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枝瞪着他,狼吞虎咽吃起来。

晏衡环视着四处,又道:“大理寺这帮家伙刻薄得很,明明上头规定每顿饭得有两个馒头一把咸菜,到手里又往往又只有半个发霉馒头,有时连咸菜都没有。

“你倒是不怕死,至多绝食几日就一命呜呼,可恨的是他们还不让你死,捉着你的下巴给你喂东西。”

英枝喉头滚动,面肌颤抖:“你想干什么!”

晏衡扬唇望着她:“当然是想犒劳你。要不是你,我母亲怎么可能有机会在最后关头当上靖王妃?还把我的世子之位又保住了?

“你是大功臣,我这人知恩图报,特地挑了个机会要好好回报你。”

林夫人是差丁点就丧命在她手上的。

英枝神色陡凛,望着笑微微的他,身子也倏然紧绷。

“你想怎么样?想剥我的皮,还是抽我的筋?还是想凌迟我?!”

“别急。”晏衡把手里两个变了形的半球状空心铁片放在铁槛上,“先看看这个。”

英枝望着它们,无动于衷。

“前阵子有人进献了几颗香给皇上,我也侥幸得了一颗,然后这颗香,就在我使用的过程中爆炸了。”

英枝抬目。

晏衡接着道:“事后我在废墟里寻到它们。这是裹炸药的壳子。这铁片原料是褐铁石。从制模来看,技艺并不精湛,但即便是技艺不精湛,也需要专业的工匠才能制成。

“江南一带矿产甚少,不过因为近海,也会有番帮带进来的褐铁石。笼统的讲,大约也只有那边铁匠的技艺才能有这样的出品。”

英枝目光重新变得灼人。她冷笑道:“你知道又如何?江南那么大,你倒是去找找看。”

晏衡望着她:“我何必舍近求远?我只要你告诉我,你背后这个人在哪儿就行了。”

英枝牙关微抖:“我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人!”

“香里藏火药这一出肯定不在你所知道的计划里。”晏衡自顾自道,“之所以有这一出,是因为你失败了。”

英枝不语。

“其实你能猜到怎么回事。因为你的失败,所以他们采取了第二个计划,直接冲宫里下手。”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住:“你家里有个双生弟弟,都是一胎生的,你父母却死命地惯着他,不惜早早把你许给有钱人作妾,得钱给你弟弟读书。

“你又不信命,逃出来了,回家你娘把你打了个半死,还要送你回去,结果你就遇到了这个人,你甘心为他卖命,因为你弟弟如今就在巴县衙门里当同知。

“你背后的人恨着大宁,而你又恨着靠着大宁官府过得滋滋润润的弟弟,所以你们一拍即合。”

说到这里晏衡收回目光:“在老财主屋里失身,被亲生父母无情对待,以及受到亲弟弟漠视并无耻地吸取好处的经历十分难受吧?

“它们像万蚁噬骨,总会在任何时候令你攥紧双拳紧闭双眼痛不欲生。

“你会怕黑,会不信任任何人,也会不相信什么骨肉之情,这个世上,只有相同目标的人值得你与之为伴。

“你发了无数次誓要亲手给他们报复,这点也驱使你直到被我抓到送进宫的途中还在虔诚地行使他们给你的计划。

“因为他们或许答应过你,哪怕你死了,他们等到最后成功,也一定会替你把仇报了。”

牢里的人已经浑身抖瑟。“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晏衡没回答,只是望着她:“在你失败之后,他们立马有了第二步,能够这么快付诸行动,我想,他们应该就在京师吧?”

第076章 杀人诛心

英枝目光泛散,整个人已有些崩溃。

“我说对了,是吗?”晏衡道,“你们人数又不是那么多,又见不得光,既然要行事,怎么可能放你单独在京师?洛阳的动乱只是个幌子,不过是借此掩盖你们已经到达天子脚下的行迹而已。”

英枝狰狞地咬着唇角,恶毒地瞪视着他:“是晏祟瑛让你来的?!”

“有骨气。”晏衡笑了下,又深深道:“我猜当初你娘打你的时候,也是这么气势汹汹吧?

