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之外,钦容手撑着额头正坐在椅子上。他的脸色微微苍白,视线垂落膝上还蜷缩着两只猫儿,看到阿贝,就好似看到莺莺举着猫儿自言自语的模样。

明明半日之前,她还信誓旦旦说着他关不了她几日, 结果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出了事。

想到莺莺脚腕上那未解开的锁链, 钦容闭了闭眸, 他足够了解她,相信她定不会戴着脚铐到处乱跑, 也没能力弄开那锁链。除非……

“殿下。”

右扬的声音打断钦容的沉思,他微微掀眸, 声音低哑问道:“找到人了?”

“属下无能。”右扬跪下身请罪:“顾大人在北城门发现了娘娘, 只是娘娘被一群黑衣人劫持朝南而去, 顾大人已经带着去人去追了。”

……果然是被劫持了。

同钦容猜测的几近一致,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结果,与其这样钦容更希望是莺莺使性子自己跑了。

从椅子上站起,钦容径直朝外走去:“备马,孤要亲自去找。”

“……”

可以说,莺莺这次的失踪十分诡异。

自钦容离开后,翠儿就同几名宫婢守在寝宫外,一直听着屋内的动静。诡异就诡异在不仅仅是一墙之隔的翠儿没听到屋内的动静,就连这附近的守卫也没察觉到异常。

为了防止莺莺胡闹再次钻空子偷溜出寝房,钦容还特意派暗卫围住了寝宫,结果十几名暗卫都未曾看到莺莺跑出寝宫,也没见可疑之人靠近寝宫。

这寝宫内没有暗道,莺莺的失踪就好似人间蒸发,让人不敢细想。

就连莺莺也在疑惑,沉雪究竟是如何避开层层暗卫和禁卫军、扛着昏迷的她离开皇宫的,就算有人在暗中帮他,也不可能如此迅速不留痕迹吧。

从城南出来,沉雪就带着莺莺一头扎入树林中,远远的甩开了顾凌霄他们的追踪。

莺莺是全程昏迷没有行动能力的,她虽然被沉雪敲晕了,但还没失去全部意识,昏迷中她只感觉自己被颠的浑身散架,醒来时腰酸背疼,胳膊和腰上都青紫了好几块。

莺莺严重怀疑,沉雪趁她昏迷期间偷偷打过她出气。

嘤.咛着睁开眼睛,莺莺发现自己正靠树躺着,与树紧贴的后脑肿胀发疼,显然是直接被人丢到地上的。

已经入了林中,四周树木茂密几近相同,莺莺完全失了方向。

大概是到了酉时,太阳西斜落了大半,林中有些昏暗。莺莺第一眼只看到空旷的树林,并没寻到沉雪等人,还当沉雪嫌弃她是拖累丢下她跑了,莺莺激动的撑地坐起,结果扭头就看到不远处蹲着一个人,正在小溪边洗脸。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莺莺并不能看清沉雪的面容。大概是他先前易容把自己的皮肤抹的蜡黄,有了这个对比,所以当莺莺看到他用溪水洗干净脸后,经过阳光的照射竟觉得他皮肤瓷白。

那肤色……好像比她先前在石牢中看到的还要白,就连侧脸看着也不太一样。

莺莺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些,而沉雪蹲在溪边不知在沉思什么,竟望着水面发呆,好似忘了莺莺的存在。

总之也是跑不掉的,莺莺索性拎着裙摆悄悄往他身旁走,想要看清他的长相。

树林安静,不时会有飞鸟腾空。莺莺走的再轻终是受了脚腕上锁链的拖累,伴随着几声链响沉雪收回思绪,阴凉警告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本尊就把你葬在这溪水里。”

莺莺迅速停下脚步,然而二人的距离已经拉近,莺莺已经可以看清沉雪的侧脸。

还没来得及细看,沉雪不顾还湿漉的脸颊,直接抓起地上的面具戴上。

莺莺记得两人第一次在揽芳阁见面时,沉雪是浑身黑衣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后来她在石牢中见了沉雪的真面容,自那之后这人便是戴半脸面具,如今莺莺看着沉雪脸上的半脸面具,却忽觉这人比先前好看了不是一丁半点。

