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如常侍候李存睿出门后,金嬷嬷到了身边:“吏部那边有胡宗元的官档,听说还有官员主动捋清楚呈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再持这些线索捉人来问,就一问一个准了。如今只剩下前往杭州的人还没回来。”

李夫人放下梳子:“吏部谁整理的?”

“就是掌管官档的官吏,为此皇上还嘉奖了此人几句。”

李夫人沉吟:“老爷呢?”

“老爷这几日按部就班,没有插手此事。似乎皇上还召老爷进过宫,但老爷表示他应避嫌。皇上知道咱们家情况,也拿老爷没办法。”

李夫人静默片刻道:“会是他做的么?”

金嬷嬷摇头:“不知道。老爷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让人猜不着。”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又说道:“信阳那边怎么样?”

“太太!”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是金嬷嬷的儿子金旺:“太太,听说永王请旨进京了!”

李夫人才举起的发钗又放下来,她在镜前转身:“已经来了?”

“还没到,但据说已经准奏的折子已经到信阳了,快马加鞭,左右不过五六日就能抵达!”

李夫人望着门口朝阳,寒眼道:“那很好。”

李南风收到永王要进京的消息时感觉已有点麻木了。

李夫人战斗力这么强,如今再有什么消息出来她都不再意外。

这几日李夫人面上完全没露出任何破绽,不管是外出走访还是开门迎客,都应对得无懈可击,李南风也算是见惯风雨的,看到这样的她也不能不心生佩服。

但又还是得安排下去:“去看看永王到哪儿了?快到了来告诉我。”

永王进京,李夫人想必就会有新的动作。她倒要看看这场角力接下来她如何收尾。

第250章 一个难题

冬月初四下的雪,初六这日永王进京时整个京城已银妆素裹。

永王从东华门进了宫,风尘仆仆就去了乾清宫见了皇帝。

彼时李南风正陪着李夫人用早饭,李挚也在,作为李夫人的弟弟进了京,这种消息当然是要送往李家来。

李南风下意识看了眼李夫人,被李挚夹到碗里来的一只春卷打了回去。

李夫人仿佛没看到,依旧面沉如水,捧碗吃着粥,手指头都没曾颤动一下。

“我吃饱了。”李南风不太吃得下,放下碗筷,就着丫鬟捧来的热水洗手又漱了口。

见李夫人还没吃完,不敢起身,便又看向李挚:“明儿涂先生家娶新媳妇,这两日学堂不上课,父亲让我明儿去涂家赴宴,哥哥会去么?”

李挚正盯着胡宗元这边,自然无暇,他道:“不去。”

李夫人道:“明儿王家的女眷也会去,你也去。”

李挚凝眉:“王家女眷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几岁了吗?不打算早些成亲替你父亲分忧吗?”李夫人抬眼,“王家姑娘不错,我见过了,你父亲说得让你看看,明儿你去见见,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定下来。”

李南风看向李挚,——早猜到是这么回事了,一年时间没够他挑中个媳妇,李夫人拖到如今才说,算是很给李挚面子了。

但李夫人给儿女挑伴侣这眼光她可真不太有信心啊,何况她的意思是看过之后立马就定下来,这跟不看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永王都进宫了,李夫人还能分心操持李挚的婚事,这究竟是一颗如何强劲的心脏?

“我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眼下朝上事多,还是年后再说吧。”李挚也气定神闲地推拖。说完又问她:“母亲明儿亲自去涂家赴宴?”

李夫人斜睨了一眼李南风:“是你父亲特地请来的先生,我能不去吗?”

李挚便点点头,没作声了。

李夫人不但有余力操心他的婚事,还能安然若素筹备去涂家赴宴,别的不说,这份沉着便让人无法小觑。

饭后李挚照旧去上衙,李南风回房做针线,李夫人在窗前坐了坐,回到里屋开了箱,拿出一本发了黄的账本。天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翻开的纸张上扑腾的尘埃清晰可见。

……

乾清宫里虽然烧了薰笼,但气氛依旧冷得刺骨。

“证人证辞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话说?”皇帝一身家常袍子坐在炕上,双目如刀,投向地下站着的永王。“大宁律法上未经允许皇亲不参政,不许为官,写的清清楚楚,你打量自己不能做官,就打发胡宗元去织造局?好把母族先捧起来,再顺便捞点油水?”

“皇兄明鉴……”

“算盘打得好啊,到时候又有势力又有银钱进项,守着个信阳,规矩都管不着。逍遥快活,谁比得上你?”皇帝轻哂,说完他下地起了身,走到他面前,骂道:“你个猪脑子!”

