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睿身为军师,擅识人心,他的话李南风自然是相信的。

如果沈夫人不回来,正妃便还是林夫人做,如果林夫人不离开王府,那么晏衡也许不会变得那样偏激,至少为了自己的母亲,他不至于完全无所顾忌。

林夫人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去跟人赔礼受冷落,李夫人就不会。她只会不问什么事由,把她的女儿贬得比尘土都不如。

晏衡这家伙真是走狗屎运,有个好母亲。

“走吧,余家马车到了。”

李勤扯她袖子。

她再看了眼那一大群,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身。

晏家的事情——或者说林夫人这场变故,跟李南风是没有切身的关系,但是沈夫人的上位,严格说起来却间接导致了她后来的一场遭遇。

……

此番随沈夫人母子一道进京的还有沈家二老爷,也就是沈氏的哥哥沈栖云一家。

靖王引着沈夫人在正堂落了坐,沈栖云便也带着妻子儿女前来行礼了。

沈栖云的长子沈亭已经娶妻生子,两个妹妹一个待嫁,叫沈芙,一个则才只有十二,唤沈虞。

靖王因着沈氏母子受沈家照顾多年,对沈栖云一家也十分和气,沈余与晏衡年岁相当,他还嘱咐他们好好相处。

晏衡对沈家各人未来了如指掌,没动声色,应付了事。

林夫人张罗完之后就领着他先回了房。

沈夫人与晏弘兄弟同住一处两进院落,打点完余事,坐下歇息的当口,晏驰进来了,手炉没再带着,披风也解下了,迤逦慢行的样子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沈夫人摸了摸他的手说:“冷不冷?药吃了不曾?”

晏驰摇摇头,拿起沈夫人的茶便来吃。“母亲心里不舒服,自行呆着就是了,何须管我?”

“谁说我不舒服?”

“方才父亲与那位夫唱妇随地,您没瞧见?”

“没瞧见。”

晏驰笑了。“您又何必自欺欺人。那俩人眉里眼里都是对方,举止言语一点不融洽都没有。您与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吗?”

他把两腿收进躺椅里,这不算激烈的动作,也引得他轻咳了两声。

他仿佛没看到沈夫人渐渐泛白的脸色,匀气又说道:“如此看来,即便是母亲当了正妃,父亲的心也回不来了。

“想也有数,心被别的女人勾走了十七年,要回到您身上来,谈何容易?

“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您瞧瞧晏衡那体格,十三岁便几乎赶得上人家十六七岁的少年,可见他是用心栽培了的。

“我也就算了,大哥可是他的嫡长子,他也不放在心上。”

沈夫人:“那是他没在跟前。”

“这就对了,没在跟前,如今不是更得弥补他些?您忘了当初是怎么带着我与大哥逃亡的?我又是如何在奔波中染病,落下这身病根的?

“而如今,他连世子之位都不肯给他。要我说,与其还顾着什么过去的情份,倒不如争些实在的东西好些。”

沈夫人攥紧帕子:“已经决定了的事,不要再说了。”

晏驰垂眸,便没再说了。

这一日下来都还算平静,每个人都礼数周全,行止得体,在晏衡眼里如同一只只千年的老狐狸。

内宅事务暂且仍由林夫人打点。

晏衡全程变成闷葫芦,看着他们打成一片。

他无法探知林夫人内心里真正的想法,也不能知道靖王究竟在以什么样的心情迎接他的发妻与两个儿子,但不管真假,王府两派人马的这次碰面,的确是在一派“祥和”中度过了。

他让阿蛮去找的三个人,都是后来他身边堪为死士的几个忠心人,因为太了解对方软肋,此刻虽然紧迫,倒也不难收归为自己所差遣。

夜里刚把人召集起来嘱完所托之事,阿蛮悄摸进来了:“王爷往沈夫人屋里去了!”

……

此番出来差事清闲,靖王往日无事都呆在正堂,但今日整日都呆在书房,连饭都是在书房用的。

初霁看他确实周身不是滋味,便陪他下了两局棋,靖王却依旧心不在焉,枯坐了会儿,到底起身,往后院来。

林沈二人所住之处皆在正堂后方,中间隔坐花圃,早先应该也是为原主人内宅所用。

靖王跨进沈夫人这边,大约是瞅见他往这边,廊下已有丫鬟提着灯笼在等候了。

靖王道:“夫人呢?”

