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脸色不太好,她急忙让雪儿去唤外面的俞鼎,望着地面碎裂的药碗道:“药里可能有毒。”

这一切都只是莺莺的猜测,可以说她太敏感了,但为了自家哥哥着想,她必须慎重。

顾凌霄又咳了几声,因莺莺过激的举动他这会儿嗓子发痒,知道自家妹妹这段时间有多辛苦,他想要安慰几句,然而一开口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竟吐了一口黑血。

“哥哥……”莺莺见状连忙去扶顾凌霄,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着急往门边望了几眼,她大声喊着人,“我哥哥中.毒了,有没有人,快去找俞先生过来。”

廊上人声杂乱,救火的声音淹没莺莺的呼救,有人悄悄走到顾凌霄房门前,趁着所有人不备掩上了房门。

雪儿出来后,一路往俞鼎的住处跑去,等跑到无人的角落她迈下了步子,噙着笑容动了动手腕。

本以为自己今日的主意万无一失,不曾想又让莺莺破坏,既然如此,为了以绝后患她只好杀了俞鼎了。

轻轻敲响紧闭的房门,雪儿垂落的袖中闪现一根银针,在俞鼎打开房门时,她抬眸慌乱喊了声:“俞先生……”

正欲抬起手臂,身后匆忙的脚步声近,晓黛借着武功追上来,隔着一段距离就大声喊道:“俞先生快随我过去,我家少爷又中毒了!”

……

顾凌霄此次中的毒极为厉害,若不是莺莺反应快及时挥开药碗,恐怕这会儿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回人。

就算如此,那两口药仍旧要去顾凌霄大半条命,俞鼎救了一夜都没把人拉出危险,消息传入城外军营中,不等钦容有所表态,景顺荷就连夜赶回纳桑城,红着眼眶闯入刺史府。

“老夫尽力了。”景顺荷一回来,就听到俞鼎摇着头从顾凌霄房中出来。

她迈着步子一步步走近,沙哑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刚刚从军营回来的景顺荷一身铠甲,带着冷冽的肃杀之气。她握着剑去抓俞鼎的衣服,压抑着情绪又喊了一遍:“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俞鼎脸色很差,他闭了闭眸道:“顾大人身中奇毒已经无药可救,恐活不过今晚。”

啪——

是长剑落地的声音。

天旋地转间,景顺荷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她眼前的事物迅速消失,就只能容下顾凌霄一人的身影。

“不可能的。”

“我走时人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

双腿发软,景顺荷恶狠狠拂开搀扶着自己的双手。视线落在那扇门上,她一步步朝着房门迈去,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房中,药气不散,散落在地面的汤药碎片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昏暗的环境中,顾凌霄面色惨白双眸紧闭,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他缓慢睁开双眸,在看到景顺荷时露出极浅的笑容,哑声道:“……是你啊。”

“是我。”景顺荷坐在榻前,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哭出声。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景顺荷不肯相信,她只是一会儿没有守好人,竟就把自己的将军弄没了。生死关头间所有的顾虑烟消云散,她伸手抓住顾凌霄的手,垂着面容眼泪一颗颗往他手背上砸。

“对不起。”景顺荷道着歉,都是她没有把人看好。

虚弱下顾凌霄望着她的眼睛极为温柔,曾经这种温柔她只在顾凌霄失明间感受过,这会儿顾凌霄还在对着她笑,他似乎在通过她看另一人,低弱道:“该道歉的不是你,是我。”

“顾某半生戎马,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在死前见不到自己珍爱之人。”

景顺荷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涩声问:“你所珍爱之人……是谁。”

“她叫小花,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对不起她。”

第127章 囚一二七天

其实不难猜出, 他的小花姑娘是他的身边人。顾凌霄也很明白,小花之所以会选择在他恢复光明时离开,是他没给够她足够的安全感。

说到底, 都是他对她不够好吧。

顾凌霄仔细想了想,似乎在他被小花救起后, 一直都是小花无条件守着他爱着他, 她对他的爱卑微又小心翼翼, 就连入睡中都不忘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沉重又让人心酸的两个字, 她只是爱上了他而已,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景顺荷对于顾凌霄念出的名字并不惊讶, 说不惊讶, 但她的神情中又带着几分难言的笑容。苦笑下她发问:“她骗了你, 又哪里算得上好姑娘。”

