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喜道:“奴才知道了。”

林苑此后就成了公主府上的常客。

只要一有空就往凤阳公主的府上去。

她与凤阳公主相谈时候,多半时间是她在说,凤阳公主在听。

自认为在深宫挣扎了近二十年,已然练成钢筋铁骨的凤阳公主,对着那含沙射影说话的林苑,却鲜少能说出应对的话来。

因为林苑所言的每一句,皆能按中她深埋心底的那根刺。每每将那话听入耳中,饶是她能面上含笑如常,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宫里头对此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凤阳公主觉得是极不寻常的。饶是太子与她令下人都三缄其口,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况当今的耳目众多,京城里达官贵人的府上或多或少皆有圣上的探子,她跟太子府上自也是有的。

圣上少不得也能听些风声。

可至今却也不闻不问,既不将派人去太子府上对林良娣警告教训,也不将太子叫进宫训斥,这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想来太子也觉得不大寻常,明里暗里皆派了不少护卫保护那林良娣。可她弄不懂太子究竟是何种想法,既觉得不妥,为何不制止那林良娣出格的言行举动?

至腊月时,凤阳公主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待林苑离去后,她悄悄派了人去宫外候着,只待太子下朝出宫,问他可否来趟公主府。

下朝之后,晋滁就令人驱车至公主府。

凤阳亲自给他斟满茶后,就扶着隆起的腹部缓缓坐下。

“太子知我的,我的确满足如今的日子,从前那些过往在我这早就散了。便是有怨有恨,那也只是对那王寿一人而已。”

晋滁拿着陶瓷杯盖抚着茶面,闻言便道:“姑母对新朝的忠心天地可鉴,侄儿又岂会怀疑,所以姑母不必多虑。”

凤阳松口气,轻叹了声:“如此便好。我这身份毕竟敏感,饶是我问心无愧,可若有风言风语的传入宫中……太子也知三人成虎的道理,若说的人多了,就算圣上本来无心,也会凭空生出几分猜忌来。”

“我知姑母难做。”

指腹抚着釉色茶杯边缘,晋滁沉眸缄默片刻,神色冷静道:“也是时候了。日后她再来时,姑母可以屏退左右。”

凤阳倒茶的手晃了下,而后强自镇定的放下茶壶。

屏退左右,一则意味可以隔绝旁人窥听,杜绝了交谈的话传入宫中的可能。二则意味着太子给那林良娣创造机会,让她能够吐出真实目的。

那林良娣整整一月,每日不落的来公主府上,对她含沙射影的冷嘲热讽。若说其此举只是单单为了找不痛快,只怕哪个都不会信。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林良娣来找她,有着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

屏退了左右,便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那林良娣应就能道出她的最终目的了。

在凤阳晃神的时候,突然又听对方低沉着声音道:“姑母多费些心。不过,应不会让姑母为难太多时日的。”

凤阳回过神来。

“太子且放心,此事我省得的。”

清早,林苑面色如常的喝完了补药,然后还是如常般让田喜准备马车,驱车赶往凤阳公主府。

花厅早早的让人烧热了地龙。

凤阳一大早的就在花厅候着,待听下人报信说林苑人过来了,就由人搀扶着,走到屋外去迎着。

腊月里天气寒冷,近些时日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飘雪不间断从半空而来,洒的天地银装素裹。

披着杨妃色斗篷的人从雪中走来,不疾不徐的踏在雪上,隔着雪幕远远望去,那般眉目姣美的人踏雪而来,清灵的宛如仙子一般。

可凤阳却知,生的这般美如画的人,一旦入了她这花厅,出口就刀刀如剑,毫不留情,直冲她而来。

林苑近前时,凤阳已经收敛了万般情绪,热情的与她寒暄。

田喜帮林苑褪了斗篷,仔细给挂好后,却未如往日般随着她至那桌案前,反倒躬身退出了花厅。

一同随着林苑来的那些婆子们,也随田喜一道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退下吧。”

