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斥骂他的那内务府大臣都面露了些许惶恐,毕竟没有人知道太师是不是来和稀泥的!

李南风只觉这声姐夫格外刺耳,加之身后晏衡也传来轻蔑谑笑,更是恼火。

胡宗元却还趁热打铁套起近乎:“姐夫知我一向安份守己,既然替皇上办事又怎会不尽心心力?姐夫务必救我!”

李南风见李存睿智没答话心下有些着急,李夫人这事她和李挚都知道,自然不会上胡宗元的当。

但李存睿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察觉什么疑点要“如实斟察”可就完了!李夫人可是筹谋了好久才把姓胡的推到这份上,总不能败在她自己丈夫手上吧?!

旁边李挚看起来也不那么镇定了,正想冲胡宗元开口,内务府已先按捺不住:“敢问太师,这胡宗元所说可当真?”要知道李存睿但凡说个留情面的话,这罪就不该胡宗元全担了,内务府焉能不急?

李存睿打从一进来注意力就全在那两堆丝绸上,还没说过话,听到这里他与内务府官员道:“这个胡大人我从前的确认识,但他是永王府的亲戚,是永王继太妃的娘家侄儿。

“内子是永王府太妃所出,与胡家不相干。内子外祖家姓周,内子便是有表亲,也是周家的人。”

这脸真是冷不防打得啪啪响了!

胡家跟永王府是亲戚不假,可如今的永王府是老永王的填房及其子嗣,跟早就出嫁了的郡主不相干啊!

宜乡郡主要认,当然是能认,但若不认,也没人敢说她什么,何况李存睿把关系交代得明明白白,这姓胡的跟李夫人没瓜葛?

胡宗元在众人注视下一阵抖瑟,随后跪下来:“太师夫人年幼丧母,多亏家姐过门后悉心教导,慈爱有加,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太师不认我则已,如何能连家母对郡主的养育之恩也不认呢!”

胡宗元自然是要当着所有人面逼着李家承认这层关系,但李南风在这边听得却是五脏六腑全开始冒火了!

夺人嫁妆还有脸敢说什么养育之恩?难道他所谓的养育之恩就是把李夫人养成那么个冷血无情的人么?!

好在李存睿虽然不可能知道这事会跟李夫人相关,但他又岂是吃素的,姓胡的莫名其妙来攀亲戚,还拿胡氏什么养育之恩来作要挟,他能惯着他奇了怪了!

他说道:“你这话有些奇怪,你求我救你,却又拿永王府那点旧事来要挟我认下继太妃所谓的养育之恩,我是不明白你以次充好犯下欺君之罪跟继太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想说这件事跟继太妃也有关?”

李南风听到这儿都忍不住要为他叫一声好了!

胡宗元要是个聪明的就不会认为李夫人还应该对胡氏感恩戴德回报他们了,此刻被李存睿这么一绕,他立刻懵了!

这事跟胡氏以及永王府是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挑明了来历,那么谁都知道他背后撑腰的有永王府,这要是把胡氏扯进来,那还了得?

想到永王跟皇帝乃是共爷爷的堂兄弟,他们俩的亲奶奶如今还就在寿宁宫里头,当下他心一横,起身道:“下官有冤,我要求见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作主!”

李挚也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到此时两眼里寒光一射,转头与李存睿道:“这厮胡搅蛮缠,让人想说他是无辜的都不能了,今年生丝收成不好,杭州织造局竟还敢玩这些花样,不如让内务府禀公办理,奏明皇上,请皇上圣裁!”

内务府的人生怕要担干系,见着李挚给了这台阶,当下附和:“半个月前本府收到杭州织造局亲手下发的公函,言明所有丝绸都经过严格审核,并且附有清单,结果到方才却发现货不对版,此事若非杭州织造局弄鬼,就是这胡宗元使诈了,下官也赞成即刻禀明圣上!”

李存睿道:“那函呢?”

内务府官员取过来。

李存睿仔细核对了几匹,合上信纸道:“去写折子吧。”

“太师!”

胡宗元一听要扑过来,被户部下的官员上前拖开,护着李存睿走了。

李挚走到胡宗元跟前,深深睨了他一会儿,也青着脸走了。

李南风望了会儿那边厢急到抱头痛哭的胡家兄弟,松开攀着窗的手,方才稳住了气息。

如人所料,胡宗元如同毡板上待宰的鸡鸭,完全没有任何翻盘的本钱——自然他还可以求见太皇太后,但后宫不得干政,英明如皇帝是不可能会因为太皇太后几句话就会罔顾法令的。

而皇帝这边,年底下丝绸空缺那么大,只要胡宗元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被陷害,他又怎么可能会轻饶这桩“欺君之罪”?

