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李南风没好气。

又想起来上回他还从她这儿支了钱去查姚霑,便问:“姚霑那儿怎么样了?”

晏衡眉头蹙了一蹙,说道:“我去过一趟清云观,道士说的跟邹蔚打听来的差不多,但他们还透露了一点,姚霑每次烧香的时候,是跪着的。按理若非长辈,他并不必跪,除非他对此人内疚有愧。所以,我越发相信何瑜母亲的死,有姚霑的原因在内。”

李南风沉吟:“姚家进京获封之后,对何瑜母亲有过什么说法没有?”

“何瑜的父亲过世较早,宋国公带兵路过她们家,就把她们母女带上了。

“可是刚聚首没多久,周军先锋将就带兵突袭宁军大营,宋国公率兵抵抗,姚霑带领家小后撤,我所听到的消息是,姚霑他们寡不敌众,被包围了,而当时只有何瑜的母亲熟悉地形,知道怎么突围。

“她母亲就选择了在危机关头涉险,本是抱着能全部人平安的愿望去的,结果她却被周军捉住,当场杀了。

“后来宋国公夫人就一直把何瑜带在身边,等情势稳下来,就去了芜湖老家安居,一直到咱们这次进京。”

“难道是姚霑失手害死了何瑜母亲?”李南风听完后这么说道。

如果是这样,何瑜跟踪姚霑就有理由了,毕竟那是她唯一的至亲了。

“爷,爷,邹蔚来了!”

阿蛮边说边走进来,身后跟着邹蔚。

邹蔚进来道:“刚才发现,姚世子连去了好几家铺子,那几家铺子却还不是姚家的。”

李南风纳闷:“他去铺子做什么?什么铺子?”

“就是一间绸缎铺,一间粮油铺子,再还有一间杂货铺。属下查了查,发现这三间铺子的东家是何姑娘。”

李南风愣了一下:“何瑜还有自己的铺子?”

邹蔚点头:“何姑娘在京不但有自己的铺子,还有自己的田庄,如今都是姚世子代她打理。

“以往铺子田庄的经营都是由掌柜的每月交账到姚世子那儿。据说姚世子从来没有亲临过这些地方,这次不知为何突然过去了。

“哦,对了,他身边还有个丫鬟,目前不知是什么身份。”

李南风难免好奇:“何家战乱里走来,按说并不很富裕,就算有家产,也应在京外祖籍,如何她会在京师有这么大笔财富?”

“是宋国公受封之后划了份家产给女儿,由何姑娘继承的。”

邹蔚顺道把打听来的消息给他们说了说。

李南风恍然想起当日在何瑜房里看到的那几本账本,看模样应该就是她自己的私产了。

说起来何母因姚家全家老小而死,宋国公夫妇补偿她也是应该的,再加上是自己的亲女儿,那么多给些也不过份。

只是他堂堂一个国公世子,为何竟亲自去给外甥女巡起了铺子?

……

早饭后天就转阴了,莺儿跟随姚霑巡铺回来,头上身上也落些许雨粉。

“好好的天,回来的时候偏就下雨了,还好没有耽误事儿。”

她走到正在抄佛经的何瑜身边,把账本拿出来放在案上:“全部都对过了,没有不明的账目。看起来这方面倒是没有问题。世子也没有多问,看起来不像起疑的样子。”

“他堂堂宋国公世子,怎么可能会在我这点家产上动手脚?”何瑜停笔把账本打开,边翻边说道:“只是即便没有问题,我也得给拿回来。

“这是我母亲的命换来的,我就是死也要带着这些地契房契和账本去死。”

“姑娘!”莺儿敛色,“您别这么沮丧,往后日子还长着,咱们还得往后看。”

“这是什么丧气话?这是决心。”

何瑜说完起身,打开柜子把她自己做的两本账拿在手里,出了门。

姚霑自铺子里回来,回房只见裴氏不在,折出来时见到姚凌,问他:“你上哪儿去?”

“挚大哥约我,我去李家。”姚凌说着,又道:“父亲怎么神不守舍的?”

姚霑微顿,沉脸道:“怎么说话的?”

姚凌赶紧走了。

姚霑站了会儿,去了书房,把门掩上,一个人在书案后坐下来。

书案上空荡荡的,黯淡天色照着哪儿都显得有些沉重。

他信手拿起笔,想写点什么,片刻后却又把笔搁了,把干净的白纸揉成一团。

“笃笃。”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他蓦然一顿,半刻后才沉声应道:“谁?”

