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滁未再多说什么,只在他们身上扫过几瞬,就沉声令他们起来。

见那林昌熙端着药碗心有余悸的立在一旁,晋滁冷笑了声:“既然这么喜爱喝药,那你就尽数喝光了罢。”

林昌熙知药并未有何问题,闻言也不觉有何负担了,应过声后,当即将碗里剩余的药汁一概喝尽。

晋滁目光扫过那碗底,随即又吩咐那王太医道:“瞧二公子喝的尽兴,你再去煎两碗药来。”

王太医领命出去,林昌熙硬着头皮谢过。

晋滁端起桌上茶杯,慢悠悠喝过一口,突然问:“良娣昨夜在府上待的可好?”

林昌盛见他父亲面色一紧,遂抢了话答道:“甚好。”

晋滁没有追究他话里的真假,只略微沉默后,方道:“我找钦天监算过,十日后,是个良辰吉日。那天,我来迎她入府。”

林侯爷几人口中应下,脑中却在迅速反应具体是哪日。待到算出哪日后,几个人面上神色微妙。

因为那日,恰巧是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晋滁似无察觉,只又提了另外一件事。

“待那日,你们府上打算给她备上多少嫁妆?”

林昌盛张了嘴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嫁妆?他小妹又不是嫁人,何须备嫁妆?

饶是进东宫,那也是妾啊。

好在他反应及时,意识到不妥的时候就已迅速闭了嘴,沉默的立在一旁。

林侯爷也是诸类想法。

他本来仅打算给些地契银票了事,可如今太子既然提了,那他少不得再另外准备一番。

林侯爷沉吟的时候,晋滁已经开始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犹记昔日府上三姑娘出嫁时,八十八抬箱笼,十里红妆,场面甚是壮观。如今进东宫,你们若准备的差了,可是要打孤的脸面?”

林侯爷脸色骇了下。这话听来,太子还打算过来迎不成?

越想越觉得不对,这自古以来,太子纳良娣,可没有这般规格的。便是太子嫔,也不带这般的。

饶是心中这般想来,可他又哪里敢当面质疑太子的话,想了想后就答复说,准备一百二十八抬箱笼。

话音落后,片刻方听那太子勉强道了声可。

临走前,太子又嘱咐道:“嫁衣孤替她备了。只是这盖头,你们千万督促着她,赶紧绣好。”

太子带人离开后,呆若木鸡的林氏父子方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无措的面面相觑,因为从太子的寥寥几句话里,大概猜得到太子给备下的是何等规制了。

不由都倒抽了口冷气。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那日过后,京城达官贵人,尤其是圣上得知了太子纳良娣的种种逾制,该是何种反应了。

“侯爷,您瞧……”

正在收拾那些箱子里药材补品的下人,这时候在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时,见到里头所盛放之物,便不知所措的赶紧过来禀报。

林侯爷几人忙过去查看。

待见了躺在箱子里的两只绑腿的大雁,目光都不由呆了几瞬,而后几人无不心乱如麻。

“父亲……”

林昌盛忍不住唤道。

林侯爷忙抬手制止:“容我,再想想。”

他自知他长子想要说什么。可当日毕竟赖得皇后才保全了长平侯府的阖府性命甚至是富贵体面,若要这会又换阵营……不提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就是朝廷上也得被众臣不齿。

忘恩负义,见风使舵。

他们是文臣,脸面最为紧要。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这官还如何做得下去。

更何况,那苑姐儿与府上已生了芥蒂,如今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也未从得知。

想想如今的处境,林侯爷只觉得头都大。

第70章 亲迎

桌面上的两匹大红色织锦, 沐浴在打窗屉里投射而来的曦光中,流光溢彩。

林苑坐在案前半晌未动。

田喜小心翼翼的拿过其中一匹,摊开约莫巴掌大的宽度, 满脸挂笑的往她的方向呈了呈。

“十日的时间是赶了些, 太子爷也怕累着您,说是上面花纹不必绣的多么繁复, 简单勾勒些金线上去就可。您看, 得闲的话,要不动动针线?”

