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出阁后沈栖云灰头土脸回了房,刚坐下着人去彻查传言源头,要力证清白,沈翼和黄氏就进来了:“三叔跟姑母究竟闹的什么矛盾?今日那些传言是怎么回事?三婶到底是为何回的蜀中?还请三叔给个明示!”

沈亭跨门进来,说道:“大哥也累了,先坐下喝口茶。”

“我都快气死了还喝什么茶!”沈翼跟沈栖云隔着辈份,有些规矩得守着,在沈亭面前他就不必了!

“于私来说姑母是沈家的姑太太,是我们沈家嫁出去与晏家缔结两姓之好的小姐,咱们身为娘家人本该帮扶着关照着,正如咱们有难,她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一样!

“于公来说,她有皇上钦封的诰命,是靖王府的内眷,走出去是该受朝中命妇以礼待相待的人!

“咱们三房之中没哪一个能匹配上她如今的身份,你们有什么资格轻视人家,瞧不起人家?!还登门去撒泼?还挟恩图报?

“你们只当她还需要仰你们鼻息过日子呢?还任由得你们搓圆捏扁呢?!

“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居然还想着瞒过去!晏沈两家当初联姻是为两家交好,如今交恶了不是你们三房一家的事,是整个沈家!

“你们倒是凭着撒泼得到了官职,却不想想,两家因为这个,等于是几代下来的交情都弄断了!

“我看你们是不把祖上这点情份全给折腾没便不罢休!”

沈翼几乎是不给情面了。

沈栖云从旁听得面色青寒。

沈亭无地自容,又好言劝道:“我们并未想死死瞒住,只是不想这节骨眼儿生出事来。”

“是吗?那你们倒是想得挺好!”沈翼冷笑:“咱们姑父为大宁立下汗马功劳,又为皇上信任重用,这满天之下但凡说句你是晏家的亲戚,不说别的,光是这份体面又高去了哪里?

“今日芙姐儿出嫁,你当新娘的母亲这时候不在场,许家也没说二话大肆操办,图的是谁的面子?是姑母的身份,是咱们与靖王府这层情份!

“哪怕是到如今咱们几户都未有官身,不把姑父给得罪了,今日你去请他,他多少也得看在老太爷是岳丈的份上,前来捧个场。

“今日若姑父亲自来了,你们三房这体面又要怎么形容?好好一门亲戚,让你们逼得一把火给断了交,你当他靖王会在乎吗?

“他巴不得少一两门咱们这样拎不清的亲戚呢!”

沈翼气极,忍不住咳嗽起来。

黄氏给他抚着背,一面也沉声跟沈亭道:“不是我们摆架子,若今日咱们分了家,别说你们得罪姑母,就是把整个王府全得罪,我们也犯不着动这气!

“但如今我们是一家人,还都是沈老先生膝下的儿孙,行事也该给家里长辈留点余地。

“明日我们会亲自去拜见姑母,了解清楚事情之后一字不漏禀报老太爷。这个祸我们也没办法收拾了,必须请老太爷示下!”

“大嫂——”

黄氏不再多话,与沈翼前后脚出了门,双双回房去了。

沈倚墨在房里叠帕子,看到爹娘神色都不好,赶紧先回了房。

黄氏恨恨坐下来:“事情做了不可挽回,但凡我们到来后他们跟我吱一声也不至于这样!

“这是摆明了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呢,这架势,只怕老太爷百年过后分了家,便要各人自扫门前雪了!”

沈翼顺手抖开扇子,看她也气红了脸,便给她也扇了扇:“明儿你得去王府一趟。只不过倘若传言不假,也不知道三婶究竟在姑母面前造了什么孽,回头又有无转寰余地?”

黄氏沉了一大口气:“尽人事吧。”又道:“对了,还得准备一份拜见姑父和靖王妃的礼,你琢磨看看,都拿些什么去为好。我气晕头了,这会儿懒得动脑子了。”

沈翼应下不提。

……

沈许两家这婚事到底成了各府茶余饭后的谈资。

翌日学堂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李南风依旧重点关心程家,但目前除了程家女眷已经搬回自家宅子之后,并没有更多消息传来。

在他们没有做恶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主动下手,但以他们那心计德性,又怎么可能这世突然就克己复礼起来呢?