“你弟弟身为你们家的男丁,必然也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他抢你的吃食,背着人的时候打你骂你,这样的事有没有做过?

“啧啧,那可是你亲弟弟,是你的亲爹娘!你是不是也疑惑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

“你闭嘴!”

“嘘!”晏衡竖指,“外面有人,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软肋在哪里。”

他勾勾手指,“来,告诉我,指使你的人在哪儿?有多少人?头目叫什么名字?”

“你做梦!”

英枝厉吼,但却也情不自禁把声音压住了。

“你这么恶毒,会不得好死的!”她呲牙道。

“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了。”晏衡睥睨她,“知道我为何能这么懂你的心吗?因为我受过。我为什么会受过?因为你就是始作俑者!”

背负着目的而下手,并不能改变她前世之举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事实,林夫人的死把他一生都改写了。

前世宫里并没有再发生爆炸,因为英枝成功了,他们不需要再冒险下这样的绝招。

靖王因为林夫人的死自责内疚疑心皇帝,又不敢太露出头,加之那时候李家又突遭变故,一心想要稳定社稷的皇帝面临着君臣之间信任与否的挑战,也造就了皇帝越过靖王和晏弘而提拔了晏衡,以此试图证明自己的心意。

而中间总归是隔着一条人命,疑心这东西种了下来,又怎么可能轻易消去?

前世靖王府的内斗,不能不说也有靖王的有意纵容在内。

后来这伙人的结局无从查究,至少他没有印象。上回跟李南风聊到这件事,看起来她也没有印象。

如果一定说要影响,那便是直到康靖十五年皇帝过世——又或者说直到他与李南风丧命的那日,这大宁也依旧没有走到大家期愿的盛世的那步。

皇帝大行时是半睁着眼走的,因为遗愿未了。

当初高晏李三人能拧成一股绳儿,靠的是结束腐败周室开创盛世的信念。

但李存睿的意外离世造成了皇帝实施政务面临诸多阻碍,随后靖王的离世又给朝廷来了记重击,因为不管怎样都好,靖王在朝上终究还是拥护皇帝施政的。

后宫人少,宫闱倒是一直平静。

只太子子承父业,又无手足同胞帮衬,后来接手的朝廷又多为功臣老将,难免有些人会欺他孤家寡人。无奈何他只能倚仗亲信稳固皇威——比如晏家,又如李家,因为很多时候,只有这两家出身的子弟才更有资格与持功自傲的老臣对抗。

这其实是步险棋,因为以权制权,终究会造成矛盾更加激烈。

李家式微之后朝中冒出大批想踩李家上位的大臣,在皇帝驾崩之后,这股势态更加明显,他与李南风之所以会有些交集,也是常常在各种交锋中被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逆贼的阴谋一定程度上也是得了逞的,只不过不那么明显。

但晏衡仍然对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复辟而持保留意见。

因为高家就算皇帝太子都被暗算了,也还可从旁支子弟中过继承嗣。高家王朝立起来了,就没那么容易亡掉。

而赵家若是还有能力翻盘的人,也不会抵抗了十几年到最后还是丢了江山。

两百年王朝早就把赵家王子王孙给养腐了,就算是真有能耐的,已经失了民心,他们又怎么翻盘?

毕竟周室如何会倾覆,天下无人不知。

所以,复辟只是个梦想,又或者是画个大饼给那帮乌合之众看。

但搅乱高家朝纲,于他们总是无害的。

“他们不放心你,怕你供出他们来,所以使了这个毒招。”晏衡扭头看向英枝,咧嘴又道,“他们不是真的非杀皇上不可,不过是被时势逼的。

“之所以说这招毒,是一旦开国皇帝中了招,刚刚建立起来的朝廷必然大乱,到时候当务之急自然是扶立新君稳定人心,谁还腾得出手来追查他们?

“等到腾出了手来,他们自然也早就遁形了。

“他们应该没想到这次会失手,因为要从瓦剌使臣身上打主意,必然下过许多工夫。”

英枝癫狂地瞪着他:“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反正是活不了了,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告诉你!”