凤阳公主吩咐花厅里的那些下人。

林苑看着那些下人从花厅退下,一直待那花厅的两扇朱门从外紧紧阖上,方收回了眼。

凤阳招呼她落座,而后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桌面上空荡荡的,没有茶水跟果品。

并非凤阳忘了,而是因为林苑带来的下人不在,此间仅她们二人在。若是对方万一有个什么,她这里怕说不清。

此时室内空荡荡的只剩她们二人。林苑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率先开口,这样情形反倒让凤阳不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倒有些尴尬。

“你……”

凤阳刚忍不住出了声,坐她对面的人就抬了眸,清清淡淡的眸望着她,似不带丝毫情绪。

凤阳定了定神,而后自然的笑着解释道:“是太子跟我说,宫里头似有些风言风语在传着,这到底不好,于你不好,与我这也不利。所以索性就屏退了下人,没了旁人在,话传不到外头,你也能自在些。”

“是啊,是自在些。”林苑说的声音极轻,问她:“时至今日,公主还会想端慧皇太子吗?”

凤阳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艳丽的眸子冷了温度。

林苑却不轻不重的继续说道:“应是想的吧。我亦是个母亲,能看懂母亲眼中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意。”

凤阳却不接她的话,只半合了眼帘,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有话你就直说吧,不必再这般试探我。”

林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过不了几个月,公主就要生产了罢。”

凤阳闻言面上略过柔色:“大概是来年三月。”

“三月啊……三月挺好,赶上春暖花开的日子,甚好。”

凤阳不知她为何突然发出这般的感慨,正不明所以时,却又听她道了句。

“我生瑞哥的时候,是六月。他在我肚里的时候就听话,生的时候也没让我遭多少罪,连产婆都惊奇,说她接生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不折腾娘的儿。”

凤阳望着自己高隆的腹部,脑中想起的却是自己另外一子。当年怀他、生他时候也十分顺利,只是生来是瘦瘦小小的,是她精心养了许久才养了那么大。

“瑞哥素来乖巧,懂事,知礼,孝顺。知我爱吃桂花糕,有一次他去他祖母那里吃饭时,竟悄悄藏上一块于袖中,特意拿回来给我吃。”

林苑望向门外的方向,好似见到了那日残阳如血,那载着瑞哥的马车越行越远的场景。亦好像见了,国破那日,符家满门皆丧的悲凉。

“那日太子让人从水里捞起了我,却将瑞哥留在了冰冷的湖水中。那刻我便知道,新朝留不下瑞哥,太子容不得瑞哥,我儿在这晋氏江山里,没命在的。”

凤阳脑中突然又出现一副熟悉的血腥画面。

那画面里依旧还是个七窍流血的青年,他痛苦的望向她,至死都未曾瞑目。

凤阳正恍惚间,突然又听得对面人发问:“公主曾久居宫中,可有那让人绝育之药?”

这问话,令凤阳悚然一惊。

她乍然回神,霍的抬头看林苑。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凤阳不可思议的看她,发问的声音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生生忍住。

这就是她来公主府的最终目的?

若是太子知晓,只怕得暴跳如雷罢。

“宫里暗下流传的秘方诸多。既然有那助人生子的方子,应也有那绝人嗣的方子。”

林苑直直望向对面那难掩惊异之色的凤阳。

“当然,你可以向太子告密。但我觉得,公主也可以选择不与太子言明此事。”

凤阳被她那直白的话说的不自在:“我没有药。”

“去宫里走一趟,不就有了。”

凤阳在愣过一瞬后,猛地变了面色。

林苑异常平静道:“上位者总是多疑的,圣上听了那么长时日的风言风语,想必心里早有猜忌。更何况今日你我屏退左右私语,想他更是多加揣测,平添几分猜忌。我猜,过不得多久,圣上应就会宣你入宫询问究竟。”

凤阳神色变幻不定,林苑依旧冷静的说着:“你只需三言两语,就足矣让他赐我药了。圣上不会允许一个对新朝充满怨恨与恶意的良娣怀上皇孙的,更何况还是皇长孙,他更不容许。”

凤阳猛地按了桌面起身:“这又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做这事?”