永王被骂得蓦然抬头。

“朕要是没记得,几个月前你就打发胡宗元进过京,还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不少土产,据说就是因为在孙易芳那里求职碰了壁,所以进京活动。

“但他回去之后不久就进了杭州织造局,随后横行乡里连个敢阻止他的人都没有。

“唯一一个孙易芳那会儿都奉朕旨意进了京,以致于胡宗元越发嚣张,不但自己在杭州乱来,还把弟弟胡宗亚也给传了过去,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胡宗元几乎不可能在短短两月间形成这么大的气势,除非真有你在背后撑腰,你撑腰了吗?”

永王打了个激灵跪下来:“臣弟确是有些许小心思,但万死也不敢怂恿他胡来!臣弟从未指使他欺压百姓!”

皇帝睨着他头顶:“既然你没撑腰,那他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永王反应过来:“难道是杭州那边有人要搞他?”

皇帝负手睨他:“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永王寻思:“想不起来,臣弟就算得罪,也绝不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他又道:“会不会是那帮余孽生事?”

皇帝冷哂:“你不过是个皇亲,又无职权,余孽寻你做甚?何况这明显是冲着胡宗元来。”

永王不说话了。

皇帝接着道:“话说回来,哪怕是胡宗元真有可能被人陷害,也没有人按着他脖子在杭州作乱,事是他犯下的,他没法推脱。

“还有你想揩朝廷油水,这一桩也逃不过。

“但也别说朕不给你机会,限你三日,倘若找得着确凿证据替胡宗元翻案,朕仍可留下胡宗亚一命。

“要是找不出来,那朕只能把他们俩都杀了,然后拿你是问,给杭州织造局平了这烂摊子。”

永王不敢多言,跪地称是,退了出去。

皇帝望着门口,眉头凝了很久都未散开。

永王出了乾清宫,又前往寿宁宫去叩见太皇太后。祖孙俩简单说了几句近况,永王便踏着齐小腿深的雪出了东华门。

这京城他十分陌生,当年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时他才呆了几日,等到赐封永王的圣旨下来,他又与一家老小奔赴了信阳。

与皇帝不能畅聊了,跟太皇太后之间也隔了身份,昔年的淘气亲昵不能再在此时放出来。

之所以请旨进京,当然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着龙椅上那个是年少时与他同个屋檐生活的堂兄,然而如今的京城与当初的乱糟糟的模样完全不同了,紫禁城的“皇气”也越来越重,天子恩威把昔年的堂兄弟割成了君臣。

胡宗元的事情被皇帝亲口放出态度不会轻饶,如今在他眼里,社稷稳定排在了家族情面之前。

有点惆怅,原以为身为亲王,总归能有一点特权,原来竟不是。

来时那股打定主意要喊冤告状,再在天下人面前显示显示他皇亲身份的气势也已然没了。

他甚至有了个难题,就是他必须找出这个可能存在的栽赃陷害者,否则母亲会认为是他没有尽力替胡家留个后。

第251章 同父所出

其实对这个人是否存在,他内心里是没底的,哪怕他再期盼着胡宗元的确就是被诬陷都好,也抵不过他身上的证据太完备了,以及他一手负责的船只,在他北上的这段途中出的差错,这又怎么解释?

哪怕就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也只不过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而已,事情还是胡宗元干的。

但既然皇帝这么说了,他总得努力看看。杀头这种事放在一个家族内部而言可太耸人听闻了,然而放在一个皇帝嘴里,就再正常不过——他是真的会杀的!

可是,谁有可能会是这个人呢?

他想不出来,他从小在高家锦衣玉食,因为是二房长子,所以也受尽父母亲的关爱,他从来不需要靠掠夺和伤害来达成目标,那么谁会恨他呢?想要针对他呢?

哦,对了,胡家遭受的损失更甚,胡宗元兄弟要是死了,那么胡家就绝后了,是谁又恨着永王府,又恨着胡家呢?

他站在雪地里,想不明白。

“永王殿下,我们王爷着小的们前来接驾,迎接殿下前往郡王府下榻。”

迎面而来的车驾停下来,车上着长史服饰的人前来下拜。

永王这才蓦然想起兰郡王也在京城,他连忙回应了,而后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又想到,除了兰郡王,不是他还有个姐姐也在京城么?

