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也只是她的猜测, 具体猜中了几分,她其实也不知。

她沉闷的瞥过了眸,目光无意转向了案上堆放的几本医书。她看过片刻后, 就起身过去, 挥手将上面的书籍统统挥落于地。

医的了身体的病,可医不了人心里的病, 学来又有何用。

林侯爷由传话内侍带着往乾清宫方向去的时候,心里一边忐忑思量着她传唤他所谓何事,又一边还暗下琢磨好腹稿,想着等会见面后该如何将话题引到她随圣上上朝这事上,想着该如何让她劝说圣上莫要一意孤行。

到了乾清宫, 他遂在殿外等候着内侍通秉。

待内侍高声传他觐见后,他就敛容肃穆,掸袖整冠之后,匆匆进殿拜见。

华丽的绿琉璃立屏之后,雕刻凤首的金椅上搭着大红色椅袱,一戴着贵重博鬓珠冠、穿着前缀珠编着九条游凤宫装的人,正端坐其上。

林苑淡笑看着跟前的父亲,看他那身代表朝中三品以上重臣的绛紫色官服,温声让他起来。

林侯爷听得她语气并不热络,心头咯噔一下。

“父亲近来可好?”

“多谢娘娘挂怀,臣一切都好。”

“母亲身体如何?”

“也还好。尤其听说您平安归来,精神大好,身体也康健了不少。”

“兄长们如何?侄儿们的学业可有进益?”

“除了挂怀娘娘,他们其他皆好。”

她的寒暄不热络也不生疏,林侯爷的回答也一板一眼。此刻他只觉得那高高在坐的人万分陌生,虽说是他亲生女儿,可却觉得隔了山与海似的,让他无法窥探其想法一二。

寒暄过后,殿内有过短暂的沉寂。

林侯爷正踟蹰着要不要先开口,却听得那凤椅上的人先行切入了正题:“对于近两日,圣上带我一道上朝之事……父亲如何看?”

如何看?林侯爷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王益等人对他冷嘲热讽大肆攻讦的画面,以及史书寥寥几笔却让他遗臭万年的惨相。

“这……”他迟疑的先往四周小心看看。

虽是他想要迫不及待的劝她莫再执迷不悟,以免担上妖妃之名再无回头路,可还是要顾忌圣上耳目,以防惹了圣怒。

林苑微微动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素手轻搭上了雕刻凤首的扶手,“此刻殿内只你我父女二人,你不必有所顾忌,但说无妨。”

他几番踟蹰,终是咬咬牙道:“恕臣直言,娘娘如今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若有不慎,必会万劫不复。如今朝臣对娘娘都颇有微词,若由他们将娘娘之事传到民间,那还不知那些愚夫拙妇们该会如何毁谤娘娘清誉!所以,臣觉得,娘娘不妨劝谏圣上……”

“错了。”林苑不疾不徐的打断他的话, “父亲是当我还有的选?若有的选,我又何必特意宣您入宫呢?”

林侯爷愕然。

“父亲,我就开门见山罢。如今我这处境着实艰难,朝臣们或笔诛墨伐群起攻之,或冷眼旁观按兵不动,总归大部分是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的。这样哪成啊,迟早我还是被他们狠狠打压下,再不得翻身。所以,这档口我需要朝中有不同的意见,得有人率先表态站在我这边,替我冲锋陷阵。”

一语毕,林侯爷脸色骇变。

这……这是要他,与众臣为敌啊!

“娘娘!”他按捺住心慌,苦口婆心的劝:“您何不好好做您的皇后?尊荣加身,不比那……”

“父亲,莫忘记我出自林家,您还妄想独善其身不成?”