胡宗元唯一的办法是把锅扣回杭州织造局,但是,货是他自己验的,船工也都是他自己挑的,可以说这坑都是他自己帮着李夫人挖下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反转之机?

李南风不是惋惜他,而是惊讶于李夫人的沉着周密。

能把一切做得这么果断利索,她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吧?

“走了。”

晏衡拍拍她肩膀。

她踮脚又看了看窗户那头,只见已来人将胡宗元兄弟及所有船工尽皆看住,而内务府衙门里也有官员匆匆拿着折子往正宫那边去,这才心思纷乱地跟着晏衡出宫来。

第246章

晏衡只是来带李南风一探究竟的,出了宫他就得回营。

李南风想着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胡宗元坑了她的绸缎,他也不能说全无干系,但是眼下的确是用不着他帮忙了,便与他分了道,先回了府。

进门先往正院一看,李夫人刚送走常夫人,丫鬟端着铜盆毛巾进出,看模样她正准备午歇!

李舒在廊下看到李南风,快步过来道:“你先前上哪儿去了?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李南风无暇寒暄,匆匆敷衍两句便就回房,着袁缜去打听消息。

李夫人对付胡家这招虽然做得狠绝,但李南风竟有些期盼事情尽快落成了,从先前胡宗元对李存睿的说话完全可以看出来,胡家乃至永王府至今都认为胡氏有恩于李夫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面对李夫人这个被胡氏欺压过的高家姑太太。

纵然再多次地跟自己说李夫人是李夫人,她是她,此时此刻她也没办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中烧,看来胡氏不光是觉得李夫人得任她拿捏,就连李存睿这个太师也得恭恭敬敬当她是丈母娘呢!

再想想前番在郡王府姓胡的那番态度,她这心肠也立刻硬实起来。

“世子!”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她转身回头,正看到李挚进来。

“哥哥!”她起身。

李挚进了门,先回身让丫鬟们出去,然后把宫里的事给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速战速决了。朝上这边我会跟进,你设法留意留意母亲动向,一旦她再有动作,切记告诉我,免得回头出了岔子!”

这些不必他交代,李南风自然已经想到。

李存睿方才既然已经有了态度,对胡宗元的下场她更有了信心,她眼下只惦记一件事:“被换走的那批丝绸在哪里?如今内务府紧缺丝绸,倘若交不上货,那回头得杭州织造局背锅,我们得如何把这首尾摆平?”

当然,既然丝绸是李夫人换下来,那么只要从她手上把真货拿出来就行了。但又怎么能交上去呢?这一交上去,岂不就不打自招了吗?就是他们答应,李夫人也根本不会打算交出来。

李南风不了解李夫人与胡家的恩怨,她既然恨他们恨到了让人绝后的地步,那么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她当然不会插手她的决定,但她必须帮着善后,如何让被此事牵连的人不被牵连问罪,这是他们必须考虑的事情。

虽说各方证据指证胡宗元指证的相当干净,但是织造局那边接下来在筹集绸缎这件事上,一定是会有压力的,他们得找到一批丝绸帮织造局填上来。

“世子,谭护卫回来了!”

小厮在门口道。

“让他进来!”李挚当即起身。

李南风猜想谭峻是去了打听消息,果然才起身,谭峻就匆匆进来了:“禀世子,方才大理寺的人已经押着胡宗元兄弟进天牢了,传言皇上大怒,降旨称若三日内胡宗元交不出来那批绸缎,便着刑部处以极刑!”

“胡宗亚呢?”

“圣上没说饶他,但是也没说斩他!”

李南风看了眼李挚:“不出所料,接下来胡宗元应该还是会提出求见太皇太后。胡宗元也许能争取到永王来京,消息传到永王府一去一回也得大半个月,也就是说未来半个月他还有机会死不了。”

但他若死不了,李夫人就得出事。

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一个是作恶多端的恶人帮凶,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当然是无条件站李夫人。

李挚前行两步,倏然转身:“你可能联系到洛咏?”

李南风凝眉:“是要让洛咏前来插一脚?”

