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顾虑到莺莺在他们手中,所以这场火攻并没有持续太久。

钦容派上来的第一批人应该是为了试底,没有死咬着兆时不放。一等得到喘息空隙,兆时就带着人退离,他回来时脸色虚白,手中握着的银白长剑剑身染血,径直走到莺莺面前。

“死侍告诉我,你试图逃跑?”手臂轻抬,兆时把剑横在了莺莺的肩膀上。

莺莺毫无畏惧,她直视兆时的眼睛道:“我逃难道不应该吗?”

“兆时,现在是你在挟持我,如今三哥哥派人来救我,我不跑难道等着让你当人质威胁三哥哥吗?”

上次沉雪要挟她逼钦容下跪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莺莺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已是深夜,有人在不远处架起了火堆,周围吵吵闹闹四处是走动的人。

兆时静默了片刻偏手把剑撤离,他低哑反问了句:“谁说我要拿你当人质?”

“顾莺莺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景兆时也没那么不堪。”兆时眸中映入火光衬的面容越发没血色,莺莺感觉他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直到兆时转身,莺莺才发现他身后的衣服染了大片血,竟是也受了伤!

“这是主子让属下给您的。”兆时走后,他身边的随从带来了几瓶上好的伤药。

莺莺拿着那几瓶药心里很不是滋味,进屋帮顾曼如处理伤口。

这里全是男人并没有女医,莺莺只能亲自为顾曼如处理身上的伤,但她并不懂医术,望着姑母肩上还在冒血的伤口,手足无措之际门外敲门声起:“顾夫人,我可以进来吗?”

顾曼如拉好衣服,脸上落寞一闪而过,“进来吧。”

其实这个时候,周子善过来并不妥当,有他在莺莺更加不知该如何为姑母治伤。

周子善心思细腻又岂是粗心之人,他此时过来自然是有他的用意,见莺莺攥着上药对他欲言又止,周子善干咳一声道:“若顾夫人不介意的话,子善可为夫人上药。”

他虽然不会医,但上药包扎这种事懂得比莺莺多。

顾曼如怔怔望了他一眼,良久后才道了声好。

有周子善在,莺莺就放心多了,原本周子善肯主动亲近顾曼如是一件喜事,但顾曼如显得并不开心。

为了给母子俩腾出单独相处的机会,莺莺借口寻吃食离开了。不曾想等她离开,满屋子比先前更加安静,空气中偶尔只有瓷瓶碰撞的声音,周子善站起身道:“已经包扎好了。”

顾曼如动作迟缓拉好衣服,疏离吐出一句‘多谢’。

周子善身形一僵,勉强保持平静回复:“顾夫人客气了。”

明明该是最亲近的母子,如今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顾曼如没周子善那么强大的心理,她最先崩溃哭出声,捂着脸喊了声:“朝凤!”

莺莺提着餐盒正巧走到门边,推门的动作一顿,她听到顾曼如抽泣着问:“你当真不愿原谅为娘吗?”

房间中许久没有声音,莺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打圆场,顾曼如就凄凉笑出声,“罢了。”

她说:“当初弄丢你的是我,是我痴心妄想,竟觉得你刚才唤了我一声阿娘。”

刚刚在她中箭扑倒他时,可能是疼出幻觉了吧。

顾曼如心下已一片冰凉,想也觉得周子善不可能唤她阿娘。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这多日来顾曼如早已想明白,周子善是她的孩子又能如何,她若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就不该打乱他平静的生活,把他牵扯入皇宫争斗。

想到即将继位的钦容,顾曼如闭眸下决定:“你若不愿见我,以后……便不见罢。”

两个人痛倒不如让她独自承担所有,她不求她的朝凤时常伴她左右,只求他能平安。

周子善平静的面容出现一道裂痕,听着顾曼如伤心的话他从未这般慌过。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流逝,他猛地回头看向顾曼如,红着眼睛问:“您又不要我了吗?”

顾曼如愣住,看到周子善一步步朝她走近,跪在她面前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您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这是她心念了半辈子的孩子,顾曼如又怎么舍得不要他,她是怕他的孩子不愿意接受他啊。

听着屋内的动静,莺莺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在听到周子善轻唤了一句‘阿娘’后,她不由笑了出来,只是她没笑多久身后的房门开了,躲闪不急的莺莺与周子善撞个正着,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些尴尬。

“表、表哥。”莺莺结结巴巴唤了声。

周子善强装淡定轻应,他接过莺莺手中的餐盒,不太自在道:“阿娘由我来照顾,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莺莺作为表妹听着周子善喊‘阿娘’都觉得甜蜜,更别提顾曼如了。她笑弯了眼睛,好心情调侃了一句:“表哥不是不认姑母吗?是不是今日被姑母为你挡箭的举动感动到了?”

