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选谁

听他赫然提太子, 林苑一开始没立即反应过来,直待甲兵从不远处的马车里抱出来一约莫三四岁的孩童,那孩子熟悉的脸庞跟眉眼, 刹那唤起往昔的种种记忆, 令她如遭雷击刹那僵在原地。

“原来你还记得。”晋滁的声音带着压抑,“我还当你早已将你我之间的种种都化作一杆烟散了, 就连咱的儿子, 你也早忘的连点渣都不剩。却没想到,你还能仁慈的记得些他。”

听出他父皇话里的怨怒,晋尧小手紧扒着甲兵肩膀,大气都不敢喘。林苑看孩子惊恐的睁着圆溜溜的眼儿,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只觉心头好似压了块无法掀动的巨石。

“不要当孩子面说这些……”

“你还会在乎孩子?我还当你眼里只有旁的儿子, 再也看不到其他。”

晋滁沉沉冷笑,一抬手, 朝木逢春所在的方向示意:“将太子抱到那去。”

身心俱疲的林苑猛地抬头, 她惊疑不定的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打量,而后紧紧抬眸盯向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晋滁却不再看她, 只盯着两个孩子的方向沉沉道:“我今日倒要看看, 是不是就如你所说,你那儿子是其他儿子无法取代的。”声音愈冷:“我倒要看看, 在你心里,他们孰轻孰重!”

预感到什么的林苑,只觉刹那间一股寒气自脊背瞬息爬来,冻得她浑身关节都在打着颤。

“你……”

“来人,拔剑!”

他喝令一出, 木逢春与晋尧身边的甲兵分别拔剑。

不同的是,木逢春身侧的甲兵拔剑之后,毫不迟疑的将锋利的剑刃逼近他的脖颈,可晋尧身边的甲兵拔剑过后,却迟疑的举剑在半空没再动作。

晋滁冷喝:“你等什么?”

那甲兵一凛,不再迟疑的将剑刃逼近太子的脖颈。

这一刻周围陡然安静下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田喜惊耳骇目,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木逢春恍若未察寒刃逼来的危险,只犹被那男人刚才的话震得回不过神来,转过脸震惊的盯着晋尧,脑中于这一刻已经全完无法思考。

晋尧使劲低眼瞅着那雪白刀身,吓得快要晕死过去,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父皇的疯魔程度,他父皇这是来真的!

林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的所言所行简直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晋滁也看着她,指向两个孩子的方向,声音不带起伏的问:“你选谁?”

林苑胸口急遽起伏,看他犹看丧心病狂的疯子:“你疯了,他是你儿子……”

“我不管他是谁。”他猛一挥手,盯向她的眸光咄咄逼迫,又隐含疯狂:“你只需告诉我,你选谁。”

他明明确确的问她,并非恐吓,却是真正要她一个答案。

林苑毫不怀疑,只要她将选择告诉他,下一刻他就会毫不迟疑的令人挥刀相向另外一个。无论是他恨毒了的木逢春,还是他的亲子晋尧。

疯了,他疯了。

密不透风的恐惧像她兜头袭来的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认知也同样自心底蔓延。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受了刺激?受了何刺激?

林苑的脑中疯狂的运转,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在柴房里时,他似笑似恨的说她不知他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

在这气氛胶着的时候,木逢春与晋尧的心情也多不平静。

在听他父皇问出选谁的那刹,晋尧的一颗心就刹那沉入深海,凉个透彻。他丝毫不觉得他会在她的选择中,毕竟她又从没期待过他,她爱的只有木逢春!

恐惧,怨怼,悲愤瞬息湮没了他。

不知何时泪流下来了都不知,只是眼睛都不眨的望向前方。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她立在暖黄火光中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与记忆里那总是在偌大的殿里孤坐的冷清身影,好似有些不大一样。

有些暖,不那么冷。

或许,父皇下令杀他时,她也会给他来一番送行话吧。

木逢春看着旁边那唇红齿白的太子满脸流泪呜呜哭着,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这是他的……‘幼弟’。

这陌生的两字让他从极度的震惊,渐渐转为茫然无措,继而焦灼不安,直至此刻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头盘旋。

晋尧这会感到旁边人朝他投来的目光,小身子一僵,继而他愤怒的转过头来,朝木逢春狠瞪了一眼。而后狠狠别过脸去。

所有人都爱木逢春,所有人都选木逢春。

怪不得会有鼠羊一旦休,白马犯青牛一说。

那木逢春,生来就是克他的!