李挚拢手:“胡宗元不是在杭州把绸商们弄得怨声载道吗?他定然很希望看到胡宗元倒霉。”

李南风稍顿,点头道:“也好!”

洛咏被胡宗元害得连买卖都做不成了,他怎么可能会不盼着胡宗元倒霉?

况且除去洛咏之外,还有其余被祸害过的商家,若是能联系到洛咏把胡宗元在杭州打着替朝廷办事的旗号为非作歹的事情上告朝廷,那胡家兄弟则别想翻身了!

如此,更连永王府都要被拖下水,祸害百姓外加欺君,别说是太皇太后,就是太上皇跳出来都没用了!

“可以联络到,只是从京城快马至杭州得多久?”

“最快十日,稍快十五日。”谭峻说。

李南风算算时间,洛咏收到消息是半个月后,联络其余商家得有个两三日,再返回来又得半个月,这就一个多月了,又能顶什么用?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母亲那边疏忽了”

。但既然是个机会当然就不能错过,她看看外面天象,写了同样的两封信,分别交给两名护卫,命他们一个走水路,一个走陆路,总之尽量争取时间。

护卫走后兄妹俩一度陷入静默,事情都让李夫人都安排好了,他们实在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招,除去暗中查漏补缺之外,也只能等她的动作了。

李南风送走常夫人,如常午歇。

但当然是睡不着的,哪怕昨夜里也缺眠。

内务府有消息出来后她就踏实了,胡宗元一定会死的,胡宗亚也会死的,胡家会绝后,胡氏会被她的亲兄弟索命,有什么比看着他们狗咬狗更解恨的呢?

“老爷进宫了吗?”她问道。

金嬷嬷上前:“老爷不但进了宫,且还没给胡宗元留一点面子。他让内务府公事公办。”

李存睿身边的长随之一就是她的儿子,这些消息她自然能掌握。她接着道:“但是据称胡宗元坚持要求叩见太皇太后。奴婢担心寿宁宫那边会不会出岔子?”

李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她不会不管的,但皇上不一定会由她干涉。三日时间也足够发生许多变故了,还是要速战速决,以防夜长梦多。”说到这儿她道:“把前些日子苏溢寄来的那些胡家兄弟在杭州作恶的诉状拿出来。”

金嬷嬷拿出来了。

李夫人一本一本慢吞吞翻过,说道:“找个人,递到都察院去。”

第247章 谁敢欺负?

金嬷嬷去往前院李南风就知道了,但这风口浪尖上她不敢把金嬷嬷传到房里来,免得李夫人发觉后连金嬷嬷也信不过,接而自己行事。但她让袁缜跟着,袁缜得来的消息是金嬷嬷派人去了驿馆。

去驿馆做什么?却并不知道,因为往来的人太多了,很难近距离听到说话声。

但是接触的人是南边人,这倒是在派去的人离开之后让袁缜给打听到了。

既然是南边的人,那多半是杭州那边来的了。

李南风让他继续盯一盯驿馆那边,结果刚交代下去,还没够怎么缓神的工夫,谭峻来了:“刚有人前往都察院告胡宗元在杭州横行霸道,是杭州织造局里的小吏,其诉状有十来信纸之多,历数胡家兄弟在杭州的桩桩件件,证人证辞列得明明白白!”

李南风听得一阵头皮发麻,李夫人的速度竟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金嬷嬷才去过驿馆,都察院这里就接了状子,这前去告状的人若不是李夫人安排的就真有鬼了!

这么说来早在胡宗元他们进京之时,杭州那边就应该把证据收集起来了!

“姑娘!”梧桐走进来,趴在她耳边道:“袁缜去过驿馆,发现那人已去了都察院!”

李南风悬浮着的心咚地下地了,得,果然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位郡主娘娘,真是一切都算得天衣无缝,果然是用不着旁人插手。

“继续去都察院那边盯着吧。”

她当下又打发谭峻,随后又到窗前往李挚那边探了探头。

李挚衙门里活没干完跑回来的,这会儿又回衙门去了,她扭头唤来梧桐,让她立刻又找人去给李挚送个讯。

李挚在衙门里,这个时候却已经知道了。

他意欲直接先往都察院去,想了想半路又折回来,往文华殿方向而来。

李存睿任职吏部尚书,按说平日在六部衙门办公,但他又官拜太师,皇帝时常传他议事,十分不方便,便将外朝文华殿这一带,毗邻亲军卫衙署的院子划给了他作理政之用。

从内务府回来后李存睿就在公事房里没出去,历代织造局都是个油水衙门,少不了一些银钱往来,因着差事特殊,朝廷虽每每三令五申,也无法杜绝。

因此在提督人选的斟酌上就得费好一番思量,孙易芳是皇帝少时同窗,既然选中他,自然是可靠之人。

事实证明这几年杭州送上来丝绸也确实按时按质从无差错,这次桑蚕减收,织造局压力大情有可原,谁能料到居然就在他手上闹出了底下官员以次充好这么作死的事情?

