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彼此性情有数,婚后倒也和睦,她尊长爱幼,顺从迁让,持家也有一套,很得老太太欢心,作为丈夫,晏崇瑛自己也敬她爱她。

于是婚后四年,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初为人父,他难掩喜悦,却因朝局动荡,也不能不出京驻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出乎每个人意料,也确实让前线的他揪紧了心肠。

那会儿他已经失去了敬爱的母亲,哪里还堪再承受失去妻儿的打击?

那几年纯粹他就像是一把杀敌的工具,漫无目的地随着宁王四处征战。

得知他们娘仨还人世,已经与林夫人成亲生子的他也一度有过深深的内疚自责,但他终究已经是两个女人的丈夫,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直到被沈氏拒绝同来的那一刻,他才恍觉十余年的分别,还是让他们之间产生了鸿沟。

但他身为丈夫与父亲的责任是推不掉的,把他们接回身边是他应该坚持的决定,就像如今,替他们出面讨回尊严也属他义不容辞。

门楣下站了不过片刻,大门便打开了,沈铭山率着家小迎出来,靖王摒开侍卫,当即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沈铭山连忙双手扶起他,要给他回礼,被他架住了:“岳丈对崇瑛恩重如山,崇瑛岂敢受礼!我这三个头,是叩谢岳丈替我庇佑妻儿三个,应尽之礼!”

沈铭山红着眼眶,大掌重重覆在他手背上:“难得你还肯唤我一声岳丈,也不愧你我两家当年欢欢喜喜结下的这门亲!来,王爷进屋!”

二人相携进门,到了正堂,沈家人全都随进来,未曾来得及迎出去的女眷们也上来见礼,靖王立定受了,才又举步进内。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想当年我在堂前看着你五花大马地来,八抬大轿地抬着子卿走,那样和乐,竟仿似还在眼前。”

老太爷望着庭前轻语,转头又看向靖王:“可我沈铭山愧当王爷一声岳丈。

“十七年里,我自以为对子卿母子仨儿照顾周到,却不想到底未尽到职责,在我眼皮子底下,让本该在沈家理直气壮过日子的他们,过得忍气吞声。

“我没有想到,我沈铭山还在世,于乱世之中守住了那偌大家业,保住了家眷族人,却没能让我的女儿和外孙在沈家吃得好睡得香。

“我也愧对子卿,作为父亲我失职,她是我的骨肉,凭什么我还在世却要看兄嫂脸色度日?

“弘哥儿一个世家贵公子,不得已学会隐忍,还有驰哥儿,他也有理由不认他的舅舅舅母。

“所幸的是,我这把老骨头今日还能有机会听我闺女诉诉委屈。”

他话音落下,卢氏身子已经摇晃起来了。

打从跟着沈侧妃一道进京,她就再未与靖王有过正式见面,此刻靖王就坐在上方,目如冷星,不怒自威,踏过万千血肉过来的王者气势与当日在沧州时和悦接地气的他判若两人,卢氏额冒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沈栖云望见这般,也跪下来了:“父亲恕罪!卢氏虽有过错,终归罪不致死,儿子愿意遣她回乡,命她长伴佛灯!”

“这你不孝子,还敢讨饶?”沈铭山怒斥,“看来你是到如今还未明白错在何处!我问你,沈家那十七年是谁当家做主?”

沈栖云咬牙垂首:“自然是父亲。”

“既知是我,你妹妹带着孩子没吃你们的,没穿你们的,你以哪门子恩人自居?为父都未曾跟晏家邀功,你哪来的资格挟恩图报?!

“难道就凭你们替驰哥儿请了几回郎中,教他们读了几年书么?可那是你亲妹子!她就是分毫不回报咱们,你们做这些,在她落难时施以援手,也是天经地义!

“你们好意思标榜自己是世家出身,什么是世家?世家是什么?吃了几年苦,便连手足相扶族人同亲的道理都忘了,你还有何仁义可言?有何风骨可言!”

第156章 拿个交代

沈亭也跪下来:“祖父责骂得是!父亲与我近日都百般忏悔,深知昔日疏忽了姑母与两位表弟,也百般寻求机会弥补,只是姑母拒不肯谅解,我等也是无可奈何。”

“我母亲不肯谅解?你倒是把你怎么寻求谅解的的给亲口说出来!”