木逢春怔了下,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此时他们前方再度响起了那沉冷的声音:“你可想好了,要选谁?”

回答他的是沉默。

他寒面隐有狰狞:“若你还不肯下决定,那我……”

“我选你。”

对方没有看向两个孩子,却是抬眸直直盯着他,唇瓣开合,一字一句给出了他答案。

在木逢春与晋尧看来,他们前方那个刚刚还冷面寒铁、似要诛天诛地恨不得能杀尽万物的男人,仿佛刹那被人击中了死穴,面上一瞬的错愕后,转为又惊又慌,似不敢置信。

晋滁咬牙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她几息,下一瞬却提了剑,几个大步迅速至那两孩子面前,提剑横在他们脖前。

“你选谁?”

这回这三字不复之前的故作平静,带了些压抑不住的激狂。他目不转睛的盯视住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表情。

林苑依旧没朝木逢春与晋尧的身上看过半眼,依旧只将目光牢牢盯向他,不错分毫。

“我选你。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境地,从这一刻起,我都只选你!”

清冷有力的声音落下之际,伴随的是长剑落地的声响。

晋滁浑身硬邦邦的杵在原地,身侧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栗。

他双眸微赤的盯着她,不肯放过的在她面上反复逡巡,似要找出她说谎的痕迹。几息之后,他却踉跄的奔向前去,伸臂将她用力往怀里按。

“你说真的?”他说出的话带着咬牙的狠意,可呼出的气息却灼烫的他喉管发涩,发颤。

林苑字字清晰:“你活着一日,我就选你一日。你生息断绝那日,我也会毫不迟疑的给你陪葬。”

她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她清醒的窥探到了些他的内心想法。

原来他要的不是她的臣服,或恳求,再或她的认罪接受惩罚,要的也不是折磨她拿她泄愤。杀逢春或伤害晋尧不是他的目的,与其说让她在两个孩子之间做选择,倒不如说他想让她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他内心最渴求的,是她能再选他一次。

亦如那一年,在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里,她唯独只选了他。

感受着他愈发收紧的双臂,还有那难以自控的紊乱心跳,林苑不由闭了眼。

她如何也没想到,他的偏激与疯狂,皆是因她。

毕竟,他从来对她是逼迫多于怜爱,压制多于疼惜,让她如何敢信,他待她情深义重,无法释怀?

纵使难以置信,可他此刻的所言所行,无不多少印证了她的猜测。

晋滁捧过她的脸,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灼烫:“阿苑,我信了。你莫要再骗我。”

“不会。”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其他筹码,这是她以及他们的唯一退路。

如果她是他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那她可以给他。

轻轻两字仿佛是定心丸,又似灵丹妙药,刹那间驱散了大部分他胸腔内常年积下的负面情绪。

他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放开她站直身后,没有再犹豫的朝身后抬了手:“收剑。”

两柄寒剑被收拢剑鞘的那刹,先前空气中近乎凝固的气氛就几乎瞬息变得轻快了起来。

晋滁看了眼木逢春,又低头对她道:“他养于宫中怕是不妥……”

“不必。”林苑几乎想也没想的回道:“他已大了,完全可以独立生活。日后只需定期来看我一回就可。”

木逢春焦灼的张张嘴,却不等说什么,冷不丁袖子被人狠狠一扯,转脸看去,却是那太子正恶狠狠剜着他。

在他愣神的这时候,就听前方的男人似身心舒畅的笑道:“你放心,回京后我就给他赐下一座府邸,奴婢随从一应俱全,所有吃穿用度皆从宫里出,断不会委屈他。他这一世,我定会保他荣华富贵。”

他下意识的又往前方看过去,就见他娘垂眸颔首,似同意了那个男人的提议。见此,他不由怔怔的。

林苑由晋滁揽着往不远处马车的方向走,面上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沉静,路过两个孩子身边时,也不曾朝他们的方向看过半眼。

倒是晋滁朝木逢春的方向看过一眼,目光不复之前的敌意与寒戾,反倒和煦了许多。

木逢春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抱着他娘上了马车,而后又见那男人招手示意,让甲兵将太子抱了过去,也上了马车。

他茫然的看着,只觉脑中空空的,心口也空空的。

被松开钳制的春杏与顺子朝他奔了过来,待见了他这般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木逢春艰涩的问:“我娘,日后可还是我娘?”