第206章 安下心吧

“属下有事禀报。”

是护卫贾植。姚霑松懈下来,道了声“进来”,将纸团扔进痰盂。

贾植道:“世子,表姑娘方才拿到账本,就拿出自己做的两本账本去往上房,先是跟太太说到世子您多么关照她,后来就跟太太说到了如今买卖场上的各种事。

“太太觉得她很聪明能干,完全可以自己掌家了,就放话让她自己打理铺子呢。”

姚霑静默片刻:“还说什么不曾?”

“没了。”

“可我听说,她最近出门的次数有点多。”

贾植微顿。

姚霑继续道:“还有人在清云观外头看到过她。”

贾植直起腰,立刻道:“小的这就去门房那儿查查。”

“再把大掌柜请辞的事情也查查。”

贾植离去。

……

俩人都没钱,最近便连找个茶馆什么的聚首议事都很难办了,李南风只好又打着给晏衡指导功课的幌子去了靖王府。

刚吃完一盘葡萄,邹蔚回来了。

“打听到了,姚世子亲自去巡铺,是因为何姑娘手下几间铺子的大掌柜突然请辞,姚世子需要前去对账,同行的丫鬟是姚姑娘从身边的丫鬟。

“但是,”邹蔚喘了口气,“属下又去查了下那请辞的大掌柜,他已经离京了,而在他离京之前,曾经去过一趟钱庄。”

“他贪墨了账上银子?”

“原本属下也觉得是,可是铺子这边并没有查出错漏。”

这就有意思了,账没出错,大掌柜突然辞了,而且离京之前还去过钱庄?

“十有八九是何瑜动手了。”李南风看向晏衡,“何瑜的家产让姚霑打理着,姚霑又已经被何瑜怀疑上,明目张胆地去要回来自己管肯定不好开口。

“然而她有钱,所以她出钱收买了大掌柜,让铺子里来上这么一出,只怕是要把家产拿回来自己掌着。”

晏衡觉得何瑜“有钱”这几个字特别刺耳,他伸指掏了掏耳朵:“拿回来又能怎样?姚霑若是真杀了亲妹子,还会怜惜一个外甥女?更别说她如今还住在姚家呢!”

李南风点头。

晏衡说的有道理,她如今势单力薄,虽说如果姚霑真害死了她母亲,道理是完全站在她这边,她是否有了证据?

就算有证据,她又能拿姚霑如何?宋国公夫妇再疼她,也不会任凭她搅和整个家而不管的。

“搞不好她选择出家,原因就是这个。”她自语地说。

自己的亲舅舅不知什么原因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而她还受了姚家几年庇护之恩,这种事情,换成她自己,也是不好怎么抉择呢。

晏衡坐起来,叹气道:“先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姚霑若真杀了亲妹妹,这个爵位是保不住了。

“姚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如今营中也有许多当年跟着姚霑出来的将领,他要是不能继承宋国公的爵位,这些将领也会受到影响。”

李南风就道:“他不是每个月都得去道观吗?算算离上回也挺长时间了,你先去打点,回头我们也进观里看看!”

……

晏衡这边着了侍卫去办事,按下不提。

过了两日,贾植也把打听来的消息传送给了姚霑。

“小的已核实,那大掌柜请辞之前,表姑娘到过铺子里。还有,近来姑娘出门次数的确多了,关键是每次世子前往道观烧香,姑娘也都出门了!”

姚霑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何瑜刚刚写完字,拈了一枝香在点。

丫鬟便来说世子来了,她神色如常地把香插在香炉里才转身。

“舅舅来了。”

姚霑停在门下,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环视这小厅,走进来:“铺子那边我都亲自去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账本莺儿给你了?”

“多谢舅舅帮我跑这一趟。”何瑜把沏来的茶递给他,又道:“账目我还没看,但我相信舅舅挑账房的眼光,不会有差错的。”

姚霑望着她,点点头:“你也成年了,铺子田庄什么的,你还是自己掌着。回头我让他们直接跟你交账。”

何瑜笑了下:“先前外祖母也这么说来着,我还犹豫呢,怕自己掌不好,又想着我迟早也该接手,既然舅舅这么说,那我就试试看好了。”

姚霑仍旧是点点头,又说道:“婚事上你外祖母给你物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舅舅帮忙的地方?”