李存睿拿起桌上看过不知几次的胡宗元的履历,再次看了一遍之后皱紧了眉头。

“禀太师,世子来了。”

李存睿嗯了一声,将履历合好塞在怀里:“让他进来。”

李挚跨门迈入:“父亲,听说都察院那边方才接到了杭州织造局状告胡宗元与胡宗亚的状子,不知父亲可知情?”

李存睿望着他:“都察院如今什么情况?”

“来人是织造局负责与生丝商接洽的小吏,状子上说因为胡宗元兄弟扰乱行情,横行霸道,引得无数生丝商人闭市抗争。

“以至于如今织造局根本收不到生丝,然而织造局那边因胡宗元有永王府撑腰,又不敢拿他如何,因而一个月前趁胡宗元兄弟押船进京之时,织造局便也召集了这批商人联名书写了这份状子,同时进京告状来了!

“据说都察院那边接了这份状子也是坐不住了,方才把内务府的人也请了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也还是会报到您这儿来。”

毕竟他管着吏部。

李存睿想了想,起身道:“那我先回府吧。”

李挚微顿:“父亲这是不打算理会?”

“既然证辞证人都有,那便禀公办理就是,还来问我作甚?”

李存睿说着已经抬腿出了门。

府里也开始迎冬,下晌冯氏让管家带着人刷门漆,糊窗纱,堆菊山,娘家嫂子又来串门,见李夫人闲着,又结伴往正院来坐了坐。

抹了两手牌,冯家太太被家里来人叫走了,这边厢妯娌俩唠了唠家常也就散了。

李夫人这一日过得跟平常没有两样。

李存睿回来时,她正坐在窗前抄王安石的诗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印花香笺上,半点磕绊都没有。

“夫人雅兴。”李存睿走到她身后,细看看之后点头道:“嘉兴高家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微笑放笔,起身道:“怎么你也来损我。”

“这怎么能是损你?这是实话。”李存睿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母亲跟我说,打算聘你为我李家新妇那会儿,我暗地里还慌了一慌。

“我可有兄弟三个,母亲要是乱点鸳鸯谱,把你聘给别的老大或三,那我可要不依不饶了。”

李夫人略窘:“哪有这么夸张?咱们婚前,可没有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李存睿道,“你忘了那年金陵松山寺庙会,我们两家在街头相遇的事了?”

李夫人恍然,但也不以为意:“那也不过是偶然见了一眼,话都没说过,也不算什么。”

李存睿道:“那是你傻,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没看上我。要不是两家坚持,我们今时今日哪里能对坐在这里说话呢?”

李夫人被他闹的颇有些不自然,别开脸道:“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李家的人,谁敢看不起你?”

李夫人原是随口一句,不想引来他这番应答,心里蓦然一荡,抬起头来。

面前李存睿目光炯炯,十几年烽火岁月蹉跎,他早已经不如少时俊美,但目光里的专注却能融化人。

李夫人垂下头,把桌上杯子倒扣进盘子里:“几十岁的人了,无端端说这些,真是让人臊得慌。”又道:“你不是挺忙吗?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第248章 阴暗的心

李存睿豁然笑了,随后敛色道:“我是回来避风头的。”

“这话怎么说?”

李存睿神色逐渐凝重:“永王府继太妃的娘家侄儿,那个叫胡宗元的这次犯事了。”

李夫人微顿,垂眼道:“跟我好像没什么相干。”

“是不相干,但他今儿居然唤我姐夫,还让我救他。”

李夫人抬头,面肌痉挛了一下:“他姐姐是谁?你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我也是这么说,”李存睿缓声道:“我说我夫人没有同胞姐妹,我岳母娘家也不姓胡,我生怕回答错了,听到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夫人神情松了松,看到一旁的美人捶,拿起来给他轻捶着右肩:“不要理会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李存睿捉住她一只手:“你不好奇他犯什么事吗?”