她坚信坏人放到哪儿都是坏的,不坏只是时候没到。

晏衡的心情直到听说晏弘把晏驰关了起来才稍稍转好,知道李南风是把程家当成肉中刺的,目前沈程两家还有意结亲,那少不得要问她一句了:“昨儿见着程家女眷不曾?”

李南风当没听见,端起自己的茶来喝。

晏衡倒是想起她上回吃他茶的事来,说道:“以后别碰我的茶。”

学堂里有专门做清扫的婆子,除去扫地擦桌,每个人案上都会配备有茶盅,放学后所有的茶盅都必须收回去清洗,并没有专门自用的茶盅。

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晏衡想到摆在他案上的茶被她那张嘴碰过,浑身上下便毛刺刺地。

第125章 她要讲究

李南风脸色瞬间转冷。

她不嫌他座位上空气臭,肯端他面前那杯茶来喝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

“改天弄把砒霜,毒死你!”

她瞪过去,大喇喇伸手把他那杯还没动过的茶又一口气喝没了,杯子咚地拍在他面前,走了。

晏衡一口气吊在嗓子眼,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转而他也起了身,跟着她出了门,迤逦在她身后道:“天天一张嘴里不是咒我死就是给我下毒,能不能说点别的?”

又道:“我知道街头有家铺子冰粉做的极好,要不放了学我请你去吃一碗?”

李南风在秋千上坐下:“有什么事要求姑奶奶我,说吧。”

晏衡绕到她前边:“求还不至于,就单纯地想跟你搞好关系不行?你看咱们都同窗好几个月了,别那么小肚鸡肠的。”

不就被雷劈嘛,大家一起被劈的,又不是只劈了她,这坎儿还过不去了不成。

“不至于?”李南风扬唇,“比如夜探大理寺——”

晏衡倏然僵住,机警看了看四下。

李南风冷笑。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晏衡压声。

“你觉得呢?”她反问。

晏衡盯着她看了会儿,随后又抻直了腰身。

靖王虽然时常背后嘀咕李存睿,但内心里十分钦佩这位太师,又因为英枝这事儿事关朝廷,李存睿会接触到案件核心也是毫不出奇。

再说大理寺被人暗闯,可不只是一两个人知道,这种事但凡有点风声传出来,都有可能发散到各处。

这婆娘一天到晚着人在外给她搜集各路消息,又加上还有个李存睿在府,这种事要瞒过她,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偏生她又对他前世履历了如指掌,夜闯天牢的人是谁,说起来也真的不必多想。

“放心,只要你不说,这事还出不了岔子。”他道,“真的就是单纯地请你。你看,那回你在乾清宫帮我圆谎我不是还没谢过你么?就今日让我酬谢完你,怎么样?”

李南风揽着秋千绳子望向他,面前他目光清正率直,不偏不倚,看不出来像是憋着坏水,但她怎么总觉得他生来一副奸佞之相呢?

听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么?黄鼠狼进鸡窝门的时候,必然也是装的孙子似的。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放了学要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李南风款款站起来,走到半路后丢给他一个冷眼,“八月天请我吃冰粉?亏你想得出来!”

晏衡:“……”

……

靖王妃对昨日之事心知肚明。沈侧妃虽然没有来跟她说什么,但她也还是着初霁把事情知会了靖王。

沈栖云一房一再地不把人看在眼里,这事儿事关王府体面,须得让靖王代表晏家出面的。

上晌在查看几副成药,前门典史说沈家大少夫人来府拜见。

沈家人到府里来还记得来拜见她,这可是破天荒来头一回。

她挥手让传,洗洗手到了前厅,就见门下站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家里有喜的缘故,穿着件醒目的玫瑰色襦衣,浓眉大眼里透出的英气却压住了衣裳的张扬,使人瞧着便是个行事稳重又利落的主儿。

看到她出来,黄氏拜了拜,道:“民妇沈黄氏拜见王妃娘娘。”

“少夫人请坐。”靖王妃坐下,看了眼她带来的随礼,微笑道:“你应是沈家大舅老爷的长媳。孩子没过府来么?”

