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道:“自然是公务要紧。”说完又睨向李南风:“我无妨,只是蓝丫头很欠管教。”

李存睿望着女儿笑笑,而后顺手虚扶了夫人一把。

这时李济善他们也都下车了,几个人匆忙先说了几句,便就登车回府。

太师府兼延平侯府座落在北城荣安坊,是全城权贵集居之地,也是原先李家的祖宅。

只是李存睿官拜太师之后,皇上又赏了周围一片宅第给李家扩建府邸,如今的太师府,自然是北城最为显赫的门第之一了——之二便是靖王府,这个不消多说。

府里住的人还不多,因此显得空荡,落日余晖照耀在屋顶上,将这古老的宅子照得格外宏伟。

李南风由于前世一直住在这宅邸里,除去心里踏实安然了,倒没有别的心情。只是所见的人让她涌出许多的思绪。

李家与晏家并称当朝两大文武权臣,昔年在征战途中,当今天子与靖王和她的父亲李存睿,私下里乃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立国后李家又为朝廷贡献了不少人才,比如说四叔李济善就是户部理财的一把好手,这也造就了延平侯府烈火喷油一般的兴旺。

由于皇帝膝下无女,与李家关系又添了母亲李夫人这一层,前世里一直到十三岁,她李南风都堪称权贵当中最为显赫的的千金小姐,说句在京师能横着走真的不算夸张,但这却是在父兄还在世的前提下。

十三岁那年,她出水痘,父亲不放心她,来看她时竟染发了。

结果她挺过来了,历经战争磨难都未有事的父亲却没有挺过去,撒手人寰了。

而她醒来后才知道这个噩耗。

之后母亲是怎么怪责她素日缠着父亲,令得父亲放不下心她,所以才病故的,就略过不提了。

十四岁那年唯一的亲哥哥又意外受伤瘫痪在床,嫂子谢氏坚持了半年,留下年仅一岁的侄儿李煦跪求离去。

母亲倒也坚强,但她死命坚持着她的仕女风范,不肯以孀妇之身在外抛头露面,除去内宅事务之外,外间之事便无人管顾。

家里没了顶梁柱,那便是有再辉煌的爵位也是无用的。

侯府的荫封是从李存睿手里立下的,旁支的几房,亲密如与李存睿一母同胞的李济善,只能帮忙管顾庶务,寡嫂年轻,还得避嫌,因而也无法全权代表侯府的人在外应酬交际,声望也不能与李存睿同比。

宦途之上向来人走茶凉,即便是皇帝依旧恩宠,终难敌侯府无权在手,侯府的声望一落千丈事小,重要的是,新朝初立,当时朝上许多人也急于趁着东风爬上高层,便不惜踩踏李家作跳板。

直接受到影响的是李家子弟的仕途,在朝担任要员的族人屡屡被抓把柄,除去皇帝力保在户部的李济善等两位,其余在京的都放了外任。

长此下去,李存睿挣下的家业不光会没落,更会衰亡。

南风最最敬爱的便是父亲,与哥哥也情深义笃,怎么忍心看着侯府走向穷途末路?

于是在恩师盛贻生的提议下,她有了留在李家招赘的打算。

第029章 打赢了吗?

彼时侯府只有煦哥儿一个健全的男丁了,但他还是个稚儿,若是他再出点什么意外——虽是可以过继,但有煦哥儿在的情况下,谁会去盘算过继的事呢?

自然是只有精心抚育着煦哥儿,让他来日成为足够撑起家族的新一代延平侯。

虽说抚育的事情李夫人也可以代劳,但她是孀妇,终究无法出外应酬。

若李南风留在李家成亲,那就便利得多了,她不但能照顾煦哥儿,能全心全意地管理侯府,关键是,她的夫婿,一定程度上可以马上接替李挚顶起侯府事务。

于是在与李济善和盛先生一起评估过各项风险之后,大家就这么决议了……

过程里其实还经过种种波折,这里就省去不提了,总之最终她还是招婿入户,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延平侯府。

前世后来她荣光万里,可惜美中不足的是终究挽不回父亲健在与哥哥健康,不能不说是遗憾。

李挚替她把行李搬到她的扶风院,拍了拍手道:“这家里原先多么雅致,咱们搬出去后就没好好打理了,我和父亲进京时才临时找人拾掇了一下,腊月里重新修葺了园子,种了些花木,玩是没什么好玩的,你先将就一下,过个夏天就好了。”

李南风想了下,郑重道:“你还没议婚吧?”

