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驰仍然一幅厌世脸,幽幽道:“也许在下唐突了。”

“不!”程孟尝道,“二爷稍候。”说完他扭头跟掌柜的道:“把我要的东西包好,我这就带走。”

晏驰看着他扭转身使人利落地付账,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

李南风猜不着晏衡来不来,睡前她在窗前站了站,才上床歇着。

恍惚之间听到雷声,又有哗啦啦的雨声,她一个人缩在马车里,窗外亮光刺眼,轰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忽一个火球打过来,砸在她身上痛得很,恍惚之间整个身体也着了火,正尖叫的时候就有声音在喊她,在喊“李南风”!

谁喊她呢?可是无论谁喊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那雷已经劈在她身上,她活不了了!

“李南风,李南风!”

然而那声音就在耳边,虽然克制着,却清晰得不得了!

“李南风!”

晏衡轻摇着满头大汗的李南风,几声都没唤醒她,不由把花瓶放下,双手摇起她肩膀来。

李南风喘着粗气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他瞪眼看了半晌,看看周围,才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我做恶梦了。我梦见我死那时候那一幕了。”

她喃喃说着,一面抬袖擦了把汗,也咽了口唾液,“我还以为我又回去了呢。”

晏衡怔了下。

“当时真是要痛死了,”李南风继续回忆,“我全身都着了火,我叫着随宁,可是马车失控了,他们根本追不上来,我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火球,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雷劈真是很痛啊,那绝对绝对比拿刀捅死我痛多了。”

晏衡看着她煞白脸色,瞬间失神。

“怎么忽然梦见这个?”他问。

“我也不知道。”李南风还没缓过神,定定看着地下。“这梦我刚重生的时候都没做过,不知道时隔这么久怎么又忽然想起来。

“对了,我还听到有人在喊我……不知道是谁,好大的声音,夹在雷声里。”

微光下她唇色都有些发白,是晏衡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他不由问。

“我不知道。”李南风皱着眉,“也许是幻觉。因为没几个人敢直呼我的名字。”

晏衡顿了下:“我就天天这么叫你。”

“那也不可能是你呀,”李南风瞥他,“咱俩当时也是冤家。还正为了两家小辈的事吵架呢。你还骂我来着!”

晏衡噎住。

李南风呼气,抬袖又拭着额。

晏衡望着她,没好气地掏出帕子给她印着额头:“那大概是别的野男人叫你吧,舍不得你死!”

李南风双眼一亮:“还真说不准!当时跟着出京的权贵可不少,连你如今都对我……说不定暗地里也有许多思慕我呢!”

晏衡气甚,帕子展开拍到她脸上:“梦还没醒呢?就你那凶模样,世上有我这样胆子的人也不多!”

第433章 你在盼我?

南风不服气。“我就不信没女人打你的主意!那些打你主意的女人,未必个个都是冲你的权势来的?”

晏衡懒得理她。

李南风见他不回应,也收回了目光,这一停了嘴,又对那梦境心有余悸,被子都让她给抓皱了。

晏衡余光瞧见,忍不住又缓下声音:“别想了,只是个梦而已,我不是在这呢么。”

“虽然只是个梦,但事情却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痛不在你身上,你当然能轻描淡写。”李南风白了他一眼,赤着脚走到妆台前,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晏衡坐在脚榻上,背靠站床沿,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痛不在他身上?

他呵笑了下,坐了会儿,扭头把脚榻上的花瓶抱起来,然后走到她面前:“喏。”

李南风梳好头,转身看着这瓶牡丹,看了他一眼:“给我送花?”她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又道:“是王妃那儿摘的吧?这紫玉罗可不多见,你仔细回头被王妃打死。”

“不会的。我问过她的。”晏衡拿出一枝花在她鬓边比了比,又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截住你马车那回,你头上也别着朵紫牡丹花,整个人妖艳得跟祸水红颜似的。不过当时你那朵是绢花,我这是真的。”

李南风看着镜子,回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别的女人死了丈夫都穿暗沉颜色,跟陆铭出事之后,她却一改雅致淡妆,变成浓妆艳抹。当然这么做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恨着陆铭,一半的原因则是挑衅李夫人。

想想也好没意思,怀着那么重的恨意过日子,并不快乐。

她把花插回花瓶,拿手指挑了点水泼在花瓣上,然后睨他:“我才十四岁,还是个无知少女,你可别拿这些花啊粉的诱拐我。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接着睡呢。”

晏衡看着镜子里的她:“我还以为你会等我。所以巴巴地摘了花来送给你。”

“脸皮真厚。我每天好吃好睡,充实开心得很。干嘛等你?”

