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梦魇

阿苑, 跑,快跑!

梦里的他焦急大喊,恨不得提剑将那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剁成肉片, 偏他如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只能目眦欲裂的看那锋利的刀尖,自她消瘦的肩背一劈而下。

“阿苑!!”

那滚烫的血溅了他满脸血红的同时, 他猛地从御榻上弹坐起, 暴睁的双眸红似滴血。

林苑本就浅眠,他那骇然的一声惊喝,几乎瞬间就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夜阑人静,身旁人粗粝的喘息愈发清楚,牙齿发恨打磨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她看向黑暗中模糊的人影, 定了定神, 刚要出口询问,却在这刹那见他抱头发狂的痛叫了一声, 犹似惊狂头痛, 下一刻竟掀被下榻狂奔了出去。

“阿苑,阿苑!!”

他在大殿里踉跄狂奔,如疯如魔, 林苑那残余的睡意几乎刹那烟消云散。

她惊得猛地拄肘起身, 睁大了眸直直朝殿中之人望去,直接忘了反应。

“阿苑, 阿苑你快回来!”

黑暗中大殿里被带翻的铜炉被踢翻的桌椅铿锵声不绝于耳,那人好似入了魔障,边惊痛大喊着,边在殿里疾奔着,犹似在四处寻找。

堪堪不过片刻, 搜寻无果的他骤然暴怒,抓了墙壁上悬挂的佩剑就冲出了大殿。

“该死!都该死!!”

林苑浑身打了个激灵,仓促披了衣裳,下了榻就急忙随了出去。

殿外的护卫见那半挂着明黄色绸衣,披散着头发,疯癫奔出来的圣上,无不心惊胆颤。纵然他们已经了数次圣上梦魇发狂,可每每再见这般模样,还是心头发瘆。

林苑跟出来的时候,就面色发白的见他在庭院里挥舞乱砍,枝杈都被砍得的零落遍地。

大概是注意到她,他突然转头朝她的方向赫然盯过来,血红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十分骇人。

林苑掐了掐手心,对上他瘆红的眸光,尽量平静道:“伯岐,你在做什么?夜深了,该回去睡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阴厉的在她眉眼口鼻处流连,是在反复确定着什么。几息之后,他周身戾气一散,手中利剑随之哐啷落地。

“阿苑,阿苑……”他呓语般的仍在颤声呢喃,朝她趔趄奔过去,紧紧将她抓抱在怀里,“你回来了,阿苑。”

林苑也不知此时他清醒没清醒,也不敢随意乱动,任由他紧箍着按压在他躯膛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眼的血腥色方逐渐退散。

将脸深深埋入她的颈项间,深深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他忍不住慢慢松懈了紧绷着的身体,脸靠紧了她,将些许重量压了些在她肩上。

“阿苑,我病了,头很痛。”他手臂揽紧她柔软的腰身,闭了眸,嗓音疲惫而低哑的呢喃:“我刚梦魇了,头痛,心也痛。”

林苑见他总算恢复了神志,也不由暗松口气。

“我先扶你进殿歇着吧,一会让人请太医过来给你瞧看。”

他唔了声,就松懈了力道放开了她,由她转换姿势,改为搀扶着他。

他将手臂搭在她肩背上,躬身将脸靠在她肩上,目光一直灼灼的追随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看她吃力的将他一步一步搀扶到了内殿。

殿门被再次合上的时候,无论是殿内伺候着的宫人还是殿外守卫的禁军,无不大呼口气,犹似劫后余生。

“我让宫人点灯。”

林苑睡眠不好,所以夜里入睡时,内殿的宫灯便会悉数熄了,连壁灯都不留。此时内殿漆黑一片,殿门一关,就模糊的无法视物了。

晋滁却含糊的出声:“不要点。”

说话间沉沉的呼吸就落在她颈侧的肌肤上,话刚尽唇齿就含了过去,忽轻忽重的啮咬着。

林苑本就扶他扶的吃力,他蓦的一动作,就愈发让她透不过气来。

“阿苑,我头痛。”他口齿不清的呢喃,“帮帮我阿苑。”

揽着她肩背,他直接将她往几步处的金柱带去,将她身子压上封金漆的柱身时,他的大手摸上了她的内裙。

林苑闭了眼,咬唇掩住了那突如其来的不适。

他来的急又凶,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放纵。

“阿苑,救救我阿苑……别离开我。”

