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守卫急忙大开府门,迎了太子一行人入府。

高头大马一踏进府上,晋滁就手握缰绳勒马停下。

“人可有入府?”他坐在马上侧眸低声问。

守卫忙回道:“回殿下,一早便入府了。田公公一直在后殿忙着安排着。”

得了确切答案,晋滁那紧握缰绳的手就刹那松懈了下来。

往后殿方向赶的时候,他不住挥鞭趋马疾驰。

身外秋雨霏霏,可此时他内心却觉好似艳阳高照。

田喜见他主子仅戴箬笠,大半边身子都让雨水淋了,口中不免就惊呼道:“殿下怎么没披油帔?瞧您身上湿的,这要不慎受了凉可如何使得?”

晋滁翻身下了马,直接看他问:“人呢?”

“在西厢房。”田喜边递过巾帕,边详细说着今日她入府的事情。

“辰时就将人接来了。给夫人备的厢房也连夜拾掇好了,早早的烧了地龙去了潮气,挂了锦帘帷幔,也安置了不少器物摆件,皆是最好的。夫人来了后,奴才就与她说了殿下的安排,虽她没多说什么……不过瞧来,夫人应是满意的。”

晋滁摘了箬笠,大概擦了擦脸脖,而后就抬步往西厢房的方向大步而去。

田喜从旁边下人那夺过一把绸伞,而后抓过伞柄,快步跟上给他主子打上。

“进屋后,夫人喝了热汤驱了寒,然后就问了句这后殿里都住了谁。奴才就答她道,这些年来除了主殿是殿下在住着,其他房里除却下人的房间外,其余皆空旷着。大概是累了,夫人问过这句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婆子伺候她梳洗过后,她就榻上歇着了。”

田喜低声解释:“奴才见夫人精神不济,也不好再多打搅,就只吩咐那两婆子不离身的伺候着,而后奴才就出来看着那些奴才房间屋后的再仔细打扫着。”

晋滁抬眸望着门窗紧闭的西厢房处,脚步却突然慢了起来,在走到廊下时就止了步。

田喜也忙停了下来,候在一侧。

晋滁突然看他问:“可有问那些下人,今早去接人的时候,她闹了没?”

“没呢。”田喜道:“听人说夫人甚是配合,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面上也并无不悦之色。”

晋滁那眉眼就舒展开来。

他立在廊下望着厢房处好长时间,而后低声嘱咐道:“多淘些新鲜的小玩意来,越稀奇越好,送她屋里的架子上摆着。她最喜欢这些。”

田喜连连应是。

“另外……”他望向庭院整齐铺砌的青石砖,转而吩咐:“让人将砖石都起开,单独开辟一空地来,给她栽花种草药。”

田喜先是诧异的朝地面望了眼,而后反应过来匆忙应下。

“让她歇着吧,前些时日她怕是多不得安寝的。”

说完他最后望了眼厢房门的方向,而后转身离去。

夜里,秋雨仍未停歇,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将天地间晕染的一片潮湿。

晋滁本是最厌这下雨天,可今夜却是例外。

透过半抬的窗屉,他倚窗而坐,隔着绵连的雨幕,遥望西厢房的方向,看那格子窗里透出的温暖昏黄的光,觉得这细密的冷雨都似让人心头熨帖起来。

他坐在窗边失神的望了许久。

望着那窗纸上隐约透出的绰约剪影,他双眸迷离,恍惚,胸口处不由鼓胀起来。

好似终年的缺憾处被填满,却又好似还差些什么。

林苑这夜也坐在窗前许久。

她没有开窗,只是独自枯坐着,望着桌上的那盆榆叶梅出神。

她在想这十年,在想从前的日子,也在想她这光怪陆离的一生。

从前她总以为她的命运可以掌握在手中,她可以挣脱时代给予她的枷锁,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如今她却茫然了,曾经坚定的信念甚至开始出现动摇。

至如今,她还能再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林苑突然可悲的发现,在她自问的时候,她的心底深处竟闪过了些许胆怯。

若在从前,她定会义无反顾的说是,可如今,她却产生了退意。

她猛地攥了拳,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里。

她不敢置信,她的信念竟被摧毁至这般地步!