……

李挚是看着永王出府的。

李夫人凭窗煮茶的当口他回来了,拍着身上雪花,掏出包栗子给她道:“母亲趁热吃,才买的。”

李夫人接了栗子,道:“我又不吃这个。”

“试试嘛,我看絮姐儿经常买来吃。”。

李夫人不忍拂他的意,剥了一颗吃了。

“好吃吗?”李挚问。

李夫人没说话。

金嬷嬷撩帘进来,没提防李挚在,停在门槛下。

“嬷嬷有什么事情?”李挚问。

金嬷嬷看向李夫人,暗叹了一气上前来:“郡王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是永王殿下到京了,在兰郡王府下榻,郡王爷请夫人过去叙旧。”

李夫人抬起了头,李挚闻言也看了她一眼,而后他先接了话:“原来是舅舅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出行不便,不如我去一趟好了。”

“不,”李夫人道,“让人把车套上,我去。”

李挚看向她:“母亲何必遭这罪?”

“亲弟弟进京来了,我这当姐姐都请不动,传出去不是让人说闲话?”

李夫人下地到了妆台前,开始整妆。

“那儿子随母亲一块儿去!天雪路滑,安全要紧。”

“不用了,有护卫们跟着,出不了事。”

李夫人没有半点松动,梳妆完又拿了件斗篷披上来。

李挚目送她出门,随即折身到了李南风房里:“母亲要去兰郡王府见永王。”

正看着信件的李南风愣了下:“怎么突然要见?从前不是从来都不见的吗?”

“不知道。”李挚凝眉,“不管怎样,我们得瞧瞧去!”

“怎么瞧?母亲会让吗?”

“当然不跟她一处,走吧,先过去再说。”

李南风便不耽搁了,拿起披风便随他出了门。

……

李夫人到了兰郡王府,迎出来的是兰郡王。

“芷慧呢?”李夫人先打听起兰郡王妃。

兰郡王叹了口气:“入冬以来就没下过床了,近来虽是好了些,但因天寒地冻,也没让她出来。”

李夫人点头:“多顺着她些,让她好好养着。”说完转身让金瓶把带来的两株老参呈上,而后进了门。

永王在暖阁,李夫人一进来,永王就觉出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他站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位打扮并不是很华丽,但是隐隐中又透着不怒自威之气势的太师夫人。

“二姐来了,四哥怎么愣着了?”随后进来的兰郡王笑起来,“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亲王郡王,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论排行二姐为大,您可别跟我摆架子。”

永王回神,先跟李夫人深施了一礼:“姐姐。”

李夫人颔首:“你来了。”

永王对这个姐姐的印象不深,记事起她就已经有十一二岁了吧,一向严肃。

母亲每每对她慈善有加,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更别提对他们兄妹三个。

母亲倒是常说她可怜,让他们多让着些她。但每次让完她,反倒引来她更嫌恶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是填房所生,但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她厌憎?

她出嫁后就更加没有什么往来了,除了在父亲葬礼那次,此外应该是没再见过面。

他自认世家子弟,也不是那行事畏缩之人,但此刻的永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就是那种无形中似乎亏欠了对方的心虚感。

“听说王爷要见我?”李夫人出声了。

永王点点头,说道:“弟弟此番因事进京,想到姐姐也在京师,因此急欲谋面。连累姐姐冒寒前来,还望体谅一二。”

“客气了。”李夫人道,“王爷有事吩咐,本就应直说。”

永王略顿,道:“你我乃同父亲姐弟,姐姐何故如此见外?”

李夫人神色未动:“那王爷说说,何故会在刚进京见完驾就急不可耐地见我?”

永王目光微敛,握握拳看向兰郡王:“寒朝,我与你二姐有些话私下里说,你可否行个方便?”

兰郡王起身道:“你们只管聊,我这院子清静,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永王点头,目送他到门口,而后看向李夫人:“姐姐以为我寻你是为什么?”

兰郡王出院子,脚步放缓,迎面却有太监走过来:“王爷,延平侯世子与南风姑娘来访。”

兰郡王顿了顿,走到前院,望着双双立在殿中的兄妹俩:“你们怎么来了?”

李挚拱手:“敢问舅舅,我母亲是不是来府与我大舅见面了?”

兰郡王道:“你们是为这个而来?”

李挚不好怎么说,只能问:“敢问他们何在?”

兰郡王指指东面:“在说话,不让人打扰。”

李南风探头看了眼,道:“有件事我们想求求舅舅。”

兰郡王眉毛一挑:“何事?”

李南风踮着脚,在他耳边细说起来。

兰郡王听着听着神情一顿,惊讶地望起他们两个。

第252章 谁更恶毒?

永王等到一切安静,方看向对面的李夫人:“姐姐似乎并不太愿意见我们。好几次我遣人到李家,姐姐都避而不见。”

李夫人道:“哪里,你看你一来了,我不是就冒雪前来了么?”