林苑目光投向那艳红绚丽的织锦。

艳色夺目,经纬细致,触摸应也是无与伦比的细腻温软。

良娣是妾,却要做正妻的派头绣红盖头, 逾制又放肆。

日子偏又选择符家忌日的第二天。

他的动机是什么她不清楚, 可其中掺杂的对符家的恶意,却是让人能真切感知到的。

她移开目光, 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飘雪。

红与白, 两种极端的色泽,仿佛隔开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许久未动针线,手也生了, 不妨让人替劳吧。”

听了这话, 田喜不免窒了下。

“哎哟瞧您说的,您便是捏着针线随意勾勒两下, 却也比那些粗手笨脚的仆妇们强上百倍,千倍。”边说着,他边展开那流光溢彩的织锦给她看:“您瞧瞧,这贡锦料子柔软顺滑,罗织的锦丝又细密, 真是上上等的绝品,便是宫里头也少见的。除了您呐,其他人就算摸上寸许都没那福气。”

“真是手生了。” 她半阖眼帘:“田公公还是收起来罢,左右也用不着这个,不绣也使得的。”

田喜听了不免想叹气,这如何使得呢?

仔细放下手中织锦,他双手搭握在身前,自然微躬了身子,好言相劝道:“太子爷盼着呢,您好歹还是绣个吧。要真撂了手不做,让太子爷的意愿落了空,您自个想想,他可是能善罢甘休?届时又少不得会横生些枝节,甚至会闹出些您不愿意见到的场面,您觉得这又是何苦?”

他又伸手将那织锦往她面前轻推了推。

“您动动手,不过几下裁剪、缝制的事,又何必闹得场面难看。您说呢?”

外头的飘雪渐大,苍凉的白色落入她双眸,逐渐湮没了她眸底的颜色。

她转过眸来再次望向那红的浓艳的织锦。

“良娣盖红盖头,岂不逾制?”

“不逾制,不逾制。”田喜说的甚是肯定:“旧朝的规矩怎能延至新朝?按照咱新朝的章法,这些完全合乎规章法度,不逾制。”

田喜说的煞有其事,可他们皆知,这话也不过是随口扯出的遮羞布罢了。他说的不信,她听的也不会信。

林苑在案前沉默坐了会,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拿过另一旁备好的花剪与金线。

“既然太子不嫌谕制,那我绣便是。”

田喜大松了口气,赶忙在旁殷勤的帮摊着料子。

“怎会嫌呢,太子爷喜都来不及。”

御书房里,奏折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

“弃旧朝旧制,启用新朝新规?”

圣上指着那奏章上的内容,回头看王寿:“你瞧瞧他说的一本正经的,有理有据,煞有其事。纳良娣的事想要大操大办他就明说,何必整这花里胡哨的,特意来碍朕的眼。”

王寿没应声,低眉顺眼的立着。

圣上随手将那奏折扔在御案,抖着花白胡须,不冷不热的笑几声。

“纳个良娣就是这么个规制,将来要娶太子妃,岂不是要参照迎娶王母娘娘的规格来?”

王寿轻手轻脚的上前给他捏着肩背。

“圣上消消气,您还不知太子殿下,从小到大都是恣肆惯了,唯我独尊的主,哪里容得旁人压他一头?因着符家,太子胸口的这口气迟迟未顺,如今若能压了回去将这口气顺下了,其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气顺下?”圣上莫名重复了这几个字,突然哼笑了声:“他要真能顺下,朕还真敬他是条好汉。”

王寿只当圣上对太子依旧不满,遂又劝道:“太子秉性纯孝,待您是敬重的。虽说太子殿下如今行事肆意了些,可说来也怪不得他,都是那永昌帝心狠,生生捧杀了殿下。”

说到这,他又忙补充道:“不过如今殿下已收敛了许多,都是圣上教导有方。”

“不必替他说话,也不必拍朕马屁。”

圣上朝后扫了眼,见王寿躬身垂了头来,方重新靠回御座上,闭眸养神。

他不怕太子野,就怕他野不起来。

“他要大操大办就随他,他既不怕天下人笑话,朕也能剐的下这脸面。”

圣上无甚所谓的说着,又莫名笑了声:“王寿,可还记得端敏长公主?”

后背按压的力道突然一顿。

王寿瞬间回过神来,忙回道:“自是记得的,奴才未去势就是在本家伺候的,如何不认得主子娘娘?”