“圣上会让你做的。”林苑道。

圣上不会公开与太子反目,做这般事只会暗里,不会明面。

太子府宛如铜墙铁壁,圣上若要让人将药下在她的吃食中,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如今她跟凤阳独处的时间,反倒能寻到机会,相信那圣上是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

凤阳亦想到这层,不免心乱如麻。

“又何必烦恼,是圣上的主意,又与公主何干?日后就算对着太子,想以公主的智慧,亦能将自己从此间事里摘除。”

“端慧皇太子死不瞑目,公主当真就能心无波澜?扪心自问,每每夜深人静时,你可就能甘心?就不会腾起怨恨之意?”

字字入耳,林苑的话比从前的那些扎耳的言论,更刺她心。

凤阳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生太子的孩子,所以想要用药一绝后患。

太子对她的管控严密,凭借她自身的力量自然难以办到,所以她就寻求外援。外援,便是她公主府。

而她的回报便是,以身为饵,换得圣上与太子父子反目。

“我看得出,公主对端慧皇太子的事,并非你所言那般是完全放下的。他们男子大概觉得,女人没了孩子,再生一个便是。却不知十月怀胎,那种与腹中骨肉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是一辈子都忘却不掉的。就算再生一个,那也不是他,谁也无法取代。”

林苑看向她:“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如了我的愿,也如了你的愿,有何不可?届时他们父子反目,你便是央求太子出手杀王寿,应也是容易的多。”

凤阳这会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面色几经变换后,却道:“若是太子知晓,又岂会有我好果子吃?”

“知晓又如何,这是圣上的主意。”

“你有苦衷的。”林苑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圣上逼你,你能如何呢?”

凤阳手抚着腹部,似有些心动,似亦有踟蹰。

林苑又道:“若保险些,你可让圣上遣一人助你,就算日后对太子,你亦有旁的话说。”

凤阳是真切的心动了。她首先想到的是王寿。

若能说动圣上派遣王寿来做此事,她能完全从此事摘除不说,还能令圣上与太子父子反目,更能令太子杀了王寿。

林苑离开后,凤阳坐在花厅很长时间。

还未等她左右摇摆做好决定,下朝的时间就到了。

尚未等到太子驱车至她府上,她却等到了圣上招她入宫见驾的指令。

第74章 会如愿的

御书房的御案前方摆放了一张黑漆描金的圈椅, 凤阳公主此时正屏气凝神的坐着。

距离她左手边约莫一丈处摆放着多宝格,圣上正立在旁边,饶有兴致的拿过其上一把玉石镶嵌的顺刀左右看着。

“听说太子府上那良娣, 近来到你府上走动的还挺勤?”

闻言, 凤阳略动了下身体,斟酌回道:“的确自打上个月起, 林良娣就频频至我府上拜访。圣上也知, 如今我这双身子其实也不便频频见客,此事我也与太子言明了,可太子意思,是想让我且再忍忍,多劝导下那林良娣……我这便也推脱不得。”

圣上就挑了眉, 往凤阳的方向扫了眼。

“她都去跟你聊什么了, 跟朕说道说道。”

凤阳却惊得握着扶手撑起身子,满脸不安的跪了下来。

“恕臣妹, 不敢说。”

她局促的声音一落, 就听的刷的声,是多宝格前那刀身出鞘的声响。

“有何不敢说,亏你还是堂堂一朝公主, 连个做过官妓的良娣都不如。信不信她就算到朕跟前, 依旧能不怕死的侃侃而谈。”

圣上拂悦道:“她胆子肥的很,是什么都敢说。如今不过是良娣, 就敢如此放肆,若日后成了宫妃,岂不更是什么都敢做。”

