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给她的弹药被她攥在手上,她的眼里泛着寒光。

“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关系?”裴寂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脸上,“既然你知道我是有预谋的进京,有过接近李家的想法,那你为何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李家究竟是不是清白,你就肯定自己全部都知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是师出无名?”

“那不妨就赶紧把你的意思说出来!”

裴寂知道这场见面不会愉快,但她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正是因为他目前什么都没做,他才认为有相对和平的解决契机,如今她这样的态度,又谈何和平可言?

当然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他说道:“我进京的目的是为了查清楚一桩真相。而查清楚真相的目的,是为了复仇。”

“复什么仇?”

“十九年前,郑王府被诬告谋逆,惨遭灭门。”

“众所周知,那是灵帝干的!我说了,你要复仇,应该去找他!”

“灵帝是我的仇人不假,但你这么聪明,这么有见地,会相信才夺嫡上位的灵帝有那样的本事凭一己之力灭掉郑王一族?”

裴寂身子前倾,目光也闪烁着厉光,“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曾祖是怎么死的吗?

“你的曾祖李灼,死在牢狱里,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晏晗害死的,你可有想过其实是被人灭口?

“你所知道的晏晗是被人举报谋逆,又是否想过,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迟早得死?

“有没有想过,你们家和晏家的世仇,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你们李晏两家,如今被万人称颂,这世代贤名,是否又真有那么名符其实?”

李南风屏息望着他。

门外晏衡抬起头,眉间也凝起了惑色。

“你是说,李晏两家,曾经是灵帝的帮凶?”李南风眉头皱起,她不敢相信。“你想抹黑李家?给我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好显得你们师出有名?

“一个在大宁朝廷四处作乱的宵小之徒,反过来说我们李家不端不正,当不起贤名?”

“我没有说谎,”裴寂道,“你也不妨冷静一下,听听我的说法。”

“我要是不冷静,这颗弹药早已经朝你砸过来了!”

李南风手里弹药仍被紧攥着,她脸色紧绷,有疑惑也有警惕:“看来李晏两家这桩世仇,终于还是让你们拿来作文章了,你们还有别的伎俩吗?”

裴寂沉默下来。

“你就不想弄清楚这桩世仇的真相吗?我以为这对你们两家来说也挺重要。”他说道。“我除去隐瞒了身份武功之外,没有什么骗你的。

“反过来说,就算我隐瞒身份武功,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对,我是旧朝宗室遗孤,你是新朝股肱大臣之后,你我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

“我没有理由对龙位上那个人抱有绝对的信心,相信他不会忌惮我。我对素昧平生的你,也没道理交付全部的信任。为了报仇,行事谨慎一点,我以为这不难理解。

“换成是你,难道你会公然顶着真身份出来行事?”

“可你掩盖身份的目的只是为了暗中复仇,并不见得是光明正大在提出控诉!”

“我现在就是在光明正大。”他翻开桌上茶杯,执壶倒了杯茶给她,“我没有想过害你。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仁慈之辈,昨天夜里,我去过你家里,倘若要下手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我只是不觉得对付一个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犯不着做一些没有益处的事情。”

李南风目光紧盯着他,她知道裴寂不单是她的前世仇人,更是乱党头目,是朝廷要捉拿的人。他是郑王后裔,对彻底清剿韩拓一党还有大用,她不能杀他。

可他到底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这么有底气,认为她会相信他?

她坐下来:“你有什么证据?”

“在说给你之前,先说说你对灵帝上位之前的事知道多少?”

“你可以从头说起。”

裴寂抬眼看向窗外,说道:“灵帝兄弟五个,自太子病逝后储位悬空。当时有实力的皇子只有灵帝和大皇子赵拘。

“赵拘仁厚,却非皇后所出,因此最先太子位给了二皇子。而灵帝暴戾,如今你们都知道。

“家父与赵拘幼时交好,却因为当众夸赞了赵拘一句而令灵帝怀恨在心。灵帝夺嫡成功之后,便对郑王府存下了报复之心。”

“跟李晏两家有什么相干?”