林苑的声音不带了情绪,眸光蕴着清冷的凉意:“这些年长平侯府声势日显,靠的是什么,父亲应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来由见着好处您就低头捡着,见着险处就匆匆瞥了脸当没见着吧?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她的直言不讳让林侯爷的面色忽青忽白。

“我身后有根深蒂固的门阀,在朝中也有父亲这般的位高权重的亲人,若能全力以赴替我冲锋陷阵,冲破朝中那些阻碍,只是时间长短的事情,何至于让我陷入寸步难行的境地。”

林苑手撑着扶手起身,眸光望向前方的人,语调依旧是那般的不轻不重:“别管我是妖妃,还是贤后,长平侯府只需记住一条——坚定不移的做我后盾,替我冲锋陷阵。”

林侯爷憋紫了脸几欲要出口反驳,林苑却焉能给他机会,当即展袖一挥,语气淡薄非常,“明日早朝,望能见到父亲正确的选择。若是父亲选了旁的路……”

她半垂了眸,将绣凤的衣袖轻轻抚平,“那也好说。不能为我所用的家族,要之何用?倒还不如远远的从京城迁走,去岭南也好,邺下也罢,眼不见为净罢。”

林侯爷出宫的时候,脑子里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他的常随担忧的唤了他好几声,他却都没听见。

耳边反反复复响着的,是她轻缓着语调,吐出的那番要他们林家全族流放的狠话。

他打了个寒颤,简直难以置信,他这从来腼腆文静的三女,如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当真是,不可思议!

晋滁出宫后不到一个时辰,就从宫外回来。

待回了乾清宫,见了她人好端端的坐在御榻上冲他的方向微笑,峻冷的眉眼方舒缓了许多。

林苑能感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却也不点破,面色如常的起身给他置换衣物。

同时,她缓声将与她父亲见面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与他道来,包括他们间说的每句话。

他眉宇间残余的那丝不虞,随着她的娓娓道来而逐渐消散。好似她清润的嗓音缓缓流淌进他心底,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很舒畅。

他爱极了与她一致对外的感觉。

让他觉得犹如夫妻,共经风雨,共享阳光,彼此参与对方的一切,密不可分。

“纵是长平侯府不肯出头,你也无需忧虑。”他俯身将她拦腰抱过,边往御榻的方向走,边低眸看她道:“王益的联合阵,不足为惧。”

“可是你今日出宫……”

“明日早朝你便会知晓了。”

语罢,大手一挥,挥落了层层叠叠的幔帐。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那些昨日还‘因病请假’的重臣们,今日竟重新归位了半数。无论其他朝臣如何诧异,他们面上毫无异样,好似之前在大殿上与君王抗议的人不是他们般,照常上书奏事,商议国家大事。

林苑望向殿中正在议事的老臣,虽不知他是谁,具体又担何职,但隐约能感到那些归位的重臣中,不少人是以他为首的。

“那是三朝老臣吴弼,职权不及王益,威望却可以。”

似是知她疑惑,他轻声低语与她解释了一番。

她何其聪慧,他一点她就明了,这是要一拉一踩,让那王益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这寥寥几句看似简单,可要付诸于实践,其实又哪里容易?君王与臣子之间除了相辅相成,还有此消彼长。他此行必是付出了些代价。

她不由侧了眸望向身旁正襟危坐的人。

昨个他出宫,是亲自登门,拜访了臣子府邸。

明明他性子再高傲不过,可这一回他竟愿低了头,纡尊降贵的去请那对他不逊的老臣归朝。

察觉到她投来的复杂目光,他握了握她的手。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永昌年间,那些臣子掣肘朝廷、制衡君王的手段他见识了不少,而君王边拉边打、佐以制衡的心术他也了解了不少。他并非是不会用,只是他桀骜惯了,行事作风多是随心所欲,不肯受人掣肘,尤其是有了绝对的力量之后,更是杀伐果断,不肯妥协半分。

看哪个不顺眼,直接将其打回原形便是。

至于帝王风评,他从不在乎。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在乎。那他就要在乎。

阴谋,阳谋,不是他不会用,关键是看他愿不愿了。

纵观今日的早朝,算是异常和谐,至于想制造不和谐的那拨人,尚还在家中“养病”,大概此刻还未曾确切得知消息,还不知与其同一阵营的半数重臣,皆已上朝了。

朝议将近结束的时候,林侯爷顶着压力上奏,列举王益等重臣狂妄自大、欺君罔上等罪行,跪请圣上重重责罚,以振朝纲。

这奏折一出,朝臣如何不明白,这长平侯府是要一条路到黑的走后戚的路子了。

这条路,荣华富贵是有,尸骨无存可能也有。

这条路多是毁誉参半,一个不慎,便会遗臭万年。

众臣心思各异,有些已然从此刻起将其打入绝交的名单,有些选择谨慎观望,亦有些底蕴浅的,想趁机依附过去,搏个富贵的。

圣上当朝批复,王益身为内阁重臣,怂恿朝臣欺君罔上,实为大不敬之罪,理应当诛。念其为国操劳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遂免其死罪。

宣旨,贬内阁重臣王益为庶人,褫夺功名,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养病’的朝臣不止王益自己,可降罪就只王益一人。

人趋利避害是本能。试问,明日早朝,那些与其一个阵营的朝臣,还会继续在家‘养病’吗?