沈亭话音刚落,晏驰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进来,屋里人目光转过去,就见晏驰迅速跨门进来了,带着怒容指着地上的沈亭:“你是怎么弥补的?

“你不过是听说外祖父要来,着急忙乎地求见我母亲,想磨着她原谅你,替你们在外祖父面前遮瞒,我母亲不肯,我们也不肯,结果你倒把屎盆子扣我母亲头上,你这是还想说自己冤枉呢!啊?”

一屋人在晏驰这番话下神情各异,沈铭山已经瞪望着沈亭胸脯起伏起来。

靖王望着晏驰:“驰哥儿休得无礼,还不快来拜见你外祖父?”

晏驰瞪完了沈亭才上前跪在沈铭山面前:“驰儿拜见外祖父!”

“你起来!”沈铭山扬手,“你母亲呢?!”

“女儿在此!”

随后到达的沈侧妃与晏弘同时跨进门,匆匆看了眼晏驰,便也要跪下来。

沈铭山摆手,旁边黄氏便双手将沈侧妃手臂托住。

沈铭山道:“你如今是靖王府的侧妃,是有诰命的人,不必向我行跪拜大礼。”说罢,反倒是端端正正躬身给她作了个揖。

沈翼夫妇也立刻领头,带领着沈家小辈们给沈侧妃行礼。

这一番行事下来,便令当日伸手打了沈侧妃的卢氏,斥责到府替沈家圆脸面的沈侧妃的沈栖云,立刻面上火辣起来。

余下小辈们也皆诚惶诚恐。

沈侧妃攥着手,看了眼座上神色平静的靖王,忍下满腹心潮坐了下来。

“驰哥儿,你来告诉外祖父,这十七年里,在沈家你过得怎么样?不许撒谎,须得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言毕,便连座中的吕氏也不由攥起了绢子。

……

晏衡看晏弘走得匆忙,回到府里也去了靖王妃屋里。

“父亲跟西边儿往沈家去了?”

靖王妃提笔画着株桔梗,道:“他不去还算什么男人?”

晏衡在她对面坐下来,瞅着她:“这个男人替别的女人出头,母亲不吃味?”

靖王妃抬眼瞥他:“吃什么味?我当年嫁给他,是看中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要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去护,还算什么男人呢?

“他今日不去护他们,来日便也有可能不护咱们,难道我还应该撺掇他不去不成?”

“可我只怕父亲前去当‘女婿’了。”

“他们本就明媒正娶,他曾是沈家的女婿,这点谁也抹不去,就是当了‘女婿’,也伤不着我哪里面子。”

靖王妃头也没抬地说。

沈氏当年也是明媒正娶进的晏家,又不是真的抬进来的,有什么呢?

晏衡定眼瞧她半晌,点头道:“那就好。”又道:“那您以后还打算让父亲留宿么?”

靖王妃脸红了,骂道:“死孩子!一天到晚脑袋里琢磨些什么?功课做完不曾?!”

“做完了,早就做完了。”晏衡轻叩着躺椅扶手,“为了等沈家那边的结果,特地做了功课回来的。”

靖王妃道:“把那边几筐草药拿去晒晒!”

……

沈家这边,晏驰把十七年里的经历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嘴皮子利索的他每说到一桩,相关各房的人背脊就要抖一抖,地上沈栖云一家反倒是没了反应,看似已经麻木了。

沈铭山早已经气到脸色铁青,到后期忍不住老泪盈眶,等晏驰停下来,他抬眼望着沈栖云夫妇,咬牙指着他们,竟没能说出话来。

沈侧妃坐不住,上前道:“父亲勿恼,不必因为这些事气伤了身子!女儿如今也好好的呢!

“弘哥儿承蒙沈家栽培,学业有成,明年开春便将下场应试。驰哥儿当年我们不都还担着他养不活?在父亲庇佑下,他如今也好好的。父亲……”

沈侧妃原是要宽慰老父亲,说着说着望着他白发,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伏在他膝上呜咽起来。

那十七年里兄长的忽视,嫂子们的微辞,她都可体谅原谅,唯独是卢氏打她的那一巴掌,沈栖云得到了恩报之后的埋怨怪罪,令她难以承受!

他们的怪罪,也就把当年那些可以体谅的事情都催化成了肉骨里的刺,变得不能原谅,在委屈里加码了。

沈铭山手覆在她肩膀上,掌心也在微微颤抖:“你还在替他们遮掩,你要遮掩到几时!”