凤阳没敢吱声,圣上瞥她一眼:“你起来坐着罢。”

她就压着呼吸起了身,略微笨重的扶着肚子小心坐下。

圣上拿刀身拍了拍木架, 掌心贴着刀刃擦了下,而后似有满意的点点头。

“凤阳啊,你要理解,从前那些皆是情势所迫,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乍然听得这话,凤阳只觉寒毛都竖了起来,仓促又想起来跪下。

圣上挥手:“你坐着,坐着回话。”

凤阳心惊胆颤的坐那,双手下意识的扶着肚子,几乎将这话在脑中过了数十遍,方谨慎的开口回道:“臣妹惶恐,从前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如今我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往后的日子。况且如今我这富贵自在的日子,比之从前囿于宫廷一隅,不知好过多少倍,这些都是圣上赐下的,臣妹只会心中感念。”

圣上颇为欣慰的点点头,叹道:“你能理解就好。放心,朕愧欠你的,会加倍的都补偿给你。”

凤阳忙谢过,又道:“圣上也不必总记挂从前。所谓有得有失,鱼与熊掌不兼得的道理,臣妹还是懂得。”

圣上似有感慨的长吁短叹了会,而后看向她,突然道:“凤阳啊,朕如今有难处,你可愿意为朕分忧啊?”

此话入耳,凤阳心头当即打了个突,有几分预感了。

她强自镇定的问:“不知圣上是为何事而扰?只要凤阳能做到的,定会义不容辞。”

圣上将刀身重新入了刀鞘,然后朝她走来,面色沉重的将那顺刀交到了她的手里。

凤阳手忙脚乱的刚接过那柄顺刀,就听圣上郑重开口道:“朕恨那林良娣已久,望皇妹就替朕除了这祸害罢。”

凤阳僵硬着脸,一时间忘了反应。

圣上指指拿刀,而后抬手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等到你们二人独处时候,你就趁机拔了刀,一刀抹了她脖子,一了百了。”

凤阳双手捧着刀,面上一片呆滞。

圣上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却抚掌大笑了起来。

“朕与你说笑的,你还当真了不成。”

凤阳僵硬的扯了扯唇,也不知这会该说些什么。

心中却始终是警惕的,她这堂兄心思难猜,她不知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不过,朕着实见她碍眼,若不除了,便如那胸中块垒一般,确是不快。”

凤阳这会回过神来,闻言思量了番,就斟酌道:“其实她没根基,没后路的,倒也就浮萍似的,不足为惧。要说有些隐患……也不过是怕她后来,会有依仗。”

圣上似有诧异的哦了声,看着她催促着继续说。

凤阳一时间倒语塞了。其实她话点到这,是个明白人也都能听出其中深意。以她这堂兄的深沉心思,她不信他不明白。

纵是心里如何想,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明:“女子的仰仗,除了名分,也就是子嗣了。”

圣上恍然大悟的颔首,而后负手在殿内踱步。

片刻后他突然停下,猛一拍手,赞道:“你这想法好啊。”

说着看也没看那僵在座上的凤阳,直接朝殿门外喊道:“王寿,王寿啊,你进来下。”

王寿推开殿门,悄无声息的迈着小步进来。

每次凤阳公主进宫见驾时,圣上都会打发他出去,尽量不让他晃在她的跟前。

“来,把东西给朕。”

王寿几乎立刻就掏出了袖中的瓷瓶,恭谨的呈递过去。

凤阳余光瞥见,呼吸几乎滞住,结合之前圣上所言,她大概猜得到是何物。

瞧来竟是早就备好的。

倒也真让那林良娣给猜测到了。

圣上拿过瓷瓶后,就挥手让王寿退下。

凤阳不着痕迹的忙收回了目光。

“凤阳,此事就拜托你了。”圣上将瓷瓶递给她,道:“你莫要担心太子,有朕在,保证你无虞。”

凤阳握着瓷瓶,当着圣上的面,她难掩紧张:“可是臣妹从未做过这般的事……不知圣上,可否派个信得过的得力人过来帮衬?”