是因为没了信心?怕熬不过这十年?

还是觉得与其对抗的伤痕累累,倒不如妥协下来,接受旁人对她命运的挟裹?

她不知道。

林苑痛苦的闭了眼。

晋滁是想熬她,犹如熬鹰。

妄图用时间将她给熬乖顺了,彻底变成他所期望的模样。

时间是个可怕的存在。

她也不敢想象,会不会真有那么一日,她会彻底妥协认命,变成了他人手里随意揉捏的模样。如同没有型的泥巴,任人如何捏造,她就变成如何形状。

那,她还是她吗?

不是了。她苦笑。

那样的她,不过是具拥有心跳的躯壳罢了。

大概是为了给她适应时间,这些时日晋滁并未主动来见她。

林苑时常见的人反倒是田喜。

他每日都要过来几趟,不是送来些珍奇玩意,就是给他主子当个传声筒,传些话来。

她屋里博古架上的玩意与日俱增。有价值不菲的摆件,也有市井里略微稀罕的小玩意。

她有时候会看上一眼,有时候也会去把玩一会。

可多半时候都是自顾自的干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一日田喜突然让人抬进来一箱子书来。

那熟悉的沉木箱子乍一入眼帘,林苑就猛地起了身,发颤的双眸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箱子是她的陪嫁,她如何不认得。

符家,这箱子竟是从符家搬来的。

自家破人亡起,她就再没见过家中的任何一物,如今猝不及防见了她陪嫁的沉木箱子,见了这些她从前时常翻阅的书籍,顿时脑中就浮现曾经家和人在的一幕幕,整个人就脑袋轰了一下,泪水不受控的就落了下。

见她瞬间泪如雨下,田喜忙垂了眼不再去看。

“殿下知这些书都是您从前最爱的,遂特意让奴才给您送来。”

林苑颤手抚着箱子,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田喜只庆幸他们太子爷没亲自过来,否则若亲眼瞧见了这幕,那只怕砸箱子焚书那都是轻的了。

那太子爷跟这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只怕又要降到了极点。

“殿下说了,日后在这处您随意些便成。若觉得无聊了,便就出府去逛逛,若不想出去,就可以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都成。”

说着田喜就走到窗前,将那窗屉打开了些,指着外头齐整的空地道:“您看,咱家殿下特意嘱咐的,让人给您单独开辟出的一块空地来。您可以随意种些什么,需要什么种子,只管跟奴才提声,奴才如何都能给您找来。”

秋风吹来,带了些外头的泥土气息,让人的情绪于纷乱中缓和了些。

林苑这会多少缓了过来。擦净泪后,就往窗外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见了一块篱笆围成的空地来。

想起近些时日外头乒乒乓乓的声响,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下人在起砖石,整饬了块园子。

“那……请替我谢谢殿下吧。”

田喜立在那躬着身,恭谨笑道:“奴才觉得倒不必了。您今夜,可以亲口跟殿下说。”

林苑的脸色白了半瞬后,而后略显如常的说了句好的。

酉正时候,林苑的屋里开始有奴仆出入,端着各色菜肴点心摆了桌,上了酒,单独摆了两副碗筷,而后轻着手脚躬身离开。

外头守门下人的问安声传入屋内。

伴着门被推开的吱嘎声,稳健的脚步声随之响起。

夜里的风从门外吹来,吹的壁灯跳动了几瞬,光影也随之晃动。

两扇门再次被阖上的时候,风也戛然而止。

高大的身影往堂内八仙桌的方向举步而来。

林苑抬眸望去,恰好与来人灼灼看来的目光相对。

“你来了。”

她柔静侧立在桌前,缓落下眸光,轻声细语的道了句。

晋滁来之前本来心中有些恼火,甚至此番过来还有些要发作之意。可此时却因她这句,心就突然软了下来,那火气如何就腾不起来了。

长眉敛了凌意,他淡笑着嗯了声,去净了手后就近前来,撩袍坐下。

“等了很久了?”