李挚收回目光:“小丫头片子,心倒操得挺宽。”

“到底议了不曾?”

李挚收势,慵懒窝进躺椅里,叹道:“我这一天天地从早忙到晚,回来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谁帮我议婚?”

李南风宽了心。“那就好。”说完又仔细瞄他,道:“其实你不欺负人的时候,也勉勉强强算是个美男子。”

其实就是个名符其实的美男子,但李南风不能太夸他,一夸他就尾巴上天了。

李挚伸手扯她的耳朵:“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拐着弯地骂我呢?”

李南风吃疼,毫不客气回了他一拳。

李挚比李南风大七岁,兄妹俩打小闹到大,三年前李挚跟着李存睿去了军中——李存睿总共就这么一个儿子,按说不该父子俩都呆在战场上,但他一来有心报效宁王,二来也喜欢上了军营氛围,一开始说好的只是去给李存睿送衣物,结果就留在了那里。

定国后李存睿官爵一堆,这位延平侯世子也凭借着渊博的学识与在征战中的出色表现,被钦点为礼部员外郎,这国之初始,诸多礼仪须得重新订制,确实忙得很。

李挚前世怎么跟妻子谢氏相识的,又具体何时议婚的,她记不清了,毕竟她当时还小。但这辈子李南风定然要帮他避开这朵烂桃花的。

她便又拍拍李挚肩膀:“别急,从今儿起对你妹妹好点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多想想我,零嘴儿零钱什么的有事没事儿多塞点给我,再有平时少跟我出点夭蛾子,到时铁定帮你物色个好媳妇。”

等物色到了好媳妇,再帮他避免前世惨剧,让他这辈子过得美滋滋的。

李挚嗤笑:“我有这多想想你的工夫,还不如把心思用到姑娘身上去呢!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就见母亲拉着父亲在告你的状了,你就等着吧!”

话题拐到这儿,李南风也叹起气来:“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别这么黑心眼儿行不行!她还不就是因为那日晏衡拦我马车,碰我的瓷,还扯我裙子?!

“分明都是晏衡的错,她居然也罚我——”

说到这里她戛然止住,警觉地看向对面。

对面的李挚双眼微眯,依旧闲适地窝在躺椅里,手里还把玩着她一把纨扇。

只是半晌后忽然咧开白森森的牙,冲她笑了一下:“晏衡?……扯你裙子?”

……

正院里李存睿帮夫人解下披风,又换上家常衫子,夫妻俩也坐下说起话来。

“你信里催着提前进京,到底是何要事?”

聊了会儿私己话之后,李存睿就绕到这事上了。

李夫人锁住了眉头,说道:“蓝姐儿越发不像话,往年在江南时还算规矩听话,这次出远门,路上也还好,但到了沧州没两日,竟就顽劣得不像话了!

“一个大家闺秀,不光是在外野成一身狼狈回来,居然还跟我顶嘴!她还闹着要彻夜回京——你能想象这是一个世家出身的闺秀所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给夫人拿点心的李存睿听到这里,也嘶地一声走回来,不可思议地道:“我们的女儿不是向来都很听你的话么,从来不让人多操心,她怎么会跟你顶嘴?”

“你想不到吧?”李夫人冷哼着,又往下道:“别说是你,就是我亲眼见着了也还不敢相信。

“而且这还不止呢,就隔日,她又跟晏家那小子在行邸里,当着满院子那么多人,一个姑娘家!她居然扑上去跟晏衡抱在一起打起了架!还拉都拉不开!

“你是没看到那架势,跟那田间地头撒泼的村妇有何区别!简直把你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李夫人说到激动处,揉起额角,紧闭上双眼来。

李存睿目瞪口呆,一面去替夫人抚背,一面道:“她还会打架?……那她打赢了不曾?”

李夫人抬眼一瞪。

他又忙改口:“是怎么打起来的?”

李夫人少不得把来龙去脉给说了。

李存睿先还能淡定,听到李南风扑上去跟晏衡掐架的因由,也坐不住了:“也太放肆!竟敢动我女儿的衣裳?!”

这点李夫人倒也不能否认。

“他晏崇瑛竟然教出这样的儿子来?”李太师满脸不豫。

李夫人瞥着他:“我倒觉得其中有异。你不是看着晏衡长大的么?从前还常说他聪明伶俐,还举止皆有分寸,十三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会突然跑出来碰瓷?

