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喜只能讪讪的再次回那药田去。

林苑继续持着药杵捣药,目光发直的落在捣药罐里的赤茯苓上, 片刻后又忍不住压抑的往在石桌上的蒲黄、三七以及红花上几番流连。

不知为何,王太医总觉得心头发紧,尤其见她反复在那几株草药上打量,身为医者的敏锐让他下意识的就要将那些收拢起来。

“对了,配药的比例是几何?刚一打岔我又忘了,劳烦太医再与我说一遍吧。”

听得对方的询问,王太医稍稍松了口气,为她刚刚的几番打量找到了理由。

“跌打损伤药的成分里,红花占的比例多些,有三成之多,其次就是蒲黄……”

王太医正耐心讲解,却在此时,殿外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伴随着马夫勒马停靠的吁声,马蹄声以及车轮滚动声也随之停下。

“请太子爷安。”

外头护卫响亮的请安声惊扰了院中的众人。

田喜忙从药田里直起了身,急急就要上前迎候,其他奴仆早早的匍匐于地跪迎主子,而那王太医也匆忙从石椅上起身,面朝殿外方向恭敬迎候。

众人急着恭候折身而返的太子,谁也没注意此刻呆坐在石椅上面白如纸的林苑。

眼角余光扫过远处那衣角翻飞的赭色身影,林苑猛地压下眸,死死盯住石桌上摆放的草药半瞬,而后迅速伸手一把攥住那几株红花及蒲黄。

晋滁下了马车后就直奔她的方向而来。

他的目光早就紧紧攫住了她,本来见她安生的坐在那还松了口气,一路上紧绷的心弦也松懈了几分,可待猝不及防的见她伸手猛攥了药草,不由分说的就往口里塞,他的脸色当即大变。

“制止她!”

他急喝一声,几乎疾跑着朝她的方向飞冲过来,可到底隔得距离远,未等他疾奔过来就要眼见着她嚼碎了那药草咽了下去。

这突发情况让王太医有些手无足措。他倒是隔得近,可那林良娣见他过来阻止,就伸手来挡,他怕冒犯到又岂敢碰着她?

那些婆子倒是反应过来,急速的冲过来阻止,可到底为时已晚,几株药草已经被她给入了口,仅仅也就只夺下了她掌心里紧攥的半株蒲黄来。

晋滁此刻已奔近前来,见她吞咽的动作,想也没想的一把掐了她的脸颊,伸出手指去抠她的喉。

“吐出来!”他戾喝道,同时问:“她吃的什么?”

王太医知是问他,忙解释:“是红花及蒲黄,无毒。”

听到无毒二字,晋滁眉宇间的戾气稍消,可见她疯狂的拍打踢踹想制止他的动作,再想她吞药时候的仓皇与决绝,心下仍旧发紧,不免继续追问:“有何药效?”

“这两味药性凉,活血化瘀效果极好,多用于妇科的血瘀……”

此话一出,王太医似想到什么,骇吸口气。

晋滁也想到了,在那个想法猝不及防灌入脑中的那刻,他好似被一记又重又沉的锤砸击过脑门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僵住在那。

他怔神的这一刹那,林苑拼命挣脱开他的禁锢,起身踉跄的就要逃离。

晋滁猛地回过了神,是啊,这就是她近些时日反常的理由。

他沉冷盯着她仓皇逃离的身影,几步追了上去。

他来不及为那来之不易的腹中孩儿而惊喜,就被她种种举措将他心中欢喜给击的粉碎。

扯了她胳膊,连拖带拽的直接将她扯了回来。

林苑见他的手再次朝她的面颊伸来,惊惧的疯狂的摇头。

“不要……”

晋滁恍然未闻她的哀求,也视若无睹她满脸的泪,直接将她面朝下翻过身,而后一掌按住她的背,另外一手强势的去抠她的喉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苑强忍着死命去掰他的手。

“给我吐出来!”他额上经络清晰,情绪明显行走在崩塌的边缘,“若是吐不干净,累得腹中胎儿有丝毫损失,那就休怪我会做出什么来。”