在景顺荷的心中, 爱是无条件的付出与支持,不该是自私自利的占有。

可小花在寻到顾凌霄后,明知他的身份却以爱将他束缚在深山, 苟且偷生中弃西北无数百姓的生死不顾, 甚至在人家妹妹亲自找上门时,带着人躲躲藏藏不想让他被发现。

她哪里算是好姑娘, 简直坏到让人无法容忍。

顾凌霄咳着反驳:“那不是骗。”

景顺荷眼中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名, 其实在顾凌霄眼中都可以理解。而且小花没坏到自私自利的地步,顾凌霄失明失忆期间她一直在想法子助他恢复, 那日顾凌霄昏睡中, 也听到了小花在他耳边念叨的一句话——

她说:“我不贪的, 如今军营大乱难以掌控,等你恢复了记忆,我就放你离开。”

顾凌霄至今都记得小花在说这句话时的无助,她像个孩子般对自己承诺,明明说要放手,握着他的手却越来越紧。

“她不应该放手的。”

顾凌霄说到这里又咳了几声,嘶哑的声音带着哀痛,“原本她放走了也没关系,毕竟我还在,我可以压上我的余生把她追回来。”

“我可以主动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给她一个家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在重新见面时,我还要告诉她我有多么喜欢她离不开她,可惜……”

“她都听不到了。”

“不,她听得到!”

景顺荷眼看着顾凌霄气息越来越弱,这一刻她不管不顾的说着心里话:“你想说的她都听得到。”

“顾凌霄你不可以死,你的小花不允许你死。”

顾凌霄双眸半阖着,他染血的薄唇荡出很轻的笑意问:“她都不要我了,你怎知她还在意我的生死。”

‘不要我’三个字刺痛了景顺荷的心,她摇着头控制不住泪水,带着哭腔道:“她要你啊,她怎么舍得不要你。”

“你都不知道她喜欢你喜欢的有多苦。”

顾凌霄从小就是众人眼中的天子骄子,而小花只是皇宫中不受宠的冷宫公主。在她受宫人欺辱每日吃残羹剩饭时,少年一身锦袍在朝堂受人赞扬,两人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

“你有皇后姑母,受太子、皇兄宠爱的妹妹,就连爱慕你的姑娘都是尚书家的嫡女,小花一个被所有人厌弃的冷宫公主,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你。”

话说到这里一切秘密全部撕裂,景顺荷握住顾凌霄的手放到自己颊边,坚定道:“我就是你的小花。”

她以为,失明失忆的顾凌霄爱上小花只是需要精神依托,伴随着他的记忆恢复,这对于一位心系百姓的将军来讲是一场恶心的荒唐梦。

“我后悔了,我本想还你自由,却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顾凌霄我后悔了,我不该走的,我应该鼓起勇气,做你眼睛恢复光明看到的第一个人。”

然而如今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没有以后了。

顾凌霄眼皮越垂越低,落在景顺荷脸颊上的手也逐渐失去力气。

紧闭的窗门遮挡住外面的光,让人看不到生的希望,等到顾凌霄彻底闭上眼睛,景顺荷哭着哭着就止住了泪,她像是傻了般呆愣愣望着顾凌霄的容颜,含着泪的双眸破碎空洞,如同被人抽干了灵魂。

“原来你就是我的小花啊。”顾凌霄在死前这样对她说。

没有震惊没有嫌弃,顾凌霄吃力睁着双眸想要将她的容颜记在脑海中,吐出的话断断续续越来越轻,“我猜的果然没错。”

“若有来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啊。

只是不等顺荷将答案告诉他,顾凌霄就听不到了。

房中只余她一人的呼吸声,压抑住口齿中的悲鸣呜咽着。她紧紧抓着顾凌霄的手不放,忍了好久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愿意。”

“顾凌霄,我愿意。”

“求你醒来看看我。”

曾经景顺荷是最喜欢雪天的,因为儿时她曾在雪中遇到两位贵人,一位是她的皇兄钦容,另一位就是她此生珍藏在心的顾凌霄。

景顺荷好像又看到了那年冬天,破败的冷宫下她缩在角落无助哭泣,穿着锦衣的耀眼少年走到她身边,他撑着一把伞为她遮挡风雪,还赶走了欺负她的恶嬷嬷。

“别怕啊。”那时少年的声音清朗。

在她被所有人遗忘的那段时光里,他是唯一一个蹲在她身边对她说:“我记得你,你是顺荷公主。”