沈侧妃执帕拭泪。

老太爷深吸气,缓缓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老迈昏庸,自你母亲过世,对家务事我竟。”说完他转身面向靖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否允准?”

靖王颔首:“岳丈只管直言。”

“我这三房子媳败了家风,不堪留在朝中给后辈们作榜样,明日沈栖云便会将辞呈递交吏部。之后我会让他回蜀中定居。

“沈亭虽未有大错,却也是非不分,该受惩处,我想恳请王爷出面斡旋,将沈亭调离京职,以为外任。”

“父亲!”沈栖云大惊,“儿子知错,您饶了儿子!”

“我若不饶你,便该将他打了板子再送蜀中才是!”沈铭山道,“你这无仁无义的东西,为了个官职把你妹妹当什么了?你不该为官,你只配回乡自省,为后辈子弟之鉴!”

“父亲!”

沈栖云跪行上前,给沈铭山磕起头来。

靖王看着,抿唇没有言语。

老太爷抢先发落辞官,不过是怕他一言令下要让他把沈栖云一房逐出门墙才算。

但掌心掌背都是肉,父亲顾念儿子也无可厚非,何况沈栖云也未曾对沈侧妃实施过什么恶举,都是事赶事才到了这境地。

如今一心求来的仕途被老父亲一手掐断,结果也算是公正了。

想想,便说道:“岳丈有示下,小婿自无不从之理,辞官的事你们商量就好。

“只是三哥治家不严,致使卢氏伤了侧妃,这却是有犯王法的事,你我两家已结两姓之好,朝堂上我没透露过风声,但关起门来三哥却不能不给我个交代,离京之前,不如把许大人请过来,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第157章 有孩子爹

晏驰听到这儿,不由得冲靖王投去一眼。

大家注意力都在沈侧妃被兄嫂轻视的事上,没有人提及沈芙出阁时发生的传言,但晏驰自己却知道,沈栖云父子早就怀疑上了他,并且还打算过要找到证据把他拖出来指证给许家。

许家因婚事风波受了影响,沈栖云走了,但他们两房终归还是亲家,来日若是这事他们再传给许家听,照样许家跟晏家,或者说跟他晏驰还隔着根刺。

靖王将事情挑了出来,沈栖云夫妇只要当着面把事情来龙去脉跟许家说清楚,许家便也再管不到晏家头上,也避免了日后许家再被卢氏他们挑拨!

沈铭山也深深看向了靖王。

“父亲所虑很是。”晏弘站起来,跟沈铭山拱手,“外祖父明鉴,芙姐儿出阁时的传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三舅母无礼在前。

“此事实属无风不起浪,与其让许家百般猜测,倒不如当面讲清楚,省得再引出许多别的猜测来。”

沈铭山沉气,望向望着沈栖云:“你意下如何?”

沈栖云咬牙垂头,他除了答应,又能如何?

……家事家办,内里的事情没必要全都撕出来给外人看,两厢便议定沈栖云明日递交辞官,靖王琢磨着最迟明日下晌他能让吏部把辞呈批下来,当下也表示由他去约许淮生,明日晚间到沈家碰面,这期间也正好容沈铭山心情有个缓冲。

沈铭山挽留靖王与沈侧妃他们用饭,靖王推辞改日,沈铭山自己也心潮难平,也就不再强留。

目送他们上了街头,回步转身,见沈翼夫妇在面前,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喃喃道:“何以会如此?何以会如此?”

黄氏不忍,上前道:“老太爷保重。其实发生这些事,说来也不奇怪。

“沈家自第一代入仕为官的先祖时起,至今已传了有七八代,就是前两朝江山更迭,也没落到须自谋前程的地步。

“家中子弟生来钟鸣鼎食,三叔他们这辈没过过苦日子,当年又都正是年轻有为之时,自然都还是暗暗盼着旧朝不倒,好延续荣华富贵。

“因而总归也是有几分怪责姑父他们起事破坏了这股安稳,移情到姑母他们母子身上,也就没个轻重了。

“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朝江山变,如今眼看着当年不如咱们的都纷纷起来了,像沈家这样从高处猛跌到谷底的,几个人能如老太爷般看得开?