沉雪如玉的下巴上还滴落着水珠,洗干净脸后唇红齿白,面具下露出的眼睛瞳眸黝黑,乌发垂落间这人就连气质都冷艳下来,莺莺无端生出一分熟悉。

“我在石牢中看到的是不是也是易容的你?”莺莺喉咙不痛了,张口就发出了声音。她见多了漂亮美人,眼尖发现了沉雪与石牢中的脸有些微不同。

沉雪缓慢用袖子擦去下巴上的水珠,闻言扭头看向莺莺,一步步朝她走来问:“你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我、我没什么也没看清……”莺莺察觉到危险,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她还没适应脚上的锁链,行动间极不方便,磕磕绊绊中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眼看着沉雪走到了她的面前,莺莺抓了把地上的落叶,慌张解释着:“我都没靠近你,真的没看清你的长相,就是觉得你比以前白了好多,脸部的轮廓好像也不太一样了……”

莺莺说的是实话,沉雪居高临下盯着莺莺看了片刻,也勉强相信了她的话。

“为什么不跑?”沉雪换了个问题。

莺莺没跟上他的思路,茫然眨了下眼睛无辜望着他,“跑,跑什么?”

“本尊在问你……”沉雪拖长了声调,索性弯下腰与莺莺的目光对视,他一字一句道:“刚刚你明知本尊在发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逃跑。”

以正常人的思路,第一反应都是有多远跑多远,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劫持犯长什么样。

莺莺实话实话:“我想过的,可是天要黑了。”

虽然莺莺已经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她身上的力气没恢复多少,再加上脚上还戴着脚铐跑不了多远。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莺莺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跑,而是如何在这陌生的林子里保住性命。

她不熟悉这片森林,如今身上没力气手无缚鸡之力,而她可以确定的是沉雪短时间不会杀她,那她何不先利用他出树林,再想办法逃跑呢?

“算你识相。”虽然莺莺只给沉雪解释了一半理由,但沉雪已经满意了。

收敛一身的杀气,他将莺莺从地上拎了起来。几乎是没有思考,他拽着莺莺就往右行,莺莺跄踉着跟他走了两步,警惕询问:“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确定你知道怎么出去?”

沉雪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当然。”

这路,他走过一遍后这辈子都不会再忘。

莺莺左右环视了一圈,她没选择逃跑,还有一个原因是知沉雪并不是带她一个人逃出来的,找了半天没寻到先前同他们一起的车夫,她不由问了句:“那位赶马车的大哥呢?”

沉雪默了片刻,回:“死了吧。”

他们逃出来的不容易,车夫为了引开顾凌霄的追踪,将他们放到林中就架着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了,这会儿想来已经自刎。

莺莺闭了嘴,扭头小心翼翼去看沉雪,发现他脸上的面具完美掩盖住他的情绪,但拉着她的力道明显重了。

“……”

莺莺失踪的第三天,钦容亲自去了城南,沿着顾凌霄追踪的路寻去,最终将目光放到了莺莺曾逗留过的树林。

正如沉雪所料,那名车夫在被顾凌霄追上后,就毫不犹豫自刎身亡了,临死前半字未说。

顾凌霄搜遍车夫的全身,最终只搜到一枚玉牌,裘郁见到后很肯定道出了‘赤风楼’三字,钦容径自从车夫的尸体上踏过,轻捏着那枚玉牌下令:“当日金满堂一案乃赤风楼所为,赤风楼刺杀太子勾结朝廷命官,现又劫持太子妃。”

“屠。”

只一个字,要的就是赤风楼所有人的命。

裘郁领命离开,而顾凌霄则惊讶望了钦容一眼,在他的印象中,钦容并不是残.虐之人。

钦容的确不是残.虐之人,他处事手段同他的性子一样,更喜欢不见血的杀人无形。他不嗜杀,并不代表他不喜杀戮,除了莺莺,对于触碰到他底线之人他向来又狠又毒。

既然赤风楼带走了他的莺莺,那他不介意血洗赤风楼让所有人为他的不痛快丧命。

莺莺看似乖巧跟着沉雪,其实一路上一直在给钦容他们留下记号。等钦容他们进入林中后,很快就看到莺莺沿路刻下的深痕,只是这痕迹留了一半就失了踪影,有人小声猜测:“娘娘她……”