他愈发将她缠紧,恨不得能与她纠缠成无法解开的藤蔓花枝,生生世世,同生长,共消亡。

“阿苑,我不舍得你离我太远,所以我打算在乾清宫旁修建皇后寝宫。”

“便叫凤鸾宫,有凤来仪,非梧不栖。”

“我已令人日夜赶制凤袍,还有缀二十四珠的龙凤花钗冠。”

他脑中想象着她着尊贵凤袍,戴龙凤花钗冠,眸光不免带些迷离,心中热烫的同时万分快活。

“那日的阿苑,定是美若天仙。”

最后关头,他俯身将脸埋入她的颈后,低声呢喃:“别怕我,阿苑。”

翌日林苑醒来时,身旁人已经去上朝了。

醒来后她没着急起身,只是失神的望着那高悬的明黄色帐顶,回想昨夜他发狂的一幕。

较之上次他发疯的执剑怒指二子,昨夜他夜半癫狂拔足奔出大殿,更算是真正印证了他的疯病。

纵她不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恶事,害他至今时今日模样,可经过昨日,她再也没法否认的是,他的疯与病,确是因她而起。

这一刻她只觉得万分荒诞,转瞬又颓然无力。

当年她在胭脂铺里被他无意撞掉了帷帽,那时的她与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个再微乎其微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可谁又能料到,在日后十多年间,他们竟是断断续续的纠葛不休,剪不断理还乱。

至于孰是孰非,早已成了本乱账,追究起来已无什么意义。

她环顾这座华丽的宫殿,只知她的后半生将会继续与他在此纠缠下去,至死方休。

毓章宫内,田喜没事的时候就忍不住拄拐到殿外,站在高阶上眺望北边乾清宫的方向。

可远远望去,高高宫墙的夹道上,通往毓章宫的方向,依旧没有传话的宫人到来。

入宫这都好几日了,乾清宫那位一次也没召见太子过去。

田喜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既怕太子亲近了那位娘娘,惹得圣上不悦,可又怕太子与她太过疏远了。

他早些年陪着圣上在宫中待过多年,见惯了听惯了后宫里头的那些事,尤其是争宠夺嫡的暗潮汹涌,更是见识不少。

虽说如今宫里头是那位娘娘一家独大,太子没有同父异母的其他皇子与之争宠,可自古以来,这争宠夺嫡的又岂单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尤其是太子这般没在跟前长大的,只怕情分会更疏些。若将来那位主要是再生个小皇子,那太子又如何能比得过那自小在膝下养大的兄弟?

“殿下想不想娘娘?”田喜越想越不安,思来想去,终是觉得不能让太子跟那位娘娘疏远了去,遂哄着太子道,“殿下好不容易与娘娘母子团聚了,就不想着去看看娘娘,与娘娘多亲近亲近?”

正百无聊赖的在玩着九连环的晋尧,闻言呼吸一滞。

田喜试探道:“寻个时间过去……”

“不去。”

晋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厢田喜还欲再说,他却已转过身,低着头装作玩九连环,不再理他。

田喜只能遗憾的作罢。接着就一瘸一拐的又去了殿外,继续眺望那远方的乾清宫,将希望寄托于那边娘娘的召唤。

晋尧这方长呼口气。

宫里头的平静来之不易,如此这般相安无事便好,节外生枝就不必了。

乾清宫那边,他只需每逢十五跟那木逢春一道过去给她请安便是,亦如上辈子的轨迹一样。

宫外头想要入宫拜见那位未来皇后娘娘的大有人在,有是想来探听虚实的,有是想来露个面混个熟脸的,有是想相机投阵营讨好的,还有是如林家、韩家欲要入宫探亲的。

却都被圣上以她身体不适为由,给一律挡了去。

林苑在宫中被封闭的耳目闭塞,压根不知这些。

同样的,她的消息也被封锁的厉害,宫外的人愈发视其神秘。

晋滁不放心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觉得其他人都有害她的可能。时日越久,他就越多疑,甚至连乾清宫那些底细干净再忠诚他不过的禁军,他都开始隐约信不过了。

他着令人专门为她打造了一副铠甲,每日在他上朝之前,就会逼她穿上,直至他下朝回来方可脱下。

那铠甲厚重,林苑焉能穿的习惯。

她不欲穿,可其他事他可依她,可于这事上,就亦如他上朝时将她关在乾清宫里般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林苑百般隐忍下,终是如他所愿套上了厚重的铠甲。