丫鬟颌首:“夫人在房里等候王爷。”

靖王跨门进了内,果见沈夫人立在灯下。

靖王站着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知道我会来?”

沈夫人点头,“总得见个面才像话。”

靖王没说话,坐下来。

沈夫人示意丫鬟掩门出去,这才在他对首落坐。

屋里有些静,是那种让人不能自如的静。靖王双手覆在膝上,端坐道:“这些年怎么样?早几年那次去看你们,听你说风湿痛,治断根了不曾?”

“这种病症,哪里能有断根的?能好转就不错了。”沈夫人苦笑着,又缓缓抬头,“你呢?常听说你又是箭伤又是刀伤,这些年必然吃了很多苦。”

靖王嗨了一声,笑着摆摆手:“行军打仗,哪里能有不挂彩的?我算幸运,小莺医术好,人也细心,照顾得很好,我每次都是所有人里恢复得最快的。”

沈夫人涩然扬唇:“那就好。”

她静坐了会儿,又道:“你是不是怨我?”

靖王抬头。

她十指紧蜷:“你吃苦的时候我却没在身边照顾你,你不怨我吗?”

靖王扶杯良久,抻身道:“十几年戎马生涯,家破人亡,几番濒死,也有不少次信念全无的时刻,确实多亏了小莺不辞劳苦,与我同生共死,才有如今。

“没有他们母子,我恐怕也早撑不到今日。

“——不过你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总之大家能平平安安地,也是好事。”

他低头啜了口茶,放下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第025章 我不负她

沈夫人脸色泛白。半日笑道:“我那时也是年轻不懂事。早知道如今仍得共侍一夫,当时我就该带着孩子跟你过来。也不至于,到如今不光那点结发夫妻的情份没了,连两个儿子都没得到过你半点栽培。”

靖王望她片刻,说道:“你嘴里担心我怨你,实际上却是你在怨我。”

“你要这么认为,又有何不可呢?”沈夫人道。

靖王无言半晌,才缓缓开口:“是我对不起你们。”

“十七年光阴,也不是一句对不起能抹平的。”沈夫人望着他,眼里已有了泪光。

“我知道,”靖王点头,“你们吃了很多苦,我没有尽到为人夫的责任,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你为晏家,为我,付出了很多,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会像存睿媳妇儿一样,即便遇上战乱也能太太平平地过来,驰哥儿也不会在月子里就落下这病根。

“这都是我的罪孽,是我们晏家对不起你们,从今往后,我自当好生待你,也好生待两个儿子。”

“是怎么个好法?”

“我已经请奏皇上,让你当正妃。小莺通情达理,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就连沈家,我也已经跟皇上提过,请他在沈家子弟里挑选博学之材为国效力。”

“那我们的儿子呢?他们能有什么?”

靖王道:“他们是靖王府的大爷二爷,该他们有的,自然绝不会缺。弘哥儿虽武学不精,但在沈家学有所成,当可入仕途。

“存睿的独子如今在礼部任员外郎,我让弘哥儿进六部任个六七品职,也不会有问题。来日他兢兢业业,再有我替他掌着,定然会有锦绣前程。

“驰哥儿还小,身体又不好,倒可养上两年再说。”

“这也就是说,你当真是打算把爵位传给衡哥儿?”

靖王蹙眉,半刻道:“我以为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

沈夫人轻哂。“可我以为你并不是真的这么坚决。”

靖王眉头皱得更紧了点:“你和小莺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也为我付出了很多,别说当年给我们主婚的是当今圣上,司仪是当今太师,照着我与她这些年相濡以沫,我也必须给她尊重。你为正妃,那世子之位就传给衡哥儿,这也合情合理。”

“那你就忍心让你亏待了十七年的嫡长子来日连你的家业都不能继承?你别忘了,当初他出生时,你有多么喜爱他!那是你的长子!”

沈夫人颤着声音,“当年的分离并非我的过错,我尽我所有的力量保全你们晏家,他跟我受了那么多年苦,沈家虽是我娘家,也终究是娘家!

“我们处处克制地过了十七年,我忍受着诸般煎熬,你却仅拿一个正妃之位来搪塞我?