该不会是遭遇不测了吧。

这话钦容自然也是听到了,他垂下眸子轻轻用指腹擦过树上的划痕,眸中明灭难辨。风过,地上的树叶沙沙卷起,在这一片萧瑟中众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先行一步的顾凌霄匆匆赶了回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信件,递到钦容面前道:“这是臣在出口处寻到的,信件上说要太子殿下您亲启。”

钦容接过信件展开,将信看完后,他缓慢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折好塞回信封中,并未再递给顾凌霄等人看。

“殿下?”顾凌霄知道这是绑架自己妹妹之人写的,焦急想要知道妹妹的情况。

钦容面容微垂过分的平静,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握着信件的手有那么一下的轻抖。没在这林中停留,也没继续往前寻找,钦容看完信后转身就往皇城走,离去时只道了一句:“把所有人都撤回来罢。”

信件上已经道明莺莺所在的位置,同时还附了两滴血,莺莺的血。

沉雪要的,是钦容的单独前往。

第69章 囚六十九天

“……”

莺莺被迫逃宫的第二天, 被沉雪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小木屋中。

木屋里应有尽有,他们到时屋内还守着几名黑衣人, 一见到沉雪就齐声喊了‘尊主’,为首的魁梧男人愤愤道:“北域的太子正四处追杀咱们赤风楼的兄弟,尊主, 刚刚护法传来消息, 咱们赤风楼被朝廷的人烧了!”

“哦?”沉雪听后波澜不惊, 甚至还有心情侧眸看一眼莺莺,好似早就料到了钦容的手段。

“外面还传来什么消息?”沉雪平静问道。

魁梧男人神情微僵,他将手往后藏了藏,“护法还说……有神秘人赏千两黄金买尊主您的人头,若是赤风楼的人先下手,还可免除一死。”

哪有什么神秘人,魁梧男人话中的漏洞太多,就连莺莺都听出来他口中的神秘人指的是钦容。

沉雪自然也知魁梧男人话中的蹊跷, 他点头嗤笑:“好手段啊, 这北域太子是要你们反我。”

不止是反他, 钦容这筹码一出只会让赤风楼大乱,根本就不需要朝廷出手赤风楼就会先毁于内斗。

要知道, 赤风楼中都是群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沉雪能成为他们的尊主全靠武力镇压, 就算他本事再大, 也无法让所有楼人都效忠于他, 更何况他掌管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目前可有人反?”

男人顿了下回:“并未。”

沉雪笑意浅淡, 摩擦着腰间的剑柄道:“那看来,本尊这尊主当得还算可以。”

莺莺悄悄往一侧挪了挪,她距离沉雪最近,很明显察觉到这男人的情绪远不如语气那般淡定。

莺莺该属最不会察言观色的那类人了,如今就连她都察觉出沉雪的不对劲儿,几名赤风楼人更是如此。

魁梧男人站的最为靠前,他与身侧的男人对视一眼暗暗将手背到了身后,众人一时谁也没说话,还是沉雪先开口道:“都进去吧,本尊奔波了几日也乏了。”

他才刚往前迈了一步,魁梧男人忽然从身后抽出兵器朝沉雪攻去,紧跟着他身侧的人也追了上去。

莺莺早早就看出异样,她站着原地未动等的就是他们的内乱,想也不想就要溜走,然而不等莺莺跑两步就被飞过来的男人挡住去路。男人撞在地上吐了一大滩血,不可置信看着前方,‘你’了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就瞪着眼睛晕死过去。

眼前这人正是刚才的魁梧男人,就只是这眨眼的片刻,就连另一名黑衣男人也被其他楼人降服。

“重来一次,依旧没什么长进。”沉雪右手执着剑面容不明,低低这么呢喃了句。

莺莺没想到沉雪出手会这么快,僵在原地没敢再跑。

沉雪的剑还没收回,粘稠的血液顺着剑身滴落在地上,浸染了一小块泥土。莺莺前世也不是没杀过人,她自己杀人时没什么感觉,如今见沉雪杀人却吓得腿软。

手腕微动,莺莺看到沉雪抬眸看向了她,他用剑尖指着她问:“你要去哪儿?”