周子善脚步停住,认真思考了番道:“不是。”

应该说是比今日更早。

在顾曼如为了救他只身前往敌营时他的心就松动了,那时周子善就在质问自己,若他的母亲当真是因愧疚才重新寻他,那她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更何况……她还是一国之母。

不得不说,在得知顾曼如是北域国的皇后时,周子善是震惊不可置信的,随之而来的情绪就是愤怒漠然。

身为皇后,她寻自己的儿子竟寻了十几年未果,到底是他‘隐藏’的太好还是宫里的人太过没用,又或者说,十几年来顾曼如压根就没想过寻他?

这样怨愤的情绪随着顾曼如只身来敌营就一点点消散,他眼看着顾曼如明明自己怕的要命,却每次都在有危险时,冲在最前面护着他。心里的坚冰早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今日之事不过是给他的最后一击。

罢了。

人世间有太多的过错与无可奈何,若总揪着那一两次的过错执着一辈子,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莺莺似懂非懂,她只明白一件事:“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叫你表哥了?”

“周表哥?”

“朝凤表哥?”若周子善自幼长在宫里,莺莺喊他一声凤哥哥也不足为过。

周子善表情难言,看着活蹦乱跳的莺莺他好似看到了他那小未婚妻,已经无法再冷淡应对莺莺,他心下放软拿出兄长的架势,轻推开莺莺道:“顽皮。”

明知他正不自在,还拿表哥的称呼逗弄他。

莺莺被训斥了还傻笑,目送周子善又进了姑母房间。

……

从姑母那出来,莺莺记挂着兆时身上的伤,犹犹豫豫找了过去。

她进屋时,兆时上身的衣服半褪正在由大夫上药,看到莺莺进来他冷冷偏移目光,似不愿意搭理莺莺。

莺莺厚着脸皮凑过去问:“你……还好吧?”

兆时耷拉着眼皮冷淡回:“暂时死不了。”

这就是不愿意好好说话了。

莺莺是有求于他才赖在这里不走,走到兆时身后查看着他背后的伤。

恰好大夫包扎勒紧,兆时没忍住闷哼出声,兴许是觉得丢脸,他出声嘲讽:“你的太子哥哥都敢不顾你的安危四放火箭,看来你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

还好莺莺没有受伤,要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最先疯的人是谁。

“没事,我护得住自己。”莺莺对此倒没什么意见,这恰好证明钦容平安无事。

只是二人都不知道,下令火.箭突袭的并非钦容。

此时北域皇宫中,大雪覆盖宫道无人打扫,人心惶惶宫人四处躲藏,整个皇宫都被肃杀的铁甲御林军占领。

潜龙殿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声盖过一声,钦容站在御案前充耳不闻,他提笔在明黄圣旨上写着什么,面前跪了一地御医。

“当真……没救了?”半响后,钦容放下笔问了句。

跪在最前面的御医不停冒着冷汗,他趴伏在地面颤声:“微臣无能,求殿下恕罪!”

钦容无声轻笑,面上毫无作为皇子该有的悲痛。

挥手让所有御医退下,他轻手拿起桌面的圣旨在眼前展开,细细端详着问内室的人,“父皇觉得儿臣这字写得如何?”

空荡荡的内室只余武成帝一人,他嘴巴张张合合死瞪着钦容,喘息困难痛苦。

钦容也没想让武成帝回答,他侧眸看向站在一侧的孔维,噙着笑悠悠问:“孔丞相觉得如何?”

孔维看过后躬身行礼,声音清晰传遍整个寝宫:“太子殿下的字有当年陛下风姿,足以以假乱真。”

在这皇宫假的不一定就是假的,真的也不一定永远是真的,谁能站在这神颠之上,谁就是真理。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右扬跪地恭敬道:“下令火.箭袭山的将领已被关押,殿下想如何处置?”

钦容黝黑的双眸氤氲出暗红血光,薄唇无感情吐出一个字:“杀。”

若他的莺莺有事,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

远处,莺莺等人还不知皇城即将变天。

在兆时处理好伤势穿衣时,莺莺看到他心口有一条半指长的疤痕。兆时察觉后穿衣的动作一顿,他眯眸看向莺莺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莺莺不解,“我该知道?”