撕开了两人表面维持的平静,其下的暗流汹涌,铺天盖地的湮没而来,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她发狠的去咬他的手,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任那手指被咬出了血也不肯松半分力。

林苑吐得昏天地暗,直待连酸水都吐不出分毫,晋滁方松了手,抱过浑身发颤的她入了殿里。

让人伺候她收拾妥当后,晋滁招那殿外候着的王太医进来,直接让他给她把脉。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折腾,林苑此时已没了力气阻止,虚脱的闭眸靠在床头,任由那晋滁撸了一截她的袖子,握着她的手腕伸向窗外。

两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殿内压抑的气氛,让殿中的每个人都觉得是种无声的煎熬。

“虽脉象尚浅,可也能断定,良娣确是怀上了。”

王太医给出了定论,收回手的同时,起身恭贺:“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亲耳听到了结果,晋滁霎时口舌发干,一瞬间竟忘了反应。之前虽有番猜测,可毕竟只是猜测罢了,远不及此刻真正得到了证实来的震撼。

“赏。”

他猛吸口气,内心在急遽的欢喜过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很难不去想她之前的那些异常举动。

察觉到他投来的凌厉视线,林苑偏过脸去,苍白的唇紧抿着。

他胸口不知翻绞着什么滋味,总归是那些欢喜已经荡然无存。她多狠呐,腹中的亲骨肉竟没有半分留恋,毫不留情的要将其置于死地。

想到日后她应还是可能会寻时机弄掉孩子,他眸底赤红了瞬,双拳也忍不住攥住。

“脉象可稳?”

“之前见了红,不算十分稳当。”王太医道:“不过接下来好生养着,也能坐稳了胎。”

好生养着,可关键是怀胎十个月里,谁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都能看得住她。尤其月份大了,待到那时若是磕着碰着一个闪失,真是回天乏力了。

王太医想到了这点,晋滁如何想不到。

“你先下去准备安胎药。”他沉声吩咐。

王太医依言退下。

晋滁几步来到床前,几番压抑隐忍后,终是伸手撩开了床帐。

林苑慢了半拍转过脸来,微红着眼,咬牙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汇,针锋相对,却皆是不甘。

“你就这般狠心,连带你骨肉都舍得弃?”

听着他冷怒的话,林苑何尝不知她的所作所为激怒了他,可她不惧他的怒火,只忿阴差阳错为何没让她如愿。

“我狠心?”她的话尖锐起来,颤手指着他:“我要生他下来,才是对他真正的狠心!”

不被期待而生的孩子,生下来才是真正的可悲。

她压根无法想象,若孩子真的生下来,她要以何种的心态去面对。他大概是将孩子当做了拴住她的工具,可她不能眼睁睁的视孩子为工具。一旦生下来,那就是有七情六欲的人,面对视其为工具的生父,面对不期望其到来的生母,还有外界种种非议的声音,他来到这个世上该何其可悲。

那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又是何其残忍的决定。

她可悲,孩子更可悲。

想到这,她内心焦灼痛苦,忍不住伸手就朝腹部抓去。

晋滁猛攥住了她的手腕,下颌绷的死紧。

“阿苑,你若再敢伤他半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的。”

林苑看他眸里明灭不定的寒光,扯扯唇出口问:“这回你又想拿谁来威胁我?”

撕掉两人温情的表象,剩下的仅有赤裸的针锋相对。

面对她话里软中带硬的讽刺,晋滁面不改色,直直盯着她道:“我知你心狠,不过要真铁了心不想生的话,那就狠硬到底,那样我也拿你没有半分法子,也只能由了你去。”

说到这,他松开了她手腕,起身,居高临下的睨她,出口的话宛如冰渣:“否则,我让你心甘情愿的生下他。不过我倒想看看,你的心是否就冷硬如铁。”

语罢,阔步朝外而去,大喝:“来人,端安胎药喂她喝!”

第79章 或许是她的命

晋滁出了殿后, 直接喝令亲兵整队,而后持剑上马,带了一队人马浩荡的出府而去。

殿外整兵的声音毫不掩饰, 能够清楚的传进殿里, 传进林苑的耳中。

林苑没有出去质问他要做什么,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方向, 看他驾马出府, 带着凛然肃杀的一队亲卫彻底消散在视线中。

他想干什么,他要什么?