圣上颔首,却又问他:“你觉得你主子娘娘可是长情之人?”

大概是这问话不好答,王寿支吾了半会后,方低声道:“主子娘娘,自是重情重义的……”

“放屁。”圣上恨恨扫他一眼:“太子又不在这,你粉饰太平给谁看?”

王寿自拍了下嘴,以示自己说错话了。

圣上自也不会多做计较,只是捋须又问:“你看朕,可又是长情之人?”

王寿忙道:“圣上为将时身先士卒,爱兵如子,为君时善待百姓,体恤官员,深受天下人的爱戴。您,自是情义双全的。”

圣上挑眉将他上下打量,道:“若不是你说的情深意切,朕都当你在出口讽刺。”

王寿双膝跪地:“奴才句句出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起吧。”

圣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案上的奏折。

半晌,他方慢声道:“薄情之人如何能生出长情的主。王寿,你猜猜看,这宝贝疙瘩,他能捧多久。”

王寿起身后就屏气凝神的立在一旁。

闻言,就为难道:“奴才愚钝,实在,也猜不出来。”

王寿的话落了后,殿内突然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朕猜,不逾一年。”

圣上的话语不带情绪,可王寿心中却莫名的生了寒。

喜日的前一天,林苑让人拿火盆与纸钱来。

田喜早前已得了他们家主子的吩咐,闻言也无异议,火速让人将她所要的东西备齐了。

林苑默默守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眸光倒映着惨淡的火光,看着那一张张的黄纸,落入火堆里,渐渐被舔舐殆尽,或作了一缕缕的灰烬。

从天明烧到了日落。

在最后一张纸钱化作了烟灰后,她对着火盆深深的三叩首。最后一叩首她未及时起身,却是以额触地,颤抖着单薄的脊背,许久未曾消散哽咽之音。

晋滁听闻,面上并未有太多愠色。

他既已允了她祭奠亡夫一家,就早已预料此情此景。

心里虽有些不舒坦,可想到明日,他内心便也能稍稍释怀。

站在立镜前,他不时抬手整理衣袖领口,愈发让心态放平。

旧的过去了,此后便会迎来新的开始。

铜镜里的人俊朗挺拔,一身红衣衬的人面如冠玉。

祭奠完后,屋里的白幔火盆供品等物就被人悉数撤了下去。

田喜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打扫、收拾、整理,挂红帷幔,贴红纸喜字,铺新床新被,桌上备喜果喜糖,瓶里插各色花卉……转瞬间,之前的惨淡苍凉好似被彻底抹煞了,唯余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了明日要用的华贵头面。

田喜亲自捧着嫁衣仔细小心的拿到林苑跟前。让人接过托盘,他掀开上面的绸布,双手托过嫁衣,轻抖了下展示全貌给她看。

大红的嫁衣灼灼入目,每根丝线都似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其上刺绣凤凰于飞的图案,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田喜见她发怔似的盯着嫁衣看着,只是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遂忙人端了补品上来。

“您早些歇着,明个是您喜日子,可有的您忙,养不足精神可不成。”

林苑勉强吃过补品,洗漱妥当后,就躺在床上,缓缓闭了眼。

建武二年十一月初三,未时。

“贺主子爷大喜!”

伴随着府上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太子利落的踩蹬上马。

一声令下,最前方的仪仗队开道,洒扫街道,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长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赤马脸罩铜制面罩,驷马并驾而行,拉着覆着彩幔香囊的翟车,缓缓而行。

两旁跪迎的百姓有那见多识广的,乍一见装饰华贵的翟车,不由大为惊异。这是皇家规制的翟车,比之迎娶太子妃的厌翟车,仅低了一个档次而已。

马上的太子一身红衣,细眸深邃,俊秾无双。

此刻他高坐骏马,殷红的唇噙着笑意,瞧来颇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

队伍路过之后,便有卫队专门朝路两旁洒铜钱,百姓欢呼声不绝。

长平侯府,林侯爷早早的带人候着。

待远远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仪仗后,立马打起精神,匆忙整袖抻衣一番。

敲锣打鼓声愈来愈近,与此同时,长平侯府外候着的众人也就看清了那浩大的仪仗队伍,看清了那华贵非常的翟车,同时也看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竟真的过来亲迎了!