铠甲的卡扣落在后背,所以她无法自行摘下,只能待他下朝回来。

每日,当他上朝之后,她就如被沉重铁甲套住了的木头人,牢牢的被固定在了那方御榻上。

素日里她还能起身喂喂鱼,可自打这铁甲加身,她就什么都做不得了。沉重的铁甲箍着她,令她动弹一步都觉万千重锁拉扯,举步维艰,所以就只能尽量停止走动,而后就这般呆呆怔怔的望向殿外的方向,一看就是大半日。

她有时候觉得,如此这般再继续下去,或许会疯的人是她。

第104章 可是想逼死我

红框架立屏之后, 坐在玉石圈椅上的人临窗而坐,微微侧过脸朝外望去,透过半卷的帛帘眺望殿外的天空, 安静又寂然。

旁边四方矮盛器内插着偌大的红珊瑚枝, 从旁侧斜看过去,就好似那嫣红的珊瑚枝缠她而生, 落了她满身艳红。

疾步踏进大殿的那人, 在见到她人的那刹,一颗不安的心刹那就安定下来,从上朝时候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方松缓。

“如何在窗前坐着,可是不嫌热?”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绞干的湿巾帕,擦净面上的热汗, 也不等解了身上繁复的朝服置换轻便常服, 就先举步直冲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大概是朝窗外看的时间久了些,她反应有些迟钝, 闻声也没回头朝他望去, 而是一直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哗啦一声,竹青色的半卷帛帘就被人重新拉了下来,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窗外的所有景色。

“盛夏炎热, 午后正是暑气强劲的时候, 你当真晒坏了身子。”他不赞同的将帛帘拉下后,就绕到玉石圈椅后, 伸手熟稔的给她打开后背的环扣,“若是觉得闷,等会待日头落些,我带你去宝津楼转转。”

密不透风的铠甲一经打开,就露出了被细汗渗透的轻薄纱衣。衣料紧贴着单薄的后背, 掌心覆上去,能清晰感受到那湿漉漉的触觉。

他唇角的笑意敛了下去,紧绷着唇线盯着那被细汗濡湿的衣料,神色闪过几番挣扎。

林苑敏感察觉到他的心软与挣扎。她忍不住摒了呼吸回眸看向他,眸光盈动着希冀与请求。

他却最终屏退挣扎,强压心软。

“来人,打温水来。”他沉声朝外吩咐了声,又缓了神色在她身旁蹲下,抬手抚了她眉眼安慰道,“阿苑,莫怪我心狠不允你所求,实在是外面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为了你安危着想,我不得不如此。阿苑,我绝不能容你有丁点闪失。”

“可是如今你已经是天下之主,而我已入了皇宫在你羽翼之下,谁人又能伤的了我分毫?当真不必如此防范重重。”

饶是她嗓音柔软,眸含请求,可依旧无法动摇他想法半分。

他起了身,拿过拧好的巾帕开始给她熟稔的擦身换衣。

“阿苑想的太过简单了,皇宫内院刀光剑影不可计数,并非是你所能料到的。”他眉眼压低了半分,“阿苑,失去你的痛苦,一次就够了。”

林苑听了这话只觉一股郁气从心底腾然而起,忍不住就急促了呼吸。

好半会将这股情绪压下之后,她再一次看向他,不死心道:“伯岐,你知我素来畏热的,那铠甲沉重又密不透风,着实让我穿着难受。就让我别再穿它可好?我人在殿中又不乱跑,真的不必……”

“阿苑。”

他加重了语气打断她的话,转瞬又软了语气:“明日就让宫人多抬些冰鉴过来。有这些冰鉴降温,殿内应就不会热了。”

“另外我又着人给你寻了箱医书来,等会就让人抬进来,你翻翻看可还喜欢。”

林苑眸里的希冀之光渐渐散去。她缓慢的转眸望向立屏旁的书案,其上摆放了摞书籍,有医书有话本子,整整齐齐的摞那,数日都未曾被人翻过半页。

往日里让她感兴趣的事物,如今见了,她却是兴致缺缺。那些书籍,她竟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如此她被圈在这寸许之地,走几步路都难,纵是她将那些医书翻烂,将里面的医书学到了精髓,又有何用?他不用她谋生,不用她去给人看病,也不用她与人接触切磋医技,他只要她安分的呆在他画圈的地方,只令她老老实实的呆着不动就成。

所以她再学那些何用?