“便是我们,若不是年纪小小就遇上了战乱,早年那些浮华都印象不深了,也未必能沉得住气。

“三叔他们是急功近利了些,但,这也大约是安逸已久的大部分世家子弟会有的作为。”

沈栖云他们几兄弟,在前周都是鲜衣怒马的人物,偏生搅乱了朝局、令他们远离风光的又是自己的妹夫,哪里会没有怨气?

收留沈侧妃母子是一回事,但是否还能一连十几年如一日地关怀备至,则未必了。

所以沈栖云能默许卢氏有微词,也能拿出当哥哥的作派理直气壮埋怨妹妹,只不过碍着血肉亲情,没把那层意思挑出来罢了。

而自然也不会有人多事地在老爷子面前提起,因为当年,靖王也曾去信沈家,希望能有沈家人入营发挥所长相助宁王大业,却被老爷子自己婉拒了邀请。

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也跟沈栖云兄弟一样心里怪着靖王,又哪里敢去他面前吭声?

就是黄氏自己,若不是他此番回来对沈侧妃情真意切,她也是万万不敢直言。

沈铭山撑着廊柱,听完半日才缓缓匀气:“只怪老夫短见,当年贪生怕死,结果连累了女儿外孙!”

黄氏忙道:“孙媳狂妄,信口胡言,老太爷您罚我!”

“罚你做什么?”

沈铭山拒绝沈翼前来搀扶的手,沿着庑廊缓步往前:“沈家已经难得几个明白人了。沈家小辈们,日后还得你们来当榜样。

“所幸是还有你们——不然,这家声就真要垮在我手上了……”

……

沈侧妃乘着步辇回府,沿途透过车窗望着骑马在侧的靖王,默然良久,深深吐了一口气。

进了王府,靖王着人牵马下去,沈侧妃下车走到他面前,深施礼道:“今日多谢你。”

靖王转身望着她,半日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是我该当的。”

沈侧妃攥攥手,道:“不管怎么说,你今日还唤我父亲作岳父,让我这个出了嫁的女儿在娘家有了应有的尊严,还是要多谢你。”

靖王看看远处已经避开进门的晏弘兄弟俩,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曾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如今这模样,你管教好了两个孩子,还维护着这个家,盼着我晏崇瑛好,那就是敬着我,我自然也该敬着你。

“便算是有些缘份尽了,总归夫妻恩义还在。你不要想太多,总之孩子爹还杵在这儿,不会不管你们。”

沈侧妃点头:“我如今知道了。”

靖王沉了口气,又道:“进屋去吧。”

沈侧妃退行了两步上阶,半途忽然转身:“你如果去昭华堂,帮我跟她说一声,我晚饭后想去寻她说几句话。”

靖王望着她。

她颔首抬步,往前走了。

……晏衡被靖王妃抓了壮丁,搬了几筐药材在太阳底下晾晒,一面跟庑廊下坐着碾药的靖王妃唠磕:“您最近不跟官眷们吃茶串门了?”

靖王妃道:“英国公家里老太太重病了,忙着呢。荣国公夫人早两日才来过咱们家。东乡伯夫人势利样儿,没什么可聊的。

“其余相熟的官眷都是隔三差五往我这儿来,我都是抽着空才能忙乎点自己的事情,哪里闲了?”

晏衡道:“那李南风她娘可比您忙得多。”

“那还用说?他们一大家子的事呢。”

晏衡撸袖刨着簸箕里的当归,拍拍手要回屋,头一抬就看到靖王进院门了。扭头看了眼还埋头碾药的靖王妃,他清了下嗓子,高声道:“父亲来了?”

第158章 毛没长齐

靖王边走边瞅他:“好好干活!”

靖王妃手里辗杖顿了顿,看着沿庑廊走过来的他,随后又低头继续起来。

“怎么自己碾上了?”靖王道,扭头看见晏衡:“你牛高马大的,怎么让你娘干这粗活!”

晏衡摊手:“我不在晒药么!回头晒着了母亲,您又该怪我不帮她了。”

靖王妃的药材向来只她自己一个管着,不让下人碰,毕竟药不是寻常之物。

靖王收回目光,撸袖子来夺辗杖:“我来。”

靖王妃不让。

靖王还夺她还不让,他便一笑,一把扯开她,坐下来熟练地碾起来:“你傻呀,你男人什么不多,就力气多。这种粗活你不让我干,那不是便宜了我。”

靖王妃听他这么说,索性丢给他了。

晏衡把晒过的一簸箕药端回来,瞅着靖王道:“沈家老太爷进京了,父亲怎没陪着老丈人用过饭才回来?”