答案众人心里很清楚。

他们几乎可以预见了明日,王益众叛亲离的下场。

至此,圣上携后妃上朝之事,就此尘埃落定了。

毓章宫的人得知朝堂的惊天变故,已经是圣上带人一道上朝第五日了。

自打圣上将昔日的林良娣寻回宫后,宫里头就一直风声鹤唳的,所以谨慎起见,田喜这段时间也没敢让人来捎递消息,这般一来,毓章宫的耳目难免闭塞了起来。

因而直到第五日了,晋尧才知道,他父皇竟带着他母亲上朝去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手里捧着的瓷碗哐啷落地,里头的蛋羹撒了满地。

他睁大的两眼满是震恐。

母亲不是都已经回宫了吗?

不是他母亲回了宫,他父皇就不会再发疯了?

“哎呀小殿下别伤着……”

怕他乱动割伤脚的田喜,急的匆匆拄着拐过来。

晋尧一把揪住了田喜的衣袖,呼哧的喘着气问:“父皇他,他……”是不是开始血溅朝堂了。

感到太子打了个冷颤,田喜当他担忧,忙道:“放心吧殿下,圣上英明无比,那些跳梁小丑不会给圣上造成困扰。如今朝堂已经风平浪静了,没人再敢置喙圣上的决定。”

晋尧观他面上好似并未恐惧等害怕之色,方稍稍定了神。

父皇应是没发疯。否则,宫里头的人,饶是听闻一两件其发疯的残暴之举,都足矣令他们魂飞魄散,惶惶不可终日了,又哪里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大伴,日后你莫再让宫人给你打探消息了。”

他忍不住对田喜道。

经历了上一世,他有些心灰意懒了,如今他旁的也不想多求了,就只愿守着毓章宫平平安安过就成了。至于那木逢春或是谁的,随他们去吧。

他忍不住望向阳光明媚的殿外。

这一世,会如他所愿那般,平平安安吗?

第109章 时间

建元四年夏。

花落花开, 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年,毗邻乾清宫而建的凤鸾宫终于落成,至此封后大礼被提上日程。

钦天监观天象, 占吉凶, 经过反复推算,最终确定九月初十为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帝后大婚那日, 天朗气清, 风和日丽。

林苑戴缀二十四珠的龙凤花钗冠、以珍珠滚边的霞帔,穿逶迤于地的朱红袆衣,在观礼的文武百官的注视中,在宫门内外的礼乐声里,缓慢从容的拾级而上, 一步一步的登上高九雉的天子之堂。

在离最高一层还有两阶时, 天子之堂前高立着的帝王朝她伸出了手来,她亦微笑着将手递了过去, 由他拉着步上了至高台阶。

绶金册金宝, 祭拜天地宗社,帝后携手面向群臣而立。

文武百官跪地叩首,齐呼万岁、千岁, 齐贺帝后大囍。

大婚之后, 按照规制,皇后需搬到凤鸾宫入住。可晋滁又岂管他规制不规制的, 依旧拉着她住在乾清宫,只有偶尔觉得住腻了时,才会与她一道到隔壁的凤鸾宫小住几日。

大婚之后的日子好似与从前也并没太多变化。

白日里,他依旧是携着她上下朝,若有闲空或与她在御花园散步, 或在清湖中赏鱼,再或在那宝津楼里赏景。夜里,他会揽着她喁喁细语,拥她入榻缠绵不止。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可以得此圆满。

犹似在做梦一般,美满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每每心绪难安时,他就会去太庙翻出家谱,将家谱上他们二人并列的名字来回反复的看上许久,这方能稍稍心定。

他们二人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祭告天地宗社的,谁也否认不得。生同寝于室,死也共刻石碑。

大概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大婚之日的盛况好似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就要入寒冬了。

这日,晋滁突然心血来潮,召名满天下的几个画师入宫廷,要他们给画几幅帝后画像。

画师们精雕细琢,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小半个月的时间,交出了几幅让帝王满意的作品。

有帝后并坐图,有帝后宴饮图,还有帝后游园图等,总归这些画像的中心是要凸显出,帝后的恩爱,凸显他们神仙眷侣之姿。

晋滁每日里常常翻阅那些画像,爱不释手,这日遂与林苑说,想让画师们再给他们二人多画几幅。

林苑想了想,与他商量:“不若让孩子们也过来,一道入画?”