后来啊,没多久景顺荷就又在雪天遇到了钦容,那时她跌坐在雪中茫然无措,亭中一群皇子少爷坐看她出糗,只有钦容踏着雪走到她身边,他倾身对她伸出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皇兄之所以会帮我,是因为你。”

那时顾莺莺已经是皇城人人羡慕又憎恨的对象,她集万千宠爱被兆时太子和钦容宠着,顾凌霄与他们关系极好。

钦容本没有注意到她,只因顾凌霄对他说了句话:“四殿下,那是您的妹妹顺荷公主。”

“我都听到了,都听到了……”景顺荷回忆着这些往事喃喃自语,“在那群恶意怜悯的目光下,就只有你和皇兄的眼睛是干净的。”

“后来我鼓起勇气曾对你道谢,可是你却忘了这些。”

“所以我想,或许对你而言,救我只是你的顺手之举,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位可怜狼狈的公主。这样的我,就连感谢你都没有资格。”因为顾凌霄根本就不会记得她。

景顺荷承认自己自卑,因为她从出生起就在冷宫,后来所得的一切也都是由钦容赐予,从头到尾都只是依附别人而生的可怜虫。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用,所以她听从钦容的命令日日夜夜刻苦练武,她这样做除了想帮助皇兄,其实还存了一分私心。

“我想,我样样比不过你身边的姑娘,至少要有一样能和你并肩而立吧。”

景顺荷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剑架上,那上面横放着顾凌霄的佩剑。景顺荷身为公主没有该有的尊贵荣耀,她性格木讷长相普通,就连做事也偷偷摸摸没有半分大气。

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怯弱自卑的她曾数次偷看顾凌霄练武,皇家练武场上他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少年一把剑使得气势如虹,景顺荷曾无数次幻,若是自己也能站在他身边该多好。

哪怕她打不过他,哪怕她也只能像他那些对手般狼狈掉到练武台下,哪怕他摇着头说她一句太没用了,她也心满意足。

“皇兄说的对,我的性子早晚会害了我。”起身走到剑架旁,景顺荷抬手抚摸沾有他气息的佩剑。

明明她终于等到顾凌霄开口要同她比武,等啊等却始终没等到一个开场,事到如今她的等待也没了意义,因为景顺荷的整个世界已然崩塌。

唰——

出鞘的剑闪出冷冽的剑光,刺眼的光芒惹得榻上的人眼皮微动。景顺荷不察,她一点点抽出那柄长剑,摩擦锐利的声音挡住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只失神喃了句:“顾凌霄,你要在奈何桥前等着我。”

在剑身彻底出鞘的那一刻,一只苍白的手自身后伸出按住剑柄,那人慌乱出声:“你要做什么?”

景顺荷一怔,回头看着那张刻入心中的面容,她情绪失控眼前阵阵发黑,在昏迷前她念出一个名字——

“顾凌霄。”

“……”

顾凌霄没有死,这不过是他与莺莺设计‘捕获’小花姑娘的陷阱。

莺莺当时反应极快,只喝了几口药的顾凌霄虽然中了毒,但经过俞鼎的全力救治性命无忧,景顺荷以为的性命垂危、呼吸微弱,都不过是顾凌霄解毒后的虚弱无力。

原本,顾凌霄同莺莺没想把这场戏做这么大,他们交代俞鼎的是中毒太深、难以救治,不曾想俞鼎不擅长说谎又没准备时间,他在见到景顺荷持剑出现时太紧张,一不小心就把还有点救治希望的人给说没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落子无悔,所以顾凌霄只能顺着俞鼎的话演下去。

他远比景顺荷和莺莺想象中聪明,其实在恢复记忆后,他回忆着失忆中的点点滴滴,差不多对小花姑娘的身份有了猜测,后来见到了景顺荷,他那句‘没想到长公主也来了西北’就已经确定了内心猜测,他的小花就是景顺荷。