“难道这个靖王妃不是我应得的吗?怎么就成了你们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靖王沉气。他缓声道:“不是施合,是尊重你。只是我若全给了你们,那我就负了小莺。

“你若硬要让弘哥儿当世子,那你就任侧妃?让小莺当王妃?当年的分离不是你的过错,可有两房妻室也不是我的过错,我着人四处寻找你们,得来的消息无一不是你们已经落难。

“我在失去妻儿之后再娶,想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小莺善良又通情理,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愿意与你和平共处,是因为我,我与她十四年夫妻情份,无数次性命交关,都是她陪着我熬过来的。

“你带着孩子逃亡奔波,她也跟着我在战地流连,并且是前后十几年!

“驰哥儿是因为我而落下了病根,可是,她也因为跟着我东奔西走而多年来怀不上身孕,这表示很可能这辈子她都只有衡哥儿一个孩子,你说,正妃和世子之位你们全占了,她还能有什么?”

他顿了顿,接着道:“她肯如此,是因为我,也是因为割舍不下这十几年的情份。你也不愿为侧室,难道她就愿意么?

“你们各自都有儿子了,将来都有盼头,各自过日子,不好吗?过不了几年孩子们也都会开枝散叶,还争什么呢?”

“我若不争,那我失去的十七年光阴怎么办?”沈夫人道。

“我去接过你,是你不来。”

“你都已经撇下我另娶了,我为何要来?”

靖王深吸气,凝眉不再言语。

沈夫人看他半晌,也默默垂首,攥紧着手心。

“你从前并不这样不讲理。”靖王道。

“还不是因为你!”

沈夫人猛地抬头瞪视着,但灯光下的男人即使坐着,也如泰山在前,巍峨凛然,令她不觉收了气势。

“我承认我对不起你们,但小莺母子不欠你们的。更何况我们已经有言在先,你不应该出尔反尔。”

靖王撑膝起身,“就说到这里吧,你也赶了多日路,且好好歇息。暂且内务还由小莺来管,等回了王府,你若是身子吃得消,可与她一道管家。”

沈夫人望着他背影:“便是我不给弘哥儿争世子,那你是否也要学人家在两房之间雨露均沾?”

靖王定立片刻,转身道:“我们晏家没有无故三妻四妾的习气,如今这么样,不过是我想对你们都有个妥善的安排。

“你既然认定自己是晏家的宗妇,那我且问你,你之前拿头鍪的事来作文章要挟我,可觉得合适?”

沈夫人神情微顿。

“你出身世家,又已为人母,该当注重行止,而你不但拿头鍪之事来撒泼,甚至还闹出寻死的荒唐之事,不说我们晏家能不能容许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宗妇,就说说你们沈家,你们家能容忍吗?事情传出去,孩子们还要不要脸面?”

“我也是为了弘哥儿!”

“知道你是为了他。但如今眼目下,你却还在跟小莺争宠。”靖王道,“小莺对我情深意重,衡哥儿也为皇上所喜欢,他们若是撂挑子离开,也会过得不错。

“可她到底没撇下我,自然我也不能负她。你若不肯接受,当初就不该来。

“头鍪的事我不追究了,寻死觅活的事我也不说了,你身体也不好,往后就在王府安心静养,有事我会来,没什么事情,不会去打扰你的。”

第026章 真不公平

沈夫人笑起来。

别过脸来的当口,笑容止住:“这么说来,我这个正妃也不过是个虚名。”

靖王望着前方,说道:“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不该存在。可惜我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就是劈了,也不顶用,否则的话,我又何至于如此?

“我与你有结发之情,我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你放心,我会尽到责任的。”

沈夫人咬唇瞪着他,抓起手旁一只软枕砸向他后背!

靖王下意识闪避了一下,却没回头,也没说什么,抬步走了。

沈夫人坐在原处,长久坐了一阵,方深深抽了一口气,抬袖拭了把眼泪。

靖王前脚出了院子,晏衡跟着也自小花圃阴影里走了出来。

循原路回到房里,阿蛮开门让他进内:“怎么样?”

他没吭声,将外头的深色衣裳解下来,坐在桌旁出起了神。

心情还是激荡的,先前屋里的对话一字未落被他听进耳里,靖王实实在在地把他的态度摆给了沈氏,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要知道他前世里因为母亲的死怨了他二十几年,无良男人的印象已经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但方才他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没有想到,那个他不齿了多年的男人也没那么糟糕透顶。

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刚刚回到京师,林夫人就死了?且正妃之位与世子爵位也全都落到了沈氏母子手上?