“你当然该知道。”兆时攥紧胸前的衣服,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道:“这可是你那太子哥哥所为。”

就如兆时当年所说那般,钦容怎么可能放任他活着去落安。只是他算到了钦容派人杀他,却没想到最后救他的是武成帝。

好多次,兆时命悬一线险些撑不住,是武成帝的嘱托让他坚持成了安平王。

莺莺太傻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钦容放过了兆时,没曾想他还是背着她对兆时下了杀令。不过这也符合钦容的性子,无论是三哥哥还是太子哥哥,他对她温柔的背后从不会对敌人仁慈。

“你说你挟持我不是为了威胁钦容,那你究竟是要做什么。”这是莺莺一直所关心的。

兆时不再掩盖,他穿好战衣抽出一旁的佩剑,细细擦拭着道:“自然是为了……报仇。”

那夜潜龙殿之行,兆时成功见到了武成帝,该了解的他都已经了解了,原来所谓的偏爱和难言之隐,在皇位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莺莺知道他是想为宝霞贵妃报仇,皱了皱眉道:“你所谓的报仇是因为钦容害了你母妃,那你可想过钦容为何要害她?”

“我有必要知道?”兆时被莺莺问住了,他一心复仇只知钦容让他母妃枉死,哪儿会想凶手为何害人。

莺莺一句话击溃他最后的信念,她淡声道:“因为你母妃害死了他的母后。”

心口痛楚蔓延,莺莺知道是自己的情人喃发作了。

“兆时。”说话的力气越来越弱,她捂着心口强撑着劝说:“你可以为了你冤死的母妃找钦容报仇,难道钦容就不能为了他被毒杀的母后以牙还牙?”

第117章 囚一一七天

冤冤相报何时了, 处在权利中心的人本身就没什么对错可言。

寅时已过,桌边的蜡烛燃烧只剩短短一截,漫长的冬夜仍看不到曙光。

莺莺不知道兆时有没有信她的话, 但他表现的远比莺莺想象中平静,起身重新点燃一根蜡烛,他没再提这个话题, 而是皱眉看向趴伏在桌面的莺莺, “你怎么了?”

同钦容成婚后, 莺莺已许久没感受到情人喃的毒.发, 这会儿她无力扶案气息轻缓,逐渐加重的疼痛感使她浑身冒着冷汗。

“我情人喃发作了。”莺莺努力克制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近来受她情绪影响,这毒竟提前发作了两日。

莺莺没指望兆时会仁慈到把她送回钦容身边, 事实上就算兆时肯把她送回去, 这漫长的路程也足够让她疼的死去活来。

兆时闻言一愣,见莺莺疼痛到紧咬下唇,他匆忙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安抚:“你忍耐一下。”

她可不是要忍耐么。

指甲无力抓挠着桌面, 莺莺已经疼的说不出话。如今她除了忍耐就是寻死, 不想死就只能这样活受罪硬熬过去。

兆时不知在何时离开了,耳边是碰撞翻找东西的声音, 不过很快这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莺莺疼痛中想要转移注意力,她不由想到, 前世她有次忘了给钦容喂解药, 钦容硬撑着熬了一夜, 强健如他,之后都气息虚浮在榻上躺了几日才恢复气血,莺莺体质远不如他,不知能不能活着熬过这一夜。

“三哥哥……”想到这里,莺莺喃喃唤了声。

疼痛刺激下她的眼泪如何也止不住了,她想念纵容她咬脖子的三哥哥,也想扑入强势霸道的太子哥哥怀中痛哭。直到此刻莺莺终于承认,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她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别哭了。”离去的兆时忽然回来了,他听到莺莺口齿不清的几声‘太子哥哥’,把人扶起来擦了擦眼泪。

开始他动作原本并不温柔,直到见莺莺满脸泪水哭的鼻子都红了。莫名就想起儿时那位娇俏霸道的小姑娘,不管她平日里多横多骄纵,每次哭起来都惨兮兮让人受不了。

“行了,老子让你别哭了。”

动作放轻了些,兆时拆开手中的香囊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喂入莺莺口中道:“现在你的太子哥哥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我。”

莺莺被动咀嚼着药丸,直到咽下去才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问着:“你……给我吃的什么?”