黄氏对这位王妃知之甚少,原先也曾经担心过能霸住靖王的女子多半是个手段凌利的人,因而也是揣着十二分小心进门来。

此时看到她,虽然衣着华丽,但身上散发的并非脂香,而是隐隐的草药香,甚至十指上连蔻丹也未曾涂,这般接地气,忽然就拉近了距离。

“回王妃的话,孩子没出来见过世面,初次登门,不敢贸然带来冲撞了王妃。”

靖王妃笑道:“你客气了,我不厌客,你们姑太太也不是个爱出门的人,你们过来坐坐,只要和和气气的,想必她也开心。”

黄氏见她话里有话,暗自心凛。

又见她提到沈侧妃时毫无芥蒂,一时也分不清她这是伪装过人还是说她当真心胸坦荡,不知道该如何做声,只好微笑颌首。

靖王妃知她来寻沈夫人,说了几句家常,就唤来檀香引她去往昭华堂。

晏衡揣着一肚子疑惑回来,看到桌上残茶,不免问:“谁来了?”

靖王妃说了,他也没说什么。却跟在她后头进内院问她:“八月为什么不能吃冰粉?”

靖王妃瞥了她一眼:“你想吃可以吃,没人拦着你。”

“李南风说她不能吃。”

“那她当然不能吃!”靖王妃忽然严肃,“入秋天气凉了,寒气入脏腑,她一个千金小姐,正该忌食生冷,怎么能不讲究些?”

晏衡愣了一下,没吭声了。

……

李存睿答应带李南风进宫去玩,终于挑在中秋节前让她去给太皇太后磕头的当口成行。

李南风收拾齐整出来,忽然想起问李存睿:“母亲不去吗?”

太皇太后是李夫人的亲祖母,进宫问安什么的理该有她。

“你母亲正好头疼,她过两日跟众官眷们一道进宫。”

印象中李夫人往寿宁宫里去的并不多,李南风前世也没曾在意过。但这么一说便发现,似乎为数不多的那些次数,李夫人也都是随众官眷一道进宫的,单独进宫去看望她的亲祖母,真是找不出几次来。

晏弘晏驰跟他们外祖家来往那么密切,几乎已经成了人生的一部分,她李南风的外祖家却跟没这回事儿似的,在她脑海里毫无印象。

她就纳闷了,高家难道连一个进京跟李家联络的人都没有吗?她的舅舅姨母什么的到底都什么模样?

“父亲还有点事情要见皇上,我找个公公带你去寿宁宫,你回头你再出来寻我,我们求皇上带我们去御花园转转,可好?”

进了承天门,又弃车换了软轿,到了乾清宫外头,李存睿便说道。

李南风点头。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她也不是很深,因为她十四岁的时候老太后就薨了。李夫人进寿宁宫次数又不多,以至于她在皇帝面前都比在太皇太后面前要自如。

既然只是去行个礼,那没有什么好不从的。

很快就有太监过来,躬着身子引着她往后宫西侧去。

走到宫外头,就见宫门口立着好几个威武的内侍——

皇宫自前朝起已经有了使太监习武操,负责内廷一般治安的先例,大宁沿袭下来,这几个一看就是近身太监,李南风以为是皇帝也在里面,便立在门下静等太监进内通报了再入。

太监进去了又出来,却躬身笑道:“殿里不是皇上,是太子殿下。太皇太后正传南风姑娘进去呢。”

第126章 这小表妹

李南风与太子高昀接触不算很多,但也不算陌生,毕竟她死之前还是伴驾出行的官眷之一呢。

进了殿,银白头发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跟左首坐着的太子说话,两个人身子都下意识地倾向着对方,轻声细语的,看得出来气氛很轻松融洽。

李南风出现时太皇太后笑着道:“你姑母家那丫头来了。这可不容易,长这么大我这才见她第三回 。”

第一回 是进京未久她由父母亲带着进宫拜见。第二回是夏天,日常拜访。这就是第三回。

李南风心知李夫人不进宫必有她的原因,行了大礼,便回道:“回太皇太后的话,母亲总嫌蓝姐儿吵闹,不敢带进宫来扰您静养,蓝姐儿也是很挂念太皇太后,这不,今儿就贸然来宫了。”

“真是又嘴甜又机灵,还知道帮着你母亲说话呢。”太皇太后笑着把她招过去,又让太监把点心盘子挪过来点儿。

太子就在旁侧,自行伸手递过来了,温和看向李南风:“常听太师把小表妹你挂在嘴上,但我倒还是头次见。”

太皇太后想起来,示意道:“来,见过你太子哥哥。”

李南风听到这声“太子哥哥”,心思顿了一下,随后才行礼:“参见殿下。”

太子也回了半礼,笑道:“你是跟太师进宫的么?他可是去父皇那儿了?”