他百思不得其解。

回想起来,前世里沈氏母子里最先死的是沈氏。五年后的冬天,没等到晏衡有能力对她下手时她便已因疾而终。

当然,前世晏衡里并没有怀疑过林夫人的死因,因为一切看上去都太像是她自尽了。

因而他怨气一半投放在靖王身上,一半则暗暗地给了撇下他而“独自了断”的母亲。

对沈氏母子,他自然也是有恨过的,如果不是他们,母亲的存在便不会受到威胁,他也不必一夕之间如此狼狈。

但终究他没有想过杀他们泄恨,沈氏的死他除去冷哼了几声,并未因此感到多么畅快,或者扬眉吐气。

沈氏死后也不过五六年时间,靖王也染了疾,康靖十三年春也递交了折子,告病致仕。

他养病的那三年里,才是晏衡与晏弘晏驰暗斗你死我活到的几年。

沈氏在诰封之后不久,晏弘被钦封为靖王世子。

十一岁,且未曾探知过人间险恶的晏衡尚且沉浸在母亲何故会被父亲送出京师的迷惑里,他并未曾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重要,连母亲都没有了,那个时候谁还会有心思去想爵位该归谁呢?

若不是后来他接连遭遇的事情里都有晏家兄弟出手的痕迹,他又怎么会想到他们竟然连他都容不下?

康靖三年,也就是林夫人过世翌年,靖王奉旨去西南办差期间,沈氏也病了一场,晏弘自沈氏日常养身的燕窝里查出砒霜,严审下人们无果,接而发动内宅大搜索,最终在他晏衡柜子里搜出来一瓶用剩了的砒霜。

康靖四年,林夫人祭日,他与那兄弟俩奉靖之命去寺里祈福超度,半夜里晏弘唤他出来说话,话没出口,晏弘便昏倒在地,并滚下山坡,同来一众人全部指证是他推了晏弘下去。

康靖五年,沈氏重病,忽一日唤他进内,他有前车之鉴,提防未去。

隔年沈氏病危,晏弘唤他前去正在外督营的靖王处报讯,他这才去了,靖王指挥完了那场校练才回来,回来后沈氏死了,未曾见上靖王最后一面,晏弘却赖上他晏衡。

晏衡在任亲军卫副指挥使的时候被陷害入了大理寺天牢,那会儿他才知道,原来陷害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晏弘。

狱中晏弘像个疯子一样捉着他的衣襟控诉他如何害死了沈氏,让他这辈子失去了最为敬爱之人,扬言要将他挫骨扬灰,这才让他知道,原来晏弘是真的认为他故意害得沈夫人死都见不上靖王。

原来一个处心积虑陷害同父异母弟弟、并恨不能将他除之后快的卑鄙小人,也会有那么强烈真挚的情感吗?

那一刹那,晏衡是这么疑心过的。

但那不重要,也不能影响他。

好在皇帝是信他的,将他关在天牢里半年不曾下斩立决,直到他授意属下各部四处奔走,使大理寺找到了新的证据,重新审理,得以申冤平反。

活着出了天牢之后,晏弘自然就成为他头号要铲除的对象。

但也仅仅是晏弘。

晏驰有月子里逃亡时落下的顽疾,身子比沈氏还弱,晏衡只是将他作为顺带的目标一并拔除,所以最后也并没有等到他怎么出手,是他自己短寿。

晏弘死的时候据说手里还攥着装着两岁儿子一撮胎发的香囊,念叨了妻子孩子名字数十遍,也挺惨,不过罪有应得。

沈氏母子心思不干净,这是一定的了,至于他们有没有直接害死林夫人,同样还需要证据。

目前让他最为不解的是,至今仍然信念坚定的靖王,究竟又是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回京之后的那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晏衡心里五味杂陈。他自然是极其不愿意自己的生父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更宁愿自己前世是误会了他,但他仍然害怕万一不是。

好不容易重来的一生,谁不希望把一切缺憾都填补上去,变成圆满和平顺有福气的一生呢?

“公子,夫人差人给您和大爷二爷送了燕窝粥过来。”

阿蛮这时端着托盘进来,又悄声说:“据说是昨日拿去李家赔礼的燕窝。”

晏衡看着燕窝,不免又想:林夫人眼下凭着良心在对待沈氏母子,她若知道沈氏私下里怀着这份心肠,不知又会做何反应?

又想到李南风——大家都是被雷劈过来的,他这打睁开眼起就没消停过,那婆娘倒是自在,家里不但没这等破事儿,她老子跟他哥还百般宠着她!