晏衡望着她,温声道:“那我明天晚上再来。明儿晚上我们来具体讲讲你亲娘是怎么把你亲手塞进轿子,抬到那老财主家里让他蹂躏的。

“再谈谈你如何死里逃生奔回娘家,把全部生存希望寄托在你的家人身上,结果却反遭毒打,重新送到火坑的事情。”

英枝跪趴在地下,面目狰狞,双目喷火。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算什么?这是诛心!

晏衡慢吞吞又道:“我最近可无聊了,晚上也睡不着,你要是不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也就只好天天带着馅饼烧鸡羊肉串进来找你唠磕了。

“我把你养的肥肥白白的,然后再把你放出去,你说你身后那些人会怎么看你呢?

“你因为与他们目标相同而信任他们,可他们还会信任你么?可怜的英枝,在被自己的骨肉至亲伤害之后,又要惨遭一次盟友的抛弃呢。”

英枝双眼已变成死灰。

这恶棍是在攻她的心,可是即便她知道却也没有办法抵抗!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条毒蛇,顺着耳道钻进了她的心里,再又一条条地钻进了她的血脉四肢!

至亲家人的无情冷酷,早在她的心中烙下道道疤痕,但这恶棍不但当着她的面把这疤痕一道道全部拿刀子挑开了,还要死命地往上头撒盐!

第077章 别比下去

“你无耻!”她吼道。

晏衡挑眉:“诚然。”

她的档案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摆在靖王案头上,他知道的,靖王和李存睿几乎都知道。

那两位都是高贵出身,即便征战时见过不少人间疾苦,也不过是奉着神圣的使命在拼搏,又哪可能会对曾经被逼到绝境的人感同身受?

英枝的遭遇,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底层百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经历。

只有真正被压迫到生死存亡地步的人,被命运蹉跎得面目全非的人,才会了解到彼此心中隐藏的鬼魅是什么。

英枝瘫坐在地上,肩膀一动一动地抽搐。

她在哭泣。

她小时候也想有跟弟弟一样的烧饼吃,被母亲一巴掌打开了。她以为自己将来会嫁给同村的青年奋斗发家,母亲咒骂她,逼着她进了抬去给人做妾的轿子。

她从那老禽兽宅子里逃出来,满怀着恐惧,委屈,依恋的心情回到家里,满心以为迎来的会是父母双亲的垂怜,但不是,他们因她的出逃而愤怒,他们害怕她的逃走要把到手的银子送回去,仿佛被欺侮的她不是他们的女儿,不过是他们养来换钱的牲口。

没有什么伤害能抵得过亲人的冷血,晏衡每个字都是在挖她的心,而且刀刀都挖的那么准。

晏衡抛了块帕子过来。

她没有接。深深匀了口气之后,她说道:“我只跟胡记包子铺的伙计有过联络,不过这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不然又怎会带胡记的包子给她?

“可是胡记包子铺跟你接洽的人已经消失一个月了。”晏衡道,“你还要不要仔细想一下,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是可以提供给我的?”

英枝紧攥着拳头,说道:“我只知道他是魏王府的教头,他是跟着官眷队伍一道进京的,那阵子的确在京师,如今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好像也做经营,所以你如果没在我去过的食肆中找到线索,可以去别的商铺查查看!”

晏衡定眼看她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纸笔。

“原话写下来,再画个押。”

英枝双眼已瞪得血红:“你怎知我会写字?”

能不知道么?她若不会写字,前世林夫人的遗书谁写的?

“别废话。”他把纸推过去。

……

瓦剌使国仍然被软禁着,那几颗香丸也被送到了神机营做调查,使臣队伍里的细作来历不详,但英枝的档案摆在桌上已经有很久。

这段日子,靖王寻来无数郫县籍的人来验过英枝口音,确定她就是郫县人无疑,也让人拿着她的画像去郫县打听过她的家人,而后在巴县县衙里找到了她的弟弟。

但他的弟弟却说她早就死了,对于官府还有人打听她,表现出了极其的意外,对他这个姐姐的一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然,她的家人已经被拘禁起来。

但这于案情却也无帮助。

他打算亲赴洛阳看看,但在出发之前,他还想让始终隔离着的两个犯人面对面接触接触。

两件案子虽说可归为一件,但仍有费解之处,不知提他们出来同审,会不会显露一些端倪。

饭后穿戴完整,他拿上帽子就要出门,初霁忽领着一人匆匆往这边来了:“王爷!有大消息!狱中黎统领今早在英枝囚笼发现她亲笔画押的口供!”

