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点头,把唐素探得的情况说了,然后道:“回头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

又笑道:“积水潭码头到时会有人赛龙舟,你跟你父亲说一声,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不去了。”

“为什么?”

李南风歪头望着他:“我母亲知道你前阵子上我房里来的事了。”

晏衡顿住:“怎么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家里到处搜查,她在后门发现了端倪。”

晏衡更愣了:“那她之前没说?”

李南风摇头:“早几天才告诉我。”

晏衡凝眉:“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是我连累了你。她责骂你了吗?”

李南风吸气:“责骂倒罢了。反正也是常事。只是以后我不能经常出来见你了。”

晏衡怔住了一会儿,蹲下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南风揪了根草叶在手里拉扯着:“她拿谢莹来比对我。”

李夫人不问来由的指责和质疑还是让李南风有些受伤,陆铭背叛她的时候李夫人也归责于她早前跟裴寂来往,如今又张嘴就认定她是个没定性的人,这便使她忽然也弄不明白,自己和晏衡再接触,是不是还应该。

更不知道再接触下去,下次李夫人是不是又要以同样的话语来打击她,羞辱她?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老这么被扎,也受不住啊。

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有什么余力跟晏衡出去玩?就是出去,也断断不能开心。

晏衡察觉事态严重,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谢莹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没办法放在一起比,她为何会这么说你?”

“矛盾其来有自,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么回事。”李南风眯眼看着天边。“她就是不准我逃脱她的控制,不准我有自己看中的人,不许我越过她制定的准则行事这些话,不过是用来打击我信心的罢了。”

晏衡替她拂去脸颊上的碎发,望了她片刻,也找了旁边树墩坐着,说道:“要不我也说说我这个局外人的看法,不过你不要打我。”

李南风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声。

晏衡笑了下,敛色道:“你母亲确实挺严厉的,那次咱俩打架,她居然打了你,着实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我刚才想了想,既然她连当时年纪尚幼的你跟我打架她都对你上手了,为何这次发现我进过你房间的端倪,却没有立刻拿你如何?这件事情,应该比咱俩打架严重得多吧?”

李南风收回目光,沉吟片刻道:“她或许是没有抓到确切把柄。”

“可是听你的说法,你母亲就是那种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性子,在你眼里,她容不得你一点离经叛道,那是就算没有抓到确切把柄,倘若她真想阻止你我,怕是也不会就这么放过。”

第489章 你有机会

晏衡撑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自打永王府那边摆平之后,她对你态度其实松了很多?”

如果跟李南风来往要受到指责,那么责任更大的那个肯定是他晏衡,所以每次找李南风,他都会格外注意李夫人的反应,因为他更不希望出来一趟反倒害了她。

可他发现自打永王府的事之后,很多他以为可能会引起不良后果的事情,其实都平安度过了。就比如带她去别院那一次。以至于乍听到她被禁足,他一下子都没想到是李夫人为了阻挠他们。

李南风望着地下,心思不觉跟着他在转动。

李夫人的仇报完之后,她的确也感觉到过她整个人放松了很多。

但如果她真的放松了,真的有想修正自己的态度,又为什么要一言不合禁她的足,然后又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难道她不知道那些话说出来会伤她的心吗?

晏衡觑着她:“你问过你母亲,她为什么这么说没有?”

李南风摇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晏衡笑了下,又大力揉了两把她的头发说道:“前世我娘死后,我爹让沈氏当了王妃,晏弘当了世子,我什么都没有不说,就连爹和娘都没有了。

“我不敢相信爱护了我十三年的爹,手把手教我做人的爹会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也不敢相信我爹竟然把一路伴着他风雨里走来的妻子给杀了。

“但我当时得到的信息就是这样。我一夕之间从爱我的父亲,到爱恨交织,再到彻底没有爱而只有恨,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那以后我做了很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甚至恶意地把人往坏里想,所以你的心情我是特别理解的。

“我也开始领会到,这世上最残酷的战争,不是跟武力和智慧都高强的敌人较量,而是跟你的家人反目成仇。

“因为哪怕他们弱不禁风,只要你曾经在乎过他们,那么所有付出过的感情和期盼就全都会变成最厉害的武器反噬你。”