“这事不是他故意的。只不过——不管有意无意,这事也确实不能就这么和了稀泥。不然我们李家的姑娘在他们晏家人眼里成什么了?”

李存睿凝眉半晌,说道:“衡哥儿是在外头长大的,我们蓝姐儿可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娇娇女。蓝姐儿都不顾一切跟他掐架了,你说她该得气成什么样了?

“不行,这事儿我得去寻老晏说道说道去!”

说罢,他便拿起扇子准备出门。

第030章 喜日之前

“父亲要这么去,八成也见不着靖王的面。”这时候李挚自外头走进来,“人家靖王跟您共事多年,还能不知道您这会儿上门是为什么?晏家正有两位夫人呢,他便是见了您,也没工夫好好听你说道。”

李存睿想想,回头看了眼夫人:“这话也有道理。”

李南风气喘嘘嘘跟上来,看到这父子俩揣手而笑的模样就知事儿不太妙。

先前见李挚在笑,她就有点后悔嘴快,印象中最近一次他露出这表情,是七岁时同城盐商家的小儿子抢走了她几笼预定好的点心,她哭了,结果他跑去人家家里,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非告得那小子被打得两个月没下来地才完事,那会儿他才十四岁。

这回晏衡扯了她裙子,比被抢点心可要命多了,已经是六部员外郎他是不是得跑靖王府去看着人家靖王把他儿子腿给打折才算完?

要说的话,让晏衡那家伙吃瘪当然好!但这事都过去了,对她来说当场掐过架也就完了,真揪着说非礼的话是不是也有点小题大作?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虽说她恨着晏衡,但恨的也是前世害死了她的那个他,眼下他虽然讨厌,到底才是个十来岁的奶娃,而且马上要没娘了,这个时候跟他较真合适吗?就是要教训他,那也得另外再挑个黄道吉日!

可是没等她岔开话题,李挚就把梧桐叫进来问清了事由,言罢,即一声不吭往这边跑了!

“我觉得这事真不必再兴师动众……”

她打了个哈哈。

李夫人横她一眼:“这没你说话的地儿,先给我滚去佛堂自省三日!”

李存睿缓下神色:“明日夫人便得入宫接受诰封,这大喜的日子,何必动恼?”

李挚也道:“母亲管教妹妹多年,辛苦了,日后这等小事,就儿子来!您只管安心享福就好。”

李夫人睃了李南风一眼,总算是没做声了。

李存睿想了想,吩咐李挚道:“安先生在哪里?你去让他给王府递个帖子,明日我请靖王吃茶。”

安先生是府上的清客,一向负责李存睿的应酬事宜。

李挚道了声“是”,即转身出门。

李南风想追上去拦住,无奈他身高腿长,哎了两声,人已经跑到院门外去了。

……

因着靖王还要进宫复命,靖王府一行便由初霁引领着先回王府。

晏衡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在王府东边的致远堂,而林夫人则搬到了中路的曦日堂。沈氏也没住正堂,她的处所在林夫人隔壁不远,命名为昭华堂。

异姓王的府邸原该遵照郡王府规制来,规定得三百亩地,但京师不可能拥有打造雄伟王府的条件,因此地盘要小些,本该有的宫与殿都改设为了厅堂。

即便如此,占据半坊之大的靖王府也仍然成为城中首屈一指的王邸,而且建造之精美,装设之奢华,京外的郡王府也未必能与之媲美。

一句话,到了靖王府,便会知道真正的权贵是什么样子。

晏衡进了房,边环顾四面边唤了阿蛮进来:“交代管卿他们,自此开始不许出去,我有示令给他们,然后,想办法把府里当差的人的花名册拿过来给我。”

说着他抽了张纸,低头写了两行字,再画了张图给他。

阿蛮立刻揣着纸出去了。

晏衡解下披风搭在椅上,一眼眼地看着四面,他曾经在这致远堂住了十年。眼前一切还是熟悉的。他走到书架处,自抽屉里取出把匕首塞入靴筒,又点了一支提神香。

他记得前世里虽然回京的日子要晚两日,但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刻,入府时也都是安宁的,跟眼下一样,没有异状。

他习惯戌时入睡,入睡前的事情他毫无印象,这也说明是正常的,由此推断,事情就是在戌时之后发生的。

他坐了会儿,拂拂衣襟又出门去往曦日堂。

林夫人没有什么行李,院里动静不大,她手拿着披风半闭眼歪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母亲夜里别拴门。”晏衡进屋打量着四处说。

林夫人回神坐起:“怎么了?”