“那我要是不来,谁把你从梦里喊醒?你醒来之后又找谁定神?”晏衡掏了掏耳朵,“难道我看错了?”

李南风犯窘,跳起来揪他的耳朵。

晏衡这回没有让她如愿,身子后仰,双手接住了跳到身前来的她,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别乱来,这里是你房间,你想让人知道你房间里藏了男人吗?”

李南风睁大眼。

“林复昨日到了大理寺,而且还找上了承恩侯。”晏衡忽然说起了正事。

李南风凝眉:“他去大理寺?”

晏衡点头。

李南风瞬间醒神:“这个人果然有问题!大理寺里关着的姜图的哥哥,刚好就是被芜州那个林复救下的。而他却在姚霑离京之后立刻就前往大理寺串门?”

“我也是这么说,所以当时就也去了大理寺,然后他就走了。”

李南风扶着桌沿,对着灯苗沉吟。随后她道:“那程家这边呢?”

“程孟尝那边我已经让晏驰去接近了,并且已经接近上了,晏驰在这方面还是不必担心的,只要他愿意,这种小花样他能游刃有余。”

李南风点点头。上晌她才点拨过晏驰,晚上就说得手了,自然看得出来他还是靠谱的。

“程淑这边也别放松了,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奇怪,前世她为什么会跟陆铭勾缠到一起也是有些匪夷所思,你好好查查她。”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晏衡道,“别的人心怀诡计,总是有迹可循,但这个人行事竟无章法可言,是值得盯一盯。”

李南风坐下来,屈指顶了顶额角。

恶梦惊醒带来了心悸,眼下待解决的又是这种涉及不太好的回忆的事情。

晏衡伸手抚在她前额上,温声道:“别害怕,你看你做恶梦的时候我不是正好出现了吗?”

李南风望着他:“你也不能时时在我身边。”

晏衡望着她,扬唇道:“这是还在怪我昨晚没来吗?”

李南风脸上有些发红,白他一眼道:“谁怪你?怎么那么厚脸皮。”

晏衡笑意加深,手覆在她手背上:“昨天没来,是怕来得多了你怪我孟浪,到底你是个千金小姐。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想努力遵守你的规矩。我没想到你会盼我。”

李南风有些不大自然,手抽出来拍了他一下。

晏衡接着道:“我也许不是个温柔的人,但那日你被晏驰吓得直接扑向我,我心里却很高兴。我想,最起码你应该把我当成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说的对吗?”

李南风不能否认。

晏驰吓唬她,当时确实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而且她竟然也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妥,这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没把这看得多要命的人,又或许,就想之前她猜测的那样,对这个人,她其实早就已经没那么排斥。

“这用不着多问吧?”她咳嗽,“我们有共同的秘密,这本身就需要相互信任。”

“那你就也相信我,你受过的那些痛,我其实也全部都知道。”晏衡定定看着她,“我知道电击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整个人麻得想把五脏六肺都往外吐,烧起来的时候皮肉滋滋的响声,让人一辈子也不愿意回想。

“然而这些都容不得你多想,它们快到几乎就是一瞬间,你就没知觉了。你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留着那股疼痛的感觉,那样的恐惧,还留在你的骨子里。”

李南风心下一震:“你怎么知道?”