深知景顺荷的性子,所以顾凌霄想借着这个机会逼她一把。

原本,顾凌霄只想让她开口承认自己是小花,接着他佯装病弱要求景顺荷照顾自己慢慢培养感情,不曾想因为俞鼎一句话玩脱,险些让景顺荷不顾肚子孩子自戕。

对此,景顺荷的解释是:“我没想死。”

昏迷醒来的她远比众人想象中平静,在得知前因后果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顾凌霄紧张的面容只说了一句话:“还好不是真的。”

紧接着她就与顾凌霄抱在了一起,互相承诺着再也不离开对方。

一场虐恋情深的戏码收场,莺莺见不到钦容无法同他分享喜悦,就将自己的布局写信告诉了钦容,军营中钦容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从字体的起飞承诺就能判断出莺莺的愉悦。

推开案几上的公务,他抚袖在信件上回了一句话:【不愧是孤的皇后,莺莺真聪明。】

钦容可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就连七窍玲珑心的裘郁都不曾得到他一句话,可想而知莺莺在看到钦容的回信后有多开心。

她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处了,至少不会再被人骂蠢毒又坏,然而‘聪明’的她没多久就品出钦容身上的不对劲儿,她想起钦容得知顾凌霄中毒后的淡定从容,急匆匆又写了封信给他。

这次信件上没有拥挤塞不下的字体,只狂乱写下了一行字:【你不会早就看穿我们的计谋了吧?!】

钦容在看到这封信时微微挑眉,想象着寝宫那只使性子炸了毛的小胖猫,他思考许久回道:【乖,孤过两天就接你来军营。】

所以,他就是提前看穿了。

.

顾凌霄身体强健,在景顺荷的细心照顾下,只养了几天身体就恢复健康。

照顾了顾凌霄几日的景顺荷反过来被顾凌霄照顾,他扶着景顺荷的腰身柔声道:“你怀有身孕,不宜过度劳累。”

景顺荷依偎在顾凌霄怀中摇头,红着脸小声回着不累。

吃了自家哥哥嫂子的几天恩爱,顾凌霄心系军营总算决定回去。景顺荷经历了一次‘生死’不敢再放顾凌霄一人,她执意要与顾凌霄上战场,恰好军营中的乱党已清理干净,于是莺莺等人跟着同去。

不比纳桑城的刺史府,城外军营的环境困苦,用帐篷搭成的营帐远不能抵御寒冷,莺莺待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寒气。

晓黛从小跟在莺莺身边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在营帐里多支了一盆烤火炉,脱下莺莺身上的披衣叹气:“这可怎么住人。”

莺莺疑惑看了她一眼道:“别人能住我怎么就住不得?”

前世的莺莺体会不到人世疾苦,钦容大概也知她享受惯了荣华富贵来不得这种地方,所以心软将她留在了用珍宝堆砌的东宫里。

这一世莺莺懂事了,她反过来安抚晓黛,“战士们来这里是为了保家卫国,就连他们都没喊苦,咱们这些帮不上忙的又有什么资格喊苦。”

正准备进来给莺莺送东西的小士兵刚好听到莺莺的话,他脸色发红放下东西急匆匆离开,没多久莺莺的话就传遍了军营,众人士气大涨。

前有她在书房替禁卫军求情,后有她在军营夸赞西北战士,莺莺都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她莫名其妙就成了士兵口中人人夸赞的贤德皇后。

莺莺听到此事时正陪钦容在营帐里处理公事,她窝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只听一声惊喜的陛下,有人进入军营跪在钦容面前道:“陛下神机妙算,顾将军击退平沙军又打了胜仗!”

莺莺一个激灵清醒,扒拉着钦容的手问:“怎么了怎么了?”

“哥哥又赢了?”