闻言,圣上皱眉捋了捋须,沉吟道:“不妥,太子心细如发,若堂而皇之的从宫里头派人出去,会失了周密,难免被他察觉一二。此事,你便多担待些吧。”

见那凤阳似犹有迟疑的模样,他便保证道:“若此事能成,朕定会给那未出世的外甥封王,世袭罔替。”

下朝之后,晋滁听闻凤阳被召进宫见驾,顿时面色沉凝。

他当即令人驱车去了公主府,一直候在花厅,直待凤阳公主从宫里回来。

凤阳涂着丹蔻的手挑开车帘,不着痕迹的朝停在她府上漆黑描金的马车,那熟悉的制式自然出自东宫。

她朝外伸出手来,便有那贴身伺候的嬷嬷小心过来扶她,将她搀扶下马车。

此时太子已闻讯走出花厅,朝她的方向直直看来。

回来的这一路上,凤阳已经从纷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最终做出了选择。

花厅内,太子与凤阳两人对坐。

直待桌面上的茶壶见了底,他方重重放下手里的空杯。

“给她。”

室内不知沉寂了多久,终于响起了一道不辨情绪的冷声。

凤阳诧异的望过去。

晋滁掌心摩挲着装药的瓷瓶,面上的表情令人琢磨不透。

“回头我令田喜将药,给姑母送来。”

临走前,他看向凤阳:“姑母放心,宫里能给的,孤照样能给。”

凤阳看着太子离去的方向,许久未收回眼。

此回她选择向太子投诚,这是她几番挣扎后做出的决定。

一则,她本就是太子阵营,冒然改换大旗,太过冒险。至于圣上承诺那些,只要新朝一日不换太子,那些所谓锦绣前程,便是那空中阁楼。

二则……她伸手摸向了腹部,缓缓抚着。

那林良娣到底是深闺娇养大的,大概未想过更阴险的一环。

现在对她下手,也不过是令太子对宫里怒恨一时,成不了伤筋动骨之势。宫里势必是容不下她的,倒还不如助她有了孕……去母留子之时,方真正是他们父子反目之际。

太子府内,王太医将药丸倒在一颗在手里捏着,观其色泽,嗅其味道,又掰开来分析其成分。

最后面色沉重的给出太子答案:“确是虎狼之药。”

太子没有多说什么,拿过那瓷瓶在掌心里攥过一会,就挥手令田喜带着那王太医下去配药。

田喜见太子一反常态的平静,不免心里不安,在退出殿的时候忍不住往殿内偷看了眼。却见太子背对着殿门的方向立着,昏暗的光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显得格外孤清。

夜里,林苑披了件衣裳坐在书桌前,提笔在纸上不时书写着。

冬夜的静谧在室内流转,唯余那落笔的沙沙声,轻微的自笔端徐徐传来。

直到有人从外推门而入。

殿门吱嘎声响起的同时,倒灌的寒风也随之刮了进来,夹杂着些许的酒气。

再一声响,两扇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阖上,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往内室趋近的脚步声。

悬挂门边的厚毡帘揭起,他就见到伏案书写的那人,左手边压着半翻开的书籍,右手边摞了一小叠写好的纸张。

此时她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闻声亦不回头,书写的节奏丝毫不间断。烛光将她打在她白皙姣美的面庞上,似落了暖色。

他在门边目光沉沉的立过一瞬,而后抬手去解襟扣,边解边朝她的方向而去。

至她身后往那案上扫过一眼,小楷工整秀丽,似是摘写着些药方,以及些配药心得。

脑中再次回荡起凤阳吐露她所求之事。

阖下眸的同时,他伸手过去抓了她的笔,而后一把投掷出去。那笔尖尚蘸着墨汁的笔宛如利箭,径直穿透了窗纱,半斜的挂着,朝书案上缓慢滴答着浓墨。

林苑出神的时候,他就俯身抄过她腿弯,不由分说的将她抱起,直接大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挥落了那金钩拢着的床帐,他将她压在了榻间。