“良娣娘娘,该吃药了。”

林苑恍若未闻,两目依旧盯着窗外方向。

田喜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婆子忙过去将窗屉给阖上。

合紧的窗户将窗外的景色隔断, 也让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田喜端了药上前, 又讨好的提了句:“良娣娘娘,咱先将药喝了吧。”

林苑没有反应, 脑中一个劲的窜着他离去前的肃杀模样。而后又反复摇头, 不信他此行是去杀人。

任他如何肆意妄为,也总归不会是去杀她满门罢。

可饶是这般想,她还是无意识的紧攥了被角, 手指捏的发白。

田喜见她不肯吃, 只得将药碗递给婆子,让她喂。

那婆子舀了勺药, 往她口中送去,奈何榻上之人双唇紧闭,牙齿紧咬,压根一滴药也喂不进去。

试过几次后,依旧喂不进分毫, 反倒让那药汁由着她唇角留下,弄的软枕与被褥一片狼藉。

还要再喂,却冷不丁被她用力挥手,那药碗就哐啷落地,四分五裂。

田喜愁的皱了眉,如今这情形,她不肯吃,也听不得人劝,而他们也不好硬喂,就算再熬碗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只好等他们主子爷回来再说。

榻上直挺挺躺着的人,好似无知无感般,可田喜瞅过攥的发白的指骨,还有那几乎不可查的颤栗,只觉她模样,犹似那死囚里的人犯,挣扎着口气就差等最后的判决了。

唉。田喜无声叹口气。

太子爷被戳了肺管子,这口气焉能咽的下去。

这回带了人马出去,只怕是要给她个不小的教训,彻底绝了她那些作妖的念想,让她日后不敢再轻举妄动。

晋滁出去了一个时辰,林苑就直躺了一个时辰。

待听得外头此起彼伏的马嘶声,林苑从昏沉中猛睁开了眼,直直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门帘一掀,晋滁握着剑柄阔步进来,鬓侧有几滴没来及擦掉的血迹,衬的他俊秾的面愈发妖冶,也狠毒。

见榻上之人强撑起身死死盯着他鬓侧,他这会好似察觉到什么,伸手一抹,低眸望了眼,不冷不热道:“杀了几个不开眼的。”

林苑身形一晃,瞬间好似被人抽走了力气,虚脱的仰倒下来。

他双眸一紧,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可待见了地上那被摔裂的药碗后,就骤然停了步。

“这就受不住了?”他盯着她似讽似怒:“前头自残自伤、拼命塞草药的劲哪里去了?”

说着他抬掌拍击三下,喝声:“带进来!林苑,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若是真狠得下心,孤无话可说。”

击掌声过后,外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零碎,仓皇,又似有被堵住的细细哭声。

门帘被人从外头揭过,首先进来是两个人高马大的亲卫,他们立在门口两侧,面无表情的拉着外头的人进来。

而外头的十数个或大或小的孩子则在人的拉扯推搡中,惊怕的进了屋,惶惶瑟瑟,每个孩子嘴里被强塞了布团堵住,眼里滚着泪,惶恐不已。

这般的情形惊住了房内一干人。

田喜倒抽口气,迅速往榻上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惊疑不定的垂了头去。

林苑脑袋翁了声,这些或大或小的孩子,容貌皆是她熟悉的,都是她林家的孩子,是她的亲侄儿亲侄女儿。

这时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被人推搡在最前头,林苑蓦然睁大了眼,饶是她从未见过,可那与她相像五分的容貌,还有这对应的年纪,让她轻易猜测到她的身份。那是她大姐家的独女,芳姐儿!

