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田喜冷不丁听得他主子发问。

他顺势看过去,便见太子手里握了个红色香囊,等打开后,就见着了里头隐约露出的红绳结的发来。

田喜反应了会,就明白了这是何物。

“倒是没瞧见。”

当日查抄时,若无特意嘱咐,谁会去特意注意这个?香囊倒是见到些,可里头不是针头线脑,就是些干花药草,似乎也没见着这结发。

“今夜过后,你亲自再带人过去找找。”晋滁将香囊重新收好系上,沉声道:“找不到就去庙里问问。若找到了……就拆开来,烧了。”

“是。”

晋滁重新回到后殿时,在殿外立了会,看那窗户门上的大红喜字,也看殿内透出的喜庆烛光。

低声令人端了合卺酒来,他以目示意旁人退下,而后亲自拿过那两盏酒,举步进了房间里。

里头的喜娘婆子等人识趣的全部退了出来,还将房门仔细带上。

案上的龙凤双烛燃的正浓,映照着周围的大红帷幔,愈发艳的旖旎。

“阿苑,我今个很高兴。”

喜床上的人已经躺下,背对着他的方向而卧,闻言并未应声,似已睡下了。

他知,她应是尚未睡的。

若说不在意她的冷漠是假的,可只要她能安心陪在他身边,其他的倒可以忽略了。

他未急着端酒过去,却是先将两杯酒且搁在桌上,转而去了一旁的高案上,掀起了一红烛灯上的纱罩。

“从前与你交好时,我便时常在想,阿苑来日嫁我时,身披凤冠霞帔将会是何等倾国倾城模样。有时候梦里头,还在幻想。”

他将手里纱罩慢慢放下,拿过另外一旁雕刻螭首的香炉过来,搁在掌心缓缓摩挲。

“后来我倒是见到了。盛装下的阿苑,确是美若天仙,只可惜,那样的嫁衣,不是为我而披,那般的妆容,不是为我而画。”

摩挲的动作一顿,而后他松开那香炉,缓慢放下,揭开了炉盖。

“不过今日,我总算得偿所愿。”

说完这句,他半阖了眼皮,手上动作不再迟疑,拿过蜡烛点燃了炉内熏香。

袅袅香气沿着镂空的炉盖缓缓腾起,逐渐氤氲在室内。

晋滁抬手松了松领口,而后抬步至桌前,拿过那两杯酒,脚步沉稳的走向偌大的喜床。

“今日你我喜日,需要喝完这杯合卺酒。”

坐在床沿上,他看着她缓声道。

似知她不会予他反应,他随手将两杯酒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后,就俯身去扶她起身。

床上的人和衣而卧,着了身红色的绸衣,襟扣系在最上,可那细薄的绸料又如何掩的住她那柔软玲珑的身子?

他掌心握了她的肩扶起,那贴合在身上绸衣就勾勒出她那娇软的身形来。铺散下来的乌发半数搭在他的手臂,顺滑,柔软,馨香,半数搭在她身前的红衣,愈发衬的她眉目如画,有种别样的清媚。

晋滁正心猿意马之时,却见她睁了眸,清冽的眸光径直与他的目光相接。

他怔了下后,回了神。

目光在她面上打量几回。他总觉得这回见她,她好似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说不上那些不同,看似更沉默了,却又让他觉得她似有其他旁的情绪。

定了定神,他扶起她坐着后,试探的将她往自己怀里靠了下。见她未反对,又伸臂揽了她腰身,半圈住她在怀里。

“今个可是累着了?瞧你似不大有精神,始终不言不语的。”

伸手抓过案几上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她的唇边。

“合卺酒,喝了,也且润润喉。”

林苑未顺势喝下,却是仰脸抬眸看他,片刻后,突然绽唇笑了下。

“催情香,用的可好?”

她今日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令他脸色微变。

第72章 做不得正人君子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还是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林苑直接打断他牵强的解释, 寸寸收敛的唇边的笑:“既然殿下做不到,还不如当初不应我。”

晋滁自知理亏,无从辩解。

面色微凝的将手里的酒杯重新放回案几, 他沉默的紧揽着她, 眼皮微动后垂下遮了眸底情绪,神色凝重中带了些平静, 似已做好了接下来承受她愤怒发作的准备。

林苑却没有发作。没有愤怒发泄, 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闭眸缓了缓翻涌上来的药性,而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了那叠放整齐的一纸合约。

“为了哄骗我一微不足道的妇人,殿下不惜动用太子宝印,着实费心了。其实,若是殿下想要我这身子, 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直接弄些让人痴傻的药来,让我变呆变傻, 随你摆布, 岂不更好。”