晋滁将手里的画重新卷了起来,低声笑道:“成,那我明日让人带太子过来。”

林苑就轻笑着说好。

这个月的十五,两个孩子入乾清宫请安问好时,毫无疑问的就齐齐见到了墙壁上悬挂着的全家福。

那画里的帝王高大威严,皇后高贵温婉,坐在他们中间的太子金尊玉贵、玉雪可爱。父严母慈祥子孝,一家三口,看起来格外和谐。

晋尧仰头看着那画像愣了好一会。

当他回过神后,忍不住拿余光去看旁边的木逢春。

木逢春呆呆怔怔朝画像的方向看着,好似呆住了一般,目光空洞洞的。

晋尧突然间就觉得那木逢春不那般可恶了。

“逢春,等来年入了春,你也到了下场童试的时候。若能直接过了院试,你便是功名在身的秀才。”林苑正坐在上位,看向他柔声道:“以后要做大人,顶起门户了。”

木逢春使劲垂低着头,不欲让她见到他红红的眼圈。

“勉力,上进,勤恳,好学。认真对待学问,用心过好日子。”

木逢春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离开乾清宫后,晋滁就带她去游湖赏景。

大概是怕她心里不舒服,过后他就让人开了国库,从里头挑了些珍贵的物件给那木逢春送去。

对于此事,林苑自始至终都不曾置喙半个字。

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至少,较之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让步了些许,最起码还肯让两个孩子在她跟前多待一会。

况且如今她已渐渐看开了,只要都好好活着,其他的又算什么?

她知孩子衣食无忧、平安健康、前程坦荡,那便足矣。

不知不觉,建元五年悄然而来。

这年夏初,木逢春的喜报传入了宫中。

此次他一举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虽是年纪小可成绩却极为有异,被划作廪生之列。

圣上亦不吝啬,遣宫人送去了不少赏赐,林苑也单独让宫人给他送去了嘉奖品,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年秋的时候,缠绵病榻的太上皇薨了。

谁也没料到,因着给太上皇下葬的事,朝堂上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起因是有朝臣谏言,请圣上追封瑞敏先长公主为太后,一并追封谥号。毕竟太上皇自是要与先长公主合葬一处,若还不追封先长公主,那名分上岂不是要落了差错?

可晋滁却并不打算如此。

比起太后的谥号,他相信他母妃更愿意用原来长公主的谥号。况且,他也并不打算让他父皇与他母妃合葬,毕竟怨偶牵扯了一辈子就足矣,何必再续来生。

朝臣们对此自是激烈反对。不追封生母,不让父母合葬,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任意妄为、大逆不道了!

不少朝臣认为,甭管他们天家父子生前有何仇怨,但人死为大,太上皇这丧事上圣上总得要做的隆重体面。可如今观圣上做法,别说体面了,只怕太上皇的里子都要被撕了去。

圣上为天下表率,此番作为有违世人尊崇的孝道,这令他们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朝臣们就连番上奏,极力劝说。

圣上固执己见,坚决不肯退让。

就在朝臣与圣上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高阶御座上,随着圣上上朝两年多的皇后娘娘,竟破天荒的不再保持沉默。

她与朝臣针锋相对,以犀利的言辞反驳他们的观点,坚定不移的站在圣上这边,维护圣上的决定。

感到那御座上皇后娘娘的清冷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他的头顶,林侯爷便不敢再作壁上观,只能硬着头皮出列,力挺圣上的决定。