“我曾经以为我是最惨的,怎么对他们都不过份,但结果这一世回来,原本只想保住母亲性命的我却意外发现真相并不是这样。

“我虽然没说过,但那种私下里的悔恨,真的足以让我再死上十遍。所以我即便看不上晏驰那作派,但我也仍然学着去善待他。”

晏衡大掌掌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摇晃她:“大道理其实我也不会说,你也知道我读的书不如你多。但看你这样我心疼死了。

“我们都是心性很坚定的人,坚定的侧面也说明性子很轴,我就想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要凭借家人的身份做出一些自以为有底气的估量。

“事情的发生有千万种可能,你没有亲自求证过,那么不一定就是你认为的那一种。”

李南风盯着地下,如果说先前先存着一丝他要是说得她不高兴她就要开打的念头,此刻这念头却已经无影无踪。

这是晏衡第一次跟她说起有关这件事的感受,他不说,她还真快忘了他前世跟靖王闹得更极端。

“可是把裴寂赶走,是她亲口说的。”她还是有点矛盾,“这次她拿谢莹对比我,也确实伤害我了。”

“或者她并不是有意伤害。”

“我知道她可能不是有意,但问题是她就算错了也不会承认她错了,也不会承认她伤害我了。

“而且她这种什么都不解释,一味替我做决定,一味自以为是的做人方式,你不觉得很让人疯狂吗?”

晏衡望她半晌,说道:“那你想不想让她关怀你?”

李南风默语,抿紧唇看向别处。

“老话不是说嘛,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说的无情一点,虽说郡主从前是太严苛了些,但毕竟如今期待她关怀的人是你。

“不管从前怎么样,只要你想改善,那你就先伸手,死缠烂打也好,撒娇扮痴也好,不会有哪个在乎女儿的母亲会推拒这个的。”

晏衡仍在凝望她:“你别跟我说你不想要,你要是真不想要,照你这破性子,你会动气?会浑身长刺?还会把自己都给磨瘦了?也就更不会因为她说了什么,而不跟我见面了吧?”

李南风心里如同塞了一团麻。

“郡主那个人吧,我琢磨着受了那么多苦过来,性子挺清冷,有太师爱护她,她就很满足的了。

“至于你们兄妹,从她从没有指责你不亲近她,也没吃过你父亲和哥哥的醋来看,她只怕也从没奢求过你们有回馈。

“你们就算不亲近她,她一样能风风光光走完这一生。一个从小就缺人爱护的人,一般不会很贪心,有一点甜头就很知足了。”

李南风望着他:“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在无理取闹。”

“当然不是无理取闹。我不是说了么,你的心情我特别理解。我说这些,是因为她不肯跟你说,我才试图站在我的角度告诉你。

“其实我跟她接触又不多,她是什么样的心理,我着实不清楚,可能确实是你想的那样,可能又不是,总之你完全有机会弄清楚,甚至有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李南风肩膀耷下来,整个人像一株萎蘼的小树苗。

晏衡将她脑袋拨到自己肩膀上,抚她的头发说:“别难过了。无论如何,其实比较起来,李家前世遭遇的劫难,她的痛苦也不一定比你少。

“先把她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弄清楚,倘若她实在是恶意揣度你,那也无妨,你不是还有父兄么,再说你总归会出阁,我们家从上到下,铁定也全部人都疼你。”

李南风听得眼眶一酸,敲了他胳膊一拳头。

晏衡看到她手上的串珠,想起带来的香囊,摸出来给她道:“是请绣娘专门织的,带两个给你玩儿。”

李南风接过来,艾叶别样的香味盈入鼻腔,使她又回想起给李夫人带去皇后做的艾叶糕的那日。

那日原也正常,仔细想想前后,矛盾伊始确实都是因为她回话的口气不对,李夫人最开始的问话若放在平常,或者说放在别的事上,也不能说很有问题。

第490章 翻版母女

她抬头看着前方:“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表现很好。”

晏衡咧嘴:“那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奖励我?”

