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轻托着她的下巴,又夹了块鱼喂给她。

晏衡跟太子袁缜一道走的,准确地说是被拉着走的,人家一副打定主意不给机会他和李南风告别的样子,搞得他也很无语,不过看在他们俩还没个伴儿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送了太子回宫再回到王府,刚撂下马鞭,一人就风风火火的快步迎出来了:“爷!您回来了!”

抬头一看,晏衡也顿住了:“管卿?”

第530章 太师严格

早在晏衡知道靖王发现了他跟李南风好了之后,经靖王妃的提醒,就派管卿和典史们一道往祖籍查访“世仇”来由了。

前几日靖王派人去接叔公们,晏衡还想着或许能碰上管卿,没想到他倒是提前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结果怎么样?”

加快了脚步回房,他问管卿。

“半个时辰前回的府,典史们也回来了,不过我们比他们快。属下跟四老太太打听过世仇的事,老太太说的跟咱们知道的一样,让属下去问四老太爷。

“可是平常看着挺好说话的老太爷一提到这事上就生气,吹胡子瞪眼的,还骂我,属下就没有敢多问。

“后来就寻府里的老家仆们打听,有个叫胡忠的老仆人,从前跟过曾老太爷一阵子。但那何忠年纪也大了,记性也不好。

“属下刨根问底,他才回忆起曾老太爷出事前情绪很不好,有一天半夜里还在中庭坐了半宿。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打听到什么了。”

晏衡只觉听了等于没听。

不过他这里已经从裴寂那儿等到了别的线索,而且靖王也已经打发人去接叔公们,也就罢了。

“爷,”管卿看他只字不提,好像没什么意见,不由问道:“属下在路上遇见了王爷的侍卫,说是去接老太爷他们,还急得很,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晏衡打开李存睿交代给他的花名册:“去问唐素,让他跟你说。”

管卿响亮地哎了一声,下去了。

晏衡仔细地比对着花名册上的名字,一个个的挑出来写在册子上。

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其实是比较合适的,他对大宁的朝局走向毕竟超前了二十多年,朝中官员他不见得全部认得,但至少也有七成以上有印象。这批前朝旧臣里,哪些好的哪些有问题的,他比别人更有数。

翌日早上,他就拿着花名册与勾出来的名单找到了李存睿。

名单共有一十八个人,全是他在前朝担任过京官的基础上挑出来的年纪较大,又可能接近过这个案子的人。

李存睿看完,先皱了眉头:“你这字,是让你们家鸡爪子给扒出来的吗?”

晏衡噎了下,申辩道:“李叔请口下留情,小侄已经很刻苦的用功过了。”

他是个武夫而已,明明李南风都说他的字已经过得去了,太师大人还要不要这么严格?

李存睿撩起眼皮,没再说什么,凝眉再看了两眼,然后道:“你手头还有什么事?”

“只消去天罡营应个卯就行。有事您尽管吩咐。”

李存睿想了下,就道:“你先去天罡营办事,吃了午饭到我府里来,随我出趟门。”

晏衡心知他这是要开始一个个排查,不说二话,应下了。

裴寂这边引发的事情移交给了朝廷,李南风暂且没什么事,仍然就在府里一面陪着李舒,一面收集着各路消息。

这日刚想起裴寂那盆莲花,打发侍卫去取了来,门房就拿来了高贻的帖子,说是高贻要请她吃饭。

说到高贻她就想到明慧,可明慧这边还没有回音给她,也不知道考虑好了没有。李南风拿着帖子想了一下,也不等莲花了,先打发人去竹心庵问明慧要个准话。

去的侍卫隔了半个时辰回来,李南风已经把莲花拿到手了。

侍卫回话道:“明姑娘说仔细思考了姑娘的话,还是决定听从姑娘的。请姑娘决定便是。”

李南风有了这话,便跟他道:“你去贻世子那儿回个话,就说吃饭改天吃,请他直接到咱们家来喝茶。”

近日外面传的还是姜图被抓的事,高贻也已经见过晏衡,了解了这么一桩。紧接着竹心庵的事他也知道,也知道接下来这些日子他们必然很忙,故而没着急。

今日宫门下瞧着晏衡还有空去李存睿那儿献殷勤,想着李南风应该不忙了,便来找她打听进展。

当然他不肯定一定有消息,但不耽误他回请李南风吃个饭。

侍卫来问话时他还诧异了一下,上回在四福庄吃饭时李南风那个肉疼的样子,明明就是心疼钱,今儿他来回请她倒又不来了?

揣着疑惑到了李家,坐下还没正经说话呢,李南风便先道:“表哥还在惦记明姑娘么?”