晋滁听不得这般的话,闻言忍不住皱了眉,辩解的话在喉咙滚动几番, 想要出口却最终败在她似嘲似讽的神色中。

“何必否认, 你对我自始至终都是强占的念头。至于我的意愿,从未在你考虑范围之内。”

熏香的气息愈浓, 无所不入的缠绕在红帐之中,逼得人眸光泛了氤氲,面色染了酡红。

林苑气息略喘的说完,然后就当着他的面用力撕了那纸合约。撕的稀碎,而后颤手一扬, 那纷纷扬扬的纸屑就落了他满脸满身。

“日后殿下还要从我这索取什么,直接来取便是,还是莫再弄这些手段了……我不过一小妇人,着实承受不起太子殿下这般的厚待。”

晋滁没有躲闪,任由那纸屑冲他兜头扬来。

他看着她无声的悲愤,看她笑的嘲讽与苍凉,有几个瞬间近乎想要开口应了她的所求,如了她的愿,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你可知,我待你是最有耐心不过,同样也是最易丧失忍耐的。”

抱住她无力瘫软下来的身子,感受着那柔软馨香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臂弯,他忍不住将人揽的更紧。

“我承认,是我出尔反尔,无耻的做了回小人。”

他抱着她将她放倒于床榻间,掌腹抚了抚她酡红微热的面颊后,就半起了身拿过案几上的酒盏,又随手挥落金钩上拢着的床帐。

大红的床帐飘荡荡的落下,晃荡的轻纱隐约映着床榻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晋滁握着酒盏低眸看她,嗓音喑哑道:“可是对着你,我实在做不得正人君子。”

从林苑的角度,看他深邃的面上落了红帐外投来的灯光,半明半暗,犹如半佛半魔。

他沉下的黑眸中翻卷着掠夺的意味,无疑让她看明白了,她始终被他扼住在掌中,没有所谓的选择,也没有半步的退路。

她的人生被人完全辖制,他不会予她丝毫选择的余地。

从前,她还会有些奢念。

从今天开始,她不会了。

晋滁的目光一直未离她的面。他看她眸里有莫名的情绪,等他想要仔细分辨,她已收回了眼,在枕边缓缓偏过了脸。她如羽般的浓密眼睫垂落下,在面颊上打下安静的阴影。

她就那般柔软无害的展现在他面前,不挣扎不反抗,仿佛认了命,放弃了所有挣扎,收了尖锐的细牙利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不知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可他知道她是不情愿的,内心应依旧还是恨着他。

他低眸饮过那杯盏中的合卺酒,而后掐过她下巴,俯身哺喂过去。

内里却愈发狠硬。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视他于无物。

这一夜,龙凤双烛滴落的红蜡,铺满了烛台。

窗外夜正浓,霜色的月华铺满天地,映着堆了屋檐的积雪泛着霜白的光色,愈发显得天地清冷,寒夜萧瑟。

冬夜的寒冷透不进热意升腾的室内。

晋滁低眸望着她,虽知她内心在抗拒着,他从她这里注定得不到回应,可人在他身边,这让他空虚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些许的满足。

总有一日,她会敞开心扉重新接受他的。

他也会得偿所愿的。

朝夕相处,纵有多少执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如何能磨不去呢。

会的,终会有这么一日的。

这一夜,他的心稍稍落入了实处,想着未来,又凭空生出几许期盼来。

翌日,林苑从沉重的梦中醒来时,枕边已空了。

这个时辰,晋滁已去上早朝了。毕竟是不过是纳个良娣,圣上是不会允他歇假的。

案上龙凤双烛已然燃尽,熏香也剩了残末,那样撩人的香气经半夜的缭绕,早已消散殆尽。

空荡荡的室内静谧无声。红罗帐层层低垂,将喜床严严实实的遮掩住。

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衾被盖住了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却不期余留了她一小截的肩在外,散落的些许乌发铺在她的肩上还有那大红衾被上,却没遮住那白皙肩上那布满的暧昧红痕。

醒来后她没有着急起身,依旧仰面卧着,睁着双眸直直望着帐顶。

满目的红那般刺目,却已激不起她寸滴的泪来。

此时此刻,她内心没有悲,亦没有忿。

或许是因为,他的出尔反尔,他对她近一步的逼迫,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吧。

早在他让人送织锦命她绣锦盖时,她就已经隐约料到了这般结局。

林苑望着那大红色的帐顶,眸里却愈发平静。

从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哪里能轻易对她放手呢?