“不好奇。”李夫人道。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忙,当闲话说说也行。”

李存睿把手松开:“早几个月胡宗元进了杭州织造局。这次是负责押了趟丝船进京。

“结果那船丝绸竟被他暗中掉了包,大约是打量着内务府的人瞧不出来,又或者看在今年生丝减产的情况下能蒙混过关,数量名目都对,就是没有一匹是质量对版的。

“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告到了皇上那儿。”

李夫人唇角噙着冷意:“那是活该。这京中但凡是个官,谁能没见过丝绸?何况内务府。”

“可不是?所以皇上大怒,把他押进了大牢,这边厢事情还没眉目,杭州织造局那边告状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厮在杭州为非作歹竟不是一日两日。”

李存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夫人身上。

李夫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半晌才回出一句:“是么,那他真是倒大霉了。”

“只不过他在我跟前喊冤,说是有人陷害他。”

“那你相信么?”

李存睿未置可否:“倘若真有人陷害,能做出这么大手笔来陷害他的人,我想也一定也是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

“如果是他作恶在先,那么天道总有轮回。”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可惜了杭州织造局那些人,这船丝绸胡宗元若交不上来,不光是他们兄弟得死,孙易芳他们只怕也要受连累。”

李夫人捻紧桌下流苏:“是胡宗元自己一个人犯的事,又关织造局何事?胡宗元既然有永王府撑腰,那就应该由永王府来收拾这个残局,难道偌大一个永王府,连一船丝绸都凑不齐吗?”

她站起来:“若是永王府不出面,胡家不也还有田产家产吗?也足够抵一船丝绸的。”

李存睿道:“原来夫人对胡家情况掌握挺多。”

李夫人转身,顺光下的李存睿依旧一脸光风霁月,而逆光站着的她却一身的幽暗阴冷。

“我不了解他,父亲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幽幽说道。末了又问他:“我有点饿了,你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李存睿顿片刻,也点点头:“那来一碗粳米粥好了。”

李夫人走向门口。

隔一下李存睿又道:“多放些薏米。我喜欢吃。”

光影晃了一晃,李夫人走出来。

门外阳光正明媚,晃得人眼花。

以这种手段报复胡家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她愿意,她解恨。她虽然表面上循规蹈矩,心底却仍然有块阴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角落。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恨一个人就恨不能将他死死踩进泥沼的人,却又在拼命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累不累?

当然累,她做梦都想像蓝姐儿那样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伪装得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率性是什么东西了。

她也为自己的阴暗为耻,因为这样看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比当年设法把母亲嫁到高家的外祖父高尚到哪里去,甚至更卑鄙。

可是李存睿不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跟他吐露,只是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让他知道,那么他是支持她还是不支持她?

支持,那便违背了他做人的宗旨,不支持,那她积压的那些怨恨该怎么释放?

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有皇亲的身份,何况高家那点事皇帝也很清楚,倘若事败,皇帝也只会选择以家法处置她,不会连坐李存睿和儿女。

所以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知道呢?

至于连儿女也瞒着——她自己曾为母亲过往所累,自然不必再让自己的儿女也背负着这样的心债。他们应该是光风霁月,性如金玉的,不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如此歹毒的人。

她不能确知李存睿是不是察觉了,若万一察觉……她当然也不会承认的,同样他也不会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她下了台阶,去给他准备粳米粥。

窗内的李存睿望着终于离去的她,目光扫到面前那几张小楷,嘴角微微扬起来。

……

李存睿刚回府李南风就知道了。

但外头消息一道接一道,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首先是都察院那边状子一接到手,都御史们相互一商量,即刻就送到了宫中。

皇帝为着丝绸的事还在盛怒中,看完折子反倒是气笑了,与御史道:“这很能耐啊!渎职是重罪,欺君是死罪,再加上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这该当如何?”

在场的刑部侍郎道:“数罪并获,该立刻处以极刑!”

御史也说:“那上告的小吏口述的现象还有很多,包括胡宗元曾经试图行贿官员,以及拉帮结派等等,此人若不重罚,杭州那边行政恐怕会因此受累。”

皇帝道:“即刻处刑便宜他了,大理寺先去彻查胡宗元进织造局与永王府有无干系!”