而后他的嫡系便也只能出列,与他一道。

本来一边倒劝谏圣上的朝臣,此刻就出现了分歧。

御座上的皇后随即就宣殿外候着的宫人上殿,与群臣道是,圣上的决定是在尊崇太上皇的遗愿。

至此群臣皆知,这是皇后递来的台阶了。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宫人至于是不是在太上皇跟前伺候着的,还真是有待考究。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主要是有了遗愿一说,那太上皇的丧事上,最起码面上就多少能过得去了。

这次朝堂的风波就这般散了。

太上皇最终未与先长公主合葬,棺椁单独入了皇陵。

对于此次皇后干涉朝政,大部分人认为是她护夫心切,情急之下方失了方寸。毕竟,之前两年她已成功营造出安分守己的贤后形象,他们早已对她不设防。

接下来的三年里,林苑在朝堂不再一味沉默,也会偶尔出声。但她选择出声的时机,是每每朝臣与圣上的意见相佐时。

刚开始自会有朝臣反对,而后这些反对的朝臣就会受到来自后戚林侯爷的党派甚至是圣上的打压。

渐渐地,朝臣们也都想通了,皇后娘娘维护圣上而已,他们去作的什么对?倒显得他们对圣上不满似的。

如此,对于皇后偶尔会在朝议时候出声,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等到建元八年的时候,林苑就已经可以在朝堂上正常输出自己的观点。虽简却精,言之有物,有时候她的观点也会得到部分朝臣的认可。

这一年的时候,她提议在宫里设女医署,以方便给后妃及官眷看病。

这项提议并未受到过多的阻拦就顺利通过了,一则设女医署的确是不影响朝政的小事,二则家家皆有女眷,设立女医署的确也是惠及了家中女眷。

宫里发出的懿旨由官员抄录之后,快马加鞭的发放到各州县去。

对于懿旨上的内容,很多百姓都保有迟疑态度,且不说宫中设立的这前所未有的女医署,就光说这选拔的条件,竟是不论年龄、身份,只要品行良好,且懂些药理,皆可入宫参加选拔。还额外提出,有经验的稳婆亦在其列。

这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说将来女医署的人是要给后妃娘娘以及达官贵人的官眷看病的吗?那三教九流的人,如何能接触这些贵人啊,想想都觉不敢相信。

不管世人如何怀疑思量,宫里的女医署已经正式设立了。

经过小半年的选拔,共选出了五十个在医术上有些天赋的女子,正式进入女医署。

女医署的选拔,是林苑说服了晋滁,亲自参与遴选的。不过教导不由她来,而是选了太医院里思想不太迂腐、又是妇科方面能手的两个太医过来,每日给她们上课。

她也不会着急放她们出来给人看病,纵是她们中有出自医药世家的,药理知识丰富,可她亦要她们经过少说一年的系统学习,再等成功通过了考核方可算正式女医。

乾清宫里,晋滁坐在炉边,正颇为闲适的煮着茶水。见她回来了,就招招手让她过来喝茶。

林苑将斗篷递给宫人,笑着过去。

这些年来,他的情绪一年比一年稳定,对她的掌控与桎梏也渐渐放松。譬如如今,他可以允许她脱离他的视线范围,给她喘息的空间,再譬如偶尔他也允许她出宫去木府,看望逢春。

有时候想想刚回宫时,他那对她施行的那些令人窒息的桎梏手段,她都觉得恍似做梦一般。

若是当初她没有跳出那局限,没有搏得这一线生机,现在的她会如何?

她不敢想。

建元九年,木逢春金榜题名,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身披红花骑马绕街的时候,年轻俊秀的状元郎成为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

同年,木逢春入翰林院为官。

同年,太子入朝听政。

亦是同年,皇后力排众议,给太医署女医设立品级。

第110章 十年间

象征皇权的朝堂上, 朝臣们按次序上奏国事,君王有条不紊的下达各项决策。若遇难断之处,就会与朝臣几番商议, 最后定下最有利的决策。

这样的朝廷看起来君臣和谐, 政治清明,若不出意外, 晋家王朝必会长治久安。

太子坐在台阶下首那单独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看着眼前君臣相佐的画面,不免就失神的想到前世。

的确是大不一样了。

他不由将目光望向群臣的方向。

如今的朝臣们,可以侃侃而谈,甚至可以为了某项决策与君王而几番争辩。他们有着朝臣应有的尊严,御座上的君王也有上位者的宽和, 这与前世真是迥然不同了。

这般, 挺好。

直至此刻,他方真正觉得, 晋朝的国运是真的扭转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也都改变了。