兆时任由莺莺趴在桌上,他站起身凉飕飕道:“断肠丸。”

“咱们一场长大情分还在,我不愿看你这么痛苦,索性就送你一程。”

服过药后莺莺感觉心口发烫,她是不信兆时要杀她的,但这会儿她太过于虚弱实在没说话的力气。口中泛着熟悉的腥甜气,莺莺皱眉隐约察觉到不对,“兆时——”

眩晕感袭来,不等莺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在药丸的作用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卯时。

停歇的小雪又悠悠下落,等到天亮在地面覆上了一层白。

地面积雪本就未融,这会儿厚厚一层一踩一个坑,有人呼着冷气滑倒在地面,众人哄笑成一团引来将军训斥,很快就拿着工具干活。

唰唰——

持续的嘈杂声惊扰屋内熟睡的姑娘,她趴伏在桌面小扇子似的睫毛轻颤,嘤.咛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儿?

莺莺初初醒来还有些发懵,她扶着酸疼的脖子坐直身体,看到兆时披着狐裘正站在窗外。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苏醒,莺莺低柔喊了声:“兆时?”

兆时扭头望向她,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醒了?”

莺莺嗯了声,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她茫然眨着眼有些奇怪:“我身上的情人喃……是撑过去了?”

摸了摸心口,莺莺清醒后感觉自己浑身舒畅并无不适,完全不像是捱过情人喃的模样。只是在她的记忆中,情人喃一旦发作吃不上解药,是要苦熬一晚上的,然而她昨晚没疼多久啊。

兆时的嗤笑拉回莺莺的沉思,隐约中她也猜到了什么。

“要真让你疼一晚上,怕是你这会儿正在棺材里同我说话。”

仔细盯着莺莺的脸瞧了片刻,兆时目光落在窗外平静道:“刚刚大夫来给你看过了,顾莺莺,本王说到做到,当初欠你的都还回来了。”

昨晚兆时喂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断肠丸,而是他苦苦寻了许久的情人喃解药。

此时桌面正扔着莺莺还给他的香囊,若莺莺记忆无误的话,昨晚兆时就是从这香囊里拿出了解毒丸。抬手将香囊抓入手中,莺莺得承认,在这一刻她的心被兆时暖到了。

心中五味俱全,片刻后她又确认了一遍:“我的情人喃……真的解了?”

“自然。”兆时道。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受钦容的血药控制了。

在落安的这些时日,兆时从未放弃寻找情人喃的解药,说来他寻到的解毒方子同静山师傅寻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兆时寻到的更早一些。

之所以迟迟没有给莺莺,是因为药方中最后一味心头血难得,直到宫乱那日,他才将这药方凑齐。

莺莺这会儿也不知该不该说谢,若是道谢,就间接原谅了兆时同南音勾结刺杀钦容,若不道谢,她身上这毒的确是因兆时而解。

好在兆时做这么多也不是为了莺莺一个谢字,他腻烦了,嫌弃莺莺霸占他房间这么久,挥了挥手赶着人离开。

莺莺在这睡了一晚的确该回去了,她起身时双腿一软,兆时好心提醒:“情人喃的解药药性猛,这几日你可能都没什么力气。”

没了力气,那她怎么跑?

莺莺心思一沉攥紧了双手,动作迟缓往门外走。

她来是想劝兆时收手的,没想到人没劝住反而解了情人喃,这会儿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莺莺。”

一只脚才迈出门框,兆时忽然又唤了她一声。

他似在迟疑着什么,语气很轻却咬字清晰:“你昨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莺莺先是一愣,接着扭头看向兆时,很认真回道:“我顾莺莺以性命起誓,昨日所言一字非虚,你若不信大可以亲自去查。”

……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兆时并不知道,在莺莺有限的生命里,这句以性命作为代价的起誓意味着什么。

窗外铲雪声沙沙,兆时睫毛垂落面色苍白。有一时间莺莺觉得兆时好委屈,他唇瓣微张着像是要哭,但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回给了莺莺四个字——

“我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了,苍白无力的一句话迷茫而又无措。

或许在他的心中,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吧?