虽不知是不甘在作祟,还是真的就贪恋从前的那些许的温度,可他对她的执拗却不会轻易消散。

的确,以他霸道的性子,又岂会甘愿落了下乘。

不达目的,他焉能轻易罢休。

现在想来,他一步步的退后,看似妥协,实则不过他应对她而施与的缓兵之计。

可笑的是,她竟信了。

林苑想之前她那哭求的,恳求之态,静谧的床榻间,她无声的扯了扯唇。

饶是不愿承认,可难以否认的是,之前的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应是有退路的。而这退路,便是他的怜悯。

与其说,这段时日他们之间的纠缠,是他渴求她能念些过往,倒不如说是她潜意识里奢望他心底能存有一丝柔软,能网开一面,放她一条路。

如今想想,她是何等可笑。

权力场上角逐的人物,如何能期待其还存有柔软心肠。

譬如那建武帝,曾经的镇南王,如今的圣上,杀外甥,置幼子于险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虽有些凉薄,可焉能说这话没有一分道理。

晋滁作为他的儿子,纵是耳濡目染,也学不来柔软心肠。

林苑身上一阵阵的犯冷。

如今他以强硬之态亲迎她入了他的门,与他圆了房,填了些他的执念,那么接下来呢,他还要如何逼她?

从前,她潜意识里大概还会期望他对她能有些怜悯之意,可今日过后,她不会了。

他不会给她退路,只会一味推她往前,按照他想要她走的路。

她内心在悲凉之际又有些麻木。

她的人生早在城破那日就断了层。

那之后就没了选择余地,饶是她万般挣扎,还是逃脱不掉被一双冰冷的手无情推着走,按照那既定的命运前行。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

晋滁下了朝后就迫不及待的回府。

在进殿前他略停了瞬,定定神后,推门而入。

他以为迎接而来的少不得是她厉声责骂,指责哭闹,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进来之后见到的,却是她平静坐在案前用膳的模样。

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眸清清淡淡的朝他看过一眼,而后又垂眸用膳,神色平和至极,并未有发作的迹象。

他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见此情形,倒有些惊疑不定了。不免就停在了当处,眸光探究的打量她。

林苑舀了勺粥慢慢吃着,又夹了金糕放在碟中。

冬日午后的日光打雕花窗户照了进来,暖黄的光落在她半肩,愈发衬的垂眸用膳的她温婉柔顺。

田喜这时趋步上前问安,周到的给他主子解了身上氅衣。

晋滁回过神来,目光打桌面上的区区几道菜上一扫而过,不由皱了眉。

田喜语气带了些为难的解释:“是良娣娘娘说胃口不佳,不让人上太多膳食。”

因为当着林苑的面,他也不好对他主子说,前头已上过一桌琳琅满目的丰富膳食了,最终却换来她冷脸摔筷子的结局。

晋滁听出他话里的为难,就不再问了,只另外示意田喜再拿双碗筷来。

举步至林苑对面坐下。

“平日里也莫要吃的太素淡,否则也难养好身子。荤素搭配,适宜的都用些,方是养身之道。”

他挽袖执筷,给她夹过一道荤食,小心放她碟中。

林苑夹着金糕慢慢吃完,而后在他期待的眸光中又夹过那道荤菜,安静的吃完。

晋滁见了,胸口不免一跳,狭长的眸子就泛起些潋滟来。

他咽咽喉,正斟酌着要说些软和话,此时却见她搁了筷。

“怎么不用了?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林苑拿着帕子擦了擦唇角,闻言只慢声道:“我吃的素来少,稍微多些肠胃便会不适。”

她嗓音清润,虽不含过多情绪,却也应他的话了,甚至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冷言冷语,不免让他紧绷的心弦松缓下来。

这时林苑已按了桌面起身,拔了发间的簪子,落了松垮挽着乌发,边朝梳妆台的方向走,边对着外间微扬了声道:“刘妈,进来给我梳妆一番罢。”

刘妈掀帘入内,局促的往晋滁的方向行了礼后,就低头趋步去梳妆台的方向。

晋滁错愕的看她随性的模样,一时间愣在那,手上还持着牙箸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发式莫要太繁复了,省得插满头的花簪,坠的我脖子生疼。”

清润的嗓音让晋滁回了神。

他轻搁下了牙箸,而后不动声色的看她指挥那婆子如何挽发,口里还不时的轻斥两句。

待终于梳好了发,她又让婆子去给她衣物来,起身后,好似忘记了他还在般,旁若无人的解起了衣裳的襟扣,而后褪了那贴身的红色绸衣。

绸色的小衣遮不住她那白如脂膏的身子。

瓷白的肌肤上纵横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每一处,都能让他清楚回忆起昨夜销魂的失控与激狂。

他目光发沉的在她身上反复逡巡,直至她重新穿好了衣裳。

饶是心里万般想法,他亦没有出声,亦无动作,只是探究的看她,猜测她究竟是想要作何。

林苑穿戴好后,让人拿了斗篷来,晋滁这方察觉到,她竟是想要外出。

他忍不住起了身,抬步朝她几步而来。

“你要外出?去哪儿?”