这么一想,这老天爷还真他奶奶的不公平。

……

李南风迎到了余夫人,带着丫鬟帮手余家下人安顿好她们婆媳之后,居然全须全尾地自正院回了房。

所以也不知道是她祸闯得太多,虱子多了不咬了,还是李夫人在憋什么大招,总之打翻花架的事她没有急着秋后算账。

第027章 人家的事

随着到达的官眷增多,李夫人自己的应酬也多起来,这一日李南风十分自由,与李勤窝在耳房里猜字谜,投壶,不亦乐乎。

但到了夜间,她心思仍分了些许在靖王府那边。

东边今日十分安静,让人不由猜想到是否真的妻妾和睦其乐融融。但毕竟林夫人在回京之后被送出府,至少说明了靖王是作出了取舍的,虽然李南风不知道原因。

她立在窗前,探头往东边望了望。

这一切看起来跟前世没有什么分别,不出意外,这番平静会持续到进京之后。

沈夫人成了靖王妃后,沈家不久就在京师走起来了,倒也不算靠靖王提拔,相反,靖王似乎对自己的“大舅子”们并未怎么照顾,因为此番到来的沈栖云,与他后进京的两个兄弟,都是走李存睿的路子在朝廷谋的职。

靖王不关照沈家,沈家又不甘心落后太多,谋职的同时,当然就免不了联姻,说白了就是通过结亲的手段尽快发展势力。

沈夫人受娘家之恩多年,在扶持兄弟事上自然得不遗余力。很快沈栖云的次女沈虞,就跟户部郎中刘家结了亲。

刘家成了靖王府的亲戚,而与此同时,刘家还有门亲戚,就是李晏沈程里的程家。

程家见沈家迅速扎下脚根,不甘落后,次年到了京中,也把女儿许给了刘家为次媳。

如是,程家与沈家也算是拉上了亲戚。

程家还有位小姐,因为跟李南风年纪相仿,沈夫人想把她介绍给李南风的三婶做儿媳,偶然的机会介绍了她们俩认识,而后她俩一见如故,成了再要好不过的手帕交。

后来程小姐没嫁成李家,成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常盼的儿媳,婚后被怀着身孕的李南风捉到她跟陆铭滚在一起。

陆铭是李南风肚里孩子的爹。

程小姐叫程淑。

没错,她李南风前世里所向披靡,但也被这俩贱人给摆了一道。

这件事明着看跟沈夫人没关系,但只要沈夫人这世再度成为靖王妃,程家便还是会借着层层关系通过她或者沈家来接近李家,又或者是晏家。

虽然是前世已经了结了的恩怨,李南风一想到被恶心过的经历,也还是心头有些烦躁。她不可能忘了,前世里一双儿女始终也未曾原谅她对陆铭的出手。

昨夜里心底升起的那点想提醒林夫人一把的心思便又跳了出来。

当然,插手别人家事是不应该,她也没道理倚借重生者的便利肆意改变他人命运,但她私心里仍是并不想沈夫人上位,成为程家利用的目标。

而若从提醒林夫人的角度出发,——林夫人都会为了晏衡出来给人赔小心,想必也是牵挂这个儿子的,提前暗示暗示她,让她知道她的退让有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或者也不算多事?

但这毕竟又只是她的想法,她就是说了,人家也不见得听得进去。再者,她并不知道这对沈夫人来说公不公平。

何况金瓶都交代她暂且不许跟靖王府的人过多接触,跟晏衡那事儿看来还没完呢,她这当口又如何能过去?纵然可以不管李夫人责骂,但难道她不会疑惑?

倚窗凝望了半晌夜色,她最终还是把这份心按了下来。

……

晏衡近日十分安静。

自那夜靖王去过沈夫人房里后,他便再没有去过,大约是为免刺激沈氏,接连几日住在正堂,连林夫人房里也没去。

不过期间皇上着人送来了急件,看他与初霁言语间几次提到洛阳,想必是有什么军情,无暇入内也有可能。

林夫人照常行走坐卧,偶尔也会去沈氏屋里,两人交谈不多,但是也十分正常。

晏弘目前看着还算老实。晏驰虽是个病秧子,却处处少不了他的身影,也不是个省心的。

如此过了几日,官眷们已然陆陆续续地到齐,初九这日下晌,李济善到西边正院来传话,说是官眷已然全数到达,靖王已经下发命令,明日赶早,选在寅时启程。

李南风仍然没有找到机会接近林夫人,意待不管晏家这事了,偏生下晌林夫人又带着丫鬟到梅氏屋里来送健脾的丸子,正好遇上李南风在场,林夫人说沈家来了几位小姐,沈夫人希望她们能过来认识一下李南风和李舒。

李南风看着她为沈氏这么打点,不免又想起早前的打算,见梅氏去了张罗茶点,便道:“沈家的小姐自有沈夫人张罗,夫人何需替她们操心?”