林苑刚偏过脸去,却冷不丁被人掐了下巴掰正了脸庞,而后他灼烫的唇就印了过来,不容她闪避分毫。

急促,压抑,又窒息。

他压着情绪,她亦如是。

没有交心的男女之欢,也不过只是欲望的释放。

这一夜,他品出孤寂的滋味,饶是人在怀里,可他却只觉心中空的发冷。

翌日,上朝前晋滁往那安静的内室望了眼,而后给田喜打了个眼色。

田喜轻着手脚随着他们太子到了殿外。

“事情安排妥了?”

“妥了。”田喜道:“奴才刚令人将王太医悄悄送到凤阳公主府上,也将殿下的口信也带到了,想凤阳公主定会妥善安排的。”

晋滁淡淡颔首。他不完全信那凤阳,另外派人过去,也是以防届时那药被偷梁换柱。

最后往殿内望了眼,而后他沉下眸光,大步流星的往马车方向而去。

公主府内,凤阳推了那放药的瓷瓶到对面,最后又问她一回:“你可真想好了?这药一入口,日后可就再没后悔的余地了。”

凤阳也是在提醒她,一旦药入口,便是日后她后悔了想要怀上太子的子嗣,那也是无力回天了。

没有子嗣的女人,会在太子后院处于什么境地,可想而知。

往后的日子这般长,她就能保证日后不会转变主意,不会想在太子后院里谋得一席之地?

林苑没有犹豫的接过那瓷瓶,拔掉了软塞。

“孩子是人,不是工具,更不是牺牲品。至少,在我这里是这般看待的。”

凤阳怔住。

林苑看向她:“公主能做出这般的选择,不也正因为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做了牺牲品。”

这话是暗指凤阳做出这个选择,也是不甘端慧皇太子白白被细绳,存着几分给他报仇的心思。

凤阳扼住自己想要往屏风的方向看的冲动。

屏风后头藏着太子遣来盯梢的人,大概是防止她偷梁换柱。这里她们二人交谈的话,而后也会一字不漏的悉数传入太子耳中。

林苑捻起那药丸,先闻了下味道。大概分辨出有芸苔子,红浮萍,红花等几味药,皆是避孕的寒凉之药。

虽不知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那药,可这药的成分,倒有三分可信。

凤阳见她吃下那药,就移开了目光。

“公主会如愿的。”

林苑饮下茶水后,突然出声对她道了句。

不明不白的一句让凤阳心头一突,没等她试探的反问过去,却见对方掏出叠放整齐的几张纸来,朝她递来。

“这是我从医书中整理出来的,觉得对公主应有些用处。”

凤阳不解的接过。

她展开来,本是随意的一看,待见了其上详细的记载了有关妇人生产时候的应对策略,譬如说大出血时应如何应对,若届时胎位不正时该如何应对等,不免微微坐直了身体。

“其上记载可都是真?”

“皆是摘抄自医书,许多是不流于世的孤本。”林苑道:“毕竟没有实践过,我亦不知上面应对之策可否管用。公主可以召集御医及有经验的产婆,询问下他们的建议。”

凤阳的目光从手上的纸张移向对方的面上。

对方面上的情绪未显露太多,可眉眼间却是磊落的。

凤阳移开目光,笑道:“林良娣有心了。”

第75章 百花宴

打那日起, 林苑没有再去公主府,往后数月不再踏出太子府半步。

对此,晋滁没有置喙半句, 更不曾质问她半声, 只是心里如何作想便不得而知。

后殿的防守愈发严密,单单是护院的人数就增了一倍。之后田喜严密排查府上每个下人的底细, 尤其是在后殿里伺候的, 几乎将他们祖宗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至于入口之物更是查的谨慎,每道膳食端来前,除了由府上王太医检查外,另外还有不下三道试毒程序,格外严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