晏衡执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你小时候被蛇咬过,就因为出了血而害怕了这么多年,被雷击中,那又该是多大的痛苦?你自然也忘不了。”

李南风莫名有些失落,又蓦然有些动容,她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他竟有这么细心。

晏衡重新拿起一枝牡丹插在她发髻上:“你还是这样好看。你就适合这么嚣张霸气地活着。改天我也去弄几盆紫玉罗给你,让你随便戴。”

第434章 精明乳母

“哪那么容易得?你以为你是你爹呢。”

李南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信口说道。只是这口吻却不自觉地放软了。

“我总会想办法的。”晏衡语意里带着些许慵懒,却越发显出他的不容置疑。说完他又催道:“夜深了,你快睡。”

李南风把花拿下来,点了点头。仍是看着他出去,才回床躺下。

窗外归于宁静,灯也逐渐黯了,人却越发睡不着。月光将窗花映到了屋顶,网格似的,把一屋灯影网得牢牢实实地。

晏衡出了房间,沿来路要出府,在暗处站了站,却忽又倒转回来,跃上房梁,透过窗缝看着屋里纱帐中侧卧的那个人。

薄被里小巧玲珑的一长条,裹着枕头在微弱的灯光里辗转。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他的目光也变得跟这月光一样温柔起来。

从前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她精明强干独挡一面的那面,如今却越来越发现,管她是精明强干也好,娇痴糊涂也好,竟都是好的。

……

李南风不知怎么睡着的,但后半夜再也没有做梦。

醒来时梧桐疏夏捧着那瓶牡丹站在床下,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明显在等她一个解释。

但李南风并没有打算解释,她支着身子看了会儿这瓶花,然后就把它接过来,放回桌上,然后铺开纸笔,画起了画。

……

大约因为跟晏衡的见面不受约束,李南风对被禁足的日子逐渐安然。

又因为知道晏驰已经去接触了程孟尝,每日在学堂都能及时获知进展,还能借他传话,顿时觉得李夫人的五指山也没那么厉害了。

再说晏驰跟着程孟尝回了趟府,因为李南风的点拨,准备也做的充分,到了程家之后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聊了下去。

他这边有心拉扯,程孟尝在跟他聊过几个回合,又暗地里摸过他深浅之后,发现这位晏二爷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便更是有了亲近之心。

当下不但是挑了几样称手工具相赠,更是把以往自己刻过的印章拿出来好些与之切磋。

晏驰虽然老大不耐烦,但从小在沈家受过的磨练使他还不至于破功。

临走前他顺势以讨教为由,跟程孟尝约好等他刻出章子再来请他指点,于是又给下次再登门搭好了台阶。

但晏驰却并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再去。毕竟这事儿是给逼的。

老太后灵柩移至皇陵后,国丧也就除服了,晏弘跟徐家小姐的婚事紧锣密鼓操办起来,诸多被严管的事项又重新开放,京师在度过了一个克制的多春天后,终于迎来了轻松的初夏。

家里的事情晏驰也帮不上忙,这日见靖王妃带着丫鬟嬷嬷们在西跨院张罗婚礼事宜,他来去无趣,便拿起马鞭打算往上街溜达溜达。

不想刚出二门就让晏衡堵个正着:“上哪儿去?”

晏驰就觉得奇了怪了,他上哪儿去还用跟他交代不成?

但他才刚张嘴呢,晏衡又接着说话了:“程家那边怎么样了?你正事不做近日专门游手好闲,你对得起我吗你?!”

旁边路过的下人因为他末尾拔高的嗓门都看了过来,晏驰无奈,只好瞪他一眼,只好噔噔又回了房,带着忿气取了两方印章,揣着往程家去。

程淑把程晔撒谎的事给抖露出来,这阵子就在等着看程晔的笑话。

不过余家也没让她失望。

虽然程晔怀着孩子,责罚什么的不可能,但据说程晔的丈夫余胤已经跟她吵过好几回架,两家联姻本来就属纯粹的利益结合,而且程晔在嫁余家之前还曾高攀过宋国公府的姚凌,余胤心里当然不见得会多尊重她。

这么一来,哪怕是有孩子不受罚,她程晔又能好到哪儿去?

程淑心里高兴,连日眉飞色舞,连程三太太都看了出来。

“是有什么高兴事么?”三太太也微笑,“难不成是薛公子跟诸家小姐的婚事要说成了?”