“这不废话么?”

“可是明家举止也太奇怪了,而且那个挂着相同络子的青衣人看着也不像个好人,万一这明姑娘跟这青衣人是一伙的,表哥你怎么办?”

“就算是一起的,也未必就是坏人。阿慧的人品我了解。”高贻摇扇说。

李南风觑着他:“这种事可不好说,万一要不是呢?”

她顿一下,斟酌道:“你是秦王世子,是皇上的亲侄儿,举朝跟宫里血缘最近的也就你们这支了,而且王爷他又为国负伤,做了那么大的牺牲,皇上肯定不会不管你的婚事。

“倘若青衣人不是好人,明姑娘是什么身份也不好说,万一她来历有些敏感,你怎么办?”

高贻不以为然:“她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但话是这么说着,他执扇的手却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他侧首望着她:“你饭都不吃,突然喊我来,是为什么?”

李南风也不想跟他卖关子了,她说道:“竹心庵的事你知道多少?”

高贻神色更加凝重:“知道裴寂是郑王府遗孤,王府血案跟你们家和晏家有点关系。怎么了?”

李南风道:“明慧一家也是郑王府的人,明慧的父母亲死在那场血案里,她如今,随在裴寂身边。”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高贻这一刻的神色,反正让她想到大雨之前的天空,风云翻滚,变幻莫定。

“你当真?”高贻道。

李南风点头:“她如今就在竹心庵。本来她求我不要告诉你,好让你把她给慢慢忘了,但看起来你忘不了,那么……哎,表哥,高贻!”

李南风话没说话,高贻已经一阵风出了门,那带飞的衣袂在半空打的啪啪响!

她看着手边的莲花,也连忙追了上去!

他去可以,好歹也把这花替她给带过去啊……

第531章 难在哪里?

李南风追到门外,看到高贻策马已上了大街,连忙唤来马车,也跟了上去。

竹心庵如今禁卫森严,他这么闯过去,哪里能进得了门!

但高贻可管不了那么多,对明慧的下落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找不到的准备,先前他想过有可能李南风是有了明慧的消息,却绝没有想到她就在眼皮底下!

心里的迫切,只能促使他的脚步更快,怎么可能拴住他脚步呢?

他花了比平时少很多的时间到了庵门前,晏衡派下的侍卫听到马蹄声就冲出来了,守住庵门不让他进。

他心里虽然急,但也知轻重,克制着跟他们道:“我来见个人,说完话立刻就走。”

领头的侍卫闻言有些为难。

僵持了一会儿,高贻快要磨去了耐性的时候,李南风的马车也就到了,她急急跳下马车:“让世子进去无妨,你们不放心,可以派两个人跟进去。”

裴寂身份不同,侍卫也难做人,出了事他们也担当不起,不能让他们为难。

果然有了这句话就好说了,领头侍卫自己带着人把门推开了,李南风连忙把莲花交给高贻:“帮我带给裴寂,我就不进去了。”

高贻看了眼她,接过莲花进了门。

佛殿有三重,哪怕脚步不停他都觉得走得太慢。三步并两地到了后院,他一眼便见到正在院里收衣裳的少女,少女原本背对着这边,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也停手转过身来。

“明慧!”

高贻把莲花给了侍卫,大步走了过去……

李南风坐在马车里,想像着他们俩见面的情景,心里好奇得要死,但是一颗八卦之心又只能忍着。

也不知道他们要说多久,等了约片刻,到底顶不住天热,再说还没吃饭的,便还是唤着人打道回府了。

他们这事她也帮不上忙,如今面也见着了,就看他们造化吧。

刚到府门口,就见晏衡的马拴在树底下,管卿正跟杨琦正大眼瞪小眼地不知做什么。一看到她马车过来,两人立刻都上来了,唤着“县君”,然后来递下马凳。

李南风道:“你们世子来了?你几时回来的?”

管卿把话答了,然后指着里头:“太师让世子过来的,刚进去呢。”

李南风哦了声,进门了。

晏衡跟着李存睿连日间拜访名单上所有的旧臣,今儿上晌才去了最后一家,刚刚才回到府。

“按理说,在朝的旧臣若是知情,没有道理瞒着的,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得到的消息却寥寥无几,虽然有些听起来像是有影,却又显得捕风捉影。这消息瞒的也太紧了。”

李存睿拿了把蒲扇出来扇风,道:“他们都没有风声,其实才更显得事情靠谱。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过了将近二十年,我们才恍然听闻。”