“姐姐今日能来,我也很意外。”永王沉吟。

“你既然请了我,那么无论我来与不来,你都不该意外。”

“姐姐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事急于请您么?”

“你自然会说的。”李夫人道,“我洗耳恭听。”

永王深吸气,说道:“胡宗元姐姐还记得吧?他犯事了,闹得沸沸扬扬,我不信姐姐不知道。

“这件事也连累到了弟弟,弟弟只好请奏进京来面圣。

“但我听说,至今为止,姐姐并未出面过问过任何一句。姐夫身为当朝太师,甚至连过问都未过问一句。”

李夫人望着他:“你这意思,是怪我们做的不称职?”

“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小到大对你的娘家人如此冷漠是为什么?

“你出阁二十年,那些年兵荒马乱的不便往来也就不说了,为何大局已定之后你也不跟娘家往来,永王府来信,你从来没有回复过,你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吗?

“姐夫身为太师,你身为太师夫人,应该知道胡宗元这案子发散之后会影响到永王府,你为何就如此沉得住气,能做到完全不闻不问?

“你就从来不担心皇上会降罪永王府,让娘家人失了体面,你也会在李家短了气势吗?”

李夫人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真有意思。”

永王脸上有了愠色。

“你可真是幸福,生在高家,长在高家,从小读圣贤书,什么都能拿道德来判评一番,却又什么都不懂。”李夫人冷眼睨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说我冷漠,唯独你们没资格。”

永王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有没有把你们当家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呢?别的不说,先说你来京,口口声声唤我姐姐,也知道外子是当朝太师,你就做得到派人传话给我这个姐姐来觐见,而不是先登门到我李家来拜访。

“我估且当你是在端王爷架子,前来走这一趟好了,然见面至今,你也不曾问我一句我近况如何?

“反倒是上来就直接训我不顾娘家人体面,怪我与外子不替胡宗元求情,你这样的家人,我要来做什么?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自己添堵吗?”

永王道:“永王府不是每季都有家书给你吗?”

“你是指你手下人每季必来的那道让我打听朝局动向的信么?”李夫人冷笑:“你连亲笔写两个字都不肯,也好意思提家书两个字?

“还家人?家人也是相互的,你把我当家人,我也才会把你当家人。你母亲没教过你,做戏要做全套吗?”

永王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府事务繁忙,我以为手下人提笔也是一样。再者,你说我便说我,又提到母亲做甚?

“你少时她便过门来了,几时不是拿你视如己出,但凡我们有的,也绝不会少你一份?你扪心自问,世间几个继母能做到像她那样?”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母亲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人前永远对她温善有加,怎么结果却换来她这般地针对呢?

李夫人低头吃茶,嘴角浮出一抹寒意。

永王被她这态度撩得有些坐不住,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李夫人问。

永王道:“皇上方才斥责了我一顿,胡宗元犯的这事太大,把我也给牵连进去了,他给我三日时间让我找出背后是不是有人使诈,你常在京师,姐夫又是当朝太师,帮我想想看会是谁要针对永王府?”

“原来是来求我。”李夫人微微勾唇。

永王怒目:“你也是我们高家二房出来的姑太太,无论如何,你总不能看着娘家倒霉吧?

“胡宗元也是咱们的近亲,他们兄弟被杀,胡家后代就没男丁了,你总不能能眼睁睁看着胡家绝后吧?”

“胡家绝不绝后关我什么事?”李夫人回视过去,“他胡家跟我有半点血缘关系吗?我连自己外祖家都多年不曾往来,你还指望我认胡家?

“你们哪里来的脸?他胡家又哪里来的脸?你是跟我同父所出的弟弟了不起?因为同父你就可以骑到我头顶撒野?

“你自小苦读圣贤书,除了身份地位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我是谁?我是你长姐!”

惯常沉静的她乍然狠戾起来,令满肚子怨怼的永王也被威慑住了。

“你们是哪来的信心我必须受你们差遣?胡家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

“他胡宗元什么东西?到了京师来求我们给他谋职,还敢对我的儿女摆脸色?

“他这不是被你们母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么?你们自己作死,如今倒还拿什么家人亲戚情份压迫我帮你们进宫讨饶?”

李夫人冷笑,“你既看得出来我们有替你们讨饶的本事,怎么又瞎了狗眼还有胆子来使唤我?就不怕我干脆进宫再告你们一状?”