何瑜垂首:“这些事情也不该我过问。不过还是多谢舅舅关心。”

姚霑道:“舅舅关心你,是应该的。不管你将来嫁给谁家,只要舅舅在,都绝不会让人给你委屈受。”

何瑜指甲攥进手心。

姚霑望着她,嘱:“安心过日子吧,在舅舅心里,你跟馨姐儿她们是一样的。”

说完他把茶放下,出门走了。

何瑜望着门口,好半日才收回目光。

……

洛咏回杭州已二十日,李南风下晌收到了他的来信,说货船约摸会在七日后靠岸,靠岸翌日会送货到她手上。

两百匹丝绸也占不少地方,这么说来就还得找个地方存放,可这两日她想了几处地方都不合适。

袁缜看出来了,说道:“我们那院子倒是空的地儿蛮多,姑娘要是放心,就放我们那儿,我姑姑还可帮忙照看照看。”

李南风再乐意不过!这日就亲自到袁家跟袁婧说了。

哪知袁婧听到袁缜提及,都已经提前把空了的一间耳房收拾好了。不过她也好奇:“姑娘怎么想到要做买卖?”

李南风叹气:“不瞒娘子,我花销大,家里给的例银不够花的。再说这也是门学问,学了总有好处。”

袁婧笑道:“那倒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不老实的,喜欢满山满田野地跑,家父常说我太野了。”

李南风想了下:“娘子秀外慧中,从前在家乡必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

袁婧笑着坐下来翻皇历,说道:“人见人爱又如何?我总归只要一个。”

李南风想到她守寡,止住了话头。但再看她面色平静,并未因她的话受影响,又想象不出来她眼下是怎样一番心境。

她这样出色,想必她“只要的”那一个,定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了。

第205章 要杀我吗?

出了袁家,袁缜跟在李南风身后。

李南风说道:“袁缜,你姑父是什么样的人?”

袁缜沉默了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

“嗯,”他点头,“我很小的时候姑父就不在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平日我们也不会提起他。”

不提起是正常的,谁年纪轻轻守寡不难过?

可袁缜有十六岁了,这就是说袁婧至少守寡十六年,十六年里在战乱之中都没有再嫁,果然是只取一瓢饮了。

李南风点点头,走向马车。

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好在对方反应迅速,袁缜身手也够快,把她拉开了。

“南风姑娘?!”

唐素一站定,立刻回神说道:“我们爷让小的来接您,姚世子又往清云观去了!”

李南风顿了下,立刻上马车:“那还等什么!”

……

姚霑出门的时候莺儿也来告诉何瑜了。

何瑜把手里的佛经放下来,攥了攥拳,起了身。

莺儿道:“一定要去吗?”

“不然呢?”何瑜自顾自系起了披风,“他已经知道我知道了,我也不能骗自己不知道,你是觉得我还能浑若无事住下去呢,还是能在姚家跟他讨公道?”

莺儿默然。

何瑜拿起扇子,又道:“纵然我胳膊拧不过大腿,母亲是怎么死的,这件事我也定要跟他问个明白。

“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莺儿也只好点头。

姚霑显然是胡同口的常客,他才进门,掌柜的就亲身迎出来,躬身让了他去里头的一间包间。

“世子今儿还照旧么?”

姚霑点头,掌柜便出去,片刻后端了个食盘上来,是一壶酒,四个杯子,约摸两斤酱牛肉,鸡一只,鱼羊各一,皆只是简单烹饪过,是按祭祀的标准。

姚霑唤了护卫进来,连着食盘放进包袱皮里包着,结账出了门。

驾马进了胡同,在观前下马,他如常打发护卫走了,而后跨门入内。

马车里的何瑜守在胡同口,等到护卫出来后,才下车往胡同里去。

到了道观后头,她敲了敲门,不多会儿门就开了,小道士无声地跟她施了个礼,又无声地接了她手里的银子,引着她去往神堂。

道观不大,但前后三进都收拾得十分干净。三进是道士们的起居处,二进供的是神像。

一进也是,此刻香烛焚烧的气息已经浓烈起来。姚霑半蹲在地上,一张张地将纸钱丢入火笼。在他上方的香案上,摆着牛羊鸡鱼肉各一盘,另有三杯酒,还有一杯在他手里。

何瑜立在门下后,望着那个人影,姚霑却似完全沉浸在烧纸钱的动作里,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的,很显阴晦。

姚霑在地下蹲了有小半个时辰,而后起身,抬步往后堂走来。

何瑜没躲避,看着他停在门这边。

“来多久了?”姚霑问她。

“你开始烧纸的时候。”

姚霑看她一会儿,转过身来,道:“道士们呢?”