“并未很久。”

林苑缓声应了句,而后在他身旁落了座。

晋滁忍不住频频注视着她。

数日未见,他不知她对他的抗拒有没有缓解些,亦不知她内心有没有稍微想通些。他唯一知的是,这些时日他夜夜辗转反侧,对她的思念有增无减。

每夜隔窗相望,于他而言,不啻于饮鸩止渴。

如今人近在咫尺,他着实有些难耐,几欲想揽臂拥她入怀,想亲吻她眉眼唇瓣,想与她喁喁细语说些情话。

感到落在面上的目光越来越灼热,林苑的脸色难免僵硬。她忍不住朝外略偏过身子,似有若无的与他拉远些距离。

晋滁见她难掩抗拒的模样,只得暂按下心思,移开了略沉的眸光。

“用膳吧。这个时辰,你也应是饿了。”

见他移开了侵略意味浓重的灼灼目光,林苑浑身紧绷的神经遂稍微松懈了下来。

晋滁持了牙箸,不作声的开始用膳。

林苑端起一旁的米粥来,小口慢慢吃着,偶尔夹上一两道素菜。

正垂眸喝着粥的时候,突然一道菜落入了她的碟中。

“鸡髓笋不腻,你尝尝。”

林苑吃粥的动作僵在了当初。

晋滁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却无端让看似平和的关系,陡然落入了僵局。

林苑让自己尽量自然的去夹那碟中的菜。可是她的动作却是僵直的,夹了菜后就停在了唇边,竟是如何也吃不下去。

闭眸喘口气,她终是无法勉强自己,于是将筷子重新搁下。

手中粥碗一块搁下。

“我吃好了,再吃下去肠胃会不太舒适。”

说完她端了酒壶,给他斟过杯酒,轻搁在他面前。

晋滁不带情绪的打她面上收了目光。

持筷从她面前碟子中夹过那道菜后,他兀自吃下,而后抓了酒杯仰脖饮尽杯中酒。

他又去夹那鸡髓笋,却在筷子将要触及那刹,陡然朝外狠掷了筷子。

“与孤一道用膳,可是觉得味同嚼蜡?”

他伸手抓了她手腕,强行制止了她欲逃离的举动,而后咬牙欺身朝她逼近。

“来,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接受我?”

林苑无法忍受他的欺近,不免剧烈挣扎起来。

“我们说好的,我留在你身边,可你不能碰我!”

“如何不能碰?”晋滁猛地半起了身,直接横臂握在她的椅扶上,强悍的将她整个人困在圈椅中。

“你若让我等太久,我如何忍得?看得到,听得到,唯独摸不到,碰不到!你当孤是柳下惠?”

“你不是有其他女人,你如何不能找她们!”

随着他身体压近而又惊又惧的林苑,想也没想的将话脱口而出。

晋滁猛地盯着她,俊美的脸庞有过几瞬阴骘。

“你再说一遍?”

林苑见他怒意勃然而发,虽有些惊惧,却还是将心底话道出:“身体上的需求,你可以找姬妾来解决。我留你身边,你别碰我,你我二人和平相处,这般有何不好?你为何要执意打破这平衡!”

晋滁却骤然发作,握了她的后颈用力按向他。

“来林苑,你告诉我,你可会让你那早死的,夫婿!” 他脸色发青,几乎与她贴着面,喘着气怒喝:“告诉孤,你可会让他去寻旁的女子!!”