程淑自然不可能让她知道实情,她道:“这事母亲怎地问我?不是您帮忙请的沈家大少奶奶在为媒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薛诸两家的婚事当中费了点周折,但也谈不上什么大问题。程三太太道:“我只是以为你为这事高兴。”

程淑笑而不语。

林妈妈等她回房就问她:“姑娘去前院,可见到晏二爷了?”

程淑摇头:“晏二爷?他来了么?”

“可不就是来了,”林妈妈边说边看了眼外院方向,“没想到晏二爷那样的人,竟跟咱们老爷能聊到一处。前几日来了聊了很久,今儿又来了。方才老爷还让厨下备酒菜。”

程淑有时候会觉得林妈妈消息很灵通,像这些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上次找到相国寺小沙弥为人证的事情,都让人感到意外。

不过多亏了身边有一个这么样精明能干又细心的佣人,程淑真的觉得很省心。母亲过世后,这些年她为人处事的方式,可几乎都是林妈妈提点的。

“也许是父亲的意思,”她顺着话说道,“父亲不是一直都有雄心么。晏二好歹是王府子弟,结交下来总不会差的。”

林妈妈看了眼她,说道:“咱们跟李南风的瓜葛,就这么断了?”

“那不然能怎么办?我见不着人家,也不能死磕。”

林妈妈想了下,说道:“倒不必死磕。这晏二爷看起来跟老爷也挺投契的,他如今也还在李家上学,姑娘也算是跟他有交情了,何不去跟二爷打听打听李姑娘是怎么回事呢?或者,就是请他帮忙传个话给李姑娘也好。”

程淑不太想去。上回被晏驰刺激过的阴影还在,那个人行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能跟程孟尝投契,那是因为程孟尝是有本事的,可不见得对她也能留情面,要是万一被他又斥骂一顿,她还要不要活了?

“姑娘若不去,等过阵子李姑娘就不见得还记得姑娘了,若是结交不了李姑娘,回头晔姑奶奶这边,就凭姑娘自己,只怕难以出得了这口气。”

程淑想到程晔打她的那一巴掌,心动了。

林妈妈取了纨扇给她:“老爷那边等着酒菜呢,姑娘亲自去送送吧,奴婢陪您去。”

第435章 你长大了

晏驰拿着两方印章给程孟尝看过,听他一番话下来,倒觉得他并非徒有虚名。这里闲聊了几句,话题刚刚扯到太仆寺,门口家丁掀了帘子:“酒菜来了。”接着他退到门下,进来的却是当日投湖的程淑,而程淑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们,手里俱提着食篮。

程淑上前跟程孟尝和晏驰施了礼,而后道:“女儿听说酒菜是送来招待晏二爷的,所以亲自端了过来,是想来跟二爷,说声对不住。”

晏驰可不是冲她来的,也没打算再提什么过去的事情。听到这里他就看了眼程孟尝。程孟尝也觉得有些尴尬,本来丢脸的事情过了就过了,再也没有提及的必要,却没想她自己先挑了起来,当下脸色就沉了沉。但他还没开口,程淑身后的林妈妈就插话道:“姑娘实心实意,还请老爷不要责罚。”

程孟尝再看向程淑,只见她那幅越发长得像她亡母的面容,心下一软,就与晏驰拱了拱手:“小女既有诚意,就请二爷不要介意。”

晏驰不抹他面子,耐着性子冲程淑点头:“你近来可好?”

程淑笑了下,把酒菜一盘盘端出放在桌上,道:“多谢二爷,我挺好的。此来还有件事,想跟二爷打听打听,嘉宁县君近来如何,不知二爷可知道?”

晏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打听她作甚?”

“上回承蒙县君解围,还未曾来得及谢过县君,我这里写了封信,想托二爷转交,不知二爷能否帮忙?”