这时孩子里素与林苑亲近的炎哥儿瞧见了她,顿时泪刷刷往下淌,哭着就要上前:“唔唔……”

他想喊姑母,可口里的布团堵着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两个音节,然而那声音里的恐惧与害怕却再清晰不过的传达过来。

亲卫上前拎过炎哥儿,阻止他近前。

林苑猛地用力撑起身,切齿发恨盯着晋滁,失血的唇颤着,大口喘着气。

晋滁视若无睹,反而当着她的面直接抽出腰间的利剑,抬手抚过那泛着寒光的刀刃。

“把哭的最厉害的那小子拎过来。”

一阵拉扯力从胳膊上传来,炎哥儿当即察觉那个恐怖的男人说的是他,当即蹬腿挣扎不肯前行。

却被人两下就拎到了晋滁跟前。

“晋滁!!”

晋滁骤得掀眸看她,黑眸似深渊似寒霜。

“林苑,可见到了忤逆孤的结果?就且问你,这种后果,你可能承受的住?”

说着,他将反射着朔光的寒剑搭在了炎哥儿细嫩的脖子上,目光却是直直望向林苑,一字一句道:“你若伤我儿一分,我便断杀你林家一儿祭天。你若敢让我儿没命,我定用你林家这些小儿心头血,浇灌我儿坟头,祭奠他在天之灵!”

他丧心病狂的话让林苑肝胆俱裂。

晋滁说完之后,竟握了剑柄逼近寸许,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炎哥儿的尖叫声。

林苑也尖叫了起来,几乎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若不是旁边田喜搀扶的及时,就要重重摔下床。

“住手!你住手!!”她魂飞魄散的趔趄奔来,泪流满面也不自知,慌着手脚就要去抓那锋利的剑:“别杀……别杀他……”

他将利剑转了个方向移开,却是又抬步朝其余的孩子中走去,那泛着血丝的刀刃看的那些孩子哇哇大哭,吓得纷纷朝后缩着身体。

林苑正手忙脚乱的检查炎哥儿脖上的伤口,余光不经意瞥见他提剑肃杀而去的身影,脑袋轰然一炸,行动快于意识的朝他扑去。

“你杀了我吧……”

颤栗苍凉的哭泣声传入耳中,晋滁暂停了步,沉眸朝死死抱着他双腿瘫软于地的人看去,音色阴骘:“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说着就要抽腿。

听出他声音里的寒意,林苑愈发死死抱紧他的腿,哀声哭道:“伯岐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了他们,我好好护着孩子……生下来。”

至此,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听的答案。

面色松缓,他将剑重新放了回去,而后俯身亲自扶她起来。

“阿苑,我并非那心狠的,可若要剜我逆鳞,那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手软半分。你应知的,我绝非吓唬你,若今日你执意不松口的话,我绝不会收刀。”

林苑含泪点头。

晋滁看了看她,而后将她带到了桌前坐下。

挥手让人将那些孩子手上绑的绳子解开,缓了声道:“你们都过来,抱抱你们姑母,日后能不能留下性命,全看你们姑母如何抉择。”

音色虽偏冷,却不见之前的肃杀恐怖,那些孩子这方能压着惊惧,抽泣着战战兢兢的靠过来。

“姑……母。”

不知哪个先抖着声唤了,声如蚊蚋。

林苑心头大恸,伸手颤着揽过近前的几个孩子,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姑母在。”

说着不怕,自己却泣不成声。

又有几声唤她,她用力点头应下,蓦的想起炎哥儿,又忙将他拨拉近前,急急去查看他的伤口。

脖子上细细的口子渗着血,恍若她千疮百孔的心脏,被人用细线狠辣的再次勒了一道。

田喜这时及时将伤药递了进来。

林苑给炎哥儿擦了泪,而后挑了些药膏,仔细给他擦着伤口。

晋滁始终未置一词,只是在旁看着她,看她微哽着安抚孩子,看她轻柔的给她侄儿涂着药膏,思绪有些缥缈恍惚。

待遣人将那些孩子送走,他将她抱到了榻上。

两人无声对坐一会后,林苑颤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晋滁未躲也未怒,直接受过她这一记。

她的力气打在他脸上不疼,可隐隐作痛的是他胸口。

他以为接下来她会怒斥会怒骂,会发泄一通,可她没有。打过他之后,她似被抽空了力气般瘫软靠在床头,双目无焦距的看着。

他亦没有出声,任由她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眸重新聚起了焦距,不轻不重的落在他的脸上。

“如果你的目的是将我牢牢禁锢在你身边,彻底扼杀我离去之心,那么你的目的达成了。”

林苑垂落了眸望着衾被上绣的戏水鸳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我不会再与你对抗了。此后,我会安分守己的做你的良娣。”

这番话她说的毫无生气,听在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可她话里那些承诺给他带来的满足感,足矣让他摒弃了心头的不适。

“你此言可是真心?”