李南风摩挲着香囊,半晌说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晏衡的善意她感觉得到,不管他的看法是不是对的,至少建议是有用的,她确实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

寮落了几日的心里因为他回了一些暖,她看向他:“我从前,也没有人听我说这些话,也没有人跟我推心置腹,身边人虽然有建议,但都很委婉,也颇多顾虑,很多困难都是我自己琢磨着熬过来的。

“你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是比起很多所谓有学问的读书人,却要真诚很多了。”

晏衡原是打趣,不料等来她这样一番认可,难免动容。但他又不擅长煽情,便也只能捏着她的手笑了笑。

他其实不是这么婆妈的人,但他们俩前世都太难了,这一世一路还有这么多疮要补,从前不知道她跟李夫人之间隔着那样的心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看到她又明明很在意的样子,他就不能不上心。

因为如果她这个芥蒂不平掉,那么以后她心下也还是会有遗憾。

心结能解开那当然是最好。即便不能,那他和她至少也努力过。

……

李南风拿着香囊回房,窗前静坐了好一会儿,唤来梧桐:“去把金嬷嬷请过来吧。”

期待李夫人的爱护实在是不敢想,这个时候找李夫人她也是不会去的,免得再起争执。但金嬷嬷应该了解。

金嬷嬷在陪李夫人看夏天的衣料子。

李夫人这几日也没有什么精神,虽说对外看不出什么,金嬷嬷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思?

这边厢梧桐把她喊了出去,她就留了个心眼儿,回房跟李夫人禀了一声:“姑娘突然传奴婢,不知道是什么事,奴婢先过去瞧瞧。”

李夫人看了眼她,没说话。

金嬷嬷到了扶风院,李南风让梧桐她们出去,然后道:“我问嬷嬷几句话,嬷嬷别跟我打花腔,也别说什么母亲做什么是为了我好之类,你实话实说就行了。”

金嬷嬷在如同李夫人气质翻版的她面前,神色惶惑,抿唇颌首。

李南风捏着香囊,说道:“母亲为什么知道那夜我屋里有人,却事后不曾来问我?”

金嬷嬷正因为李夫人被她误会而心急,听到这个就一股脑儿说出来:“姑娘想岔了,太太根本没认定那天夜里世子来过,她只是疑心来着,后来世子他们没找到人,她也就以为自己是想多了。是姑娘自己承认的!”

李南风凝眉:“那听起来她是在诈我?”

“也不是诈。”金嬷嬷叹气,“太太确实说过,让姑娘禁足个一段时间,看看父姑娘与晏世子有没有断再说。

“但太太自打晏世子在街头追凶,还救了咱们世子一把,对晏世子就有了改观,那是在姑娘禁足期间,而且碍于晏李两家要通婚阻碍颇多,所以就没表态放人。

“太太虽然没有完全认可晏世子,但却说过,要是两家世仇的事不解决,姑娘就是嫁到了晏家,晏家也不会尊重姑娘,可见太太是替姑娘想过这件事的,也没有想一刀斩断姑娘和晏世子的情份。

“她不但没这么想,而且还处处在替姑娘谋算,就连靖王妃前些日子邀太太出游,太太也推了,怕的就是王妃当面提及这事,她不好回应,索性姑娘还没及笄,先看看晏家诚意再说。

“姑娘金枝玉叶,嫁去晏家必须得他们有诚意求娶,姑娘才显尊贵呀。”

李南风捏着香囊的手早就停了,她双目凝望她,半晌道:“此言当真?”

金嬷嬷跪落地下:“奴婢若有半字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李南风望她半晌,目光收回来。

那日争执的话语浮回她脑海里,原来“从一而终”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虽觉金嬷嬷仍在向着李夫人说话,但细究那天的话语,想必事实也是存在的。李夫人这个人向来不屑于说谎,也不会容忍金嬷嬷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那她为何要怀疑我举止不端?又拿谢莹来比对我?”她又望向金嬷嬷,“这我可没冤枉她。”

金嬷嬷直起身子,说道:“奴婢承认,太太有时候确实刻板了些,她这个人,脑子里没有太多风花雪月,仅会的这些,还是成亲后老爷教她的。

“为什么会认为姑娘心性不定,一则是姑娘年纪还小,老爷么,他只管宠。

“奴婢知道姑娘聪明有大局,可通常姑娘家这个年岁若不紧管着,确实是很容易出问题。

“旁人大可说姑娘随意些无妨,不必拘着,那是因为姑娘万一犯错也碍不着他们什么。

“可太太身为母亲,却不能放纵放任。

“太太若打心眼里认为姑娘是谢莹那样的人品,是压根就不会放姑娘出门的呀。难道她不怕您在外走动坏了家里的名声吗?