晏驰当然不想帮,但程孟尝坐在这儿呢,也只能伸手,把那信笺接了过来。

“谢谢二爷。”

程淑行礼。

晏驰扯了扯嘴角。

程孟尝等她们退下,伸手邀请起他:“来,二爷请。”

晏驰刚端起杯子,家丁又进来道:“老爷,衙门林大人有急事来访。”

程孟尝顿住,旋即歉然地放下筷子,跟晏驰拱手:“林大人乃在下上司,二爷慢用,在下且去去就来。”

晏驰颌首:“大人自管去忙。”

程孟尝起身,又唤来管家去请二房的侄儿程苑速速过来陪客,这才又出门。

晏驰看着屋里空了,端起酒杯来看了看,又放回去。

只见院角一架紫藤开得正好,便起身跨出门槛,沿着庑廊信步前行。

行至花架下,才发现这是道屏障,花藤挡着道葫芦门,门外是甬道,这时候隐约有说话声传过来。

晏驰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管他是什么人在说话,但凡他撞到了就没有不听的道理。

“……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她能帮姑娘达成目的,也就成了。”

程淑出了院子,便就与林妈妈在葫芦门外头吐起气来。林妈妈惯会安慰人,这么劝下来程淑也松快些了:“长房嚣张,也是该有个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长房是其一,姑娘得为自己筹谋也是其一。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房吧。”

晏驰听着脚步声离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停在一丈外的程家下人,而后不动声色地探头往门那边望了望……

……

老太后移了灵,国丧也除服了,各地宗亲也该离京回府了。

高贻定了日程在两日之后,这几日平时往来多的子弟都在忙着给他饯行,晏衡订了明日晚间,而李挚则选在今日,仍在西湖楼订的晚饭,把晏衡,姚凌,还有袁缜,另有几个勋贵世子都叫上了。

晏衡先前堵上晏驰,就是才下衙回来。

歇了一觉然后唤水沐浴,刚把衣冠穿齐整,阿蛮就说:“二爷回来了。”

果然他话音落下,晏驰就顶着张被人欠了几万两的脸不紧不慢往这里来了。

晏衡继续把腰带束好,他就进来了。

“怎么才回来?”他问道。

晏驰没好气;“我不得吃个饭,细细唠唠?”

“那唠出什么来了?”

“你说的那个林复,先前到了程家,说是有急事找程孟尝,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急事?”晏衡凝眉。“程孟尝回来后你没问他?”

“问了,他说是林复染恙,跟衙门里告了假,这几日都不会去,急拿些要紧的公文回府处理。”

晏衡眉头又皱了皱。

那日在大理寺见着林复,可看不出来他容易染病的样子。虽说有急病也难说,但既有急病,如何又还能把公文要回去处理?几日不能上衙,那也够出夭蛾子的了。

“还有件事。”晏驰看到他这不吭不声地就不想说,但为免回头还要受他骚扰,索性说了吧,“程淑身边有个婆子,看来不是盏省油的灯。”

晏衡望着他。

晏驰把先前无意听到的话给说了,然后道:“程淑对那婆子言听计从,看起来她也在程家当差已久,简直与程淑寸步不离。——对了,你应该见过她,上回在咱们园子里,程淑从水里上来,她还替程淑求情来着。”

这么一说晏衡就有了点印象。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淑对她言听计从?

他凝眉片刻,而后道:“程淑给的信呢?”

晏驰拍了给他,而后身子一拧,出去了。

晏衡道:“盯紧点儿!别又等我催了再过去!”

晏驰的脚步更快了。

……

李南风听说李挚给高贻饯行,她也想去。

但李挚怎么可能带她?满桌子全是男人,个人如狼似虎。但到了酒楼之后,也还是先让掌柜的先打包了几份招牌菜送回府。

晏衡进门时刚遇上他在使唤掌柜的,听完他就插了句嘴:“梅子蹄膀少放梅子。她不爱吃酸。”

李挚瞪眼:“你又知道?”

晏衡指着后进来的袁缜:“我听他说的。”说完脸转向袁缜:“有一回在你们家吃饭,你是不是帮李南风挑过菜里的话梅?”