“我要是没有猜错,你们知道的真相,是晏晗被诬告获罪,然后反咬你曾祖李灼在后。再之后后李灼自尽于狱中,晏晗随后也还是死了。

“但我知道的更多一点,”裴寂说着自旁边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到当中某页推给她,“郑王府落难是十九年前,灵帝登基的第三年十一月初四。

“当年八月初七,驻扎西北的晏晗蒙灵帝恩宠,奉旨回京与家人团圆度中秋。

“八月十二,灵帝深夜造访晏府。

“八月十七,晏晗离京回西北,而后驻扎西安的屯营称甲胄失窃,一个月后的九月下旬,忽有人秘报弹劾家父图谋不轨。

“灵帝当即遣人前往郑王府,结果当真就在王府柴房里找到了一批不知几时藏起来的甲胄。

“而驻军王府所在地的驻军指挥使,是晏晗堂姐的长子。”

裴寂语速不快,他自幼读书的缘故,吐字也很平稳,但他末尾这一句却立时将屋里的李南风与屋外的晏衡的神经给拉紧了……

第518章 不反常吗?

晏晗突然蒙诏回京省亲,灵帝又夜访晏晗,随后未久晏家外甥驻守的屯营甲胄失窃,却在灵帝派去的钦差到来时在柴房找到,这隐含的意思是什么,已不必多说。

晏衡跨步进门,直接从李南风手里把册子夺过去,看完之后他看向面色平静的裴寂:“你这是哪里查到的?”

“上面的三个指印,一个是你那位表叔的副将,一个是灵帝时兵部的衙吏,还有一个是昔年奉旨往郑王府宣旨的钦差扈从之一。这三个人如今都在世。”

裴寂望着他,又拿出几封起了毛边的信笺:“这里几封信,有两封是赵拘曾写给家父的密信,一封是提醒家父防范灵帝,一封是临死前遗言,一再嘱家父当心。

“剩下几封,都是京师里的故交给家父传递灵帝针对异己的信件。

“有了这些,我想,无论灵帝施用的何种手段,他对郑王府心存忌恨这点总归是勿庸置疑的。

“而一个皇帝,即便大权在握,总也不至于红口白牙就要拿宗室下手。他需要有个由头,而你们两家在朝中盘结日久,根基已深,后来也证明灵帝确实对你们几家小动作频频,这也总归是事实。”

李南风一封封地拆来看过,发黄的信纸与明显隔着年代的字迹,一切都很清晰。她也算是书墨的行家,看得出来字迹纸张无假。

她看向晏衡,晏衡神色也很凝重。“那三个人何在?”

“有两个在京外隐居着。只有兵部那个衙吏尚在京师。家住在城南石矶胡同。”

“照你的说法,李家从中又做了什么?”李南风问。

“上告郑王府谋逆的这封折子,就是李灼写的。”裴寂又拿出一本奏折,拍在桌面上,“大宁皇帝还没有登基那阵子,皇宫守卫还并不森严,我曾经进过一趟国史馆。

“这是我在国史馆里搜寻到的,看看这字迹,是不是跟你曾祖留下的著作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李南风拿过来打开,目光先锁到末尾的落款,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以及熟悉的收笔上,才又心惊地去看折子内容。

“京师四大世家,李晏程沈,素来关系紧密。李晏两家原本是最不看好灵帝上位的,但灵帝偏偏上位了,且还分别投出了诱饵。

“我不知道他们当时知不知道灵帝禀性,但证据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晏晗入狱之后,随后又把李灼也拉下水,你们可能觉得这是正常的的朝斗,但如今你们是不是也有怀疑,晏晗之所以供出李灼,实则是得到灵帝授意所为?

“而李灼之所以在狱中自尽,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死?他们顺着灵帝的意思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全他们的家族?”

屋里一派静默。

李南风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但裴寂摆出的证据却让她无法回避。

晏晗为灵帝所用,构陷郑王,姑且当成是事实,那么晏晗邀上李灼来共同干这个事——当然,绝对有可能是出于灵帝授意,灵帝一个人干不成,他要灭郑王府,需要有人递梯子,需要有人给罪证,刚刚好他们能够做到。

但他们没想到灵帝会那么快过河拆桥,紧接着就被灵帝降罪灭口。

晏晗在牢中难承酷刑,再得灵帝授意“供出”李灼的“罪证”,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李灼一介文人,扛不住因而自尽,这也有道理。

因为他们若不死,不为灵帝保守这个秘密,灵帝便永远也放不下心,那么就很可能就会朝双方的家族下手。

由此看来,晏晗和李灼当真有可能是害死郑王一府那么多条命的帮凶?