“我给他们每人一两银子,都出去了。”

“你最近花钱不少。”

“身外之物而已。”

姚霑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何瑜抬头,眼眶已经红了:“我想知道,徐涛死前,骂了您什么?”

姚霑定立不动。

何瑜跨出门槛,望着他:“他骂了您什么,使您会忍不住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拔刀?

“即使是愤怒,我想,你不用武器也完全可以收拾他吧?

“可是你拔了刀,所以一定是极重要极重要的事情,刺激了你,才使你下意识地有杀人的举动。

“你的这个举动,是因为害怕吗?你是想灭口吗?”

姚霑脸色阴黯,他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就是那天夜里。你回避了李南风的问话。”何瑜道,“我本来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或者说从那里回来后,我也还是想相信你是无辜的。

“可是谁让我发现你后来一直在授意所有的护卫模糊这个疑点呢?我想忽略也无法忽略。”

听到自己的名字,早已经与晏衡藏在夹壁里的李南风腰背一挺。

她是记得那天夜里离开血案之前,何瑜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她的疑心竟是自那时而起……

姚霑听到这里,忽然吹了声哨。

门外很快有衣袂飘飘的声音传来,稍顷,随行的六名护卫都到场了。

“看住道观四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护卫梭梭声又往四周围散去。

何瑜望着他:“你是要杀我吗?”

“杀你干什么?”

姚霑提起袍子,弯腰在门槛上坐下来,“我要是杀了你,还得想法子怎么解释你的下落。麻烦。

“再说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孩子,我杀了你,也怕遭雷劈。而你有备而来,应该来之前也打点好了吧?

“事后你一定不会让我逍遥法外的,是吗?”

何瑜落下泪来:“若我母亲因你而死,你又何曾还惧什么天打雷劈?”

姚霑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何瑜很快把眼泪擦了,沉气道:“那你想怎么?”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姚霑的声音缓了下来,“我来告诉你。”

何瑜腰背明显挺了一下。

夹壁这边藏在晏衡胳膊底下的李南风也不由得屏息起来……

姚霑停了一下,说道:“那天夜里,我进了城,徐涛忽然从马车上下来,脚步踉跄着,却径直走向我,他张嘴就骂我畜生,说我害死了很多同袍,我是榆城那一战的罪魁祸首,我没资格享受如今这身荣耀,我应该自刎谢罪!

“他还说,我是个叛徒。”

何瑜微怔。

这边厢李南风也纳了闷,徐涛骂他的是这些?作为一个为国家江山流过血受过伤的将领来说,若是这般,倒也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但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这明显是疯话,他又在意这些胡言乱语做什么?

“只有这些吗?”

“不然呢?”

“如果只有这些,那你为何每月来此烧这些纸钱?为何会在纸钱上写上我母亲的名字?”

何瑜走近他:“我的家乡就在榆城,我母亲就是在那里牺牲的,她是为了姚家牺牲的!

“我不相信他只说了这些,他一定提到了我母亲!”

“提到没提到,又有什么区别?”姚霑平静地望着她,“你也只是想知道,你母亲是不是死在我手上,不是吗?”

第206章 那是真的

“我没有杀她。”姚霑说。

何瑜身形微震。

“连失手杀她都不是。”姚霑手抚着膝盖:“让你失望了。”

神堂里忽然安静下来。

李南风微微吸气,眉头紧拧。

显然,何瑜确实和他们一样都怀疑姚霑在何瑜母亲的死因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因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没有理由会任徐涛撩拨到自己,也不会偷偷来观里烧香……但此刻姚霑却说不是!

他是在狡辩吗?

“如果不是,那您又为何每月如是躲到这小道观里来祭拜?”何瑜胸脯起伏,“这难道不是因为您做贼心虚,想以此寻求心里的安稳吗?您若无亏心之举,又何须鬼鬼祟祟?”