竟还是以翟车来迎。

林侯爷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面上浮现紫红之色。

其他一同候着的京城显贵,无论心中是何种想法,无不面上尽显真诚之色,连连向那林侯爷道贺。

林侯爷忙道:“谢过诸位捧场。咱先迎太子,迎太子殿下紧要,待过后林某再一一答谢各位厚爱。”

太子仪仗近前时,府外众人皆跪拜下来,山呼千岁。

“诸位快快请起。”

太子的嗓音一反常态的和煦,倒令听惯他冷漠阴沉声音的众人,竟感到有些许不适。

太子未再看向他们,而是身体略微侧后,半抬了手。

赤马上的马夫见令后开始驱赶赤马,随即翟车由南至北缓缓移动,在正好转过一圈之后,稳稳停下。

亮轿完毕。

众人见了,有人吸气,有人屏气,心中各有思量。

这架势,完全是按照迎娶闺阁女的规制来的。

亮完了轿,接下来便是送女。

烟花炮竹响过之后,长平侯府世子林昌盛背着大红嫁衣的妹妹出来。

因为有了之前的冲击,如今见了这明显逾制的一幕,众人倒也不似之前般惊异了。

陶氏携府中女眷出来送嫁。

她们哭着道声珍重,有人真心实意,有人浮于表面。

倒是这颇为熟悉的一幕,让她们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送嫁的场景又在重演。

只是不同的时,这一回的新娘没有哭嫁,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林昌盛将他妹妹背到了翟车上。

隔着重重彩色帷幔,他看不清里面人是否朝府上的方向看过,只能隐约瞧见她无声端坐着,如静画一般。

林侯爷在太子的逼视下,只能趋步近前,咳了两声,故作镇定的对翟车立的人,慈父般嘱咐道:“日后你要好生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

说完后,他面上微热,二次送女,心里到底些微妙。

走完了过场,林侯爷正要退下,不期抬头间,却见那本来温和含笑的太子,此时沉眸敛目,盯着他颇有些不善。

林侯爷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可是刚才他那句说的不对,惹得太子不虞了?

不等他反复斟酌猜测,却听得马上人那微冷的嗓音传来:“孤从前见有慈父叮嘱出嫁女,总还会加上《诗经.周南.桃夭》里的几句。林侯爷今日这番嘱托,着实简略了番。”

林侯爷领会到他的意思,虽对太子吹毛求疵到这般地步感到不可思议,却还是硬着头皮又上前补充了一句:“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入太子东宫是你福气,日后,你要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

第71章 用的可好

太子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 金车玉作轮,流苏金镂鞍,其后逶迤十里红妆, 场面壮观非常。

队伍走过长街, 经过桥面,绕过大半个京城。

晋滁骑在马上不时地回头看过, 待见了翟车里重重帷幔中隐约的身影, 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热烫。

手握着缰绳趋马慢行,他狭长的眉目舒展,上扬的唇角噙着笑,在旁人看来,甚至如沐春风。

队伍途径踏道桥时, 惊起了几些在桥面觅食的寒鸦。

熟悉的踏桥难免激起一些他不愿意回忆的画面。

凤冠霞帔, 红衣素手,花轿里的她清艳绝伦, 却生生的灼痛了他的目。

那一日, 她往北走,他往南去。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过。

翟车里的人安稳的坐那。

这一回,她上的是他的花轿。

那些激痛人的过往, 皆过去了。

队伍至镇南王府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各色烟花从弥漫了半个京城的上空,炫彩夺目。

晋滁让人拿弓箭来, 弯弓搭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后一箭射车辕。

周围叫好声一片。

三箭过后,他翻身下马, 几步至那翟车前,强压着心中激荡伸手拉开了帷幔。

翟车内的她安静端坐着,锦盖周围的红璎珞垂落,轻拂在那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上。饶是见不到她锦盖下的面容,可他亦可以想象的到,此时此刻的她定是清艳动人,姣美无双。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温暖醉人。

他知道,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从此之后,将归他独有。

想至此,他不由暖了眸光。

此时不少达官显贵已聚集于此,见太子将人从翟车里抱下,就纷纷过来贺太子大喜。

晋滁满面春风的颔首应下。

招来那田喜再三嘱咐招待好宾客后,就抱着人,阔步往府上而去。

“各位大人,请这边来。”