“嗯,赢了。”钦容低眸看了她一眼,按住她的后脑示意她继续睡觉。

莺莺睡不惯军营的硬木板这几天都没睡好觉,顺着钦容的意思往他怀中一歪,她闷在他衣服里自豪夸了句:“我哥哥真厉害。”

可不是厉害么。

如今重新回来的顾凌霄在西北战士眼中是死而复生,是信仰般的存在。他失踪前就带领众将士打了数场胜仗,如今重现继续缔造神话,所有人都传他是战神转世。

西北如今的战绩,是钦容连同顾凌霄、西北的战士一同创造的,按理说莺莺起到的作用都不如顺荷公主大,可莫名其妙间,她在军营中的威信极大。

后来晓黛打听后才知,原来很多人都知顾凌霄是莺莺找回来的,再加上自莺莺来后战事屡战屡胜,西北的士兵都觉得莺莺是祥瑞之兆,是他们的福星。

只是好景不长,就在众人信心满满,以为即将击退平沙和昊纹两国时,他们的‘福星’不起作用了。

莺莺来时也带了雪儿,考虑到这里是军事重地,所以莺莺将雪儿和晓黛安排在了一间帐篷。

迄今为止,雪儿有惊无险还没有露出尾巴,自顾凌霄的事件过去后,她没再轻举妄动表现的更加老实,原本她跟随莺莺的目的就是来军营,如今刚好达成。

百密一疏,她想她计划中唯一的疏漏就是莺莺,没考虑过莺莺对她的影响会如此之大。

一日下雪,钦容不在帐中。

雪儿端着托盘走进属于帝王的营帐内,宽敞的帐内整洁干净,唯一杂乱的地方就只有床榻,此时榻上隆起一团,有人正窝在里面沉睡。

环视了帐篷一圈,雪儿没在案几上发现可用信息,轻手轻脚走到了榻前。她站在榻前蹲下身子平视莺莺,莺莺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脸颊嘟嘟,脸颊红润睡得极为香甜。

真可爱。

忍住想要伸出去的手,雪儿目光沉沉轻勾着嘴角,她之前可没发现莺莺这般惹人喜爱。

也不怪钦容爱她会爱到成疯成魔,雪儿得承认自己坚冰般的心也被她撩拨化了,她眼也不眨的一直盯着莺莺看,似感受到雪儿的视线,她颤着小扇子的睫毛醒来,在看到雪儿时微微张着嘴巴一脸懵懂茫然。

雪儿见莺莺脸颊上压出一道浅浅睡痕,没忍住上手戳了一下,她捏着甜腻腻的嗓音喊人,“姐姐该起来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莺莺揉了揉眼睛唔着,随着她从榻上坐起的动作,毛茸茸的锦被落下大半,露出她里面穿着的薄软寝衣。松松垮垮的衣领挡不住脖间春光,雪儿在看清她脖间的红痕时笑容一僵,冷戾在眼中快速闪过。

想想也是,软乎乎的宝贝叼在口中,钦容岂有不吃的道理。

冷气的进入很快让莺莺清醒,虽然雪儿同为女子,但莺莺还是不习惯在她面前衣衫不整,迅速用披衣包裹在身。

“晓黛呢?”莺莺一直是由晓黛来伺候。

雪儿整理好一旁的梳洗工具,很自然回道:“晓黛姐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雪儿就代替她过来了。”

然而晓黛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晓黛近日盯她盯得太严,雪儿找不到同莺莺相处的机会,于是一怒之下对她使了些手段。她不仅武功厉害还极为擅长下毒,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晓黛只能缠绵在病榻。

想到艰苦的军营条件,在大夫看过说了体虚乏力后,莺莺只当晓黛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

此次出行莺莺只将晓黛带在了身边,随着她的倒下军营里只剩下雪儿和景顺荷两个姑娘,自然就由雪儿接替了晓黛的职务。

莺莺也不是说雪儿不好,她只是不习惯让晓黛以外的姑娘近身,于是之后就学着亲力亲为,尽量不麻烦到雪儿。

雪儿靠近莺莺只是出于私心,其实她真正的目的在于钦容以及收集军中的第一线报。

如今平沙与昊纹的屡战屡败,都不过是雪儿的计谋,一等北域士兵骄傲自负,她立即命平沙昊纹反扑,很快就让顾凌霄吃了一次打败仗。

这一仗输不在顾凌霄,顾凌霄征战沙场经验颇多,在击退平沙军后他本是下令撤退,而他麾下将领认为这是一举击败平沙的好机会,在诱人的表象下他们违背了顾凌霄的军令,最后不仅折进去大半士兵,还让顾凌霄受了重伤。

在顾凌霄从战场回来后,他手中抓着一片带血的衣角,昏迷前只说了一句:“我又看到他了。”