莺莺逃跑被抓了现行,她盯着那染血的剑尖缩了缩脖子,极为惜命的服软:“我……没想去哪儿啊,我想去帮你搬救兵来着。”

沉雪信她就有鬼了,他擦了擦剑收回剑鞘,也没同莺莺计较:“还不快滚回来。”

等到莺莺靠近,他警告了句:“下次再跑本尊打断你的腿。”

“……”

沉雪虽然抓了她,但并未伤害她的意思。莺莺被关入小木屋后无所事事,于是就有了思考的时间。

这小木屋中东西实在太全了,要吃的有新鲜食物,要穿的还有各类衣服选择,莺莺在这里住了一日后,不得不怀疑沉雪是早有预谋。

这人到底是为什么抓她?为什么看起来为这计划他好似准备了很久,那之前他同她在石牢中的所言又有几分真假?

莺莺这么想着也就真问出来了,当时沉雪正坐在桌边写信,听到莺莺的问题挑了挑眉,“为什么抓你?”

“你觉得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的太子哥哥。”

“为了我三哥哥?”莺莺不解,前世她荒唐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并不认为他们二人之间有仇的莺莺,看着沉雪的目光有些变了。

沉雪压根就没想同她说实话,他将写好的信纸吹了吹,准备往信封中塞。

莺莺这几天被迫‘逃命’吃不好睡不好,她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不太舒服,这会儿想事情时揉了揉鼻子,没想到一揉感觉手背上黏糊糊的,低头就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快给我帕子……”莺莺懵了,慌慌张张开始止鼻血。

沉雪根本就不搭理她,直到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才抬头朝莺莺看去。见莺莺糊了满脸的血可怜巴巴,他好心丢给她一块帕子止血,末了见莺莺笨手笨脚蹭了一身,索性上前点了她几处穴位。

“观察了你许久,本尊是真不知那钦容太子看上了你什么。”

今日的沉雪心情似乎格外的好,他蹲在莺莺面前托腮望着她,伸出两指抬起莺莺的下巴。细细端详片刻,他似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就能让他那般疯狂呢。”

莺莺觉得沉雪不太正常,伸手去推他的手,结果在他手背蹭上了几滴血。

沉雪面色一变似要发怒,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恢复了平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信,他捏着莺莺染血的手在信纸上按了两下,接着他返回桌前又添了几笔,吹干墨迹后封了信封。

“这次算便宜你了。”执笔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沉雪悠悠道。要不是莺莺这鼻血流的及时,他不介意在她身上割道伤口。

莺莺刚刚隐约在信纸上看到钦容的名字,她鼻血止住后问:“你这是写给谁的信?”

“自然是写给你的太子哥哥。”

沉雪站起身准备出去,弯着唇角心情很好道:“相信很快你就能和你的太子哥哥见面了。”

这封信的确是沉雪写给钦容的,里面标明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还特意注明了信纸上的血迹来自于莺莺。沉雪熟知钦容最癫狂的模样,所以他很期待钦容看到这封信时会是何种状态。

.

沉雪终是没想到,自己走的稳稳当当的棋局,竟因莺莺的那两滴鼻血毁去大半。

本以为那两滴血会让钦容心神大乱乖乖独自前来,但他没想到钦容敢不顾莺莺的安全带人过来,到底是他不在意她?还是钦容料定了他不会动顾莺莺?

“保护尊主!”

“阿达护送尊主撤离,我等拦住他们!”

变故就是在沉雪外出归来之后,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木屋中烛火忽闪,紧接着就涌出来大批暗卫。

“三哥哥!”莺莺一眼就看出这些是钦容的人,她往外一看,刚好看到钦容领着人包围了木屋。

不等莺莺往门外跑,沉雪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刀剑无眼,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在这种时候沉雪都没忘了她,硬是架着她冲出了木屋。

可能是情况过于紧急,这次沉雪并未来得及打晕莺莺。莺莺想挣扎但被沉雪的剑抵住了脖子,他们一行人冲出木屋,原本护在沉雪身边的大概六七人,等行至一半只剩了一个,最后还为了护沉雪冲向了暗卫。

“尊主……快走。”莺莺听到那人嘶吼着留下这么一句。

她脚上有锁链行动不变,所以沉雪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莺莺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暗卫几剑穿身,临死前还不忘大张着手臂阻拦暗卫,而沉雪从头到尾一声未吭,他甚至都不曾回头看那人一眼,冷漠决绝的态度让莺莺从心底里发寒。

“怕了?”等入了山林,沉雪甩开暗卫的追击,才把莺莺丢在地上。

莺莺吃痛往后缩了缩,她没站起来反而还抱膝往树上靠了靠,小脸微微发白,她眼眶微红看着沉雪控诉:“你比我还不是人!”