晏衡其实希望裴寂的指证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世仇也就迎刃而解了。而裴寂已经投诚,事情水落石出后,他自然也该放下了,不管怎么说,他能走出这步,也就朝着皆大欢喜迈进了一步。

听到李存睿这话,他想了下就道:“或者,我们应该扩大范围,找那些已经没有在朝的人打听看看。”

“是该如此。”李存睿沉吟,再道:“这样,你去国史馆,翻翻前朝的官吏档案,查查当初接触过这案子的所有衙门的人,彻底作一番清查。

“灵帝手段再干净,也不可能一个人办成这件事,他绝对还有帮凶或者知情人。”

晏衡颌首:“我这就去。”

“慢着,”李存睿唤住他,扇子停下来,手指头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把当时发生的朝中别的案子也一并查一下。还有跟在灵帝身边的人,看看还有没有在世的。”

晏衡又应下,这才离去。

李南风到来时跟他在书房门下迎面遇了个正着,晏衡急着办事,跟她打了个手势就走了。

李南风进了房门:“父亲这边有进展了吗?”

李存睿摇扇:“要有这么容易,就好喽。”

李南风凑过去:“那您觉得难在哪儿?”

李存睿长长匀了一口气,道:“灵帝想杀郑王,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都把你曾祖和晏衡的曾祖杀了,为何又没动李晏两家别的人?明明他可以顺势再坑两家一把,就算不杀也可以贬官,可杀了之后他却又还给他们平个反,这多费思量啊。”

李南风倏尔一顿:“您是怀疑灵帝也是被糊弄了?”

李存睿看了眼她:“裴寂拿出的这封信,是赵拘以及京城旧人给郑王府通风报信的信件,郑王既然都懂得把儿子提前送出去,那说明灵帝对郑王府的忌惮已路人皆知。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利用灵帝想除郑王府的心事,达成他自己的一些目的,也未可知。”

李南风想了下前因后果,沉吟道:“没错,晏晗在事发当年的八月蒙诏进京,以及王府驻地指挥使跟晏家的关系都很显眼,这倒也的确像是故意引人遐想一样。

“事实上如果晏晗没做这回事,在王府出事后他就应该提防,而不会等着灵帝来收拾他。”

“他并没有提防,所以,很可能事情的确出自他们之手。”李存睿道,“咱们已经知道,灵帝灭郑王府之心已久,却苦无机会,又因他是夺嫡上位,朝中的人只怕也不能随便相信。

“假设此时有可靠的人进献谗言,诱使灵帝逼晏晗诬陷郑王府,而后再使计让你曾祖上这个密折,这样戏做足了,然后郑王府果然灭了。

“事后灵帝再以这奏折为把柄冲曾祖们下手,简直就水到渠成了。而这个人,自然也就可能是先祖们没把秘密传给各自家人的关键。”

李南风凝眉思想,而后道:“那这个人就必须是从一开始就瞄准李晏两家而来,而郑王府可能只是他实现目的一个跳板,他是借着灵帝灭郑王府的机会在实现他的杀人目的。”

“没错,”李存睿眼里藏不住对她的赞赏,“我女儿真聪明。”

说完他接着往下:“其实如果真是这么回事儿,那他不但借灵帝杀了两位李晏两家先祖,同时献计血洗郑王府的举动,还往灵帝暴虐的名声上添了浓重一笔,加速了灵帝的人心离散。”

第532章 要在一起

被夸奖的李南风此刻顾不上高兴,她脑子跟着李存睿的话飞速转动:“若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心计也太深沉了。他这是既想杀害两位曾祖,又想害灵帝一把,这样看起来,像跟韩拓的路数有点像。”

因为韩拓要对付的也就是朝廷甚至是李晏两家。

而韩拓最早有迹可循的露面就是在十八年前的徐州,郑王府出事也就往前推一年而已,裴寂虽说以韩拓当年才十几岁的年纪办不成这么周密的事,但万事无绝对,总觉得隐隐约约有点牵扯。

“这就不好说了。”李存睿又摇起了蒲扇,“不过若真有这个人,他首先得深得灵帝信任。灵帝若不信任,那也是不存在被糊弄的。所以是不是韩拓,得先看他跟灵帝是否有关系。”

李南风心以为然,韩拓若是跟灵帝有关系,那么这血案跟他就十有八九有关系了。

想到这儿她又说:“裴寂说当时灵帝夺嫡的时候朝中还有几个皇子,除了赵拘死在灵帝手里,剩下的呢?”

“剩下的三皇子五皇子,一个因为犯了法被囚禁,一个则在灵帝上位未久病逝了。”

果然暴虐。对皇位有威胁的一个不留,这很难让人不相信是灵帝下的手。

正想问问那个犯了法被囚禁的三皇子究竟犯了什么法,究竟犯的何罪,李存睿却已经岔开了话题:“你吃饭了吗?”