林苑见他发疯,愈发的挣扎想要挣脱逃离开他。

晋滁任她拍打抓挠,身上好似麻木了般并未觉得有痛,只是内心最柔软那处,此时此刻却觉万箭攒心。

犹记从前他因她乱吃飞醋而烦恼,那时还总想着,该如何说服她大度一些。可如今见她将他毫不犹豫的推向旁人,他这方真切的感知到,她的‘大度’作用在他身上的那日,方是剜心剔骨的痛。

缓过十数息后,他猛地松开了她,脸色却依旧难看异常。

“这般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他压低眉眼立在原地看她惊恐从他身边逃离,长吸口气压了压情绪,方沉声道:“还有,孤暂无任何姬妾。”

晋滁回了主殿后,在案前兀自做了许久,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幽沉,而后提笔写了封书信,着令田喜亲自送往凤阳公主府上。

第66章 说客

下过一场雨后, 天气愈发瑟冷起来。

凤阳公主过来时,远远的就瞧见了主殿廊外,那与周边建筑格格不入的一圈木栅篱笆。

镇南王府的整体建筑是十分讲究的, 墙外贴砖雕, 地面砌青砖,图案规整, 线条严密, 极为简朴雅重。

如今那主殿廊西侧庭院单独起了青砖,扎了篱笆,放眼瞧去既不与左侧庭院呼应,又不衬这整个后殿的地形与建筑,显得有些突兀了。

上了踏道, 她沿着檐廊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篱笆围起的小园子内, 有人正蹲身在那一垄垄的绿苗间侍弄。

起先她并未在意,只当是摆弄草木的下人。直待走近了, 瞧见垄间的那人穿着素色绣花绵裙, 挽着随常云髻,饶是穿戴不显,可容貌气质非比寻常, 她这方突然反应过来, 此人应是她今日要寻的正主了。

正在园间栽种草药的林苑察觉到有人过来,就抬眸望了过去, 而后就瞧见来人是一打扮华贵艳丽的女人,此刻正立在廊下朝她的方向细细打量。

林苑觉得她有些眼熟,正在思忖曾经在哪见过时,田喜这会带着奴仆上前跪拜请安,口中呼着凤阳公主。

凤阳公主客气的让田喜起身, 与他略叙两句寒温,就将目光重新放在林苑身上。

“想来这位就是林夫人吧。”

在林苑怔忡间,凤阳公主已扶着旁边嬷嬷的手,笑着朝她走来。

“本是来寻太子殿下叙叙旧,不成想来早了,太子尚未下朝。不过偶遇夫人,倒是意外之喜。”

林苑回过神来。原来是凤阳公主,昔日的仪贵妃,她曾经在宫中远远见过一两回。

心中难免起了狐疑,毕竟她与这位公主素无交集,也不知此番前来寻她是所为何事。

她自是不信凤阳公主口中的说辞,毕竟这会早膳刚毕,任谁都知太子上朝不久,远不到下朝的时间,若真拜访太子又何必选择这个时辰?

显然此番前来是特意过来寻她的。

按捺住心头疑惑,林苑放了手里小锄,起身去那檐廊处行礼拜见。

“自家人了,何必多礼。”

凤阳公主口中嗔怪,伸手虚扶着令她起身。

上挑的美眸在那染了泥沙的裙摆处不着痕迹的扫过,而她看向田喜,轻蹙了眉:“田公公,本宫对林夫人一见如故,若是有那些奴才敢轻视怠慢了夫人,本宫是绝不依的。”

田喜自不好回答,只口中连声道不敢。

林苑只能开口解释了声:“殿下误会了,是我喜欢摆弄这些草药,不用旁人插手的。”

凤阳就将目光投向廊檐外的小园子里,微诧道:“我还当是种了些奇花异草呢。哦对了,从前似乎是听谁提起过,你还学过几年医术。”

“谈不上医术,只是学过粗浅的配药。”

“那也着实了不得。”

秋风乍起,吹得环佩叮咚作响。

田喜遂建议说:“天这会冷了,两位主子不妨进屋去,喝口热茶暖暖先?”

凤阳抬手扶过发上的步摇,笑问林苑:“夫人不嫌打搅吧?”