林夫人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执扇微笑:“倒也不是操心,不过是顺手罢了。”

也没说上几句话,梅氏便回来了,两人唠着家常,林夫人始终眉眼带笑,一点怨艾都没有。

回房之后李南风思虑半晌,心一横,提笔写了几句话,折成细纸条塞在袖口里。

大家都归心似箭,丑时行邸里便四处亮堂堂。

李南风披上披风,带着丫鬟到了前院,先瞅准林夫人的马车,走过去站在附近,趁着无人注意,将纸条塞进她搁在车厢内的披风里,而后不动声色地上了自己马车。

林夫人能不能看到这纸条,李南风也不知道,但与人交际最忌交浅言深,除了这样提醒,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靖王府的车驾排在最后。

晏衡跟母亲同车,上车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支起耳朵的同时又听到靖王与初霁提到洛阳屯营,却想不起来洛阳未来究竟会有何事发生。

但就是此番,也就是回到王府的当夜,事故就来了,昨夜里他便已经安排好人手,从此刻起,盯着沿途的靖王与沈氏母子,乃至是沈栖云一家。

也许重头戏在今夜,他也得养精蓄锐,再不能像前世一般误了大事。

他近日沉默寡言,此时林夫人也只当他真睡,并没打扰他,只轻轻拿起披风盖在他身上。

第028章 失而复得

车轮辘辘,从沧州出城,又上了驿道。

眼前景物渐熟,晏家的事情也暂且被抛到脑后,李南风散掉的灵魂立时回拢到身上——

早前说过,沧州到京也不过一日路程,他们出发得早,这么说来,就是最晚下晌便可以见到李存睿和李挚,虽说这样的急切早几天已经经历过一遍,但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成行了,又如何能不激动?

在车上看着晨曦渐起,日出东方,又看了一整路沿途的青翠草木,太阳乍斜时分,队伍过了大兴地界。

李济善着人进京去打了前站,到进城门时,便只见斜阳初照的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引颈企盼的人们,有的是当家的来了,有的是当家的和儿子都来了,有的只派了下人,但排场一点不低。

原本安静的队伍变得躁动起来,李南风引颈望外的次数也变多了。

这地方她可是已经“阔别”了好几日,前世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恩怨又全都得重来一遍,她心里有点乱,还没想好怎么开始。

她仔细地盯着人群,终于在即将跨门的时候目光锁定了城门下带着仆从,披着披风坐在马背上,凝眉辩识着马车的一双父子。

她脑袋探出车窗,大声地招着手:“父亲!哥哥!”

少女清脆响亮的呼唤点亮了李存睿与李挚的眸子,二人当即回视过来,亦朝她不停地挥着手!

“坐好!”

同车的李夫人喝斥着女儿,但她的目光也落在窗外丈夫身上,严厉的责备声下起伏的音线泄露了她同样激动的心情!

进城后靖王下令队伍解散,各家马车就地分道而行,李南风急不可耐地下了车,直奔向迎过来的李存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父亲!爹爹!爹爹!”

她两手扣得死紧死紧地,前世里他们才不过团聚一年,父女就分隔两世了,这失而复得的心情太冲击人了!

李存睿一面抱着女儿,一面呵呵地笑道:“多大人的了,还这么样,没规矩了!”

李挚随后到来,屈指磕了妹妹一个栗子:“丫头又长高了!”

李南风眼泪直流,望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哥哥,松开父亲也抱住了他。

李挚摸了把脖子上的鼻涕,忍不住按住她天灵盖将她拉开:“少跟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抹布呢!”

李南风气笑,含泪打了他一拳。

李夫人随后行至,跟李存睿行了个万福,李存睿拱手回礼,深深端详她,感慨道:“夫人一路辛苦。”

李挚也上前见过母亲:“儿子这几日都恨不能飞去沧州,无奈公务烦忙,委实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