永王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恶毒?”李夫人从博古架上拿起只半尺长的玉白菜,直接放到他后颈上。

半尺长的玉白菜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自然不能把兰郡王的家当给磕坏了,永王瞬间低头不敢动,只怒道:“你干什么?!”

“沉吗?不舒服吧?”李夫人问他,“不舒服就对了。我小的时候,你那对我视如己出的母亲隔三差五就这么对我。

“有时是个玉摆件,有时是只大钧瓷,那些东西多贵啊,我可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有了闪失,父亲知道了也必然要打我一顿。

“可是我身上连伤痕都没有一个,我就是告状都没有人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她对我视如己出。

“所以我不敢动,一呆就总是一两个时辰,每次回来我都要趴着哭半天。

“尤其是在天寒时节,头肩勾得久了,僵得就跟木头一样,针线做不了,还要被祖母责怪我懒惰。后来我这脖子肩膀一到天凉就酸痛得不得了。

“你说,究竟是谁比较恶毒?”

第253章 她不配的

永王听愣了,双手扶着玉白菜放下来,望着她:“你说母亲?”

“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李夫人道。

“这怎么可能?”永王当然不相信。随后他又怒了:“你未出阁时她对你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每次出门都会先问你去不去,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每次祖母或父亲说你什么,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你,母亲怎么可能会那么对你?你这是诬蔑,是血口喷人!”

“所以说你蠢!”李夫人哂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本就是府里的大小姐,纵然我母亲出身不及高家,那也比胡家强。

“连胡氏都能受到祖母青睐,她所生的你们她也一视同仁,难道她看得起胡氏就看不起我母亲?

“就算看不起我母亲,我也是高家的小姐,是受高家教育长大的,后来我的表现也没有任何辱没高家门风之处,可见我不是那么差劲的,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时常责罚我?

“没有人在背后使手段,他们为何要处处挑我的错?”

李夫人目光泛着幽冷,接而道:“你们看到的好,那是因为她想让你们看到她好。在我面前她就不必了。

“因为我母亲只留下我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却生了两个儿子,是我这个原配嫡女横在前面挡住了她的光辉,是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人们她只是个继室,也是我的存在才使得我母亲每年的祭日变得那么显眼,令她永远也需要在那么一些时刻在我母亲灵前执妾礼。

“你难道没有发现,父亲死后她根本就不再往李家来信联络我了?”

永王恍如遭受了几个大雷,耳边只剩嗡嗡响,一度不能思考了。

年代离得有些久远,但他努力回想着,无论怎么想,他的母亲也还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他还曾以她成为一个成功的继室赢得了好口碑而自豪。

但他也的确不明白从小在众姐妹里脱颖而出的有着高贵气质的姐姐为何就是接受不他们?

母亲说她是因为自幼丧母,所以心里孤独,他相信了,也没有觉得太有问题。

她出阁后多年不与他们联系,他也只是认为她生性凉薄,可她这一番话却突然把他的认知颠覆了!

他依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好像也的确是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就不再往李家联络姐姐了。

当然他也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姐姐本身就很冷漠,母亲心冷了也是正常。

却原来……

他望着李夫人,好半晌才道:“如果是这样,这也不足以令你这么恨她……不,我还是不相信!到如今为止,我只听到你一个人这么说她!”

“所以说嘛,”李夫人望着前方,缓缓道,“我要是能有她三分做戏的功力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一本泛着陈腐味的册子忽地自对面飞到了永王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个“周”字。

“老头子死后你就是二房当家的了,翻翻看,看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也有那么几分眼熟?”

李夫人双目如刃,直视过来。

永王连忙翻开,第一页里写的是抄下的几张地契,上面不但有位置,还有面积大小。

看到此处他心下一凉,再翻开第二页,是一间铺子的房契,同样也有位置,再翻开第三页第四页……

到最后他猛地合上册子看回封皮上的“周”,又倏然看向了对面。

“看懂了?”李夫人道:“这账本是我母亲素日记流水账的簿子,周家是做买卖的,她刚好有记账的习惯,早就把她的嫁妆一笔一笔抄录了下来。

“如今这账本上的地产有六成在你自称仁善的母亲手上,如今成了她的私产。不过想必早已经到了你的手上。”

永王惊骇难抑。“这些产业不是胡家做买卖发达之后赠给了母亲的么?”

“你母亲嫁进门时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外祖父不过是个穷举人,在外乡做着个芝麻官,你以为胡家要是有点家底,一个读书人至于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当后娘?且还嫁给岁数相差十二岁的老男人?你这猪脑子,到底是怎么撑起永王府的?”

永王颤抖了,他问:“那胡家又是怎么发迹的?”

“往后翻。”李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