前世对晏李两家的世仇,实则是因为入了灵帝的套,不得已地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家里提过这层?”晏衡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裴寂目光熠熠,“他们虽然也是凶手,但按理说,却是得灵帝授意所为,这桩案子没有什么不可对家人言明的。

“但我在京这一年却发现,你们两家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根本没有疑心到这点,这就说明,他们当真把这件事做到了守口如瓶。”

李南风跟晏衡对视,事实诚然如此,她跟李存睿求证的时候,连李存睿都没有怀疑过,这就足见裴寂所说的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透露出来半点。

可是她对这本折子的真实性是有信心的,弹骇,或者说告密郑王的折子就是李灼下的,难道李家对这段历史也不知道?

看到眉头紧锁的裴寂,她又道:“你既然有了证据,又还要什么真相?”

“因为我还有最后一点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俩死前居然一点消息也没给后人透露,这不正常。

“按说灵帝也是你们两家的仇人,他们既然能在牢里留下遗言立这个不许通婚的祖训,那么一定也有机会把真相透露给你们,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很不合常理。

“如果说这道遗言是被人篡改了的,那篡改的这人按理说也只能是灵帝,灵帝若知道他们有这样的心思,按理也不会轻松放过你们两家。

“可是一直到你晏衡的祖母被扣押在宫中,逼迫你父亲就范之前,灵帝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他扣押你祖母,也是为了防止你们造反。

“这难道不反常吗?”

李南风攥起了手心。

裴寂继续道:“虽然凭这些证据我已经认定你们就是我的仇家,可如果我直接下手,那么真相就永远不会出来了。倘若另外还有帮凶,那也就永远都错过了。

“告诉你们,是我猜想你们可能也想解决这世仇,并且,韩拓那边我也急欲摆脱,所以权衡之下,我选择跟你们投诚。”

李南风揉起了额角。

裴寂提出的疑问的确很值得慎重,为什么明明有机会立遗嘱,却没有机会把真相告诉家里人?总不可能他们俩被谋害,还要替灵帝遮掩?

如果是被人篡改,那除去灵帝,这人又会是谁?

第519章 你的打算?

她看过去:“你有没有怀疑过魏王?”

“这不太可能。”晏衡抬眼看过来,“魏王跟灵帝的血缘关系,比郑王与灵帝的关系还远。且在魏王拥有韩拓训出来的那支精兵出前,他就是个普通的宗室。

“虽然跟灵帝关系好些,但跟郑王府却隔得远,主要是,他没有权势在手,很难行事。”

为了破这个案子,晏衡也已经查他们很久。

“没错。”裴寂点头,“魏王这么显眼,后期还成为了灵帝重要的将臣,我既知道灵帝是主谋,便不可能不去查他。

“之所以能跟韩拓联手,当然也是因为我确知魏王赵苍本身不可能有问题。

“赵苍在拥有韩拓那支精兵之前,连续三代都没有过蒙诏进京的记录。而且,周室那么多代下来,王位传承到他手上,魏王府在朝中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了。

“可以说,他之所以入了灵帝的眼,几乎是韩拓的功劳,是他使赵苍在灵帝面前一跃而起。而这个时间,却是在郑王府事发后好些年。”

李南风也想起来,在魏王赵苍这名字刚刚进入他们视野时,是曾经听说过赵苍全赖了韩拓那支精兵。

“那你跟韩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找到他?”晏衡再问。

裴寂望着他:“不是我找他,是他找到我。”

晏衡凛目:“你既然是打小出了府,按理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他怎么找到你?”

“你说的没有错,除去我养父母一家,其余只有几个幕僚知道我的存在,还是在我父亲出事之前才告知他们的。他们都是家父信得过的人。

“但韩拓来找我时,却十分笃定我的身份,并且十分有信心地提出跟我合作。”

“哦?”晏衡望着他,“他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六年前。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逼我读书练功,我很郁闷。

“但却是在韩拓来找我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除了有个必须保密的身份,还有一桩那么大的仇恨,并且,随后在我的养父母,以及定期前来探望我的徐幽处得到了证实。”

晏衡眉头锁成了一个结。半晌,他又问:“他找你合作什么?”

裴寂又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道:“他说他也有仇恨,但没有直说跟谁有仇。然后说可以帮我复仇,并且扶持我夺回赵家的江山。”

“你听了?”