“没呢,”李南风想起来,“贻表哥说要请我吃饭,我没去,刚送了他去竹心庵回来。”

“他去竹心庵做什么?”李存睿好奇。

李南风叹了口气:“去做苦命鸳鸯呗。”

……

竹心庵这边,高贻已经跟明慧坐到了禅房里。

屋里静得很,只有窗外的蝉在叫。

该说的话已经都说过了,那些不便说的,高贻也都已经知道。他沉默了半晌,又凝思了半晌,已经不如乍听到消息时失措,至少坐在那里又是气宇轩昂的秦王世子。

要反倒是明慧气息虚浮,双手扶着杯子,看上去心思正凌乱得紧。

“一别又是好几年没见了。”高贻打破了沉默。

明慧垂着头,这下连双手都收到了桌子底下。

“躲着不见我的你,看起来过得也不怎么样。”高贻又说道。

明慧雪白的脸忽然胀红,愈发局促了。

“还喜欢我,又想见我,想让我知道你在,却又要让蓝姐儿替你瞒着,觉得你是为我好,可惜,我一点也不感动。”高贻睨着她。

明慧咬住了嘴唇。

“从小你就又爱作,以为自己很厉害,实际上离开我也不过如此。你就是到了七老八十,也不会有长进。”

明慧把头埋到了胸口前,几乎要伏在地面以下。

她又窘又心虚,眼泪从她眼眶里啪嗒啪嗒掉出来,落到凉簟上绽开了花。她也知道自己作,可是要克制思念和斩断情丝也太难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做不到那么利落。

何况这一次,她是真的为他着想啊。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还能够奢望跟他有个结果?

高贻喉头下沉,大掌覆上她深深埋下去的脑袋:“真是蠢死了!”

明慧忍不住,伏在他膝上啜泣起来。

……

李南风把高贻的事说了给李存睿听,其实也隐隐想听听他意见的意思,但李存睿听完之后眉头一挑,什么也没说。

跟他上正房吃过午饭,李夫人说下晌宋国公夫人会来串门,何瑜也会来,让李南风别出去,李南风便回房做起了功课。

刚写一半,丫鬟就说贻世子来了。

李南风立刻趿鞋跨出了门。

“怎么样?”她打量他道。

高贻眼圈儿还有点儿泛红,茶几上一杯茶已经见底,但是他姿态犹在。“我要跟你们一起查这件事。”

李南风道:“为何?”

“我要替明慧了结心愿,也争取为朝廷立点功。”高贻望着她,“我想好了,要跟她在一起。”

“你们说好了?”

高贻拈着扇坠,目光坚定:“在做出行动之前,一切的承诺都是不靠谱的。我知道或许不太容易,但我不去做,就一点可能也没有。

“她是我带着满心欢喜去提过亲的人,她要帮她。也是帮我自己。”

李南风明白他这句“帮自己”是什么意思,他立点功在那儿,回头皇帝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她说道:“好是好,可是目前你还是瞒着皇上留在京师的,要不你先去跟皇上说说?就算不便立刻把你跟明慧的事禀上去,也可以请求正大光明留在京师办这案子。”

高贻沉下一口气,点点头:“还要多谢你们,是你们帮了我大忙。”

“好说好说。”

高贻笑了下,顺道问她:“可要去找阿檀?我带你去。”

李南风知道他好心,可是眼下晏衡正忙,此时去找他也不过是给他添乱。

送高贻到门外,看到他消失在街头,她也吁了口气回了房。

忙帮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回房路上蝉鸣声炸耳,婆子们举着竹竿在枝梢上驱赶。

朝廷纵然查案查得紧张,但目前已与她干系不大,她停下来看她们打蝉,院中园木扶疏,花草都已经到了最为繁盛的时节。

府里每个人脸上一派祥和,就连厨院出来的厨娘都安适地靠在石墩上打盹儿。

前世也是这样的时节,她正享受着人生荣华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感染上了水痘。然后一切就来了个急转弯,随着李存睿被她牵连,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算起来时间也快了。

前世虽然挺了过来,但这病还是比较凶险,关键是连累到了李存睿。

她也仔细回忆过当年染病的可能途径,记得那之前半个月她只上过两次街,一次买胭脂,一次买针线,再就是去相国寺上了回香,这些都是人员往来复杂之地。

如今她倒是能尽量不出门,李存睿却做不到,万一这一次没从她这传染上,反倒从别的地方感染上了呢?