林苑就轻声道了句不会。

凤阳热络的上前挽过她的手,边朝屋内走边打量着她笑道:“昔年公侯命妇入宫朝见时,我在高台上也远远见过你几回,当时便觉夫人温婉柔美,见之可亲。不过当时碍于宫妃身份,倒也不便与你多有亲近。”

抬脚跨过门槛,凤阳叹道:“没想到兜兜转转的,到头来与你竟成了自家人了。你说,缘分这东西,奇不奇妙?”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刚踏进屋,凤阳便觉一股暖意迎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舒适的松懈了身体。略抬眸环顾打量,屋内陈设摆件皆是难得见的上品,博古架上的稀奇古玩炫彩夺目,各有特色,有些她略有眼熟应是出自国库珍品,有些珍奇的连她都未曾见过,不过瞧那流光溢彩的模样应是价值不菲。

凤阳的目光又从那七彩鲛绡上掠过。

昔年宫妃珍而藏之的封赏物,到了这里,倒奢侈到可以用作窗帘帷幔的地步。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眸光,净过手后,就由嬷嬷搀着缓缓到桌前坐下,而后和善笑看着屋内伺候的婆子,周到细致的给那林苑换干净衣物与缎鞋。

林苑收拾妥当后,也来到桌前,与凤阳公主相对而坐。

下人们端着黑漆茶盘上来,摆了果品,上了热茶,而后躬身退下。

凤阳公主端过茶杯润舌,品过一口后面容上却浮现诧色。又仔细往茶汤上瞧过,而后不知什么意味的轻叹了声:“每年上供的这寿眉还不足斤,可想而知能分到太子这的能有多少了。这寿眉只怕是太子自己都没舍得喝,就一概送到了夫人这里了罢。”

林苑未答言,只握着发烫的杯身,眼睫低垂,似在看那澄亮的茶汤。

凤阳看她:“太子待你也算真心实意了。至今还记得昔年他几次三番求到我宫门前,恳请我能去乾清宫为他说媒,聘你为妇。”

说到这,她顿了下,方道:“你大概不知,太子性情孤傲,从小到大是从不肯低头的。那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肯放下身段来求人,只为了跟你结这段姻缘,现在想来犹是让我感慨。可惜造化弄人,那时你父亲已经将你定给了符家,圣上不允他,我也无计可施。”

“不过大概也是天赐良缘,你瞧,兜兜转转这些年,你到底还是成了太子的人。这也算是,好事多磨吧。”

凤阳说完后就不动声色的端详着她,似想看对方是否有松动的神色。可对方似乎对她的这番话并未有反应,依旧沉静着眉眼,端着茶杯兀自安静坐着。

她心里略过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若当真容易说动的话,太子也不会特意寻她过来当说客了。

“我总觉得你似有怏怏之色,可是在太子这里过得不甚顺意?”

面对凤阳试探的发问,林苑终是抬了眉眼看向对方。

“若殿下是为太子来做说客的,那就不必了。”

嗓音轻缓柔和,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定刚硬,毫不留情面的将凤阳要说劝的话径直阻了回去。

凤阳一口气噎在喉中,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你这是在跟自己较劲,跟自个过不去。”

忍着被人拂了脸面的不虞,凤阳耐着性子继续说劝:“我知你心中芥蒂。一夕之间夫亡子丧,家破人亡,你也流落教坊零落成泥。落得这般处境,你心里对太子有恨嫌也在所难免。”

“可是再恨又有何用?你怨,你恨,你夫婿跟儿子可就能重新活过来?”

说到这句话时,凤阳却脸色微变,心中腾起了股莫名的焦躁来。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对面的人,看似温柔和顺,实则油盐不进,不肯听人劝进分毫。

她不免在想,扒着过往不放又有何用?

恨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林夫人,你可知我儿是如何没的?”