裴寂执着杯子扬唇:“我要是听了,你们就不一定能抓到姜图了。”

晏衡定目未语。

李南风道:“这根本是韩拓自己想篡位。他说想扶持你,只怕是把你当傀儡,推你在前面,你若输了,倒霉的是你,若是赢了,到时候他再取你而代之。”

“你说的太对了。”裴寂道,“但你的推算也是基于你已知目前我与他的形势。要放在最开始,你绝不会这么认为的。

“关于郑王府被杀的细节,有很多我还是从他那里得知的,他给我铺设的路线,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用心。

“但是后来我也发现了,他并没那么安份,他以林复暴露为由对他起了杀心。在那之前,也曾以不同理由蚕食过我不少人。”

“那韩拓是否有可能插手这桩案子?”李南风问。

裴寂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确有这样的怀疑。可是目前所知,十九年前出事的时候,韩拓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桩案子涉及到兵部与驻军屯营,京官与边将,还有大理寺衙门,牵扯这么广,按理说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年不可能办得到的。

“而且我也查过,当时朝中根本没有出现这么一个出挑的少年。”

李南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韩拓和赵苍都不会是一手操纵这些的人,而是目前查知的某个环节里出了问题?”

裴寂点头:“主谋肯定是灵帝,不会是别人。韩拓如此致力于跟大宁作对,并且能精准找到我,也肯定有问题,但我目前还没有查出他究竟问题在哪儿,并且,也还没有找到他跟这件事相关的证据。

“这些证据虽说确凿,但我想是这中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总而言之,我认为先把晏晗与李灼留下的蹊跷弄清楚才是要务。”

李南风沉默。

晏衡想了下,说道:“倘若你查到最后发现的确是你想的这样,那有何打算?”

裴寂端起那杯茶,停在唇边,没有说话。

“你还是想复仇吗?”晏衡再道。

裴寂静望着杯盏,沉默良久道:“其实就算我这么想,也还是没有什么不对。

“虽然说身为帮凶的他们都死了,但却不是死在我们郑王府的人手上,他们受到的惩罚也不是郑王府的人给的。他们只是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了一部分后果。

“从这点来说,你们作为他们的子孙,仍然也在享受他们带来的贤名,仍然在以他们为荣,在提到祖辈的建树的时候,也同样漏不了他们。

“即便他们是被迫行凶,他们也是为了保全家族而这么做,你们是他们行凶的受益者,而我是受害者。”

李南风道:“可是再动干戈也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谁说不是呢?”裴寂道,“可是作为郑王的妻室儿女,我们没有冲你的曾祖下过手。

“我们也只不过是郑王的家人而已,家父不过是被灵帝忌惮,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不仅是他被杀,我们所有人也都跟着被杀。

“你们两家的祖上,不是懵懂之辈,不是才入朝堂的新人,他们世家出身,从小明白朝堂诡谲,他们不应该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么做,要害死多少人。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他们宁愿帮着灵帝灭我们郑王府,当这个帮凶,可见他们也是自私的。

“既然他们能自私,就没道理要我大方。

“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公理,那么我如果要报仇,你来跟我讲什么不要动干戈,不是太可笑了吗?”

他缓声道:“刀没挨到自己身上,说出厚道两字都很容易。倘若你易地而处,你的一家从上到下被害死,一家几十口人死剩你一个,你还得隐姓埋名才能活到如今,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太讲道理。”

晏衡望他良久,说道:“可你既然能跟我们和盘托出,想必你也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第520章 为了公允

裴寂仍旧端着杯子,却身姿定定,像一座入定了的石像。

他没有急着回答晏衡,良久后却是抬起头,看向李南风:“你问我为何不向灵帝寻仇,十九年前我还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等我十五岁学成之后灵帝已经死了。

“就算是韩拓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才十二岁,我知道最先该寻仇的对象是灵帝,如果当时我能一举杀了他,自然早就做了。

“但即便如此,你以为我们郑王府的人什么都没有做吗?高家打天下那些年,我们郑王府与你们的目标可以说是一致的,绝对没有当过你们的拦路虎。

“我想,便是不能亲手杀他,就是让他死在你们手上,那也是可以的。

“倘若他到如今没死,你以为我不想亲手杀他?我不愿造反?再说了,造反也不过只是个选择而已,你怎么就吃定人人都想代替他坐那个位子?”