莺莺没再多言,等从他房中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只香囊。

“……”

莺莺昨晚没休息好,受情人喃解药的影响,她回去后又昏睡了一上午。

等下午醒来,她才恢复一些体力,周子善见状松了口气:“你再不醒,阿娘该着急了。”

莺莺又寻了名大夫来帮自己诊脉,她身上的情人喃的确解了,但兆时又骗了她,根本不需几日,只需半日她就能恢复力气。

用过晚膳后,莺莺心中有些不安。

周子善故作随意走到莺莺身边道:“刚刚我听他们说宫里出了变故,想要进宫护驾。”

多么讽刺,明明兆时才是忠诚护主的一方,却被钦容打成了叛军。

莺莺心下烦躁,她记得兆时说过,抓她并不是为了威胁钦容,但始终未说抓顾曼如的用意是何。查看着四周的地形,莺莺想不出脱身的法子,只能低声问周子善:“表哥有何想法?”

周子善沉吟道:“每日酉时,会有两名看守来为我们送饭。”

这里除了景兆时和他们,遍布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要逃目标太大也太惹眼,除非换上他们的衣服。

莺莺心念一动,正同周子善商量该如何实施计划,脚步声靠近,有人走到莺莺身边道:“顾姑娘,我们王爷要见你。”

莺莺与周子善对看一看,装着若无其事去了兆时房间。

已经入夜,下了一日的雪越来越大,潮湿的柴大多数都无法再生火。兆时房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他托腮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面前摆了一壶酒和两个酒碗。

“来,陪我喝几杯。”察觉到莺莺进来,他收回思绪把面前的碗一推。

莺莺坐下,瞥了眼他的脸色道:“断头酒?”

周子善可是告诉她,他们明晚就要行动的。

兆时被莺莺噎住了,刚刚酝酿的情绪消失无踪,他倒了满满两碗酒没好气道:“对,就是断头酒,喝完就送你上路!”

哪里是送她上路,这明明是他们要自寻死路。

莺莺不信兆时不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就算手中还捏着帝王亲赐的精锐军,也已经没了胜算,说这样的他们不是去送死又是什么?

兆时并不想同莺莺提这些,他灌了口酒只是回忆起往事:“招芳阁的桑落酒最为醇香,可你总爱喝那里的寒潭香露,我不喜。”

先前,莺莺总爱拉着兆时去逛花楼,最爱去的就是这招芳阁。

随着兆时的几句话,莺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唇边露出一抹笑容道:“咱们好像还因为这桑落酒吵过一架。”

无非是各自觉得自己酒品最好,互相嫌弃着又想让对方共饮一种酒,可惜他们都太过自傲,最后只能大打出手闹得一拍两散。

兆时又道:“招芳阁太吵了,那里的姑娘还总爱对手动脚,我也不喜,好在那里唱曲儿跳舞的姑娘还能凑合。”

这话莺莺就不爱听了,她小口抿了下酒,哼了声质问:“也不知是谁在那儿一掷千金。重金打赏花魁的人是你吧?为了个唱曲儿的姑娘,带着我去揍王大人他家小儿子的也是你吧?”

“是啊,都是我。”兆时没有反驳。

他一口口给自己灌着酒,目光带着些醉意的涣散:“真想……再回到那个时候。”

他姿态放得那么高,还没尝过一口莺莺爱喝的寒潭香露。洁癖让他不喜同人靠的太近,导致至今都没个喜爱的姑娘,也不知这北域除了皇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想念之前那个我了。”兆时眼眶有些发红,终于道出埋藏在心里最深的话。

“先前父皇赶我出皇城时,曾秘密召见过我,他说我同我母妃眉眼有四分相似,所以他最为喜爱我。”

兆时信了,信了无情帝王心有一处柔情,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一位妃子。

他以为,自己的父皇是因为爱宝霞贵妃才会把太子位给他,他还以为自己能久坐太子之位,除了自己的真本事还有父皇对已故宝霞贵妃的纵容,他更以为,父皇偷偷传召他赠予他帝王亲兵,除了信任他更有对宝霞贵妃的偏爱……

可结果呢?

“那日我进了潜龙殿,父皇同我说,我除了有四分像母妃,还有六分像他。”

是了,兆时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像武成帝的孩子。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偏爱,父皇最爱的不是我母妃也不是我,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或许武成帝先前信天命,但随着他在皇位上坐的越久,自负后对于天命的质疑也就越大。他开始不断的反问自己,自己当初能坐上皇位,究竟是靠钦天监所谓的天命帮助,还是靠自己的本事。

对,钦天监批得莺莺者得天下,但他因前皇后对钦容并不喜爱,再加上钦容‘下毒’害他,他一边信从着天命一边膈应着钦容,总觉得钦天监对他有所隐瞒,或许新帝的上位是踩着前帝。

听到这里,莺莺才知当初钦容难言的表情为何,“不是的……”

原来钦容早知姑母下毒一事,是他为了他们把此事一力承担,误让武成帝以为是他下毒害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莺莺直到此刻才想明白所有的事情,怪不得武成帝宁可违背天命也要助兆时登帝位,他是怕自己死在钦容手中!