李南风说是。

太子便道:“那我再陪你坐会儿,我正好也要去乾清宫,回头与你一道去。”说着他坐下来,又另让人沏了茶。

李南风想着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然是只能坐着说两句话就走,便没跟他客气。

乾清宫这里,李存睿进了宫门,直接进了内院,在书房里找到了榻上歪着身子看书的皇帝。

皇帝问:“蓝姐儿呢?”

李存睿道:“去给太皇太后她人家请安了。”

皇帝眼神微顿,随后坐起来,道:“那挺好。”

又道:“洪洞地动可有新消息来?”

“地动已经于上月停止,断续发生五次,好在损毁房屋不多,但伤亡有数十人,自才收到的折子称,自上奏之前半月,已经没有再发生响动。

“为免造成流民涌城,只怕应该自吏部户部抽调人员任命钦差,前往细查真体的伤亡人数,以及派发米粮为宜。”

李存睿递上折子。

皇帝看完说道:“户部这边让李济善去吧,吏部的话,你先找几个人等朕斟酌。

“这当口旁人朕也信不过,倘若有个谎报虚报,回头那烂摊子还得朕来收拾。

“此外朕会再下道旨意,免去洪洞三年赋税。”

李存睿领了旨。又道:“如今已八月,早前议过明年加开恩科的事,也该定下来了。”

“让礼部和国子监去办。”皇帝把腿抻下地来,又道:“就按正常开恩科的日子。”

李南风陪着太皇太后坐了阵,见太监奉了养身汤进来,便就此告退。

太子伴着她出来,看着稍落后的她的影子,饶有兴趣地回头道:“听说衡哥儿老欺负你,最近你们俩一块儿上学,他又惹你不曾?”

虽然晏衡那老匹夫确实可恶,但那是私仇,李南风也没到见人就倒苦水的地步,她道:“还挺规矩的。”

太子望着她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迎面恰好有捧着剪枝桂花准备插瓶的宫人走来,他停步招手,而后挑了两枝含苞待放的来递给她:“小小年纪一板一眼的,累不累?

“你我虽然不熟,但终究是亲戚,进宫了也不要怕,自在些,我听太师说你在家里很率性。”

李南风把花接了,问道:“我父亲还会跟殿下说这些?”

太子又笑着往前走:“其实是太师和父皇私下里聊家常的时候说的,有时候还会有靖王在。父皇若有闲,便也会跟我说说亲戚们家里的事。

“我从小跟在战地,无论是高家还是别的家族,都不是很熟悉。生在皇家,又怎好对这些家世关系一无所知?”

李南风心以为然。不过他还好,有个爹会主动跟他说说亲戚们。

她抱着花跟在后头,又说道:“皇上可真是让人钦佩。”

却也不敢再往下深谈了,世人皆知太子是没娘的。

“是啊。”太子点头,“父恩如山。”说完他静默了一下,又转身道:“我们走吧。”

话说完目光又在李南风身上停了一下。

面前少女此刻正抱着花枝立在台阶最上层,背后是华丽的游廊和宫宇,斜阳漫过琉璃瓦又洒落在她身上,使她仿佛沐浴在金光里的祥瑞娃娃。

太子也不过十七岁,看到这么讨喜的她,忽然起了顽心:“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要不要?”

“哪儿?”

“跟我来就是了。”

他说着就轻快地下了阶梯。

李南风只能跟上去,但还是有些担心:“殿下功课做完了吗?今儿骑射练了吗?”

她知道皇帝对太子的教育十分上心,更知道他将来会是大宁的第二任皇帝,还知道他继位之后其实并未如他父皇一般有一指定乾坤的气势,这小子这会儿不赶紧读书上进学着怎么做个有为皇帝,居然拉着她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要是能耐点儿,前世也不至于让晏衡那混蛋权势倾天,让他有胆子拦住她的马车!