靖王抡起碾杖往他抽去,晏衡脚尖一点,踩着柱子跑屋檐上去了。

“有胆你别下来!”

靖王指着他骂完,坐回来又看向翘腿坐在旁侧的靖王妃:“用什么饭?我又不是去探亲的。这熊孩子真不会说话!”

靖王妃拨弄着篓子里的药,没搭理。

晏衡蹲在梁上说:“那沈侧妃他们过去了,沈家老太爷没说什么?”

“说了。”靖王左手扶着碾杖,右手往碾槽里添了点药材,正经起来:“人是我着人接过来的,他沈栖云打了我晏家的人,自然得对我有个交代。

“明日沈栖云辞官,我会再请上许淮生一道去往沈家,把沈芙出阁那日的事让沈栖云夫妇当面说清楚。”

他接着又说了几句,话虽简短,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以至于晏衡觉得他压根就是说给靖王妃听的。

靖王妃坐着没走,听到此处神色渐渐缓和了些。

沈家人具体怎么样她不甚清楚,但沈栖云这一房的立足不正是明摆着的,他辞官归乡后,晏家是断不会让他再任职,至于沈亭,且放个外任,有家族压着他,态度摆正了也还是有前途的。

沈侧妃肯定也不止受了沈栖云夫妇的委屈,但到底也仗着娘家平安过了那么多年,那些此后不再看不清楚的,就且不理会呗。

总之有了这么一遭,沈家想必是不会有人敢轻易挑拨了。

沈家那边收敛了,说起来,于她和晏衡也是好事。

她说道:“沈栖云也是自作自受。

“弘哥儿他们也得看清形势,沈家就算是不存在挟恩图报了,日常人情世故里,有什么用得着这位姑太太的地方,只怕还不少。

“该帮是得帮,就是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靖王望着她,声音立刻软得跟身上的绸缎:“好,我回头就让初霁去说。”

“说什么说?”晏衡道,“咱们说了也没用。”

靖王粗嗓子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晏衡闭嘴了。

……

靖王碾完药,看在他干了活的份上,靖王妃赏面许他留下来吃了晚饭。

饭桌上有晏衡,气氛还算没那么僵。靖王就顺道把沈侧妃说要来找她的事说了。

靖王妃寻思道:“这事我也没出什么力,她何必特地过来?”

那边若有事求助她还是随时欢迎,只是与沈氏终有正侧室之分,为免碰面使需要依礼拜见的对方心里难过,她并不想多见面,更没想过要立什么规矩,因此想不到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靖王也有些吃不准,“你要是不想见,就让丫鬟去回了也成。”

靖王妃倒觉得没这个必要。

饭后见靖王还坐着没动,就咳嗽着催起客来。

靖王磨磨蹭蹭走到她面前:“都入冬了,你可要添置什么?你跟我过了那么多苦日子,我也没有正经送过你什么衣裳头面,改日我带你去街头看看样子,回头请将作监给你打几套可好?”

远处坐着的晏衡有点看不下去,道:“父亲都不懂,您应该买了回来再说。”

靖王扭头:“瞅你那破嗓子!你毛都没长齐,你懂!”

檀香忍笑走进来,道:“禀王妃,沈侧妃求见。”

“请她进来。”靖王妃扬首道,又瞪那双父子:“你们还不走?!”

爷俩便一前一后出门来了。

沈侧妃立在门下,看到他们即屈膝行礼。靖王点点头,指指里头示意她进去。

晏衡还了个礼,看到她身后丫鬟手上捧着个包袱,好奇看了两眼。

靖王回身扯了他一把,走了。

沈侧妃进了门,只见靖王妃已经站在门槛内,她先行了礼,道:“有件事,要打扰您一会儿。”

见面尴尬是难免的,好在靖王妃是个直率的人,边说边引她进内道:“您有什么事要找我,直说就成,不必顾忌。”

丫鬟上了茶,沈侧妃接了如意手上包袱,示意她出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俩了。

沈侧妃道:“我父亲来了,是崇瑛着人接他来的,为的是我兄嫂早前的事。今日崇瑛去了沈家,我和弘哥儿驰哥儿也去了,我父亲有了交代,想必崇瑛也跟你说过了。”