“能让姑娘自由出入,正是说明了太太的信任,太太固然有让人不能苟同的地方,但姑娘也不能光听太太说的话,而看不到她的行动。

“您看袁世子和秦王世子进府来,也跟姑娘一起玩儿,从前姑娘和袁世子也曾过从颇多,太太可曾说过什么?

“只是姑娘态度太刚硬,太太才误以为您不把这当回事,从而急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误会呀!”

金嬷嬷匀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若不信太太为您好,老奴就再说一件事,当初老太后曾经提出要把姑娘许给太子为妃,太太明言拒绝了,并且还直接跟老太后撕破了脸。

“老奴不知道您怎么想的,或许在您看来这也是太太专制,但确实嫁进宫里不如外面自由,涉及宫闱很多事情老爷都无可奈何,保护不到您。

“如果不为您着想,她犯得着这样吗?家里再出个太子妃,将来十成十就是皇后,这对李家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不能因为老爷这么做就是爱护您,太太这么做就是害您啊!”

金嬷嬷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这些年她全操心这对母女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情份太深了呢?

第491章 我贪心吗?

李南风紧抿唇,望她片刻,收回目光。

金嬷嬷说的这么多,究竟是不是在替李夫人辩白,她同样还待求证,金嬷嬷的说法她也不会奉为正道,别的暂且不论,但太子妃这桩事她却是信的。

皇帝虽没明说,但她从他们父子言语之间也能察觉到他们有这个意思。而结果这事一直没挑破,自然有李存睿不答应的原因,但皇帝如能在李夫人这边看到机会,一定不会放过。

但是,她李夫人既然也会为她这个女儿谋算,那又为什么从来不亲近她呢?

李夫人对李存睿就很体贴,这说明她还是懂得什么是爱护的,哪怕对李挚,虽说同样严厉,犯了错也会从严教训,平时语言往来却也正常。

可她对自己这个女儿却是从不亲近,这不就很可疑了吗?

想到这里她把仍跪着的金嬷嬷拉起来,再问道:“我发现你说的这些都是近期的事情,但在胡氏之事之前,她对我可完全不是这样。”

说到这份上,她直接她往下道:“我觉得她并不喜欢我,这是为什么?”

……

李夫人带着银簪把衣料子清完,坐了半刻,也起了身,踱下了庑廊。

银簪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圈,看她仍旧漫无目的,便道:“这会子还正热,要不,咱们上扶风院坐坐?那里凉快。”

李夫人往扶右手的宝瓶门看了一眼,跨过了门槛。

扶风院里,丫鬟们都被挥退在了院门口,李南风的声音影影绰绰。

李夫人把要去通报的梧桐以眼神唤住,抬步进内,独自到了窗下。

……

金嬷嬷被李南风问住,她避开目光看向了地下。

李南风把她神色收进眼底:“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就避而不答,看来这是有原因?”

窗下的李夫人脸色倏而泛白。

金嬷嬷失语。原因当然是有的,但她怎么能把原因说出来呢?

她完全没防备她会在这当口问起,这要说出来,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她方才做的那些努力,岂不全白费了?

“没有原因,是太太天性如此。”她把头垂了下去。

李南风望着她:“你要是不说,我就直接去问母亲,如果你希望我又和她吵架的话。”

金嬷嬷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她掐着手心,忽地道:“姑娘就别逼奴婢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过去了的事,太太也知道自己错了,姑娘再追究,难受的总是一家人,在胡氏那件事上,太太也知道姑娘的贴心,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李南风定定望着她:“她从来不认错的人,居然还认了错?”

金嬷嬷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母女俩是一样的性子,不同的是李夫人小时候受的苦多,变得内敛刻板,而李南风因为在李家这样的氛围里长大,性情外放,锋芒毕露,要论行事,那是一样的强势。但偏偏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却又总是不肯迁就对方一点。

她没有办法,望着她的脸,咬了咬牙关说道:“太太少年时饱受胡氏欺侮,犯过糊涂,迁怒过太妃。”

李南风目光一凝,蓦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周太妃……

她明白了。

她这张脸长得跟周太妃极像,李夫人迁怒周太妃,所以把长着跟周太妃一样的脸的亲生女儿也给忌讳上了。

方才那瞬间想过很多可能,从前也揣测过是不是自己太活泼导致她不喜欢,原来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外祖母。

李南风蓦地笑了。

“老奴有罪!”