太子噗哧笑道:“你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

说完那脚步更轻快了,害得李南风只能气喘吁吁跟在后头追。

晏衡还真不知道女人过个日子那么讲究。前世他没母亲在,娶了个媳妇儿还一言难尽,自己忙着自己的事也没功夫管别人,哪里晓得什么女人家什么时令该怎么吃东西?

但他是真想拍她个马屁,沈家这边闹出这事来,他是不能不管后续的,究竟沈栖云会不会查出什么把柄来,他也吃不准。

靖王妃当然不可能去沈家,更没道理把手伸这么长,侍卫也探不到沈家里面,想来想去只能寻李南风这个难兄难“妹”帮忙,她有这么高的身份,跟沈家女眷接触接触,沈家肯定不会拒绝。

既然冰粉不能吃,那就吃点别的呗。

他把功课做完,就也上宫里寻她来了。

第127章 皇亲国戚

刚进午门,就见远远地有个少年大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能在宫里这么样意气风发走动的少年除了太子当然不会是别人,但李南风怎么会跟在他后头?

他们俩这是在玩儿?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的?

晏衡站在门下,两眼圆睁看着这一幕。

李南风没发现他,太子人高腿长,走那么快,早把她累得气喘吁吁了。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姑娘家,平时最大的运动量也不过就是揍揍晏衡,眼下被他拖着当士兵这么操练,心脏都快蹦出来了都!

“还在哪儿?”

太子回头停住:“好了,在寿康宫!”

晏衡瞧着他们,这才忍不住走上前:“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太子转身望见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晏衡听着有点凌乱,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嫌他来的不讨喜似的?他道:“我,我好久没进宫了,来给殿下请个安。”说罢看看他们俩,他又道:“你们在做什么?”

李南风总算能匀气了,没搭理他。

太子笑道:“寿康宫那边前阵子有间房子重修,建好的话要连着两间一起重盖,工部提出不如辟个鹿园,正好离寿宁宫近,太皇太后逢着天气好还能过来散散步,逗逗趣儿。

“早两日已经送进来几只小梅花鹿了,难得南风进宫来,本宫带他去转转。”又道:“你可要一起?”

晏衡急着跟李南风商量事情呢,哪有心情看什么鹿,但还没说话,李南风就道:“我和殿下去,他不去。”

晏衡一听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去呢?”

“你脸上写着呢!”

晏衡横眼:“你怕是不识字。”

太子无语:“你们俩够了。太阳都下山了,还看不看?”

李南风抱着花枝跟上了。

晏衡黑着脸也跟上了。

皇宫内苑本来就大,如今宫里就住着皇帝一家四口,更加大得像是座孤城了。

过去的路上太子偶尔会跟他们说两句家常,但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沉寂。

李南风得见他的绝大多数场合都是朝会宫宴等等,像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并没有过。

少年看起来比同龄人沉稳,至少比起身边这个活了半辈子的老匹夫要沉稳,但先前从寿宁宫出来的时候他却不是这样。

这令李南风又回想着前世,印象中面前的他,才是绝大多数下他呈现给世人的模样。

这年头,还真是个个人都皆有心事!

鹿园在西面,早有太监前来打点好了,列队立在门外迎接。

四五只半大的梅花鹿或站或坐在松树下,看到人来便机敏地抬头察看四周。

太监拿了些吃的,装在小碗里用托盘里端过来,太子笑着示意:“你喂喂它们,看它们怕你不怕?”

李南风取了碗在手,挑了几片树叶伸进木栏,鹿儿们没搭理她。再伸,还是没搭理她。

晏衡抬手进嘴,吹了声哨子,便有就近的小鹿嗒嗒跑过来了,抬起头在他手心蹭来蹭去。

李南风看得稀罕,伸手去摸鹿儿脑袋,那鹿儿却嫌弃地躲开,绕到那边去舔晏衡了。

李南风深觉没劲。

太子笑道:“阿檀从小到大跟着靖王在野外,对付这些野物儿自然有方法。你要不要去请他教教你?”