初霁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形,接过身后黎统领拿来的几页纸便呈上去!

靖王定了有一瞬,随后也猛地夺在手里细看起来!

整齐五页纸上交代了英枝犯案全经过,以及背后头目可能藏身的地点。

看到“魏王府的教头”几个字,他眉头微抖,抬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审的?此录供可真?!”

“真得不得了!”黎统领拱手,“早上卑职入牢巡查,就见那女贼失魂落魄坐在牢中,而铁栏之上则插着这份录供!

“卑职跟她核对笔迹,她一反常态,全程都未反抗,字迹核对无误,再验过指印,也是她的!再问了几句细节,她供认不讳!唯独拒不肯说出审她的人是谁!”

“那就是说昨夜里有外人入过天牢?!”靖王目光如刀。

“卑职该死!”黎统领扑通跪下:“但卑职以项上人头发誓绝未离开岗位半步!

“所有往来进出之人尽都有仔细核对身份,卑职,卑职也想不出来他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天牢防卫森严,此人简直如鬼魅一般,不光是进去了,且还录下了这份口供,再又退出牢笼,这简直,这简直——”

简直是匪夷所思!

早上在做核对差事的时候他一个武将,都忍不住后颈发毛!

除了鬼,到底还能有什么人能做到这步?!

靖王当然不会相信有鬼。但仔细看完口供,也暗暗心凛。

大理寺乃机要衙门,天牢又是重中之重,竟有人能进出其中如入无人之境,这也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这得亏看起来是个好的,要是个来个同伙的,那还得了?

他果断撕下纸张边缘空白处给初霁:“去查,看是哪个铺子出的?不要声张,暗查即可!再去顺天府与户部取内外城所有商铺记档的卷宗!”

交代完之后他立刻接过马鞭,招呼黎统领一道出门。

路过前院正好遇见晏衡抱着书本匆匆往外边走,他当即斥道:“毛毛躁躁地成何体统!”

“我上学快迟了!”

晏衡停下答话。

靖王听着便生气:“今儿上学头一日,知道不能迟了也不早些准备?昨儿教你们的话敢情忘了,见天儿地闯祸,没一刻消停的!怎么越大越不懂事!”

晏衡无奈:“您要是再不放人,我可真得迟了。”

“还不快滚!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晏衡麻溜地滚了。

出门上了马,心惊肉跳的阿蛮道:“爷还是别把王爷惹恼了,西边两位最近可规矩得很,听说今儿一大早就收拾齐整往李家去了!

“最近街头关于咱们的新闻太多了,您可千万别被他们俩给比下去啊!”

晏衡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端坐马上,漫不经心地沿街向前,透着几分稳如泰山。

第078章 与她同窗

要查英枝的底细不难,这些差事靖王早就已经差人办完,除去英枝经常光顾的几间吃食铺子。

晏衡去探天牢当然也不是为着替朝廷分忧,假以时日他今日所知的消息,朝廷迟早也会查出来。

只是英枝交代出来的那个韩拓,前世居然都没有人前露过面,甚至连个影子都没留下,至今让人心里不安稳。

当然,不管怎么说,眼下他的任务是“读书”。

李家这边,李存睿早已让李济善隔出东边一座两进院落出来做学堂,今日夫子到任,开堂授课,断不能迟到。

晏衡到达李家时,学堂门前的胡同里已经有人进出。

李存睿兄弟三房,除去已有官身的李挚李速,还有两个公子,两位小姐。

李斯予有子两个,女儿一个,李清予则两女一子。算起来就是子弟五个,姑娘五个。

晏家子弟三个,加起来也才十三个。

想到从今往后要跟李南风日日碰面,晏衡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晏弘晏驰也在场,当然没有作死的理由,进学堂的时候夫子也刚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得了夫子称赞,还引来李家子弟的频频侧目——大约,是因为他盛名在外,今日终于得见了活人,内心因此澎湃而激动?