想起刚才那一幕,莺莺就好似看到前世晓黛护她逃宫的场景,看着沉雪她就能想象出自己当时冷漠无情的样子,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见莺莺脸色不好似受了惊吓,沉雪居高临下嘲讽道;“现在才知道怕我,娘娘不觉得太晚了吗?”

莺莺不是怕他,是忆起了前世的自己。她是问自己也是在问沉雪:“那个人是为你而死的,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至少莺莺是后悔了,不管前世还是今世她都悔了,只不过前世她尚不知人之感情复杂,总会把想念晓黛的心痛当成生病。

沉雪默了瞬,忽然答道:“他叫阿达。”

“刚刚护我而死的人叫阿达,赶马车引走你哥哥的人叫石顺,他们都是我最忠心的属下。”

“既然你也知他们忠心,为何要如此对他们?”这就是莺莺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是莺莺觉得他比自己更不像人的地方。

沉雪嗤了声也靠树坐下,“不然呢?你想让我怎么对待他们?”

“难道要我不抛弃他们坚持同他们同生共死?我要是陪他们死了,那才是让他们白死。”

“怎么就白死了!当初你若是不抓我他们又怎么会死?!”那群人只是沉雪养的杀手,说起来莺莺都没同他们说过几句话,她疼的是他们的命,只有失去过和切身体会过痛苦的人,才知人命的宝贵。

沉雪没再理会莺莺,他也受伤了,为了把莺莺带出来,他手臂和后背都受了伤。若不是那群暗卫怕伤到莺莺,恐怕他都不能活着走出那间木屋。

简单为自己包扎了一下,沉雪就闭着眼休息。如今他还挟持着莺莺,钦容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他现在最需要保持体力,还要有着足够的清醒。

已经入夜,山林中不时传来动物的叫声。莺莺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她见沉雪不说话就自言自语:“直到此刻,我都不知你为何抓着我不放。”

“沉雪,你还数得清这一路上有多少人为了护你而丧命吗?”

莺莺本没指望沉雪会理她,但沉雪确确实实回复她了,他说:“记不清了。”

脸上的银质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沉雪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莺莺,忽然问她:“你觉得他们很无辜吗?”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的真的,难道我就不无辜?”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沉雪声音微微发哑,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过就是想回家。”

“那你就回家呀。”

莺莺不解,“你回家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

想起这几日沉雪奇奇怪怪的话,莺莺结合话本子有了猜测:“你绑着我不放,难不成是爹爹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我另一位亲哥哥?”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被莺莺逼退,沉雪噎了下反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尊才不没你这种蠢笨的妹妹。”

“我绑着你不放,不过是为了你的太子哥哥。”

莺莺啊了一声,原本她还当沉雪这人变.态,爱慕上北域国貌美的太子殿下,目前看来并不是这个走向。既然他说他想回家,莺莺自然就想到了一个答案:“原来你是北域国失散多年的皇子。”

这是莺莺目前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了,然而仍旧被沉雪驳回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揪着我三哥哥不放?”

沉雪没再说话,恢复体力的他从地上站起,拉起莺莺想要重新上路。莺莺刚才说了那么多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其实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降低沉雪的防备。

当沉雪右臂伸过来时,莺莺出手朝他推去,沉雪一时不察险些被她伤到。堪堪避开莺莺的掌风去抓莺莺的手,莺莺故意往沉雪受伤的位置攻,结果还是被沉雪几招制服。

“怎么,你这是觉得你太子哥哥寻过来了,所以就硬气了?”

沉雪快速往莺莺口中喂了一枚药丸,讽刺道:“本尊就算是再伤重十倍百倍,也能将你攥在手中。”

莺莺的确是想趁着沉雪受伤逃跑,但到底是低估了这位赤风楼楼主的实力。

“既然你这么自信我跑不掉,那你干嘛要喂我吃散功丸?”莺莺很快就没了力气,知道沉雪如今不敢杀她,她胆子也就大了,“一口一个我家太子哥哥,我看你真是酸的冒泡了。”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拿我来威胁三哥哥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你就是嫉妒他长得比你好性子比你好,有权有势还比你讨姑娘喜欢,所以你见不得他好想置他于死地!”