“免得我又做恶梦,想过来寻您。”他不动声色道。

林夫人点头,招手让他过来坐下,而后道:“我不拴,你随时来找我。”

晏衡点头,又压了压声:“别让别人知道。儿子大了,怕人笑话。”

林夫人笑了,抚他的头发。

……

王府里住了人,立刻热闹起来。沈栖云在城北的老宅尚在,早派了人前来打扫,饶是这般,挨着靖王府落户的靖王的两个弟弟,也带着妻儿过府来相聚了。

靖王原有兄弟四个,他为长,二弟晏崇云在徐州阵亡,如今只剩三弟晏崇琪与四弟晏崇礼。

如今王府庶务,便由老三晏崇琪管着,晏崇云早准备了晚宴,酉正开席。

沈夫人与靖王成亲时,老二媳妇宁氏也过门了,但家里各人都与林夫人相识,尤其后娶的三房四房都曾经在军中呆过,也不是在京师的世家出身,与林夫人更是亲近些。

林夫人陪着沈夫人与众妯娌叙了会儿,见她们已经言语自如,但四顾之下并不见晏衡,便就先离了席。

去致远堂路上渐趋安静,偶有路过的丫鬟停步施礼,林夫人也会跟她们来个眼神交汇。

林家没有那么严苛的家规,女子亦可出外行医,行医的特殊性又使她对每个人都能相对平等地看待。

靖王的那些部下,但凡受伤都是她亲自医治,因而他们也都不把她当外人,直接唤“嫂子”,而不是夫人。

就算是到了靖王府,做了几个月的靖王夫人,她对府里这些人,也没觉得有必要高高在上。

不过跟沈氏实打实接触之后,她也意识与她的习性不同,沈氏骨子里对阶级的划分十分在乎,明日她当了正妃,府里这些下人,恐怕就没这么自在了。

当然,于一座代表着莫高权势的王府而言,又或许,规矩严明一些也是好的。

“夫人。”

致远堂这时候也很安静,院里小厮们已经点上灯了,门下也有人及时应声,这点倒让她很满意。

“三爷呢?”她问。

第031章 别犹豫了

“三爷练拳脚去了。”小厮道。

衡哥儿每日晚间都坚持练会儿武功,即使今夜他也没忘,同样让她觉得欣慰。

“回来嘱他早些歇息。”

她嘱道,转身走了。

出了来一时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房嫌闷,去寻晏崇瑛的话,这当口又怪没意思的,两个人之间一旦再多出一个人来,总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前几日在沧州,总想着不过是暂居在外,还不觉得,眼下一到了京城,处在这原本属于她和他的家里,那些被克制着的心思就晃晃悠悠冒出头来。

明日之后,这府里也不知会怎样……

罢了,只等再过个两三年,让晏衡许下亲事也就好了。

“夫人,雪狐不见了,方才忘了关窗,它跑出去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丫鬟百灵忽然到了跟前,慌神禀道。

她顿时停了脚步。

雪狐是兰郡王的猫,因着生病了,接连几日不吃饭,郡王可愁了,林夫人虽然是医人的,但家里兄弟中也有会给牲畜看病的经验,前番随靖王去郡王府串门,正好遇上了,便试着给它配了点药,谁知它竟然吃食了。兰郡王高兴不已,便索性托她照顾些时日。

兰郡王是皇帝的堂弟,皇帝幼时在其父面前习过几年字画,如今只余下兰郡王这根独苗,皇帝怜惜小堂弟,便在京赐了他府邸,以便能就近关照他。

起初林夫人还不敢接,毕竟没医过猫狗,又因为要随靖王去沧州,兰郡王却表示不要紧,治不好也不怪她,反正留在府里她也没法子,她这才带了回来。

去沧州之前她是仔细关照好了的,丫鬟们也很尽心,回来果然无恙,但这当口却让它跑了,饶是她驭下温和,也忍不住咂声埋怨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走啊,赶紧找去!”