呵呵。

他在晏驰后座坐下,见晏弘坐在最前。

座次大概是按照读书深浅来排的,因为各人的功课昨日之前就已经都送到涂先生手上了。

晏家只有三个,他就排在最末尾。跟他拉横排的左首是个拖着鼻涕的奶娃,再看右首,则是个还在偷偷吃糖的女娃子……

得,他就是这么个水平。

李晏两家中间隔着家仇,靖王与李存睿有辅佐君王的同僚交情在,因而彼此不受家规约束。

但旁的人却非如此。

晏衡在晏家,就曾多次听家里叔伯以及祖辈提到曾祖的往事,晏家大部分人,尤其是晏衡祖父一辈的人,对这桩过往还怨念极深。

晏家大部分人都还在祖籍没过来,一部分原因也是靖王与李存睿关系匪浅,他们来了制止不好,不制止又痛心,徒增尴尬,索性先不来。

相信李家也是如此,此刻互为仇家的两家子弟却要同堂共学,多多少少就有点尴尬。

但李家终归是读书人出身,也不至于让人下不来台。

晏弘跟李斯予、也就是李南风的三叔的长子李隽年纪差不多,两人都有了举人功名,已经交谈上了。

晏驰神色清冷,抿唇静坐,看上去显得有些孤芳自赏,自然也无人上前搭话。

见李舒前头还空着个位子,猜想是留给李南风的,刚想到这儿,门口就冲进来一个人:“拜见夫子!”

李南风裹着屋外白雾进来,到涂先生面前盈盈下拜。

涂先生只管教学,又不管姑娘家行止,看了眼漏刻,他道:“还有一刻钟,不晚。”

李南风匀气称谢,自疏夏手里接过文具书本在李舒后方坐下来。

李勤凑头过来:“干什么去了?”

李南风看了眼他,没吭声,只管把书本铺在桌上。

李夫人近日正忙着给李挚议婚,出乎她的意料,李夫人在这件事里竟没有她想象中的强横,所收的媒人投来的庚帖,虽然不会紧着李挚的性子来,挑中眼的却也都会问上两句。

他若实在不满意的,她也没说什么,至少目前没有。

这就怪了,难不成她前世对儿女婚事的专制还特指针对她李南风不成?

当然,这不是她最近关注的重点。

赏花宴举办在即,谢奕作为李存睿的得力下属,谢夫人也得到了邀请!

基于跟李夫人的关系,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把胜算能阻止得了这件事,但她还是得防患于未然啊!对于前世经历过丈夫与手帕交私通的她来说,怎么会想不到这种场合往往是绝好的机会?

刚把书本放好,梧桐就匆匆进来了。

“去的人……”

李南风使眼色止住,抬眼看向涂先生,见他正看小的们的功课,便悄没声儿地自后门出来了。

“接着说。”

“那金器铺子的二掌柜都指名道姓地说出来了,打听太太素日装束习惯的就是谢侍郎家的小姐!谢家在京的可只有一位小姐!

“此外,谢大人最近还两次去拜访过梁尚书,这几日他们家丫鬟就在城里搜罗字画纸张什么的,奴婢可是问过世子房里的金童了,他们搜罗的那些东西,正是世子平日喜欢的!”

梁赐的面子李存睿都不好不给,谢奕频频拜访梁赐,又四处打听搜集李挚所好之物,那么上次出现在相国寺,还能不是蓄意的?

李南风目光转阴。

李挚自身条件不错,又是这样的出身,有女子心悦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便是私下里有些动作,只要不下作,也是可以理解。

如果谢莹前世未曾趁李家有难而抽身退出,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如今她既然确定是预谋着当李家少奶奶,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再给情面的!

“有消息再来回我。”

交代给梧桐,她就回了学堂。

迎门正遇上替涂先生笔洗装水的晏衡,冤家路窄,简直不用任何铺垫,目光交汇之时便已经嗞啦啦绽出火星!