“是么?”沉雪成功被莺莺激怒了。

他按着莺莺的肩膀将她猛力按到树上,低眸盯着她冷冷道:“你当真觉得你的太子哥哥这般好?”

他很快想到什么凉笑道;“也对,你们二人都是黑心肠,这般绝配自然觉得对方最好。”

“也不妨告诉你我同他有什么仇,顾莺莺,你可听好了——”

沉雪抬起莺莺的下巴,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你的太子哥哥杀过我,我同他之间有血海之仇,这次我是来寻仇的。”

面具中的眼睛覆在阴影下,沉雪盯着莺莺澄明的眼睛忽然伸手碰了碰,莫名又说了句:“瞧瞧你现在无辜仁慈的样子,真该让你看看什么是血海地狱。”

不知那时你还敢不敢抱住钦容,唤一声三哥哥。

“……”

莺莺觉得沉雪疯了,或者说他一直是个隐藏的疯子。

直到此刻,莺莺才知沉雪在石牢里骗了她,那日在金满堂他的确是想杀钦容,只不过莺莺坠窗的速度太快,让他没能得手。

莺莺本以为自己在兆时身上已经看到太多人性的复杂与悲凉,没想到又在沉雪身上体会到人性中更多的阴谋与黑暗。见莺莺一时接受不了似晃了神,沉雪笑着问了句:“怕了?”

他说:“我也怕,你不知我的苦,根本体会不到我有多怕。”

莺莺不敢再同他说话,好怕这人忽然发疯不管不顾。

沉雪看起来很熟悉这片山林,在暗卫逼近的追踪下,他还能熟练找到山林中的路。然而最后他却把莺莺带到了一处断崖,他指着某处地方感叹:“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当初坠入地狱的地方。”

思绪恍惚中,钦容领着暗卫很快包围了这处断崖,沉雪搂住莺莺拿剑抵住她的脖子,十分镇定道:“让你的人退离这里。”

不等钦容发话,沉雪就用力将剑往莺莺皮肤上压,一条血痕顺着莺莺的脖子蜿蜒而下,莺莺忍不住闷疼。

沉雪竟真下了狠手。

“都退下。”钦容目光沉沉落在莺莺的脖子上,让全部的人都退了出去。

几日不见,钦容气质越发内敛压迫感却也随之释放,就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的外表下没人知道水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沉雪看着钦容仰了仰脖子,笑了声道:“说好了让你一人来,你却带这么多人来,当真不在意你小宝贝的命了?”

钦容的目光久久落在莺莺脸上不放,见她平安无事才抬眸望向沉雪,“放开她,你要的孤都可以给你。”

“那若是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莺莺被沉雪挟持着也在望着钦容,在钦容身边安逸了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钦容对立面对这种生死局。

几日不见,钦容穿着锦白玉袍似乎清瘦了不少,下巴瘦削面色略显憔悴,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沉雪的要求:“你放了她,孤的命随你来拿。”

“这么大方?”身后沉雪靠莺莺极近,莺莺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他愉悦笑着道:“毕竟是北域国尊贵的太子殿下,您之前对付我的手段我可都还记着呢。”

“为了表达诚心,太子殿下不如先跪下给我磕几个头?”

莺莺怔了下,看着钦容时发现钦容也抬眸看着她,沉雪见钦容立着不动,就下压手中的剑又往莺莺脖子上逼近,血很快染湿莺莺的衣领,莺莺本就散了力气这会儿愈加无力,身形晃了晃有些发昏。

“沉雪!”有散功丸压制着,这会儿莺莺浑身软绵无力。

重生后还未这般讨厌过一个人,她喊沉雪不应就只能喊钦容:“三哥哥……”

莺莺还记得系统给她说过的话,两位系统都曾说过她不会意外死亡,一定会活到原主顾莺莺的死亡临近日。前世她屡屡作死都平安无事,如今距离那个日子还有太长时间,莺莺不担心自己会死在沉雪手上的。

正要同钦容解释,钦容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容,忽然望着莺莺无奈笑了。

“你总是……”似乎要同她说些什么,钦容嗓音轻缓,长睫垂落终究止住了。

接着他撩了撩衣摆,就当真在莺莺和沉雪面前跪了下来。哪怕是跪着,他面色淡淡仍旧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凝视着悬崖边的沉雪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沉雪似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莺莺背对着他不知他是何神情,但能感受到脖间长剑的抖动。