他见不得她的郁郁寡欢,可他又不愿在事关她安危的事情上妥协半分。

几番隐忍后,他绕到她身前,俯身捧过她的脸,粗粝的指腹爱怜的擦着她淡色的唇瓣。

“听我说阿苑,别因此抵触抗拒我,因为这世上唯有我是最不可能伤你之人。人心如鬼蜮,为了所谓权势富贵,任谁都可能变成刽子手,伤你,害你,哪怕是父母,子女,哪怕是兄弟,姊妹。唯独我,也只有我,最不可能伤你分毫。”

他环抱住她,将她整个人视若珍宝的揽抱在怀中拥住,与她温情的耳鬓厮磨。

“阿苑,你可知,我当真视你如命。”

几日之后,就到了这月的十五。

每月的十五,就是晋滁规定的,太子与木逢春过来给她请安的日子。

晋滁为此特意取消了这日的早朝,陪同她一同见了他们。

太子与木逢春一齐候在殿外,等内侍出来传唤,方前后脚的踏进殿内,齐齐叩首,给御座上的两人请安见礼。

“都起来。”晋滁笑看他们二人道。

今日的他换了身朱红色常服,腰腹系着通犀金玉环带,俊朗的面容含笑,周身气度随和,整个人看上去散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些慈父的温和。

“来,到你们母亲跟前说会话。”他招手道:“有段时日未见了,你们母亲也甚是想念你俩。”

太子前世自是见多了这一幕。只要有他母亲在身旁,他父皇自会收敛了所有负面情绪,整个人就会变得人畜无害似的。所以对于他父皇此刻宛如慈父的随和模样,倒也不觉惊讶。

倒是那木逢春,见御座上之人与头回见面时的残暴寒戾的模样截然不同,心底还诧过几瞬。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无暇去想这些,他只想好好看看他娘,与他娘好好说说话。

“母亲。”

两人齐声唤道,围在林苑左右。

旁边御座上的人淡淡笑着望着她。

林苑眉目生笑,最先看向仅到御座扶手高的晋尧,笑问他吃的可好,穿的可好,问他进学事宜,再细问他平素的起居等等琐碎之事。

待到问完晋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木逢春,照着上述问话也问了他一遍,不多不少,与问晋尧的问题不差分毫。

木逢春强压着眸底酸涩,一一道来。

林苑眸光含笑,不时点头。

“去搬两个椅子过来。”林苑注意到旁边的晋尧不时地偷偷换着脚站,似是累了,遂朝大殿候着的宫人嘱咐了声,又额外吩咐道:“另外把瓜果端些上来,还有各类点心零嘴,也都……”

“将这些吃食都打包给两位小主子带走。”晋滁冷不丁打断她的话,朝宫人不容置疑令道。对上林苑错愕投来的目光,他缓声解释:“你身子素弱,不宜太过劳累,若还有事嘱咐孩子,可让宫人过去带话。况且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两个孩子也累了。”

林苑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的笑容同时,就颔首应道:“的确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她从两个孩子的脸庞上一一看过,面带温柔:“下月来这之前,都托宫人告诉我一声,都有何想吃的,我好提前让人备着。”

两人或乖巧或闷声的应了。

离开大殿的时候,木逢春没忍住回头眷恋的望了眼。

他那高高坐在御座上的娘亲,鬓贴珠钿,外罩宫纱裙,尊贵又美丽。

见他望来,他娘温柔的冲他笑着,还是如平常一样。

可他还是觉得酸涩,觉得高座上的娘,像他娘又不像他娘了……

夏去秋来,气候就清爽起来。几场秋雨过后,气温就一日低过一日。

林苑在乾清宫里的日子一如既往,单调,乏味,寂静的如潭死水。

修建皇后寝宫的逐项事宜已经俱备,选了个黄道吉日,就于乾清宫旁开始动工修建了。

所以白日里,她倒是能隐约听到旁边传来的些动静,虽然略显嘈杂,可好歹让这宫殿里头不那么静了。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的耗着,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可每当自己觉得快忍到极限受不了之时,偏又安然捱到了第二天清晨。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他的病却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林苑实在不明白,若说他的病因是她,如今她已然留在了他身边,为何却不见他有转好的倾向,反而对她的控制欲越来越强,变本加厉?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