但她要顾全大局,不能把所有的光阴都浪费在这老匹夫身上——既然都回不去前世了,未来的岁月也不能单单只为了灭他雪恨。

有前世三十八年灵魂在身体里打底,她没再浪费表情在这厮身上,面若冰霜地越过他走开了。

晏衡回头瞅了眼她,耸耸肩,也出去了。

李夫人打从李南风去学堂起就眼皮直跳,隔半个时辰着人去打听情况,但居然整个上晌平平静静,简直纳罕。

派去的人说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的读书,不光是晏家那三个很规矩,李南风也很听话,而李南风和晏衡并没有接触,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接连观察两日,也没有生出夭蛾子来,李夫人逐渐放心,棍棒底下出乖乖女,也许有道理。

说话间宴期已经来到。

每日学堂午时就放学了,这日李南风收拾东西回到府里,就见内宅里衣香鬓影,人都来了。

第079章 又蠢又坏

李挚今儿不在。今儿被李南风打发去城外取纸鸢了。为了从根源上杜绝他和谢莹碰面,她在城外有名的纸鸢铺子订了两只纸鸢,特地挑了今日让他去取。

反正今日来的都是女眷,也没有他什么事儿。

“来了吗?”

回到房里她便问梧桐。

梧桐一面给她更衣梳头一面点头:“刚刚与谢夫人一道,已经来了。”又道:“对了,沈家那位太太方才也来了。”

沈家那位太太,指的当然是卢氏。自打相国寺回来,沈家一直很安静,李南风都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跟谁来的?”她问。

李夫人没下帖子给沈家,自然是跟别人同来的了。她猜想是跟沈夫人一道。

不料梧桐却说:“是跟东乡伯夫人来的。”

李南风就停下了束璎珞的手。

……

今日的宴会对李家来说真算场面不大,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才请了一半。

卢氏随着东乡伯夫人到来的时候,李夫人正在招待林夫人,听到通报她神色也黯了两分下去。

如意门下见了面,东乡伯夫人笑道:“我听说沈家跟你们李家是世交,便就自作主张邀请了沈家太太过来凑趣儿,您不会怪我吧?”

朝中有两个著名的草根出身的勋贵,一个是护院出身的忠勇伯,一个便是镖头出身的东乡伯。

东乡伯加入伐周大军的时候已经成亲生子,这位东乡伯夫人据说就是当初他们镖行东家的女儿。

入京这两个月里,李夫人与靖王妃等忙着与众官眷应酬,这位东乡伯夫人据说就在戏园子里出没得多。

坐戏园子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当庭高声喝彩还往角儿们身上直接扔铜板这种事就不太像符合贵妇们身份的了。

勋贵们到底有底蕴的人家不多,反倒如东乡伯这样平凡出身的不少,因而传为笑谈倒也未必,不过是不为李夫人这样的人所待见罢了。

但碍着李存睿的面子,这批同时起来的勋贵的面子总得顾着,因而东乡伯夫人也在受邀之列。

上回在相国寺,卢氏带着女儿去跟梅氏他们搭过讪的事的李夫人已经知道,在李夫人眼里,如今的沈家虽然世家底蕴摆在那里,可终究两家已经有差距了不是吗?

何况他们眼红着李家晏家,想要快速拿回原先地位的心情又那么迫切,便并没有想叙旧的意思。

这赏花宴看来随意,但来的可都是朝中的一等权贵,卢氏岂有资格进入这种场合?

东乡伯夫人擅自这么做已然失礼,还这么不知趣,问李夫人是否怪她?这不是傻就是坏了。

李夫人微微一笑,看了眼卢氏:“当然不会。正好今日沈侧妃也光临了,来,我带你们去海棠院。”

海棠院正好就是安排给沈夫人与另几位官眷的院子。原本正与英国公夫人聊着的沈夫人看到卢氏,脸色就不可掩饰地变了变。

李夫人瞧在眼里,与卢氏笑道:“你们姑嫂好说话,正好也替我好好陪陪侧妃。”

沈栖梧跟着沈氏母子一道进京,摆明了沈家就是想靠靖王府翻身,如今虽然状况不如人意,他们眼下也没有比沈夫人更合适的跳板。

李夫人就不信,卢氏想参加这场宴,没去求过沈夫人?沈夫人既然没带她一道,自然是不许她掺和。

眼下卢氏又借着东乡伯府来了,她是犯不着得罪人,但这里自也有她得罪不起的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