可从头到尾,钦容并未对武成帝出过手啊。

说到底,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还是兆时,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是武成帝用来保命的工具,活在甜蜜的谎言中为之而努力。当一切大白于天下的那刻,兆时也就没了努力的意义。

没了为母报仇的意义,没了逼宫夺位的意义,也没了登基称帝的意义。

只是武成帝对他有过偏爱吗?

或许是有吧。

兆时想到武成帝先前对他说过的话:“父皇告诉我,先前我身为太子时,为了帝位对你使手段让他很生气。”

不是气他手段卑劣荒唐,而是气他太过于无用心软。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撕心裂肺质问武成帝的一句话:【父皇觉得,您当真没有错吗?】

没有的。

“后来我才明白,在我质问父皇这句话时,父皇为什么会说出恨不得没生过我的话。因为那时父皇的确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太心软了。”

“成大事者就应该不择手段,但凡我心狠一些,对你得手也就得手了,就像钦容那般不会有什么惩罚。”

“父皇是在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帝王,在他眼中,每一个上位者都该如此心狠手辣。”

莺莺听完心下一凉:“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按你父皇说的做吗?”

兆时沉默,片刻后才坚定的回:“会。”

“你不会。”

莺莺一眼将他看透,“你若真的会,刚刚就不会犹豫。”

“哪怕被逼的这般地步,你的心依旧柔软。就像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般,有些深入骨血的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

“兆时,你不适合做帝王,这样你会很痛苦。”

风入时烛火摇曳,在昏暗的房中兆时用手捂住了脸颊,他哽咽着道:“对,强迫自己变狠真的很痛苦。”

“莺莺,我再同你说一个秘密,其实淑妃害你姑母一事,并不是我指使的。”

他就算再怎么变狠,也没换到那个地步。当初他之所以应下,不过是想断了同莺莺的感情,不曾想反而伤到的却是他自己。

喝了那么多酒,兆时说话也不再强硬,他抽着鼻子委屈道:“你都不知道你当时打我时下手有多重,我脸上疼心里更疼。”

莺莺怔住,其实在来了这里见到姑母平安无事,她就隐约有了这个猜测,此刻听兆时亲口说出来,这话仍旧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你怎么这么傻!”莺莺真不知该说兆时什么了,先前她还觉得他回来后变聪明了,如今看来还是傻的厉害。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走到这一步,其实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兆时道:“原本,我是挟持顾皇后是想为登基后做准备,只是见过父皇后我就无心帝位了。”

或许就如莺莺所说,他就该去处安逸的封地当个闲散王爷,只是这一切都让武成帝和他自己毁掉了。看着仍旧跟随自己的这些兄弟,兆时想,索性就抓了莺莺引钦容出来。

“我的确没想拿你威胁钦容,我只是想同他光明正大打一场生死战,哪怕最后战死也无憾。”可惜啊,就连这一条也失去了意义。

他根本就无仇可报,好像他的出现就是多余。

屋外嘈杂声不断,大雪天有人在外面温酒,吵吵闹闹好不热闹,而屋内莺莺和兆时都沉默了,莺莺轻叹了声气:“兆时,收手吧。”

她不想看着她这个傻朋友把自己逼上死路。

叮——

随着这句话落,莺莺脑海中忽然想起系统的提示音:

【顾曼如线完成度已圆满,任务完成。】

【恭喜宿主,成功收集到第二片精魂碎片——逆转!】

莺莺被突然炸出的系统弄懵了,随之她很快想到,顾曼如任务的最后完成条件是……武成帝亡。

咚,咚——

皇城隐约传来钟鸣,兆时听到这声音睁大了双眸,跌跌撞撞推开了房门。

漫天飞雪来至,莺莺紧跟着兆时身后出来,她看到远处皇城万家灯火齐灭,黑暗中仿佛成了一座死城。

顾曼如被周子善搀扶着出来,静数着这不间断的钟声,她握紧周子善的手无声笑了。

笑容中无喜无怒,她轻轻道:“朝凤,你见不到你父皇了。”

见不到也好,武成帝也不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