“是,自然是!”春杏急急点头:“一辈子都是!”

木逢春望着那缓缓启动的马车,掩下内心失落。

他如何不知,他娘依旧是他娘,只是却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娘了。

这时有甲兵牵马过来催促他们启程上路。

春杏看着那高头大马,再看看逢春并不结实的身板,目光往队伍里那唯一的一辆马车那迅速扫过一眼后,就如被蛰了般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我们几个不骑马,您看我们坐自个的牛车可行?”

甲兵还在环顾找他们家牛车,这时顺子道:“在村头方向放着。哥儿年纪小,骑马怕摔着他,做牛车会合适些。”

甲兵想想道:“那成,你们动作快些,莫要耽搁。”

木逢春还想回屋收拾些东西带走,春杏眼尖的见到有几个手脚麻利的甲兵此刻已进了他们的小院,搬搬抬抬,似要将他们屋里院里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就拉着逢春赶紧离开了此地。

那男人想要的东西,又哪里能容得下旁人染指啊。

好不容易那个男人放过了哥儿一马,她不想让哥儿再次惹了那男人的眼,激起了他的杀性。

一想到那会寒刀架在哥儿颈上的情形,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第99章 路遇

马车上, 被他父皇抱在膝上的晋尧,就那么睫压着眼儿如坐针毡的僵坐那,感受着他父皇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听着他父皇对她诉说着这些年养他的不易。

“还有刚登基那会, 朝野上下并不安稳,我忙于处理国事就对尧儿稍微疏忽了些, 直接导致尧儿思我过甚, 夜里发起了高烧,连着半宿未退,可是急坏了我。”

旁边的田喜识趣的搭腔说:“可不是,圣上那夜也正巧犯了头疾,疼的连早朝都没法去。可一听到小殿下病了, 那是心急如焚, 连龙体也顾不得,立马起驾到了毓章宫看望小殿下。”

说完这些, 见那圣上并未有搭腔的意思, 田喜明悟了这是要他继续说,遂又道:“小殿下年纪小,正是依赖圣上的时候, 就连夜里睡觉做梦都要喊几声‘父皇’。这些年圣上又要操心国事, 又要照看小殿下,偏自打您……那事之后, 圣上忧思过虑至旧疾复发,诸此种种,如何不让圣上心力交瘁?这些年来,圣上着实不易啊。”

这些类似的话,晋尧已经听了好一会了, 从刚开始的忍不住想打冷颤,到现在听到耳中有些麻木了。

对面的她还是嗓音轻柔的应过,虽不知她是信还是没信,可丝毫不耽误他父皇那愉悦的心情。

“不过好在这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以后这些就莫再提了。”

田喜忙应是。

林苑将目光缓缓落到晋滁面上,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语毕,偷偷拿眼往这边瞧的田喜,就眼见着他们圣上那唇角是绷不住的上扬。

“都值了。”晋滁说着,就将晋尧往她的方向递:“这么多年未见,孩子也想娘了。你要不抱抱?”

林苑只犹疑一瞬就伸手接了过来,熟练的将他抱在怀里。

怀里的孩子很沉实,应是被喂养的很好。

可是太过安静了,这么大的孩子丝毫不闹腾,在她怀里靠着没有丝毫动静。

只怕是先前被晋滁的丧心病狂给吓坏了。

她抬手给他解了头顶紧束着的小玉冠,连着其间攒的小辫子也一道解开了。松散下来的发毛躁又凌乱,她五指插了他柔软的发间,仔细给抚过。

晋尧僵僵的靠她怀里。

林苑又如何能感受不到他的紧张跟僵硬?