他又不由将目光投向队伍里的木逢春。

那少年及第的状元郎俊俏出彩,与前世别无二致。

下一刻他又不免将目光偷偷朝高阶的方向望去,那精雕细刻的御座上, 除了坐着他的父皇, 还坐着他的母后。

她的神态模样不再是前世的孤冷凄清,而是淡笑望向殿中, 温和中带着淡淡的威严。

这样,也挺好。

他转了眸再次望向群臣的方向。

建元十年,太子在宫道上偶遇了进宫来见他母后的表姐韩芳。母后与他姨母素来亲近,自打建元七年的时候,她就时不时的召姨母以及表姐入宫。

他见表姐抱着孩子从软轿中出来, 笑着与他寒暄,遂僵硬的扯了扯笑,勉强给了回应。

这些年来,他从来都是避着的,所以饶是她进宫频繁,他们表姐弟却一次也未见着面。

韩芳并未所查他的僵硬,毕竟虽为表姐弟,可对方身份尊贵为太子,况他们之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感情颇为生疏,对她不热络也是正常。

两人寒暄过后,就各自启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走的远了,太子不由回头望了眼,恍惚间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她怜惜抱着他,抚着他脑袋气势十足的说别怕的场景。

那时候表姐多疼他啊,以致于后来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为何木逢春一来,她却舍得放弃他而选木逢春呢。

脑中又突然浮现她最后那怨恨的一眼。

饶是今时今日,他也忘不掉她目光里对他的那种刻骨的恨意。

他抬袖擦了擦眼,转了头来,逼自己不再回头去看那顶软轿。

罢了,想那么多又何必,总归今世不同了。

纵他们之间不再有过多交集,可她依旧能笑的美丽明艳。只要她能过得舒心快乐,这就成了。

听说,她与她夫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羡煞旁人。成婚不过一年就生了儿子,生的儿子也十分聪慧,这才不过一周岁,就能口齿清晰的喊人了。

他加快了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心里在酸涩的同时,却又稍微有些安慰的想,这一世她虽不属于他,可也同样不属于那木逢春。

如此一想,倒也觉得好受了些。

“我入宫的时候恰见到了太子表弟了。多年未见,太子都长这般高了。”

凤鸾宫里,韩芳笑着抬手比划着。

望着跟前简单穿着常服,却难掩风华的姨母,她不免真心觉得,岁月当真带不走她姨母美貌的半分,反倒随着时光的推移,给她姨母增添了不少岁月沉淀的魅力。

“他随了他父皇,少不得会长得人高马大。如今正是长个的时候,你们表姐弟素日见得少,蓦的一见面,可不觉得他窜了老高。”

林苑逗弄了会她怀里的宇哥儿,接着又问起她大姐的身体来。

韩芳就回道:“前些日子小病了回,好在也不大严重,吃过几服药后,身子也大好了,如今且卧床养着。”

林苑的神色敛了几分,看的韩芳的心微微一提。

“芳姐儿,你可知早在建元八年,你临近大婚那段时日,我与母亲深刻的谈了一番。”

韩芳直觉姨母接下来的话怕也与她有关,不免紧了神经,前倾了身子,屏息听她姨母接下来的话。

林苑回忆那日的谈话,想起她长姐面上的苦笑,不免闭了闭眸。

“芳姐儿,你可知你母亲在出嫁前,是何等的明艳开朗,身子骨又是何等的康健?可出嫁后,反倒一日憔悴过一日,三不五时的卧榻养病一回,身子也大不如从前。芳姐儿,你不学医所以大概不知,女子的病,多半都是闷出来气出来的。”

韩芳抱着孩子,面色怔怔的。

“旁的我不便与你细说。不过你母亲这些年的不快活,想必你也应看得到吧。”林苑看向她:“那日,我一再地劝说她,若是过得不开心,可以与你父亲和离。到时候也不必回那长平侯府,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让衙门单独给立个女户。堂堂正正的生活,怕什么?”

韩芳的身体微抖,她的眼圈渐红:“她不同意是吗?为了我?”

林苑轻微叹息,韩芳就已知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