“一诺千金,我从不虚言。”

晋滁眉宇舒展,之前眸光里的咄咄逼人之色早已消弭于无形。他伸手去握她蜷缩在身侧的手,将她冰凉的双手合掌握着,同时眼尾挑起看她。

林苑没有反抗,任由他握着,目光缓缓瞥向别处,却是麻木木的。

“阿苑,我知你心中有怨,我也不会强求你立刻就想通。”他摩挲着她的手,嗓音低醇道:“待你产下麟儿,你便会知,往后的日子方是最重要的。”

林苑很想开口质问,难道她生了孩子,横亘在他们之间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她终是没有将质问吐出口,因为时至今日,她已经很明确的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质疑,而是她的顺从。

他强逼她留下,强逼她爱他,强势的打散她的意志来成全他的圆满。

晋滁往房门处看了眼,正在房门口焦急徘徊的田喜见了,赶忙对他打了个口型,圣上。

晋滁面色微沉,转瞬又将情绪压下。

“今日你也累着了,且先歇着,待明个有时间我再与你说。”

扶了她躺下,他挥手招来婆子,低声嘱咐几句,而后起身下榻大步往屋外走去。

田喜忙禀道:“圣上刚遣了人来传了口信,要您即刻入宫见驾。”

晋滁自知是何事,抬手整了整冠,面不改色的往外走去:“备车。”

御花园里百花绽放,姹紫嫣红,随着微风习习,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花香。

“原定的六月初选,在你这可还作数?”

圣上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招手让晋滁近前,慢声问他。

晋滁本以为今日进宫少不得一阵劈头盖脸的怒斥,没成想他父皇却是与他逛了大半个时辰的御花园,此刻开口竟还是问选秀之事。

“为何不作数。”晋滁转眸望向荷花池,“父皇不是曾经说过,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

“原来你还记得。”

圣上意味深长:“朕还当你只想让你后院一枝独秀。”

这话让晋滁心头微凛,不过面上未表现分毫,只道:“父皇说笑了,姹紫嫣红方是春意热闹。”

圣上捋须颔首不语。

父子俩相对静坐一会后,晋滁望向圣上道:“不过儿臣倒有一事欲与父皇相商。太子妃可先定人选,不过大婚要拖后两年。”

圣上算了算,道:“还好没拖到你三十大寿。”

晋滁解释:“毕竟是皇家娶妃,各项准备事宜……”

圣上不耐挥手:“你既决定,不必再三啰嗦。”

说着看他:“可还有事,无事就出宫罢。”

“儿臣还有一事。”晋滁起身恭谨道:“林良娣有了身孕,儿臣想提她位份。”

圣上闻言也不吃惊,仿佛早就得知此消息,抬起褶皱的眼皮瞄了晋滁一眼,道: “等生了再说。”

圣上的话不冷不热,让晋滁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放心,皇家添丁毕竟是好事。”

晋滁就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无他意。”

圣上道:“是你多虑了。”

回府上,晋滁招来田喜,让他再次排查了下后殿下人的底细。

圣上听闻后,挑了挑眉,依旧不受影响的拿过奏章批阅。

凤阳公主得了太子口信,邀她去太子府上小坐时,她内心是有些抗拒的。

若说心虚她是不肯承认的,可心头的那点不适又着实令她烦躁不已。

她到底还是驱车去了,抱着她的安郡主一道,去了太子府上。

茶香袅娜的室内,凤阳抱着女儿与林苑相对而坐。

“小郡主很可爱。”林苑的目光在玉雪可爱的安郡主脸蛋上流连几许,又看向凤阳:“长得像公主。”