难道是先前多年的压抑开始反弹,一旦释放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明白,也身心俱疲。

从入宫以来,她尝试顺从他,试图渐渐驱散他那令人不可理喻的掌控欲,偏是好赖话都说尽,却都如何不管用。随着时日愈久,他就愈发的疑神疑鬼,好似在她周围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皆是恶人。饶现在不是,将来也定是要伤她,害她的恶人。

他甚至连逢春与他亲子晋尧都信不过。

他说他们纵然是她所生,可并非是她一手带大,又焉知他们内心对她是善念还是恶念,是濡慕还是仇恨。

林苑当时差点没变脸直斥他脑中有疾,精神失常。

可到底还是忍下了。惹他不快,他自不会拿她撒气,只怕却是会去发恨的磋磨旁人。

她遂只能生生忍下,而后在他变本加厉的掌控中,一日皆一日的熬着。

她以为她大概还能熬许久,殊不知,压倒她的最后一根草就那般冷不丁的不期而至。

“你……再说一遍?”

刚脱了束缚的她觉得身上有些冷,牙齿都忍不住打着颤。

他忙将她抱住,缓声劝她:“会圈出足够你走动的地方,不影响你起居生活。阿苑,此番我难得找到墨家后人,有他们来给这里设机关,保证任谁也打不开。如此,你方能安全。”

林苑听得浑身发抖。

他竟想在御榻周围圈出一片地来,而后四面围上细密的栅栏,加上重重机关,将她圈养其中!

这一刻,她被他的丧心病狂惊的两耳失聪,脑中嗡声一片,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东西。

她想扇他,想打他,想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砸向他脑袋,看看他脑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怎么敢如此作践她,他怎么能!

“伯岐,你……可是想逼死我?”

“你胡说什么!” 晋滁勃然色变:“阿苑,你当知我忌讳什么,这般话日后莫提。”

林苑手指死死揪着他衣襟,从他怀里抬眸颤栗的看他:“你既不愿逼死我,那就给我一些可以喘息的余地,可好?”

“听你意思,可是在我身边令你窒息了?阿苑,是你亲口与我说过的,此生会只选我。”他径直盯入她眸底的目光转厉,寸毫不让:“阿苑,既然只选我,那为我妥协几分,又有何不妥?”

这一刻的林苑,真正体会到了,何为铺天盖地袭来的绵密窒息之感。

她无意识的蠕动着唇瓣,他却当她还想要分辩,当即挥手冷声道:“莫再说了。等明个,我让太子跟木逢春他们过来看……”

话未说完,林苑就软了身体倒了下去。

“阿苑!!”

他惊慌失措的抱起她,面上惨无人色。

“来人,快叫太医!快啊!!”

林苑从昏沉中再次转醒的时候,就见榻边的人正牢牢握着她的手抵在他额上,似祈求,似惶恐,掌心里皆是汗。

“阿苑,阿苑你醒了?”

察觉掌心微动,他精神一震忙抬头看向她,见她果真睁眼醒来,不免又惊又喜。

“太医!太医!”

旁边的太医赶忙又上前搭脉,几番切脉下来,道是娘娘已然无甚大碍,待开过一副药吃下,就会慢慢转好的。

晋滁方稍稍安心,令他退下煎药。

“阿苑,你别再吓我了。”他伸手抚上她那没了血色的脸庞,反复捂着,似乎想要将那冰凉的脸庞焐热,“我不逼你了,你既不愿意殿中设机关,那我就依了你。你好生养着身子,切莫再忧思多想,需知调养身子,最忌郁结于心。”

林苑这才把目光转向他,身体虚弱不堪的她看起来脆弱不已,可她出口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不想再穿那厚重的铠甲。”她再一遍强调,“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看着她的坚决,终是妥协:“那成,日后就不穿了。”

至此,得到他亲口允诺,她内心沉郁方稍稍散去,缓闭了眸就昏沉的熟睡过去。

因为林苑的突然发病,晋滁无心早朝,就再一次的休朝三日,在寝宫里陪着她养病。

直待三日后,她的身体稍微好了些,金銮殿前方重新响起了上朝的钟声。

这个早朝,高高玉阶上,那御座上高坐的圣上是心神不宁的。可以说,在今早踏出乾清宫的第一步起,他的心就没安宁过。

他脑中不断在想,身上无寸甲护身的她是何其脆弱,旁人只需用稍微利一些的器物,就足矣将她穿胸而过;而她那入口的汤药,更是给了旁人用来害她的契机,只需多一味药,或加重某种草药的剂量……