李南风觉得这位爷虽没把他爹的英武神气继承下来,但这当和事佬的癖好倒是学得很地道,可是以她跟晏衡结下的梁子,难不成他觉得他们之间还能有化解的可能?

“谢谢殿下了,我母亲管得严,不让我在外失仪,鹿儿可爱,我还是远远看看就好了。”

太子又一笑,道:“过来,我教你。”

这下李南风可不好推辞了。谁还能有这么大胆子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到了木栏旁,太子也抬手拢在嘴边,吹出听上去很有套路的哨声来。晏衡那边的小鹿当下跑了几只过来,旁边太监真有眼力劲儿,把食碗递上,李南风再递叶子出去,鹿儿们犹豫了一下,就开始张嘴吃了。

李南风不觉有多少成就感,但是也总算一扫被一帮畜生漠视之气。

太子看她笑眯眯不停投喂,双手撑在栏上,说道:“你要跟它们熟了,就是不唤它们也会缠着你要吃的。”

“这可熟不了,皇宫内苑这样的地方,可不是我能常出常入的。”

“无妨。高家人除了兰郡王,就只有你母亲在京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也喜欢热闹,平日没几个晚辈进宫陪伴,怪孤寂的。

“兰郡王是个男孙,不可能经常呆在后宫,姑母身为太师夫人,又有忙不完的事情。

“你要是能多进宫来走走,她指不定多高兴呢。”

说实话,太子说的这些前世里李南风从来没想过。

她跟高家并无往来,立国后高家大部分人还留在嘉兴,太皇太后以下的各支则都封王去了各地,所以兰郡王其实也是李南风的堂舅。

李南风外祖已不在,被追封为永王是填房,也就是李夫人的继母,如今随继任的永王去了信阳。

两世里李南风对外祖一家都没有印象,依稀只记得极小时外祖过世时李夫人曾带着她与李挚去过一回嘉兴,住过一晚就回金陵了。

李夫人没有亲兄弟,出生未久父亲就娶了填房,后来填房倒是生了两子一女,然而李家跟永王府似乎一直没有往来,李南风对这些舅啊姨啊一个都不认识。

李南风知道李夫人与永王府关系不好,但也仅仅旁观出来是因为在继母手下长大造成的不亲密,具体的完全不知情。

她只知道寿宁宫这位老太太,若放在一般人家,与她李南风应该是极亲近的长辈,但究竟该怎么亲近,她也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照顾老太太的感受,或者更多的只把她当成是一位位极至尊的女性,而不是亲人,因为作为后辈来说,实在对没有印象的长辈谈不上情份。

太子这话她不好怎么回答。

索性问他:“殿下可知道永王府近况?”

第128章 孺子可教

太子看了她一眼,拿了几颗果子喂给小鹿,说道:“永王府挺太平,你永王舅舅上个月又得了个小女儿,小舅舅被封为怡郡王,姨母锦阳郡主早年嫁给了嘉兴本地的刘家,郡马是读书人,记得如今是在盐课。”

“那我外祖母有追封么?”李南风问。

“当然。按例高家有封赐的,一律诰封原配,原配不在的,也会追封。如今的永王太妃,实则是继妃。”

继妃地位跟正妃是有天壤之别的,平妻什么的只是商贾人家的说法,稍有些身份的人家都把嫡庶看得极严格,更别说王侯之家,光是一个诰命就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了。

若是没这么讲究,当初靖王便也可以让林夫人与沈夫人在府中如此行事了。而皇帝宁愿给沈夫人赐下正三品的诰命也未如此安抚,足能说明这一点。

与永王继妃这么庞大的儿女群体比较起来,没有同胞兄弟的李夫人看起来的确是势弱了些。

好在整个永王府加起来都还不如李存睿实力强悍,这种靠荫封的皇室,极少能养出受宫里信任器重,又具真才实学的子弟,往往过个几代之后就没落了,反倒是为国效过力的贤臣良将能留芳百世。

晏衡也是很久没亲近过这些野兽,挑了两头鹿搂在怀里腻歪了会儿,一抬头就见那俩人靠着木栏聊的挺欢,松了鹿走过来,刚好就听见李南风开口了。

“殿下虽然未曾在高家住过多久,却对这些宗亲了如指掌,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