雪儿领着大夫急匆匆进入帐篷,在听到顾凌霄这句话时脸色一僵,下意识抬手抚了下右臂。

为了杀掉顾凌霄,刚刚那一战她必须亲自出手,不曾想顾凌霄早有防备。

这一战她虽然让平沙昊纹两国大胜,然而她没能杀了顾凌霄不少,而让自己在他手中受了伤。

调整好情绪,雪儿马上换上副忧虑面孔走到莺莺身边,她轻抓着莺莺的衣袖喊了声姐姐,莺莺拿起顾凌霄手中的碎布细细查看,没注意到雪儿反倒是走到钦容的身边。

“三哥哥。”莺莺将碎布塞到钦容手中,她微微皱着眉头道:“我怎么觉得这布料像是出自咱们北域的军营。”

钦容低眸看了眼布料,轻点下颌证实莺莺的话,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的确。”

这军营中出了平沙昊纹的内奸。

第128章 囚一二八天

顾凌霄口中的又看到他了, 指的自然是先前行刺过他的沉雪。

而他冒着生命危险一路攥着沉雪的衣角回来,想来也是因为沉雪穿了他们北域军营的衣服。

与别的衣服不同,北域士兵的衣袖上绣有花纹, 越是精锐的军队袖子上的花纹就越精致,还有的军队会在袖子上绣编号, 象征着个人身份。

好巧不巧, 顾凌霄扯下来的衣角上正绣着北域某一支军队的编号, 钦容通过绣纹与编号很快找到了对应的人, 只是那人早已横尸在军营不远处的树林中,断气许久, 显然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当时时间紧急, 雪儿为了摆脱暗中监视的暗卫随顾凌霄出征, 只能出此下策混在队伍里。

是她大意了, 本以为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北域军营,却没想到军营中还有绣纹编号这一说,把众人的目光引入军营中。

很快, 钦容下令彻查军营中的所有人, 按照顾凌霄留下线索,将重点定在手臂上有伤的高挑男子。雪儿沉默回到帐篷中, 她挽起袖子阴沉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 听着外面的动静沉思许久。

大概要瞒不住了。

她该怎么办呢?

扫了眼榻上昏睡不醒的晓黛,雪儿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脸部轮廓, 仰起脖子缓缓吐出一口寒气。

当天深夜, 一直病恹恹的晓黛忽然发了疯, 雪儿在阻止她时被她推倒在地,撞歪了一旁的烛火架子。等莺莺得到消息时,外面火光大盛众人正在救火,她披衣出来拽住一人问:“帐篷里的人呢?”

“人?”那人懵了下开始大喊:“坏了,你们有没有人进去救帐篷里的人!”

正说着,有人咳嗽着从帐篷里抬出一人,莺莺凑近一看发现是晓黛,莺莺皱眉问着:“雪儿呢?”

晓黛这会儿已经醒了,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一直再哭,求救着去抓莺莺:“雪儿为了救我被柜子压住了,我搬不动它,是我不好,娘娘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谁又何尝不想救呢?只是火势蔓延太快,进去救雪儿的人迟迟不出来,众人已经不敢再冒险。

莺莺僵硬的站起身来,有人见状着急阻拦,“娘娘,已经有人进去救雪儿了,您万不可进去!”

莺莺紧抓着晓黛的手不放,万千心思涌上心头,声音发涩道:“我知道。”

系统说过的,在原身寿命终止前,无论如何她都死不了,但死不了,不代表不会受伤。就如同前世钦容折断过她的手臂,断了就断了,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宿主你可想好,这可是火啊。】系统察觉到莺莺的犹豫,出声提醒着她。

刀伤剑伤无论多疼都可以好,就算不好也顶多是道细长疤痕,而火可以吞噬太多东西,莺莺先前曾目睹过被火毁容的女人。

望着帐篷中的火光,她焦急等待着救援的人出来,晓黛浑身焦黑在她旁边无助哭泣,一直在哀求着莺莺。

“求求主子一定要把雪儿救出来。”

“是我不好,都是是我不好,是我魔怔做了噩梦,是我把她推倒在地上让她撞到了烛架。刚刚她还在安慰我让我先出来,她的手臂被柜子压住了,一定怕极了。”

“主子……”

莺莺眸子微闪,任由晓黛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晓黛含着眼泪嗫嚅道:“若雪儿因我而死,我会做一辈子的噩梦。”

说着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似乎想要重入火场。

莺莺极为认真看着晓黛的动作,侧首见钦容正闻声朝这边走来,她一把拉住晓黛的手道:“你别去。”

晓黛怔了怔,含着眼泪动作迟缓的看向她。

望着即将被大火吞噬的帐篷,莺莺又将话重复了一遍:“我去。”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她不管。”

钦容远远就察觉莺莺的不对劲儿,微微颦眉,在莺莺朝他望来时他像是猜到什么,立即冷声下令:“拦住皇后!”