凤阳刮了下女儿的鼻子,轻笑:“你要不抱抱?”说着就要将孩子递过去。

林苑摆手:“别了,我一生都在走背运,莫让小郡主沾染了我这身晦气。”

凤阳微滞后,笑道:“这话如何说的,如今你有了子嗣傍身,何愁日后的飞黄腾达,这是何等的好运。将来啊,便是我也的要仰仗你几分。”

林苑低眸看着自己如今还不显露的小腹。

将来……或许有一日,他会恨目切齿的指责她,为何将他生到人世。

林苑闭了闭眸,而后看向对面人:“公主,我这胎需要静养,日后怕不能再招待公主了。”

凤阳知道,这是委婉的告知,日后莫再来她这了。

虽然被人下了驱客令,可凤阳并未生恼,毕竟之前那事是她理亏,今日人家还能心情平和的相待,怕已是极限。

凤阳抬了眸看她,只觉得对面那容貌姣好的女子,神态间却如那波澜不起的死水,失了生机。就好似一朵明明开的正盛的花,莫名遭受了一场风吹雨打,而后平静的走向凋零。

“我可否问问,你为何迟迟放不下?”

凤阳的问话过后,对方许久没有回答。

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却听到对方轻声道:“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可前提要建立在心安理得,随心而活上。没了基础,再富贵的日子也只会是煎熬。”

凤阳抱着安郡主恍惚的出了殿门。

她手捂了捂胸口,几分发怔的在想,如今这日子,她可心安,可理得?

明明她是感觉这般享尽荣华富贵的日子再好不过,可为何她却也的确品出了几分煎熬之意?

“姑母。”

醇厚的男性嗓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了神。

凤阳看向来人慈和的笑着:“太子什么时候下朝了。”

“刚不久。”晋滁示意她往走廊那去,边走边压低声问:“如何,她情绪可还稳当?”

凤阳道:“依我看,殿下大可将心放下,林良娣应是安心此后跟着殿下的。”

晋滁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毕竟女子更了解女子,凤阳既这般说那就是说明她的确是有几分想通了,并未是敷衍骗他。

“辛苦姑母了。”

“这都是小事。”凤阳笑笑,又道:“不过,林良娣说她要静养,日后就不大方便招待我。”

晋滁心里有数,闻言就颔首道:“那待到孩子满月时,我亲自请姑母过来喝孩子的满月酒。”

凤阳满面是笑的应下。这是太子给她凑脸面,她如何能不欢喜。

晋滁的目光多次在安郡主的小脸上打量。

凤阳见了,就笑道:“瞧林良娣也是喜欢小孩子的,瞧着安郡主就一个劲的打量,日后有了自己孩子,还不知得喜成什么样。”

晋滁从前是不大喜欢孩子的,觉得又吵又闹惹人生厌。可自从林苑怀了后,见了旁人的孩子就忍不住多看两眼,脑中反复勾勒着他们孩子将来的模样,想来应也是如雪娃娃般漂亮可爱。

“女娃娃也好看。”晋滁忍不住心动的想,若是生个眉眼如她一般的女娃,他一下朝回来,就会抱着他叫爹爹,那情景光是想想他心都化了。

“男女都好,不过啊,还是先生个小皇孙的好。”凤阳逗着安郡主,随口说道:“一索得男,林良娣的位份也能往上升升,巩固了地位,也省得日后旁人说嘴。”

晋滁也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沉。暗道的确要生个男娃,女娃可以日后再生。

离开的时候,凤阳忍不住往西厢房的方向看了眼,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屉,隐约能见到桌前坐着的人,碧色的衣裳素净的装扮,安静的坐那仿佛一幅静画。

这时候的凤阳公主并不知道,这一面之后,再见时,竟是那么多之年之后了。

第80章 打算

建武三年十二月。

地上铺设着名贵的丝绒毯, 窗边垂着妃红色的轻薄鲛绡,紫檀案上陈设着十方宝砚,有幅墨迹未干的字迹, 旁边展开的似是名人法帖, 应是屋内人之前尚在临摹写字,左边架子上另有装饰物白玉比目磬、汝窑花囊等, 无不华贵。

高氏不动声色的将这些看在眼里, 有震惊,亦有钦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