去,步步逼近。

“殿下可是醉酒了?”

林苑强自镇定的说着,身子想要往旁边躲闪几分,却被他快前一步上前堵住,逼得她只能步步后退,直至被他逼到逼仄的墙角,退无可退。

晋滁犹在逼近,高大强劲的躯体几欲与她身子相贴,浓郁的酒气几乎尽数将她笼罩。

林苑终是变了脸色。

她又不是未晓事的闺阁少女,他眸底慑人的暗光,以及种种行为无声的暗示,无不在昭示着他的意图,她焉能看不明白。

正因如此,才难以置信。

纵使之前她已料得他心思几分,却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突然而直接的向她索取。

她本以为,她还可以与之周旋些时日,继而让他歇了这份心思,却未料到这日来的这般快,迅疾的令人猝不及防。

林苑不知的是,今夜,她又入他的梦了。

那噩梦一如既往,每寸场景皆是刮他心肝。

让他怒,让他恨,让他憎,偏又让他怅。

从前他尚可用烈酒将情绪强压下,可今夜,他不欲再压了。

晋滁的眸光打她松散的鬓发移至那难掩惊颤的美眸。定了瞬,而后他低眸慢慢喝了口酒。

既然她是因由,那便由她来解了他梦魇便是,他又何必自苦。

“过去。”他的身体朝侧移开了些,朝向绣床的方位,无声示意。

不等林苑反应,他又嗓音喑哑的暗示:“除非,你愿意在这。”

林苑趁此从他禁锢的逼仄空间脱离,却未朝绣床方位去,反倒往珠帘的方向急挪了两步。

“殿下。”她掐了掐手心,待面色大概平静,就抬手掠了下鬓发,温声轻笑:“太子殿下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对一嫁过人生过子的妇人心生惦记,也不怕污了您那千金贵体。”

晋滁阖了眼,及时遮了其中戾色。

纵然知道她是言语相激,他依旧还是生了怒。

因为她嫁人与生子,是他最为介怀的事。

明知此为他逆鳞,她却偏偏特意点出,也无非是想以此激他拂袖而去。

他咬紧牙槽冷笑。

她的确玲珑心肝,也足够了解他。

若在昔年,他确是会拂袖而去,可今时今日,他不会如她意了。

晋滁睁了眼看她,见她噙着轻笑柔弱的立在珠帘前,就抬手抚了下额头上的疤痕。

还有昔年的这些教训历历在目,他又岂能再受她蛊惑。

况且,他也想就此看看,她究竟如何给他下了蛊,如何就缺了她不成。

林苑由着他的动作看向那突兀的疤痕,一瞬间也想起昔年之事,脸色不由变了变。

忍着额头微微刺痛,晋滁看向她,忽而一笑:“换作旁的妇人,孤自是介怀的,毕竟夫人也清楚,从前孤便是去那青楼寻欢,找的也皆是清倌。”

语气微顿,他慢笑:“若是夫人的话,孤倒可以破一回例。”

他话音刚落,林苑就转身拨了珠帘,急跑出去。

晋滁却也不急着去追,转而踱步去那绣床旁,斜倚着床架,掀眸疏懒看向那急遽晃动的珠帘。

林苑使劲拽了两下房门,可那两扇雕花木门好似焊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门竟是从外头给锁上了。

她直着身子僵在房门处半会,手指仍拽在把手上。

外面矗立的人影隐约倒映在木门镂空处。

她怔怔的呆看了好一会,忽的扯唇苦笑。

即便能打开又如何,左右还能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她亦不过在做无用功罢了,指不定还给他增添了些狎戏的趣味。

“孤给你半炷香的考虑时间。”

这时,内间传来他微喑的嗓音:“半炷香后,你在哪,孤便在哪。”

林苑白了脸晃了晃身子。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晋滁满意的看她颤着手拨了珠帘回来。

却未等他唇角的弧度微扬,他又听她凉着声讽道:“太子殿下大概真是生冷不忌罢,便连我这守孝的妇人也不肯放过。”

晋滁眸底腾起隐秘的灼光迅速压成了危险暗光。

她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激他生怒,意欲逼他气急离开。

“昔年孤年轻,方让夫人耍的团团转。”他不怒反笑,眸底冰冷:“夫人的计俩还是收下罢,莫待真激怒了孤,逼孤今个夜里下狠手折磨你。”

林苑的脸色刷的下雪白。

晋滁看她道:“只要你不再惹恼孤,孤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林苑缓缓抬眸,眼圈微红的看他一眼,下一刻却突然屈了膝朝他跪下,膝行两步,伏了单薄孱弱的肩,哭倒于他面前。

“殿下,如今我已为罪妇,充入教坊,跌进泥淖,连家人都因我为耻……落到这般田地,您还不解恨?”她哽咽连连:“夫亡子丧,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就算昔年我有负殿下,如今也得了报应,殿下如何就不能放过我?”

晋滁蹲下了身,抬手抚过她泪湿的脸。

“你的眼泪已经对孤不起作用。”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孤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在孤跟前提你夫。至于你儿……”

顿了瞬,他低眸道:“你还能生。”

林苑猛地抬眼看他。如看没心没肺的禽兽。

说出这等话来……他竟能说出这等话来!

可还是人!可还是人!!

他松了手起身,居高临下的睥她笑道:“还有十息,你确定要在这?”

见她死攥着拳,恨目切齿的瞪他,他慢慢收了面上情绪。

“还有八息。”

林苑闭了眼。

片刻后,终是艰难的从地上起身,迈着沉重的双腿,往绣床的方向趔趄而去。

晋滁看她麻木的侧坐在床沿,犹带湿痕的雪白脸庞朝里侧着,不由上前抬手掐了掐她的下巴。

“把面上残泪擦净。为旁人流的泪,碍眼。”

林苑抬手狠力拍掉他的手,眸光都未曾移过半瞬。

抬袖拭净面上的泪痕,她就又静坐在那不动。

晋滁低眸扫了眼手背上的红痕,也不动怒。

拎起另一手中的酒壶,他抬起倒灌烈酒于口中,而后猛地朝外用力掷远空酒壶,挟着满身酒气,直接伸手将她推倒于床榻间。

面前的女人馨香柔软,外头氤氲的光晕透过红罗帐笼罩她身上,落入他眼中,宛如红香散乱,旖旎缭绕。

可此时此刻他双眸不见温情,唯有森森枭戾。

因为他的脑中又开始控制不住的窜出一些画面来。

她红衣素手坐在花轿中的,她白服素衣手扶孕肚的,她怀抱稚儿温言浅笑的……更多的还是,他曾几回梦里见到的,她辗转承欢于旁的男子身下模样的!

亦如这些年来,每当他碰触其他女子时候,那些令人生恨的画面总会无端在脑中乱窜。每每至此,他的头疾便会发作,头痛欲裂,无药可缓。

堪称是入了魔障一般。

着实令人心头大恨!

他冷戾的打量她,从偏向一侧的雪白面庞,到她孱弱瘦肩,再到那柔软无骨的腰身,最后至那纤细的双腿,玲珑精致的足。

此时此刻,从上至下,她皆是他的。

没有旁的男子,唯有他。也只能是他!

晋滁上下的将她寸寸打量,脑中乱窜的画面越来越疯魔,相应眸光越来越森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