早朝尚未结束,圣上已起身,宣布散朝。

众臣回府的时候,还在相互嘀咕,为何早朝时候,圣上的神色蓦然变得难看。

晋滁回寝宫后,将她紧紧揽抱在怀里许久,方稍微消散了早朝其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

他几欲反悔想要她再次穿上铠甲,可待触及她那虚弱的眉眼,那些让她难受的话就如何就吐不出口。

万般焦虑之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的法子。

第105章 谏

寅时, 天未破晓,空气中尚弥漫着湿气。

于此刻在午门前候着上朝的朝臣们来说,这应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按照晋律, 卯正上朝, 寅时二刻开午门,一如从前, 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宫里头的钟鼓声击响之后, 两扇厚重的朱门从里面缓缓开启,朝臣们遂持芴按次序往金銮殿方向而去,照例准备开始这一日的朝议工作。

卯正前一刻钟,乾清宫总领太监执鞭至金銮殿前,净鞭三声。

不多时, 响亮的唱喏声响起, 圣上的銮驾就将至了。

朝臣跪拜,山呼万岁。

因为没人敢抬头直视圣颜, 所以此时的朝臣还不知道, 那饰龙首,绣日月五星并二十八宿的肩舆上,除了他们圣上之外, 竟还坐了一人。

缀朱金彩的肩舆过了丹陛, 稳稳停在了金銮殿前。

肩舆上的天子下了肩舆后,又从上面扶了一位戴着正面绣三凤帷帽的女子小心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 打两侧伏地跪拜的朝臣中间走过,步伐虽慢,却异常坚定。

跪拜的朝臣虽暂无法视物,可打跟前经过的脚步声,是一个人的, 还是两个人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他们还是能多少分辨出来的。

朝臣们脑中胡乱猜测起来,心里无不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苑被他牵着手,一步一步的往白玉高阶的方向去。

大殿很静,所以那些压抑的倒抽气声,很容易就能传入她的耳中。

她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一会朝臣起身后,待见了高高御座上突兀出现的她,该是何等的大惊失色。

帝王的黑舄与她的绣凤鞋一道踏上了白玉高阶。

纵是可以预料到这个早朝会因她起何等惊天风波,而她又会因此遭受何等异样的目光与含沙射影的谩骂,她的神色亦毫无波动,任由他牵着走,宛如被提线的木偶。

该有的惊骇情绪,早在初闻他这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那日,就已经骇然掀起过了。至上朝前的那刻,她还情绪激动的试图阻止他的一意孤行,而结果,显而易见。

此刻,她的内心反而平静无波了。

因为在被他强势牵着踏进金銮殿那刻,就注定了事情已然木已成舟无可更改,便是情绪再过激愤、压抑,又能如何?她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踏上最高一阶的时候,他带着她转身面向朝臣,而后揽着她共坐鎏金刻龙御座。

透过朱色绣凤帷帽,她隐约望着金銮殿中乌压压跪地的群臣,无比清楚的知道,今日早朝过后,她势必会被打上祸国妖妃的名号。

“众爱卿平身。”

御座之人醇厚威严的声音传下之后,文武百官叩首谢恩,再次山呼万岁。而后起身面朝君主,执芴分次而立。

这次的倒抽气声清晰入耳,只是几瞬过后,整个金銮殿里刹那雅雀无音。

九旒垂饰后射出的帝王目光,似带警告与威压从朝臣的头顶一一扫过。

而此时此刻的朝臣似乎都沉浸在‘圣上带女子上朝’的震撼中,惊得连思考都忘了,更遑论接收御座上那位天子的警告目光了。

这会内侍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一声就打破了大殿内的死寂,也终于让朝臣们从极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他们隐晦的面面相觑,眉目官司间传达着各自的信息。

本来今日早朝他们还有些政事需要奏禀,可如今都不重要了。便是以往意见相左针锋相对的政敌,此刻也不重要了。

最为重要的是,要拼死劝谏圣上,不得效仿昏君举措。

“臣斗胆,有事启奏圣上!”

最先出列的是一内阁重臣,刚一出列就跪下俯首。

话音刚落,所有文武百官皆紧随其后出列,俯首大呼:“臣等斗胆,有事启奏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