靖王妃点点头:“他刚才是说过了。我为你高兴,你那么多年也不容易,总算老父亲能体恤你。”

沈侧妃笑了下,道:“其实想想,世间比我苦的人还有千千万,不过是落在没吃过苦的我身上,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像你们,在战地一呆十几年,哪一天不是在紧张忧虑中过日子?不光是得保住性命,还得杀敌。

“细想想,从前我得有多自私。”

靖妃听她说得沉重,也有些动容,道:“都是女人,也是孩子娘,我也理解你,你很不容易。”

沈侧妃吸了口气,把包袱打开,说道:“我过来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

包袱皮展开,露出的竟是个光泽黯淡的的武将头鍪。

靖王妃立时猜到是什么,抬头道:“你——”

当初靖王派人去沈家接她们母子,她执意要当正妃就是拿的这头鍪相挟。而这头鍪也是晏家至为重要的物事,老太太当年交给沈侧妃,便是认定她了,自然这东西于她而言也意义非常。

但她如今却要把东西拿出来,还拿给她?

第159章 就听你的

“这不行!”靖王妃果断推回去,“是老太太亲手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如今这东西再没有放我那里的理由!”沈侧妃深深望着她,“你若当我是一家人,便收下它。”

靖王妃把手收回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也不是突然。其实上回你替我出头以后,我就有这个念头。只是我自觉无脸,又担心贸然行事让你误会,所以一直犹豫着。

“我与崇瑛隔着十七年,就算没有你,情份也不可能恢复如初,因为彼此经历都不一样了。

“他如今对我只是念着当年结发的情义,我也只当他是孩子爹。

“说起来不怕你不信,虽然早前我心里百般不甘,总认为他负了我,也曾小瞧过你,可我如今倒是很盼着你们和睦起来。

“我小心翼翼过了那么多年,就盼着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什么事也不用担心,你们惦记着我,衡哥儿上回还维护着他大哥,对我们跟亲人没有分别,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我的福气?”

她捧起头鍪放到靖王妃手上:“我性子没你果断刚硬,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无用了些。当个世家太太还可,当这王府的王妃,总归是少了些胸襟与魄力。

“你陪着崇瑛出生入死,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如今的他。这头鍪你来拿着,才相配。”

靖王妃抚摸着头鍪,静默片刻,抬头道:“你既真心交付,那我不推辞。只等弘哥儿成了亲,这头鍪我还是传给晏家的长媳,我想崇瑛也不会有意见。”

“不——”

“你听我说,衡哥儿已是王世子,他日后的子嗣传承不受家族束缚。

“母亲她老人家生前疼惜弘哥儿这个长孙,定然九泉之下也是挂念他的。

“你我都清楚弘哥儿原该是什么身份,你能深明大义,体恤我心情,我当然也不能委屈了你们。

“老太太当年既然给了你,那就不要辜负老人家的心意,让弘哥儿留着。”

“可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可你信我敬我,我自也要当得起这份信任。”

靖王妃郑重放了头鍪,温声道:“姐姐既说是一家人,那你就听我的。”

沈侧妃屏息,半晌后叹了一气:“好,我听你的。”

……

晏衡跟着靖王出了昭华堂,频频回头时被靖王瞧见了。

靖王道:“你瞅啥?”

晏衡走过来:“父亲不好奇你两个媳妇儿说什么?”

靖王觉得这熊孩子就是专门给他添堵来的。怎么专门挑那没开的水壶来提呢?

“什么两个媳妇儿!往后不许再说了!”

“这是事实,您也没法回避。”

靖王听到这里,凝眉不言语了。

晏衡又觑他:“娶两个媳妇儿是什么感受?”

靖王怒道:“你还想娶两个回来是怎么着?!敢有这念头我打断你的腿!”

……晏衡皮糙肉厚,一身打不烂的钢筋铁骨就是打小被操练出来的。

翌日早起去往靖王妃那儿才知道沈侧妃来是怎么回事儿。一看靖王妃神色也轻松了很多,想来沈侧妃此举还是令她感到了善意。

但晏衡就有点烦恼了,沈侧妃投了诚,那他拿晏驰怎么办?将来还对不对付这个黑心肝的了?

没等他想出个苗头来,晌午他就从初霁那儿得知了沈栖云辞官获批的消息。

他去找李南风求证,说了一箩筐好话,李南风才给他从李挚那儿得到了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