细白的手指系着斗篷带子,林苑眉眼未抬:“屋里闷,出去走走。”

说完就伸手推他一把,而后边戴好兜帽,边往屋外走去。

她手上力道不大,可他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往侧边退了两步。

“田喜,车子备了吗?”

林苑的问声响过之后,田喜为难的转头频频望向晋滁的方向。

晋滁抬手捏捏眉心后,终是挥了挥手。

田喜忙匆匆跑出去:“备了备了,您稍等等。”

晋滁又安排了两列亲卫一并跟了去。

待林苑乘车外出后不久,他在殿中反复踱步,想着她的异常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终是也让人备了车,随之跟出了门。

寒冬之际,气候严寒,京城内百姓鲜少有外出的,唯有那些为生计不得不奔波的穷苦人,挑着担子,来往于冰天雪地中。

车轮碾压在积雪中,轧出一道道的辙印。

辙印出了府上,而后一路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晋滁抬手打开马车的窗牖,透过外头散乱的飘雪,望着那公主府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而后府内管家恭谨的将那马车给迎入了府中。

她去寻凤阳?

他不免心生狐疑。据凤阳所言,她们详谈不是甚欢。

百般思量之后,他最后朝公主府沉目看过一眼,而后阖了窗牖,低声令人回府。

第73章 真正目的

阊阖琼殿生银辉, 琉璃宫宇五云分。

公主府的水榭楼台,琉璃瓦顶,还有那堆砌整饬精致的假山花圃, 观之恢弘雅致, 尽显皇家气派。

花厅里,凤阳公主脸色难看的扶额坐着, 驸马小心翼翼的给她抚胸拍背, 不时偷偷观察着她的面色。

饶是林苑已经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凤阳公主面上的愠色仍旧未散。

“殿下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不过小小个良娣罢了,还真将自个当成东宫的女主子不成,竟敢这般口无遮拦的与殿下说话。”

驸马说到这, 声音里带着些幸灾乐祸:“殿下擎等着瞧好了, 压根用不着咱跟太子爷抱屈,有田公公在呢, 回去保准一五一十的跟太子爷回禀。太子爷那是什么性儿, 保准要她好看。”

凤阳冷眼瞪他:“我要你多嘴,给我滚出去。”

驸马猝不及防被她骂,吓了一跳, 哪里还敢往前凑, 忙听话的灰溜溜退了出去。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凤阳望着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不期然那清润的声音又冷不丁回荡在她耳边——

“公主府霏微华丽, 着实容易让人乐不思蜀的。”

“只可惜昔日的仪贵妃宫如今成了冷烟衰草,又有几人记得。”

凤阳想去伸手捂耳,可那声音放如魔音,无孔不入——

“十六年,饶是养个猫狗都会感情极深了。”

“不得不佩服公主何其洒脱, 不像我这俗人,不过养了区区四年,就痛不欲生,恨不得手撕仇人。”

“公主若心好,不如教教我,如何看开些,不计前嫌,毫无芥蒂的接受这些施与,而后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当时林苑在花厅里轻若无物的说出这番话时,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她带来的那些下人宛若吓傻了般,呆立原地。

这些话含沙射影的讽刺她这当朝公主倒是其次,关键是当年那事是禁忌,她近乎直白的拿出来说,着实是大逆不道。

当时她想,那林良娣不是疯了,就是大概不欲活了。她不信她不知,这话若是传入圣上耳中,必会激起圣上几分杀心。

便是她这公主府,都会被牵连几分。

凤阳想着她说这话时候的淡漠神情,突然觉得身上莫名的寒。

她猜不透那林良娣究竟过来做什么的。

刚开始她以为那林良娣是来套交情的,可待落了座一开口,便知她那是来者不善。

她打着来公主府取经的名义,吐出的话却句句含刺,含沙射影,句句大逆不道。

凤阳脸色难看的连连抚胸。

她暂不知那林良娣来的真正目的,可总归不是为了单单过来刺她难受的。

林苑回府后不久,晋滁就踏步进来,而她带出去的那些婆子则战战兢兢立在门外。

他进屋的时候她正在对着梳妆镜拆着发上的花簪,见他进来也未起身,依旧面色如常的对着铜镜搭理着乌发。

来的时候他心里本是有些沉重,亦有些生怒,可待见了她眉目如画的对镜梳妆的情形,那些情绪不知为何就突然散了大半,唯独剩下的便是自己心头过不去的那份难受罢了。

“何必去公主府寻凤阳的晦气?”