……

这边厢,妯娌们跟林夫人相处融洽,沈夫人也看出来了,即便与宁氏早先认识,也生疏了,大家客客气气地,很多话题都不方便提起,来来去去就只能围绕着晏家一些旧事谈论。

沈夫人深觉没意思,看晏弘与三房四房的子弟正聊得融洽,不免打了个哈欠。

妯娌们也有眼色,便就此散了。

靖王府在原先沈家祖宅的基础上改建,沈夫人沿着回廊寻找旧日痕迹,想想,又走到了晏驰院里。

晏驰裹着夹衣歪在榻上看书,见母亲进来,并没有起身。

沈夫人也不以为意,坐下来看探他的手温。他道:“母亲怎不与婶娘们唠磕了?”

“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话,有什么好唠的。”沈夫人低头又给他理袖口。

晏驰望着她,笑了下,“说的也是,婶娘们如今跟林氏才熟络,对母亲未免隔着一层了。”

沈夫人如被针刺到,手停下来。

灯下晏驰的脸色呈现出虚弱的苍白,嘴角那抹微笑也带着些许苦涩。

沈夫人垂眸,继续替他理好袖子,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世间之事,哪有处处如人意的?你看这王府这么大,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母亲若当真这么想,就不会这当口跑来看我了吧?”

沈夫人道:“别瞎说。”

晏驰头枕在椅背上,幽幽笑道:“您虽说刚强,可终究是个女子,心里有事纵然不说,也会表现出来,大哥稳重,凡事当先考虑的是避开风险,因而你有大事抉择,总会问他的意见。可你也知道他内心柔善,也崇拜着父亲,他在如今这件事上必然以孝为先。

“而你是心有不甘的,她当初付出那么多,是因为父亲是你的丈夫,而你没有等来同等的回报,你的痛苦,身体健全的大哥他无法理解。

“但是我能。”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我能,因为我知道被亏待的感受实在太糟心了,我主张你回京,主张你跟林氏争,不是因为我贪权贪势,是因为我想要个公平。

“母亲也是。所以在被冷落孤立的时刻,你会情不自禁地来找我,你知道我的话才能顺贴你心意。”

沈夫人微微变了脸色。

晏驰轻伏在扶手上,定定望着她:“哪怕母亲在父亲那里铩羽,你不断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可你心里还是纠结的,不甘的。

“尤其是在你看到婶娘们与林氏言语亲密,而放眼望去这王府里又全是林氏挑选买进的下人,你像是住在别人家里,这又勾起了你寄人篱下的那段煎熬心路。

“你十分抵触,好不容易结束了克制多年的生涯,如今自然不会想再度如此。

“你会无比地想改变挣脱这种感受,可是要想挣脱,便只能往前走。你想往前走,又还缺少足够的信心,因为你内心里的确也认为不该让林氏母子一无所得,你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于是你来找我了。你想听我的劝说,想看看我是否能够说服你下定决心。”

沈夫人常年平静的面色,此刻掀起了波涌。

她沉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晏驰默然片刻,道:“母亲何必否认。林氏母子虽然看上去无辜,但这个府里,谁又不无辜呢?

“我不敢肯定林氏有没有别的想法,但父亲至今为止都在偏帮着他们总是事实。咱们可没有人帮,自来成王败寇,不想憋憋屈屈地度日,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沈夫人指甲抠进了肉里,目光似是要钻进他的心中。

开启的窗口有被风撩动的纱帘在轻舞,这夜晚,像是静不下来了。

“母亲没有必要再犹豫了。”晏驰撑着身子坐直,神色也变得凝重,“你还指望父亲回心转意?

“不可能的。这十四年里林氏与他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他都是亲身感受的。

“何况您当初在他战况未卜的时候,仅因为他另娶而执意不曾回到他身边,他会觉得你意气用事并且不知轻重,他心里拿你与林氏一比较,自然就有了高低。

“总而言之,论情份您是无论如何比不上林氏了,也就无谓再在他身上浪费心力,就让林氏去拥有他吧,咱们拿住地位身份就好。”

第032章 这是障碍!

“这又谈何容易?”沈夫人脱口道。话出口又一怔,而后迅速地抿唇别开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驰又笑了,“母亲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从小被教育着克制住各种心思,沈家没教您别的,就让您学会怎么压抑了。

“事到如今,否认还有什么意义?既然都争取到正妃之位了,难道不是该向前看么?