李南风听他这意思,似是在表明目的并不在威胁大宁安稳之上。她想起杨姝当初也招认过,联络过她的那些王府旧党,也暗中希望宁王把赵家江山给夺了,好替灵帝报仇。

这么看起来,至少裴寂专找李晏两家复仇倒也算不上。

裴寂有什么样的想法她也不能左右,但李存睿位高权重,大宁是再也失不去他,李家也不能失去他。

无论如何,两家的世仇的确还是待解的,而且如果能从他这里拿到韩拓的信息,绝对是件事半功倍的事情。

“你……”

“关于你问我的,”她刚起了个头,裴寂就又看向了晏衡,“不如我来问你们,倘若你们没有证据反驳我的证据,作为帮凶的后裔,你们又打算如何对我?

“你们是标榜着忠孝仁义之名的世家,你们会对被你们祖宗害得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我如何?是杀我灭口?还是禀持公正给我个交代?”

晏衡隔着灯火望着他,这一刻也是神色凝重的。

若按他性格,但凡对他有威胁的人,他都会找个法子处理掉。眼下裴寂就在他手上,他杀了他灭口完全可行。

可是终究世上还是有公理二字在,他当初杀晏弘,害晏驰,夺爵位,不就是因为觉得公理没站他这一边吗?

如今虽然尚不能完全确定是非,但倘若万一是,那么这个手他也自认下不了。

如果自己都无法维护公允,又怎么去跟人讨要公允?

对晏家的家史他不了解,但也还是从堂兄弟们口中听说祖辈如何仁义英武,裴寂的证据就摆在这里,料想他也不可能特意造出这些来诳他。

而眼下作为受害者的后人,同时也是受害者,裴寂提出只想得到事情真相,却一点也不过份。

“我的诚意给出来了,选择跟你们坦白这些,是我相信李南风也能给我同样的诚意。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所以,如果你们也能交付诚意,一起把这件事查到水落石出,那么我对此是什么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

晏衡缓缓点头:“你既然选择开诚布公,那我自然也可以给出诚意。只是韩拓的事上,希望你能给出有用的线索。

“毕竟他也是涉案人之一,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如今在哪里?”

裴寂望着他,摇了摇头:“他居无定所。”

“那你怎么跟他联络?”

裴寂想了下,伸手自一旁取来纸笔,画了个极为繁复的圆形图案给他:“你拿着这个,让人去洛阳北城的三全客栈。如果他在洛阳的话,便有可能会出现。”

“如果他不在呢?”

“如果他不在,那么客栈里也会有人持这个图样的铜牌留信。”

晏衡挑眉:“也就是说,如果去了之后他既没有出现,也没有人执铜牌来见,那就是他在洛阳,但是不肯出来露面。”

“只有这三个可能。”裴寂道。

晏衡点头。再看向他:“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不过还是得劳驾你在这里住一阵子。

“这阵子我会安排侍卫在这里,如果裴公子能做到出入都有报备,那我会考虑恢复你自由。倘若试图暗中行动或与人联络,那就要对不住了。”

裴寂道:“你若能一言九鼎,我自我当言而有信。”

晏衡站起来,看了眼前院方向,又问他:“檀心身边的姑娘,是不是明慧?”

裴寂抬头:“你也认识?”

晏衡从怀里掏出那只黄色络子。“秦王世子给我的。”

裴寂眼里有了了然。“果然她还是忍不住。”

“她是什么身份?”

“明慧的父母亲,也在郑王府被砍了头。所以,实际上我的仇人也等于是她的仇人。

“包括檀心他们很多人,都有亲人在那场劫难里死去。我们王府上下几十个主子,加上被杀的官吏,食客,仆人,一共有八十三个。

“如今郑王府遗址的屋里,墙面,和帘幔上,还到处都留着血迹。我的父母和兄长姐妹都是因为灵帝和李晏两家而死,他们却是因我们而死。

“郑王府的仇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是得不到交代,每一个冤魂都会不得安宁。”

站着的晏衡和坐着的李南风都静默着。

无论如何,郑王府的血案是个悲剧,这勿庸置疑。

晏衡看了眼李南风,先出了门去。

李南风坐了片刻,把桌上的信与奏折收起:“这些我想先拿回去。”

裴寂未置可否。

他还保持先前的姿势坐着,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对他们的去留并不在意。

李南风想了下,忽又道:“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

裴寂又静坐了半晌,才抬起头。

她说道:“我是说,你是怎么会改变主意,放弃直接报复,而跟我直说?”