金嬷嬷跪地磕了个头。

李南风望着她:“你没罪。是我有罪。我不该长得这么一张脸,碍着她的眼了。

“可是我不也是她生下来的吗?我是她生的,她是外祖母生的,我长得像她的母亲,这本来就很容易。

“并不是我自己要生成这张脸的,她凭什么忌讳我?

“照这么看来,那要跟她有母女缘份,岂非要有天大的好运气?

“你说事情过去了,她如今不那样想了,让我就不要再追究,看上去好有道理,可是我无缘无故就被她讨厌了那么多年,她既然不那么想了,那为何也不见她有丝毫忏悔?

“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不能通过她的行动也弥补我一点?

“而你如今却说过去了?所以不管是她讨厌我还是接纳我,都只有她说了算,说到底,不还是说明她不在乎我吗?

“她能放下过去,我就得以她施舍一点好脸色,她要是放不下,我就只能平白这么受着,那么当她的女儿,可真是惨!”

李夫人伸手扶着墙壁,有一些眩晕。

金嬷嬷听着这话害怕极了。“姑娘您冷静一些。”

李南风只觉得好笑死了。

“我挺冷静的。”她说道,“其实无非也就这样了,之前所有的不甘不平都不过是因为我不了解事实,如今我知道了,我曾经误会了她不信任我,误会她无论什么事都对我横加干涉,我感到后悔,我从来没有知错不认错。

“可是金嬷嬷,她严格要求我,跟她讨厌我,这是两回事。我犯的错,我可以认,为什么她犯的错也得我来承受?

“一个称职的母亲,不应该是不管自己的儿女生下来是什么样子都应该接纳吗?

“她对我所有一切的不公平居然都是因为她迁怒了外祖母,然后再迁怒我。我是不知道外祖母干了什么让她这样,但我做错了什么?

“她因为外祖母不爱护她而心生怨意,那为何她不能做个好母亲来证明外祖母的失职?而却要以另一种方式来重蹈外祖母的覆辙,继续当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李夫人喉头滚动,颤着唇看向那扇窗。

金嬷嬷觉得姑娘这么说太太太不好了,可她却无法说她不对!

“我知道换成我做母亲,不一定会做得比她好,但也绝不会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李南风坐下来,目光安静极了。“什么都由她说了算,而我自始至终连一点歉意的表示都等不到。难道是我贪心吗?”

第492章 种因得果

李南风真的挺冷静的。又冷又静。

她诚然觉得李夫人这个理由太可笑,但这不是让她冷下来的根源。

她知道世上没有人不会犯错,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李夫人犯错,毕竟李夫人的确有一段艰难的过去。

哪怕这个理由多么伤人,眼下再纠结,只是自寻烦恼。

她在意的已经不是她犯过什么错,而是李夫人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还是假装没犯过,自以为是地用着一些看上去是在缓和的举止,实际上却是为人父母应该的举动来粉饰她不愿意服软的态度。

你开水烫了她,她不知道是你烫的,所以你一声不吭,连上前去吹一吹,安抚一下都不做,觉得反正她自己会好的,最多以后不再烫就是。

她这般高高在上,无视给出的伤害,以至于成了习惯,一怒就出言伤害,这是不能原谅的。

李南风不是非要她这个歉意,而是,李夫人的态度十足地说明了她不觉得伤害了儿女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就算她发怒时拿谢莹来对比她,在她们看来也是事出有因,她拥有母亲的身份,就天生值得被儿女理解。

她一日不觉得这伤害有多了不起,那么这样的伤害就一日都不会停止。

李南风从李夫人事后的态度里没看到她作为母亲的懊悔,也看不到改善关系的希望,这才是使她冷下来和静下来的原因。

“太太只是不懂要如何做个委婉的母亲。”

“可是我也同样没有被人教过,应该如何做个无条件接纳母亲的女儿。”李南风道,“谁不是第一次生而为人?她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是希望我无师自通,懂得如何体谅安慰她吗?