大理寺没人在场,便由太监即刻赶去传旨。

这边厢刚跨出门,又有人迎面进来了:“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有请移驾寿宁宫!”

皇帝凝眉:“太子呢?让太子过去!”

于是正做着功课的太子又奉旨到了寿宁宫尽孝。

李南风虽未知得这么详细,但当听说皇帝要查胡宗元进织造局的缘由时,也知道这事板上钉钉了。

胡宗元若不是永王府的亲戚,他怎么会有资格进织造局?于是连永王府也要下水了。

第249章 一场角力

但李南风想李夫人应该是完胜,如今胡宗元是别想跑了,永王府虽然不至于获罪,少说也要担一顿斥责,更是不可能还顾得上替胡家说情。

可纵然他们没好下场,该要回的嫁妆却还是在胡氏手上,她又会以什么方式要回来呢?

当胡宗元已经不可能再翻案以后,李南风竟然有点期待后续发展了。

这一日再无话,太师府进入各怀心思的阶段。

晏衡当着差半路跑出来带李南风进了趟宫,回到天罡营后就被廖天呈抓着了。

廖天呈职级低,不可能与晏衡抗衡这身份得了,当面没说什么,随后则着人送来了屯营的章程让他站着读了十遍。

事情是小事,可是放在晏衡身上就大了,营中不少人听说他是成日吊儿啷当游手好闲,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便以为他上回在武举试场赢了太子乃是耍了花枪。

因为同样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太子出手,总认为身为储君哪需要认真习武?

便自发觉得晏衡到天罡营来,是接替佟青来成为他们下任头领的,看他被罚,有些人就按捺不住在他面前挑拨廖天呈如何如何。

晏衡没必要跟这帮小鬼起冲突,他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左右只要他们不闹事,管他们嘴有多碎。

下了衙回府,惦记着家里还要办谢师宴的事,去问靖王妃把帖子送到李家不曾?

靖王妃说:“还得往后推几日,涂先生家里要办喜事了,咱们家得先去涂家赴喜宴。”

晏衡哦了一声,回房了。

碰巧管卿就来告诉杭州来人要告胡宗元的事,晏衡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管卿去找李南风,看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然而压根就没有什么晏衡能帮忙的,目前为止,李南风自己都觉得一身力气无用武之地。

再说说牢里的胡宗元,从一开始的三日问斩,到等大理寺彻查完毕之后再行处决,可谓一波三折。

于李夫人来说也许是坏消息又也许是好消息,坏的是又将拖上几日,好的是有他欺压百姓的事加码,他在劫难逃,而等到彻查完之后又能看着永王府下水,一举几得。

而于胡宗元来说也是又好又坏,好的是可以多活几日就多几日的转机,坏的是他若牵扯上了永王,永王怎么可能不会迁怒他呢?

继太妃从一届平民嫁到高家当太太,又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做到亲王太妃的身份地步,他太清楚她有多在乎这个身份,皇上若问罪,她一定也饶不了他!

但再饶不了他,他们也不会要他的命啊!

同时他也困惑不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到底是谁要陷害他呢?

他惶恐又不安,大理寺牢房不见天日,他只能通过每日送的几顿饭来推测时间的流逝。

……

李家一直安静如常,自那日李存睿中途回来谈到了胡宗元这案子之后,此后他再也没有提及。

李夫人当然也就当作他还不知情。

她从来不装可怜,所以谁欺负了她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

可是当李存睿跟她说没有人敢欺负她的时候,她也还是不免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心里起了波澜。

她和李存睿是媒妁之约,当然那会儿她知道李家二公子很好,人品上佳,才貌双全,纵然没见过,她自然也是希望如果一定要嫁,那么也最好是要嫁给这么一个人的。

那时候高家想嫁给李存睿的姑娘不少,也有暗中使手段的,李夫人没使过,因为她不想自己也留下话柄给人诬蔑一世。

但高家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还是坚定地选择她成为与李家联姻的人。

他们的结合并没有什么绮丽的色彩。

夫妻俩除了头几年朝夕相处,此后聚少离多,连蓝姐儿都是在他回来探亲时才怀上的。

她其实并不了解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是什么样子,她的父亲给她做的榜样,是妻子的言行不能给丈夫抹黑,不能妄想跟丈夫交心。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她也看过很多夫妻情深的典故,可这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她心里烙下了烙印。

成亲这么多年,她仍然是不习惯丈夫的情话,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