可对于他而言,她是相对陌生的,跟她亲近不自在是在所难免的。可她看得出,先前孩子在晋滁膝上坐着,同样的不自在,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倒是这孩子看向田喜的目光里,透着股熟稔与亲近。

如此,她心里就有数了。

林苑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只是面上一如之前的平静温和。

晋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唇角先前扬起的笑意不知何时收敛了起来。

他望着她眉目柔和的看向怀里的孩子,看她极尽温柔的拿指腹给孩子按摩着头皮,再看那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庞亲昵的依偎在她怀里靠着,他心底蓦的腾起几分被人取代的不虞,感到极度的不适。

田喜眼尖的见到圣上紧绷着唇线,目光紧紧盯住对面的母子隐有不善,心头猛地一跳,百转千回间几乎立刻就猜测个中缘由。

“娘,娘娘,小殿下大概是困顿了,要不让奴才抱他睡会吧?”

田喜突兀的开口,换得他旁边的主子爷淡淡的一瞥。不过好在,那目光并不凌厉。

林苑低眸看去,借着壁角悬挂宫灯的微弱光芒,就瞧见孩子眼下带着微微的泛青。

她遂环顾了一周,就见到了一旁搁置的软垫子跟薄毯。

就在她想将孩子放在旁边软垫子上时,突然听得对面人开口:“尧儿习惯了让田喜哄着睡。”

晋尧听后,几乎立刻将脸转向田喜,颤巍巍伸手:“田大伴,我困了。”

田喜忙不迭的过去接着他小主子。

这一刻,饶是林苑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不过她知他是有些什么疯病的,所以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

晋滁眉眼略微舒展,淡淡看向田喜:“这里空间狭窄,尧儿可能睡得安稳?”

正抱着太子想缩在角落里,欲要极力降低存在感的田喜,听了这番颇具暗示性的话,彻底惊住了。

圣上这是,想要让他抱着小殿下出去?

可关键是,此番行路匆匆,只来得及出动了一辆马车,难道圣上想让他带着小殿下去骑马?

袖子上的猛一阵扯力让田喜猛地回了神。对上圣上已然变得警告的凌厉眼神,他打了个激灵,慌乱垂了眼就一个劲点头道:“是,后头的马车宽敞些,小殿下能睡得更安稳。那奴才这就带着小殿下过去。”

晋滁这方淡淡嗯了声,收回了目光。

队伍中央的马车缓缓停下,后方的骑兵也随之勒马停住。直待田喜抱了太子下了马车,那深色的车帷又重新阖上,厚重的车轮再次滚动,那蜿蜒的队伍方又一次的开动起来。

田喜抱着太子发愁的四顾,入眼看去,全都是高头大马,那些甩着鬃毛喷着响鼻看起来都桀骜不驯,若是摔着了小殿下那可了得?

这时,前方尚未走远的马车被从里头掀开了车帘,似对外嘱咐了句什么。田喜还当是与小殿下有关的,目光不免殷切了起来,可待下一刻瞧见马车周围护着的骑兵如被荡开似的,瞬间都都勒马朝着远离马车的方向移动着,猛的意识到什么的他如被蛰了眼般仓促移开了目光。

“田公公,您看要不您带太子殿下骑这匹马?”

那蜀都知府牵着稍微矮些的马过来。

田喜看着那马,还是觉得高,心下发愁,“就不能从周围再去寻辆马车过来?小些也成啊。”

蜀都知府为难:“这正处僻远之地,荒无人烟的,实在寻不来马车了。”

田喜叹气,正想着要不就凑合着,正在此时,那知府又犹豫的说道:“倒是后头,有辆牛车。”

木逢春他们错愕的看着上了他们粗陋牛车的小太子。

田喜语气很是自然的解释:“小殿下嫌车内闷热,出来透透气。不过话说,这蜀地的夜色还真不错啊,夜风习习的,也甚是凉爽啊,怪不得小殿下喜欢。”

木逢春看了看夜空里稀疏的星子,有几分怀疑。

晋尧狠狠往他面上一瞪。

木逢春错愕了瞬, “你……”

晋尧别过了脸去。

马车里,壁灯散发的微弱光晕,遮不住男人富含侵略性的目光。

“我想你了阿苑。”

他伸手试探性的覆上她搭在双膝上的细手。

林苑眼睫半垂,感受着他带着薄茧的滚烫掌心在她手背缓慢摩挲,只略微紧了下手指,而后就慢慢放松下来。

晋滁见她不曾反对,呼吸顿时一紧。

“阿苑。”