凤阳陡然转的话题让林苑反应了一下。

昔年的皇太子骤然薨逝,有传言说是四皇子所为,有传言道是五皇子嫁祸,众说纷纭,谁也没得出个定论来。

“我儿命苦,做了旁人上位的踏脚石。”

面对林苑投来的目光,凤阳端过茶杯将余下的茶水喝了,而后方淡声道:“他的命,可以做师出的名。”

这话就让林苑当即就明白过来了。

昔日的皇太子,竟是被晋家人给取了性命!

“我养了十多年的骨肉就这么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心中得恨得要死,至死不能忘怀。”

凤阳起了身,缓步来到窗前,抬手微微开了窗屉,而后回头看向林苑。

“开始我也恨,如你一般不能释怀。可后来我就发现,怨恨除了折磨自己外,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事已至此,又何不看开一些。”

她轻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诸如怨与恨的情感,也会随之慢慢消淡的。逝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既改变不了,那何不放眼将来。人总是要另寻希望的。”

“太子的确是托我来做说客,希望能规劝你一二。可如今见了你,倒好似见了同病相怜之人,倒是真心实意想要劝你几句。”

凤阳自嘲笑了声,而后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应看得出来,太子至今待你还有情,若你能抛开那些过往,迈了那坎往前走一步,等待你的必定是康庄大道。”

“你好好想想,是依从了太子,换得自己一生顺遂,也能为你家族谋些好处为好,还是继续抗拒着太子,最终消磨了他最后的那丝情分,让自己落得个下场凄惨,让家族也随之受罪的好。”

“我若是你,定会让自己过得容易些。人生苦短,自扰自苦又是何必。”

太子下了朝后,直接拜访凤阳公主府。

凤阳亲自将他迎入府内。

“她如何反应?”

凤阳从托盘里提起茶壶,给对方沏了杯茶。

“这事可急不得。太子想想,你那多少手段都轮番使上了,怀柔的用了,狠硬的也用了,她待你还不是不假辞色?”

凤阳道:“从前我与她素无交集,她难免就对我多了几分警惕与排斥。不过日后多与她接触几回,待熟稔些,相信她应也能听进去劝。”

晋滁本也料定她定不会轻易妥协,如今听得凤阳果真这般说来,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难掩失望罢了。

指腹抚着杯沿摩挲,他笑着道了句:“让姑母受累了。”

“自家姑侄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凤阳道了声。喝口茶后,迟疑着道:“近来驸马与我说了些外头的闲言碎语……太子也知的,驸马他就愿意流连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难免就能听到些污言秽语来。”

晋滁当即反应到所谓闲言碎语是指什么。

凤阳见他骤然沉下的神色,只大概说了驸马常去的几个地方,便不再开口了。

第67章 看出什么来

数个模样打扮皆不打眼的汉子, 从镇南王府后门出来后,就迅速没入市井,分散去了京城内的酒肆赌坊勾栏院等三教九流之地。

入夜, 府上的后门再次打开, 外头进来的人悄无声息的去了后殿。

晋滁猛推开窗屉,让外头的深秋夜风扫来, 刮散些他内心几欲疯起的杀念。

殿外夜色浓重, 月影移墙。

对面厢房已早早熄了灯,昏昏暗暗的一片,不见温暖氤氲的灯光,也不见窗边倒映的清瘦剪影。

案上红灯摇曳,晃动在他那情绪不明的面容上, 照的他侧边脸上一片残红。

“碎嘴的还有那忠勇侯府的人?”

太子冷不丁的沉声发问, 却让田喜心头猛地一跳。

饶是这话里的语气没有太多情绪,可他主子既然单独将人挑出来, 那就意味着不想善罢甘休了。

“是忠勇侯府三房的庶五子。”

田喜低声回过话后就敛声屏气的立那。

果不其然, 他话刚落,就听太子冷笑了声。

“看来平日里,他们府上没少非议孤。否则, 也不会连区区个庶子, 都敢在外头对孤的私事指手画脚,张狂妄言。”

田喜愈发躬身, 没敢再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