……这是个好机会。

莺莺暗暗积攒着力气,趁着沉雪再次同钦容提要求时迅速抓住沉雪受伤的胳膊,于此同时,跪在地上的钦容也十分默契的起身拉住莺莺的手。

嗡——

当莺莺被钦容抱入怀中时,藏匿在林中许久的右扬现身,长剑直指沉雪。

沉雪武功深不可测,刚刚他探查过周围并未发现第四人的气息,如今右扬的出现打得他措不及防,他脸色一冷,竟不顾右扬的攻击径直朝莺莺抓去。

“莺莺!”

后来的情况实在太乱了,莺莺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她只感觉脚腕上的脚铐沉重让她挪不动脚,被人抱着旋转了好几圈。

匆忙中,莺莺听到右扬高喊了声殿下,莺莺发现不知何时,她与钦容竟退到了悬崖边缘。

山顶的风很大,吹动着钦容衣摆飘动,白色柔软的绸缎拍打到她的脸颊上。

深夜的月光清亮,莺莺模模糊糊好像在一片白中看到刺眼的红。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倾斜,莺莺下意识抓紧钦容的衣襟,钦容抱着她转了个圈,听到他托着她的后颈低语了句:“别怕。”

呼吸中又现轻轻浅浅的雅香,莺莺闻着这味道莫名安了心。她想告诉钦容自己不怕,只是不等开口就感觉钦容用力抱住了她,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推出怀抱,莺莺后仰着退到悬崖边。

“三哥哥!”莺莺被钦容推了回去,眼看着钦容坠下。

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莺莺才抓到钦容的手沉雪就挥剑砍来。

“别——”莺莺执意不肯放,却是钦容先挣开了她,指腹与指腹擦过莺莺抓了个空,悬崖如同嗜黑暗兽将钦容吞噬进去,莺莺眼睛睁的大大的,天旋地转间,她的记忆重叠辗转了两世,似乎又感受到前世那种无法呼吸的疼痛。

莺莺想也不想就追了下去……

第70章 囚〇七十天

“……”

崖下的风刺骨, 密密麻麻如针扎入莺莺的皮肤。

暗夜下莺莺的视线模糊, 坠落的过程中她紧紧盯着下方白色的身影, 伸长手臂只想距离他近些、再近些, 怕的无法思考,莺莺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一个人的存在。

叮——

耳边传来久违的提示音, 系统用无感情的机械音提醒道:【程序编改,强行唤醒保护机制。】

【三秒钟后将再次强制关机,三、二——】

莺莺趁着这个空隙大喊了一声:“不要只保护我,还有三哥哥!”

【一。】

伴随着最后一声嘀音, 莺莺下坠的速度加快抓到了钦容的衣袖, 紧接着二人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不等莺莺反应就砰的一声落入冰凉的湖水中, 莺莺紧抓着钦容的手不放, 直到浑噩带他游到湖岸, 才疲惫昏倒在岸上……

“……”

莺莺已经许久没梦到前世了。

这次或许是受了太大的冲击,莺莺又梦回前世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姑母突然去世、顾家将她赶出了家门,就连她的哥哥也为了救她死在了她的面前。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莺莺求了百年为人, 等到她真正变成人后开始迷茫了。

自顾凌霄死后,她的心每日都疼痛难忍,哪怕是在梦中重回到那几日, 她依旧能感受到那难以忍受的疼痛感。疼的她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哭闹打碎了金殿内所有的东西, 等钦容来后求救抱着他哭道:“太子哥哥, 你快救救我。”

“莺莺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她跪在地上,白净的小脸煞白没了血色。钦容蹲下身将她搂入怀中,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哪里难受?”

“这里。”莺莺抓着钦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她澄澈的眼睛中眼泪不止,眼睛泛红鼻子也红红的,她茫然哭着诉说:“莺莺这里好痛,痛的好似要裂掉了。”

“太子哥哥,你说哥哥死后为什么还一直出现在我眼前,只要一想起他莺莺就呼吸不顺畅。”

“不过就是死了,不过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不过就是他再也不会对我笑了,可我、可我……”莺莺说不下去了,嘴巴微微张开艰难喘息,哭的碎发黏湿衣衫皱乱,可怜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