前世里林氏姐弟所干的事她不能完全确定是他指使的,但无论如何他对李家有报复之心,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那么,就算没有林氏姐弟做那些事,他肯定也会采取别的手段打击李家,就好比说在李存睿死后暗中撺掇朝臣对李家落井下石,总之,她相信按他本来的计划,是绝对会出手的。

第521章 真的忠心?

裴寂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半晌,道:“说不清。可能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因为某件事某个人。毕竟,我也不知道你当初为何会一眼看中我做管事,不是吗?”

李南风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她说道:“那个林氏,怕是也不如你想的那么忠心。你知道她死前做过什么吗?”

裴寂抬头。

李南风道:“那天夜里,她先到了王府看林复,而后故意引晏世衡出来,去了灭口林复的凶手处,不但暴露了你们两府有勾结的事实,还曾意图向晏衡披露出你要复仇的秘密。

“——你要向李晏两家复仇这件事,怕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吧?”

既然杀林氏的人是姜图,那么也可以判断姜图对林氏的行踪了如指掌。

而既然两边有不睦,为什么姜图又会对林氏的行迹这么清楚呢?

关键是,林氏作为裴寂的下属,居然会拿他们主子的秘密出来做交换。

如果这份忠诚真有这么脆弱,为何她又能在程家一连潜伏十多年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林氏是从别的渠道得知裴寂的这些消息的,而这个渠道,就很可能是韩拓。

裴寂神色果然有了些变化:“是么?”

李南风道:“既然你跟韩拓不是一路的,我便不妨告诉你。是与不是,你自己斟酌。”

靖王府的悲剧是英枝干的,英枝是姜图的人。徐涛也是姜图杀的。只有前世李家的灾难跟郑王府脱不了关系。

但这一世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她自然没有道理再看着韩拓继续倾轧他,毕竟,如今肯投诚的人不是韩拓,而是他裴寂。

林氏在程家十几年,也就是说她离开了郑王府的管束已经有很长时间,那么她是不是还忠于郑王府,确实不好说。

李南风不在意他们内里的矛盾,但这个矛盾涉及韩拓,那她自然该提醒裴寂,因为韩拓既然要蚕食裴寂的力量,那么很可能还会有别的招数。

若韩拓知道了今日之事,裴寂就会比较麻烦。而他在抓捕韩拓的事上一定还能提供线索,所以不能让他出事。

李南风走出来时,晏衡已经在前院里了。

夜已深,月色仿佛也亮堂了一点。

李南风看着被侍卫刀剑围着的这一群人,目光在檀心身旁的明慧身上停留了好片刻,随后才跨出寺门,与晏衡登上了马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们费尽周折遍寻不见的明慧就在这里,而檀心身边的持剑武士,也跟高贻给出的画像很有几分相像,所以一切都很明了了,青衣人就是这个“余三”,也就是梁诚请的武师。

而余三埋伏在梁家,自然就是为了替裴寂搜集情报,毕竟梁诚的祖父,也是前朝老臣。

高贻还在等明慧的下落,李南风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了。明慧虽然找到了,但注定是不能与他成亲了,他就是知道,一腔深情也还是要付诸流水。

只是明慧既在裴寂身边,而裴寂又是迟早要被朝廷知道的,这瞒又是否瞒得住?

回府的马车走的并不快,晏衡看看窗外月亮,把李南风拉过来,指着天上:“看,像不像你笑起来时候的眼睛。”

李南风看了眼,斜眼道:“我看倒像你使坏时候的嘴。”

晏衡伸手搔她的头发,低笑起来。

李南风望着月光:“韩拓到底又是什么来历呢?他最开始露面就是替赵苍练兵抗敌,这么说来,他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冲着大宁来的。只是赵苍兵败了而已。可是高家跟他有什么仇?或者说,咱们跟他有什么仇?”

晏衡隔了半晌,道:“我觉得有很多个可能。至于真正的来历,大概只有抓到他之后才能知道。”

晏衡说完低头看着她拿出来的奏折和信件,又道:“这点先按下,还是想办法先把你我两家的真相弄明白吧。管卿已经往我祖籍去了些日子了,你这边有没有办法再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