姚霑有一会儿没说话。

何瑜道:“你说话!”

“我没有杀你母亲,也不是误杀她,她的的确确是自愿去引开敌人的。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徐涛说的,却也是真的。”

何瑜懵然地望着姚霑。

李南风回想起他刚才的那番说辞,也不由吃了一惊……

姚霑说徐涛指控他的那番话说的什么来着?徐涛指控他是叛徒,说他害死了很多人,榆城那场战役他是罪魁祸首……

天啊,这怎么会跟战功赫赫的宋国公家族联系起来?而他还是宋国公世子!是朝廷器重的骨干将领之一!

他居然说徐涛指控他的是真的……

那么他当真当过叛徒?!

“为什么?”

很显然,何瑜跟他们一样想知道答案。

姚霑也没有再卖关子:“那年我们在榆城落脚,一是因为你们母女,一是因为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我和你外祖父在往北攻克隆兴,还是往东挺进与宁王大军会合上有了分歧。

“你外祖父主张先与宁王会合,与诸将面议之后再定决策。

“但我认为此刻隆兴周军人马不过一万人,且他们的主帅正受伤,是极好的攻城之机。

“那日我父子争论了几句,我盛气难平,出门找了间酒馆喝闷酒。我部下有个叫姜图的,见我独自一人,喊上了他的两个友人来陪我。

“姜图为人本来就很机灵,那两人谈吐不俗,简单说就是说话中听,又不让人觉得刻意。人在烦恼之时总是喜欢听些好话,我虽然知道,但也还是听得很舒服。

“那顿酒也喝得很舒服,一舒服,我就说了些不该说的——为什么要克制呢?姜图是我的得力属下,好几次战事他都与我配合的很好,我信任他,他靠得住,他的友人自然也靠着住。

“喝完酒我心情舒畅地回了营,当天夜里,我还在昏睡中,号角声就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仿佛整理了一番思绪,才接着道:“我们这些带着家眷的将领,那会儿全住在榆城县衙的宅子里,含你外祖父与二舅在内,一共五名将领,率着有三万人。

“号角响起时我那刹那间就醒了,探子送回来消息,隆兴受了伤的周军主帅率领那一万兵马突然向我们发动攻袭。

“我们三个人——除去城墙下值夜的那两个,立刻商量出对策,你外祖父出城应敌,我负责带着家眷向东撤走,另一位则负责断后。

“一路都算是井然有序,但在刚出城门之后,姜图突然带着一小支队伍出现了。”

姚霑的双眼里闪烁着一簇异样亮堂的光,像刀剑相碰时的火星那样炽烈。

“姜图是来拦阻我们的。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暗通了周军。”他粗哑的嗓子说道,“他年轻聪明,也很吃得了苦,但人总有短处,他在女色上沦陷了。

“他相貌好,也爱美人,在那之前,周军用女人魅惑他,他中招了,之后周军就许以金钱官职。

“那时我们仗才打了一半,周室还在君临天下,确实不知道最后胜利的会是哪方,他会动摇是在情理之中的。

“后来他妥协了,带来那两个人接近我,套走了军情。

“我当场跟姜图厮杀起来,而你母亲因为我的狂怒而下了马车。

“我不敢让她知道,泄露军情是多么大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有罪,不消宁王说什么,光是你外祖父也可以把我就地行军法。

“我把她推回车里,让身边士将带他们先避退。

“姜图跑了,他们的援兵来了。我们再次被包围。

“我急得快疯了,终于让你母亲看出来,她问我究竟,我瞒不下去,说了出来。

“她骂我,说我意气误事,我不敢反驳。

“那天夜里我们站在寒风里,又气愤又无奈,到最后她说,她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去,但是风险比较大,因为地形险峻。

“她在榆城生活多年,城内外都熟悉。我让她画给我,让探子去探路。

“但那地方实在复杂,而且岔道太多,不去实地实在难以说清楚。商议半日,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带路。

“我还是担心她的,但那时已经快天亮,容不得我们拖延了。

“我派了五十个人跟着她,我们大部队随后赶上。临走前她把你托付给我,我也只当是寻常的托付。

“没有想到,在最要紧的关头,她竟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带着那五十人里的其中十个引开了追兵。给了我们所有人脱困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