“诰封了就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妃,从此与父亲比肩而立的只有您,等你成了正妃,咱俩就成功了第一步。”

沈夫人攥着手绢,转脸沉了口气。

……

林夫人回到院里,丫鬟们已经四处找开了,但沿途不见雪狐,只好又让人传话给侍卫,让守住府墙的侍卫们都留心着点儿,但凡只要它没跑出这王府,便总会找到的。

可终究不放心,因为兰郡王得来这只猫也不容易,若真走丢了,虽说不怪罪,心里又怎会安乐?便也着人拿了些鱼干虾干,在周围召唤起来。

“夫人,前面是安雎堂了,我们还要不要去寻找?”

找了几重院子,大丫鬟黄鹂快步过来说。

安雎堂里住着晏驰,林夫人并不太想去打扰他。“二爷身子不好,得静养。先去别处找找吧,就是去了也总归会跑出来的。”

黄鹂点头。正准备走,那边厢百灵却又气喘嘘嘘自远处跑过来,神色里还带着点慌张:“夫人……”

“怎么了?”林夫人问。

百灵看了看左右,才压声道:“奴婢方才去往我安雎堂后头,看到沈夫人与二爷在说话。”

林夫人闻言就看了眼安雎堂。母子俩说话是正常的,但他们说话能让丫鬟神色不定,这显然就不那么正常了。

她抬眼望了片刻,收回目光道:“说话又怎么了,谁惯得你去听主子壁脚呢?想挨板子了不是?”

“不是啊夫人——”

百灵想要争辩,但到底还是咬住嘴唇了。

林夫人转身往外走。

庑廊两旁满地都是廊灯照下的树影,参差凌乱,不知尽头在何处。

她脚步有些不听使唤地慢下来,隔片刻,她缓缓转了身,看向那院落。

……

屋里的沈夫人也在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京师跟蜀中不一样,蜀中的春天是湿的,而京师的春天是干的,干到心里能见风生火似的。

“可是有一点你还是错了。”静默良久后她说道,“即便正妃名正言顺,没有男人撑着行事,终究不过是句虚话。你纵有百副心肠,也敌不过当家男人一个念头。”

晏驰道:“要分宠还不容易?参照历朝历代宫里斗争就知道了,先进宫的娘娘们想分宠,不外另找新人上阵。”

“你是让我给你父亲纳妾?”沈夫人眯了眼。

“有何不可?反正他已经有了个侧妃,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

“他是你父亲!”

“不,我才刚刚认识他。”晏驰凉薄地回望。

沈夫人怔住。

晏驰咧唇:“母亲忘了,我不是大哥,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对我来说,他还不如幼年在我们隔壁卖字画的大叔来得亲切。”

沈夫人怔然无语。

“如今天下大定,不必父亲再出征涉什么险了,他功成名就,母亲身为正妻,不给他纳几个侧妃侍妾,用温柔乡困住他,难不成还要放他跟林氏再生几个儿女出来吗?”

“他岂是这种人!”沈夫人起身,“就算他是,你又如何能保证他有了新欢就会忘了旧爱?

“你不是也说他与林氏经历了那么多,连我都不可能比得上吗?你又如何笃定再纳妾进来就能达到目的?你也太轻狂,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即便对新纳的人进来没信心,那总归也比看着他们仨和乐融融地要好,不是吗?”晏驰也起了身,他面上起了些许潮红,“母亲认为我轻狂,幼稚,不要紧,你只要承认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就好。

“你难道没有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夫人面肌微颤,牙关咬得生紧。

“你这是在逼我吗?”

“没有逼你。”晏驰道:“是你自己犹豫不决,你还在指望父亲回头。”

“我指望他,又有什么错呢?”

晏驰默然,摇摇头道:“没有错。”随后他抬头,“如果您一定要这样,那么,您索性就去拉拢他吧,顺着他的心意,为咱们自己争取利益。

“只要那母子在,不光是母亲挽不回父亲的心,我和大哥也得不到父亲的关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来说去那母子俩就是绊脚石!母亲若能接受给父亲纳妾,那咱们尚且可慢慢来,可如今你又还想挽回父亲的心,那么他们的存在,就是障碍!”

沈夫人猛地缩手,碰翻了茶盏。

屋里顿时响起刺耳的脆响,把一切杂音都已给震住!

窗外的林夫人两眼空洞地望着灯光摇动的屋里,浑身骨头支楞起来,发出轻微的颤抖。

天上有稀星,明月不知往哪里去了。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