他嗓音沙哑的呢喃,掌心抚了抚那细腻柔软的手背,又缓慢移动按上了她的肩胛。见她颤了眼睫,轻咬了唇瓣,他没忍住趁势撑身逼近,就着半跪的姿势将她抵在了身后的侧壁上。

本是半屈着腿而坐的林苑,冷不丁的被他抵向车壁一隅,难免带些凌乱的轻喘。此刻他双手扼在她肩,有力的双腿牢牢箍在她腿两侧,高大如山的身形严严实实将她罩住,密不透风的感觉,让人有种难言的窒息。

“看着我,看着我阿苑。”

他压抑着声,双手转为捧过她的脸,迫她抬起面向他。

林苑终是抬了眼睫。却瞬间跌入他那潮红的眼波中。

“阿苑,这些年来,你可有想过我?”

他灼烫的呼吸打在她面上,明明气息滚烫,却让她无端颤栗。

在他灼灼的盯视中,她轻微蠕动了唇瓣,犹若无物的道了声:“想过。”

他的呼吸急遽急促起来,而此时,却又听她轻声道:“此后只有你。”

“阿苑,阿苑……”

他情难自禁的捧着她的脸庞轻啄起来,双眸充满了迷醉。

他本就生的双眉翠长,英俊如神,如今一动情,就愈发是眼波入鬓,俊秾的脸庞醉红,俊美风流。

壁灯光晕摇晃,丝丝缕缕的覆住两人交缠的衣物。

不同于白日的风驰电掣,夜里返程的队伍走的相对缓慢,直到天近破晓了,这浩大壮观的队伍方回了蜀都内城。

自觉看了一场皇家辛秘的蜀都知府,回来的一路上都万分忐忑,不知圣上会如何处置他这个‘知情人’。

早知道此次前去涉及的是皇家辛秘,他早就找个理由让旁人去了。一想想他千万次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了在圣上面前表忠心,阴差阳错的就踏了这要命的一步。

一想到青石村时的那惊险一幕,他都不禁后脖泛凉,有种刀悬脖颈的恐慌感。那为可是狠到连太子都不放过的主啊。

木逢春他们所在的牛车在偏后方向,不过因太子在山上,前后左右围拢的甲兵也有许多。城内百姓见了这些煞气腾腾的兵士,无不退避三舍。

木逢春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伤感,他隐约能预料到,此后他那平静的日子怕再也不复返了。

远远的瞧见了街对面那已经开了门的点心铺子,他不免就想到,这家铺子里做的几样为难糕点都是娘素日喜爱吃的,如今一别蜀地,怕再没有回来之时,那他娘怕再也吃不着这家的点心了。

几番挣扎之后,他看向一旁的田喜,小声的问他:“不知我可不可以去那家点心铺子买几样点心?”他说着伸手指着远处小门面的铺子,“我娘素来喜爱吃。”

田喜眯眼往那看了眼,而后道:“那成吧。不过再额外再带上一份,算小殿下送娘娘的心意。”

春杏闻言紧张的看看木逢春,他却并不介意的施礼:“好的,谢谢公公。”

田喜就使眼色示意旁边的几个甲兵随他一道过去。

顺子停了车,自然也要随着一道。

这时,晋尧迷迷瞪瞪的醒了,搓了搓眼睛,转着脑袋望着周围似有迷糊。

“小殿下醒了?”田喜心疼的帮他揉着四肢,“您是遭了罪了,怕都没睡个囫囵觉。”

晋尧这会就清醒了,然后昨晚上的记忆就全部滚回了他的脑中。

“木逢春呢?”

回答他的是春杏:“去买点心了,姑娘……娘娘她最喜欢吃那家的点心。”

晋尧哦了声,往春杏脸上看过半眼就移开。

木逢春刚买好点心,提着出来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有人唤他。

“逢春!”

熟悉的声音让他立马回头,而后他震惊的看到,那金陵的沈夫子正难掩怒容的朝他而来。

“逢春果真是你,你倒让为师好找!”沈夫子边走边严肃的问他,“今年春的童试,你为何没有参加?”