“她教会我要如何端正己身,如何不被人欺凌,结果最该爱护我的她,却在随意对待我。”

金嬷嬷哑口无言。

或许她早就应该知道,倘若这个结若有这么好解,这母女也就不会弄成今日这样了。

李夫人离开扶风院,回到上房。

她倒了杯水,喝了两口,自律了几十年的仪态此刻有些松散,她四肢也有些虚软,需扶着桌沿才能坐下来。

屏风上的玻璃画映出来她的影子,端正挺直,果然有些高傲。

她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摸着自己的脸,忽然珠帘轻响,金嬷嬷回来了。

她望着金嬷嬷,从她颓丧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愕。

“太太脸色怎这么白?”

金嬷嬷上前,停在她面前,目光凝住片刻,随后又了然地道:“看来太太都听到了。”

李夫人的手还抚在脸上,暮光下她脸色青白的样子,像座石雕。

金嬷嬷跪下:“是老奴有罪,把话都说出来了。”

她磕了个头,继续道:“既然有罪,老奴也不妨把心里话全说了。这件事上,姑娘竟没错。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早就劝说过太太不要犯糊涂,太太也早就该想到,姑娘再小,也是个聪明懂事的,你对她怎么样,她都能感受到。

“老奴也老了,近来总觉心慌气短,怕是也陪不了您多久了。人生在世,不是只有体面二字就齐全了的。

“太太这么要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怎么却想不明白,儿女离心,是身为母亲最大的失败?您明知当初不该冷待姑娘,事后就该防着有今日,做些转寰。今日之局面,亦是迟早的。

“老奴言尽于此,恳请太太细思量。”

门下光影明暗交错,屋里又没了人影。

李夫人端起桌上的杯子,水抖了一手背。

……

晏衡回到王府,也在自己房里静坐了一会儿。

他已经提醒过李南风让她冷静,想必她会去弄清楚。虽说也有说通的可能,但也有说不通的可能。

李夫人的严厉固然是从为李南风好的初衷出发,但是强横到直接把裴寂逼走,就为了逼她跟陆铭成亲,还是让人想象。

作为他,当然是站在李南风这边的,哪怕裴寂他也看不上,但这毕竟不是战争,要让他站在李南风的立场去敌视李夫人,事情却也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他下意识往曦日堂方向看了一眼。

在这种事情上,显然靖王妃会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这件事的对象,但是不合适,她们母女的矛盾不应该让外人指点。

当然他不是外人。

他坐了会儿,就把阿蛮唤进来:“你拿些伤药去李家送给勤五爷,然后说,我想让他跟着我查余三,问他跟不跟干?”

……

太师府这边,除了李南风和李夫人还有金嬷嬷,并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就算是最亲近的譬如金瓶银簪和梧桐疏夏她们,也只是觉得气氛有些许奇怪,而并不知内由。

毕竟都是掌过事的人了,一家人有再大的冲突,也不可能撕破脸给旁的人看——这也是李夫人教的,再狼狈都好,贵女的体面要有。

李南风当然也从丫鬟们口中得知李夫人来过了,她只是嗯了一声。晏衡提醒她的,该做的她都做了,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就在李南风困在府里这段日子没出门时,朝上也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春讯到来黄河决堤,导致多地受灾,其次姚霑又送回了密报,五城兵马司则已经排查过所有的民坊,并未发现姜图的踪迹。

再就是洛永于日前离京南下了,走之前留了封书信给李南风,托裴寂代为转交。

裴寂因为数日不见李南风露面,便就到了李家,托门房给了。

信上说的是订货的事,倒也不耽误。再还有就是隐晦地替裴寂说了几句请求关照的话。

洛永这个人豪爽,作为商人的他帮助裴寂虽然可能也有他的一点私心在内,但对裴寂来说也是幸事。

说到裴寂,李南风又不免倒回头细想金嬷嬷说的那些话。

这几日她也沉下心来想过,抛去胡氏事件之前不谈,就金嬷嬷所陈述的那些内情而言,可说明李夫人即便是不接纳她,讨厌她,也至少不是存有坏心想看她过得不幸的。

那么或许也确实没有强横到想要一手掌控她的地步,这么看来,前世她也不应该强横地为了把陆铭塞给她,而把裴寂赶走,但她看到的事实又是如此,究竟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493章 走旁门吧

李夫人的思路有了解释,那这件原本看上去正常的事情就有了疑。

“想什么呢?”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李南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