莺莺先他一步松开晓黛的手,动作极快的冲入火光中。

她跑到太快,转身的动作又太过决绝干脆,在钦容变了脸色的同时,晓黛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痴痴望着莺莺的身影滚落两滴泪珠。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她不管。】

晓黛耳边还回荡着莺莺刚刚的承诺,她低眸望着自己被莺莺松开的手指,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

“这次,是真要栽到你手里了啊。”

“……”

上天眷顾莺莺,她才冲入火中,就看到两名受了轻伤的士兵将昏迷不醒的雪儿抬出。

浓浓烟雾下,莺莺的手臂被人用力攥紧,在她被人拽出大火的那一瞬帐篷塌了,莺莺抬头看到了钦容的面容。

不再是缱绻温润的双眸,此时钦容眸中映着火光阴戾寒凉,他紧紧攥着莺莺的细腕把人箍入怀中,嗓音压抑下沉沉极冷,他问莺莺:“你是不是想死?”

莺莺知道自己死不了,可钦容不知道啊。

就算她没看到钦容是如何不顾一切随着她冲入火中,也足以惹得她心头酸涩控制不住对钦容的感情。莺莺摇着头说:“不想,我不想死。”

“我想一直陪着你!”

钦容闭了闭眸被莺莺反抱住,前世哪怕是他再想杀了莺莺,这句满含杀意的句子也被他说得温和平静,莺莺时常当他是在开玩笑。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莺莺面前发脾气。

唇上一温,莺莺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大概也是被吓到了,她一下下亲咬着钦容的唇瓣像是在汲取安全感,钦容微微低首回应着她,过去最初的惊慌暴怒,他的心正在逐渐平复。

这里终不是亲昵的地方,待安抚住莺莺的情绪,钦容就将人打横抱起。

他就只是一会儿没看住人,没想到就出了这种乱子,扫了眼还冒着浓烟的帐篷,他嗓音沁着凉意:“回去再找你算账。”

莺莺弱弱拽了拽他的衣襟不太敢说话,她小声道:“我想去看看晓黛她们。”

莺莺没有深入火场并没有受伤,伤重的是晓黛和雪儿。这会儿她们二人都已被送去其他帐篷里救治,钦容搂紧她的腰身拒绝,“孤不准。”

若是以前莺莺也就放弃了,而这次她异常坚定:“我必须要去。”

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

莺莺赶到军医的帐篷时,帐篷中空荡荡的只有雪儿和晓黛两人。

雪儿躺在榻上还在昏睡中,晓黛披散着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正背对着大门整理雪儿的衣服。

从背影看,莺莺一时间还真分不清眼前之人是雪儿还是晓黛。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晓黛扭头看向房门,在看到莺莺时她明显愣了下,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问:“娘娘怎么过来了?”

莺莺一步一步朝着晓黛走去,她停在她的面前对她微微一笑,低眸看向榻上的人道:“我放心不下你们。”

坐到榻前,莺莺轻轻握住雪儿的手,顺着挽起的袖子看到她手臂上有一大片灼伤。她的这只胳膊是被柜子压住时弄伤的,相同的晓黛在搬衣柜时也被烫到手臂,这会儿已被大夫包扎好。

“会不会留疤?”轻轻掀开雪儿伤口处的纱布,莺莺轻叹着气极为心疼。

晓黛就站在她身边静静看着,眼睁睁看着莺莺看完雪儿的伤势又去摸她的脸颊,她忍不住说了句:“娘娘可真关心雪儿。”

莺莺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我对你也很关心呀。”

晓黛笑弯了眼睛,在莺莺离开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盯着榻上昏睡的身影道:“可我只想要你关心我一人。”

已经是后半夜,帐篷外幽静只余士兵巡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