他缓步绕到她身后,伸手撩过她一缕乌发,任由那柔顺的发丝在指间穿梭。

原本给她梳理头发的婆子忙躬身退至一旁。

林苑拿过台上的梳子,低眸缓慢梳理发梢。

“我是虚心过去请教,并非寻她晦气。再说,与凤阳公主谈心,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局面?”

打磨光滑的铜镜映照着两人,一人神色平静,一人面色沉凝。

晋滁望着铜镜里那面容皎若明月的人,眉目间却是那般平静,他心下莫名突了下。

她表现的太平静了。

从昨夜洞房那刻起,她就这般犹如无风湖面般的平静无波。

无论言语,表情,还是情绪,皆平静的让他心慌。

他倒宁愿她哭她吵她闹,也好过这般让他琢磨不透的静,好似平静的表象下压着什么,着实令人难安。

“以后还是莫要讲这般的话了,你明知的,那些话实属不妥。”

他忍不住握了她单薄的肩,俯身过去与她贴面,透过铜镜深深看她:“阿苑,日后我们好好过。”

林苑梳发的动作顿住。

她缓慢的抬眸望向镜中,光滑的铜面清楚的映出两人的模样,依稀还是从前的轮廓,却早已不复从前。

他不是十八九岁时候的伯岐,她亦不是十六七岁时候的阿苑。

纵然此刻他们亲密依偎,仿佛这世间再恩爱无比的夫妻,可两颗心早已背道而驰,不可能再重归一条线路。

又如何能好好过?

“何不用那毒酒,一杯下去,直接将我毒哑了去。”

一句话,将他刚腾起的期望给击碎的七零八落。

他不愿与她吵闹的难看,正在深吸着气兀自平复情绪的时候,她已经放了梳子,挣开了他起了身。

“刘妈,过来帮忙铺床,我累了,想要歇会。”

翌日,晋滁前脚刚去上朝,林苑后脚就去了凤阳公主府。

凤阳面有青色。昨夜她半宿未睡好,梦里皆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痛苦扭曲的对着她,不肯瞑目。

听到人禀报那林苑再次过来,她如何能想见,可太子的面她又不能不给,只得忍下万般不虞,将人请到待客花厅。

“说来,昔年家翁故去时,前朝的端慧皇太子还特意来府上吊唁过。犹记得,端慧皇太子高贵英飒,礼贤下士,谈吐温和有礼,已现明君之相。”

林苑抚着屋里那偌大的珊瑚盆景,回忆道:“对了,差点忘记了,当时端慧皇太子还是跟如今的太子殿下一道去了。大概谁也没想到,不顾两三年的光景,彼此的身份已颠倒的厉害。”

凤阳很想让她闭嘴,以免给她这公主府惹了祸端。

可她喉咙此刻却堵了物般,灼痛干涩的难受。

不敢拂太子脸面是一方面,可更多的却是她此时心底翻卷的汹涌情绪。

林苑的话,很难不让她想到,那年她儿刚被册立皇太子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时,纵观满朝文武大臣,谁人不道太子□□?

却如昙花一现,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凄惨而亡。

而害他的人,踩着他的尸首,高高在上,风光无限。

半个时辰后,林苑方出了公主府,而此时凤阳跌坐在椅上,失神了好长时间。

纵是她百般安慰自己,那林良娣故意拿这些话刺她,是存着某种不明目的,可她不可避免的,却还是被那钻心的话扎的血肉模糊。

驸马这次长了记性,没敢轻易搭话,只识趣的给她按捏着肩背。心头却在咂摸,这林良娣莫不是真不想活了罢,这回竟堂而皇之的提了太子殿下。

晋滁听后面上未有过多的情绪,只是眸色愈发深不见底。

田喜试着说道:“要不奴才这就去公主府上传个话,让公主推脱说病了,近来不见客?”

晋滁掸了掸袖,沉声道:“不必。多派些护院跟着,那精通医术的婆子得寸步不离的随她身边,其他的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