袁缜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们家搬家之后,请我们吃饭的那回。”

袁缜着实想不起来了,但看他说的这么仔细,也吃不准自己是不是忘了,就磕起桌上瓜子没理会。

李挚深深望着他:“我们承恩侯世子真是长大了。”

第436章 占了便宜

“可不是?”晏衡说,“李南风是千金小姐,你怎么能给她挑梅子?这还有规矩没有?挚大哥下回把他看严实点,别回头连妹子都给丢了。”

袁缜瓜子停下来,听到这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

这顿饭吃到月亮高升,晏衡回府后换了衣裳,唐素就来了。

“林家昨夜的确请了大夫登门,属下去查了查那大夫,打听来说是后背生了毒疮。而林家里外都挺正常的,看不出往来的人有什么不对劲。

“哦对了,林复托程孟尝给他在京师寻宅子,看样子是要置产业,程孟尝目前给他寻了几处地方,价格都三百两银子往上。”

“三百两的宅子?”

周宁两代物价稳定,虽然战乱时期也曾经波动过一轮,但这几年国泰民安,又回落了下来,往往一座普通的民居几十两银子能置下来。

林复是正六品京官,置的当然是比民宅更好些的宅院,但是按他的薪俸,能有个一二百两的三进院子住着也不错了。

而他让程孟尝给他找的居然是三百两往上的宅子?

晏衡想了下:“查过他进账么?”

“林家当初是逃难进京的,如今还住着赁下的宅子,余钱并不多,而他们家当时也没购置什么铺子可供进项。

“不过林复在进了太仆寺之后没到半年,林夫人就开了间茶叶铺,就在南市烟雨胡同。

“林家账薄上显示,林家从这间铺子每年能进账超过八百两银子。”

“一间茶叶铺能进账这么多?”晏衡摇起扇子,“他开铺子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唐素又道:“太仆寺油水不多,就算多,按说上面也还有正卿少卿,落到他这个寺丞手上的也不会多到哪去。

“林复的俸禄只够他们一家三口度日的,然他们家还有七八个下人。

“这笔钱的确很可疑,所以属下又查了查他往来的人,就发现在康靖二年,也就是前年八月,他与同伴路过城郊,替一个客商医治了马匹,这客商给了笔钱予他作为酬谢。

“此事不少人知道,林复拿着这笔钱,还觉得不好意思,曾经请同僚的几个官员吃了顿饭,后来林家的茶叶铺就开起来了。”

“那客商是谁?”

“不清楚,据林复自己说,那是个过路商人。”

晏衡望着窗外夜色,哗地收了扇子。

“这林复最开始赁宅子住,到有实力开铺子买宅子,竟笔笔钱都查得到出路,明面看确实看不出来破绽,但细究起来,那客商是什么人无从查起,那茶叶铺一开,就能获得那么大的利润,没准儿就是有猫腻。

“再去查他们的茶叶铺,核实铺子账目往来多的茶客。另外,程孟尝给他找的宅子都位于什么位置,都给查到地址。倘若那客商与茶叶铺都是幌子,警惕林复让程孟尝找宅子也是幌子。”

唐素称是,快步退去了。

晏衡看看天色,把扇子放下,招呼管卿,拿上长剑又出了门。

……

李南风只觉今日西湖楼送来的蹄膀甚合她口味,没那么酸。晚饭吃太饱,就歇得晚,花园子里消了会儿食。

回来到了庑廊下就遇见李挚微醺地踱过来。

李挚看到她便跟她招手,引了她到一旁:“我听说,袁缜给你挑过菜里的梅子?”

李南风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让他挑过菜里的梅子?”

“还嘴硬,”李挚敲她栗子,“我跟你说,爱慕一个人可不是像他们这样的,见缝插针地跟你套近乎。有那工夫,他们怎么不光明正大登门提亲?

“就是不提亲,他不会做点别的跟你示好?还挑梅子,你缺挑梅子的人吗?丫鬟们干嘛用的?”

李南风疑惑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她说道:“谁跟你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事情不能放任。”李挚匀了口气,提了提袖子道:“这次挑梅子,你允许了,下次说不定他们就拉手了,下次拉手,下下次说不定就动手动脚了。

“你一个大家闺秀,皇上钦封的县君,你让这帮啥也不懂的浑小子占了便宜,你亏不亏啊你?”

李南风自认除了在晏衡跟前之外,任何人面前都行得正坐得端,猜想李挚喝多了,懒得跟他废话,嘴里嘟囔着“知道了”,撇下他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