今日的田喜也穿着的甚是喜庆,至那些宾客跟前笑呵呵道。

对着太子跟前伺候的奴才,饶是达官显贵也不敢太托大,面上都显出恰到好处的和善来。

田喜引着众人去了待客大殿,里头奴仆穿梭其中,宴客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

田喜热情招呼着他们落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观察着可有遗漏之处。

今个他主子爷的好日子,断不能有任何差错,他可得打起万分精神来。

晋滁抱着人径直入了后殿。

他所在的主殿已被装饰的一派喜庆。

雕花窗皆贴满了喜字,殿内点了红罩灯,挂了红幔。屋里案上点了龙凤双烛,喜床上铺满了桂圆莲子枣子花生,上面还坐着两个乖乖巧巧的坐床童子。

林苑被他抱到了床沿上坐下。

锦盖下垂落的红璎珞微微晃动,透过其中的间隙,停在她身前那双绣金边的双头舄就落入了她的眸中。

他立在她身前许久。她能感受的到,那细密的目光几乎密不透风的落在她的身上,反复的打量。

“拿喜秤来。”

他低醇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气息似带了些不稳。

有婆子躬身端着托盘过来。

托盘上,放置着一杆金秤,其上雕刻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晋滁拿过喜秤的一端,掌心紧了瞬后,秉着呼吸朝着锦盖的方向挑去。

红色的锦盖缓缓被揭起,那被遮住的容貌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眉若远黛,唇若点朱,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美的好似画中仙,又缥缈的好似雾中人。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失了神,又似丢了魂。

“殿下,该结发了。”

怕误了良时,喜娘小声的提醒说。

晋滁这方回过神来。

他颔首应下,几步来自床前,在她旁边坐下。

林苑仿佛无知无感,始终半垂着眼帘端坐着,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清艳的面上也是冷淡的模样,不见丝毫的喜色。

她这模样落入他眼里,如何不让他满腔的欢喜浇了凉?他虽已料到了她的万般不愿,可如今亲眼见了她这冷淡模样,还是给他了强烈的冲击。

眸光落了下来,他微沉了目,却始终未将质问的话吐出口。今日毕竟是他们喜日,他不愿闹出不愉快来。

喜娘隐约察觉氛围不对,上前给他们结发时候,愈发小心翼翼。

从两人头上各取一缕发,她熟稔的编成喜辫,嘴上说着喜庆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大概是这话里的美好寓意戳中了他隐秘的期盼,他忍不住又朝她面上看去,眸光带了些暖意。

“赏。”

喜娘欢天喜地的跪谢。

晋滁那放置了两人结发的香囊,问那喜娘:“这要放置在何处?”

喜娘遂道:“放何处的都有,像有放置房梁处的,有放置柜中的,还有找庙宇放着的,这都随主人家意愿,只要仔细放着莫丢便成。”

晋滁颔首示意知道了。

“伺候你们主子梳洗,吃换妆汤果吧。”

语罢,他起了身,就离开了房间。

跪送太子离开后,房里人忙伺候林苑梳洗,上换妆汤果。

刚开始,她们还轮番上前对着那良娣娘娘说着喜庆话,可待几番过后,她们就闭了嘴不自讨没趣了。

因为那生的一副好样貌的良娣娘娘,却活似个木头美人一般,坐那不言不语,任她们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什么反应。既然如此,那她们又何必讨这个没趣呢。

晋滁去了前殿敬了三巡酒。

众人见太子满面含笑,难得显露和煦模样,不免纷纷暗道,瞧来太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便是有那借着酒劲起哄两句的,他也不以为忤,甚至还能出言几句顽笑话。殿内气氛愈发热闹了起来。

伴随着殿里的恭送声,晋滁走出了殿。

过了不大会,田喜小步匆匆的跟着出了殿。

晋滁立在庭院里,让夜风散散周身的酒气。

田喜恭谨的立在旁边。早在殿中时,他就发现了他主子爷心情似有不虞,虽面上一派笑意,可那眉目间的郁色却挥之不去。

“昔日在查抄符家时,你见没见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