第100章 沈文初

木逢春一时懵了, 张口结舌的呆望着迎面朝他而来的夫子。

素来衣着讲究的夫子此刻满面风尘,水墨的襕衫都起了褶皱,连儒冠染了尘土, 可见一路风尘仆仆的不易。

沈夫子此时已带着书童走近。

“我一直在金陵等你捷报, 怎料今年童试你连下场不曾!后来我书信询问你恩师,方知你竟不曾回乡, 却是辗转来了蜀都。”沈夫子望着他面前这位被他给予厚望的学生, 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手里提着两兜点心,强忍怒意:“莫不是你真是打算待年岁到了,考个秀才勉强糊个口,就已知足?大丈夫志在四方, 怎可蜗居一隅安闲度日!逢春, 你真是辜负了我往日对你的教导。”

这大概是木逢春此生最为羞愧、感到无地自容的时刻。他当初对沈夫子撒了谎,却又哪里晓得沈夫子竟一直殷切盼着他的捷报传来。如今为了他进学情况焦急万分, 竟是不辞辛苦的千里迢迢特意过来寻他。

沈夫子待他恩德如山, 可他却辜负了沈夫子的殷切教导。

“我……是学生对不住夫子。”

木逢春窘迫的低下头,手足无措。

沈夫子见他承认,忍不住心头失望。虽说人各有志, 可真要他放弃这个颖悟绝伦的学生, 任其泯然众人矣,他又如何忍心?

“你母亲呢?”思来想去, 他决定还是要跟逢春的母亲谈谈,遂下意识的抬头找了一圈:“你母亲她……”

刚才他只注意到了木逢春,此刻这一抬头才骇然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赫然站着披甲执械的兵士,这会正目光锐利的盯视着他们这边。

沈夫子再迟钝也知这些人是在监视木逢春的。

“你……可是家中遇到什么麻烦?”

沈夫子迅速低声问他, 余光还在瞥向那些在蜿蜒在蜀都长街上,令百姓退避三舍噤若寒蝉的黑甲兵们,不免惊骇不已。

这些黑甲兵来历不凡,如何跟家世平凡的木家扯上干系?

木逢春这会也猛地反应过来,忙道:“是家中有些变故。”怕连累沈夫子,他又急急要离开:“夫子见谅,学生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了。”

田喜觉得木逢春这一去稍微耽搁的时间久了些,不放心正要派个人过去催催,这时候先前随着木逢春一道跟过去的其中一甲兵匆匆赶来,在田喜耳边迅速耳语了几声。

“这么巧,偶遇他金陵的夫子了?”

他就抬了头朝那边远远的眺望着,果不其然就见着了木逢春在与一人闲谈。

田喜本没当回事,正要吩咐人过去催催木逢春快回来,免得耽搁行程,不巧这会不经意听了一耳朵的晋尧,却惊得猛地坐直了身。

“谁,木逢春遇上谁了?”

那甲兵忙道:“说是金陵的夫子。”

晋尧眼睛都睁大了:“姓什么?”

“说是姓沈。”

金陵,姓沈,是木逢春的夫子。

晋尧骤然从牛车板上爬起来,不顾田喜的惊呼,站在车板上直直就朝木逢春的方向望。待真见了那带着儒冠夫子模样的清矍背影,他不免瞪圆了眼,连连骇吸着气。

如今才建元三年,那沈文初怎么会在蜀都!

“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走,让他走!”晋尧手指远处那人,喘着气急道:“快些把他赶走!”

田喜见太子急到发火,当是在气木逢春磨蹭耽搁时间,就忙哄道:“好好,小殿下莫急,奴才这就让人将他轰走。”

说着看向旁边的甲兵:“还不赶紧的去赶人?也快些催催他们快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不过多时,木逢春他们就在甲兵的护送下匆匆回来。

晋尧朝远处那离开的清矍身影看了眼,又凉凉看了眼木逢春:“没事不要乱跑。”

木逢春闷闷说了声好。

沈文初远远瞧见了木逢春上了牛车。牛车周围黑甲兵环绕,各个持着森森长剑,煞气凛凛,在他看来这无疑是押解姿态。

他心头忧虑更甚,不知木逢春一家究竟犯了何事。

想了想后,他咬牙往蜀都府衙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