京城里染水痘的,她肯定不是孤例,一定同时还有别的人也染上了的,或许,她已经可以去打听打听,如今哪里有发病的了。

第533章 宫闱旧事

晏衡最近泡在国史馆的时间多。

一个日常锦绣蟒服,几乎一看就是个武夫的靖王世子,天天在这儿抱着堆书看,史官们看到这光景也是稀奇。

但也还是怕他站得累,临时给他了套桌椅,茶水什么的都给侍候上。

头几天他把十九年前大理寺,兵部,刑部以及宫廷里包括行人司等等衙门的人全罗列了出来,而后几日又查找灵帝身边的近臣和近侍。

这几日他则把李晏两家出事前期朝中发生的所有案子,能找到卷宗的都找了出来,真是从小到大读书都没这么用功过。

李存睿让他找人,当然是打算从灵帝这边入手查,而当时朝中发生的别的案子,则或许可以查到李灼晏晗是否有跟别的案子有牵连。

事情前后几年案子倒是发生了不少,分别与李晏两家拉上点关系的也有,但无有一桩同时跟李晏二人有关。

天气燥热,这日又遍翻无果,他少不得有些郁闷,只觉得闯进了迷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撑着书架埋头看了会儿脚下,抬头继续用功的当口,目光逡巡过下一栏的宗谱,他顺手抽出了一本来。

“世子,御膳房那边煮了绿豆汤,来,给您一碗。”

年轻的史官一手端了碗汤,递了一碗过来。

晏衡称谢,接在手里。

史官看起来也是个八卦的,本来这位爷在这儿,馆里的人就已经很好奇了,这会儿见他顺手反扣在桌面上的书,便搭讪道:“世子近来莫非要考功课?”

晏衡笑而未语,史官看他态度和气,便打开了话匣子:“世子要考功课的话,那下官跟您讲,您别看这位。

“这位就是个倒霉催的,您还不如看看那位直接病薨了的,那位可是当着文武百官指着时为皇子的灵帝骂过的,虽然死的早,却好歹留下个刚直的名声。

“您拿他作文章,才有东西可写。”

史官所说的倒霉催的,是指书封上的名字说。这书只是薄薄一册,写的是灵帝的哥哥端王的生平。

而史官说的直接病薨了的那位,则是灵帝的弟弟寿王。

晏衡喝了口绿豆汤,冰凉的口感让他心情好了点儿,听到这儿便唠了下去:“这寿王朝堂大骂其兄,固然刚直,也未免不计后果,少了点城府。事后死得蹊跷,倒也不足为怪。”

“然而有的人死了也是白死,也没留下个水花。”

晏衡知道他说的是端王,想了下便道:“听说这端王与灵帝一母所生,想来他跟灵帝关系应该不错,怎么后来又被囚禁了?”

“不就是宫闱里那点事儿?传说,是因为端王觑觎了灵帝的宠妃。”

“传说?”晏衡不敢相信这种词会是从一人史官的嘴里说出来。

史官嗨了一声,道:“这事没记在正经史料里,都是听前人说的,世子小时候不在京城,您可能不知道,类似宫闱这种事情,民间传的人可多了,毕竟也才十几二十年,又是这种艳闻,新鲜着呢。”

晏衡听到这声“十几二十年”,忍不住又道:“具体是哪年的事?”

“我看看——”史官就顺手拿起了反扣着的册子,翻到末页看了下,说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他从史官手里把册子接过来,迅速扫了几眼,目光落在末页的几句话上。

这里明明白白写着是年冬月,端王蒙诏进京,因触犯宫规而被囚,隔年正月押送于位于沧州的端王府,两年后的三月,死于囚室之中。

果然写的是“触犯宫规”而不是更直接的罪名。

灵帝的这些皇兄皇弟在他手上几乎没有善终,这些并不稀罕,只是这个时间让人觉得巧合。

十八年前的冬月,是在李晏出事后不满一年。

“这端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嘛,总有人说好的说坏的。大体上,如果说大皇子景王赵拘是仁厚,这个端王就显得有些过于软和了。

“不过他长得好,又文武双全,所以人缘不错。说他觑觎皇嫂,倒不如说是双方彼此看对眼还有可能。”

“真有这回事?”

“我估摸着是真的。”史官道,“因为这端王对灵帝来说又构不成威胁,而是死在灵帝手上的宗室已经不少了,他犯不着再拿自己的亲哥哥开刀。

“何况,当时也有些人说这端王道貌岸然,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软性子,谁知道?”

晏衡沉吟。

史官喝着绿豆汤,咽下又道:“所以我才说,这端王白废了一身才学,死后连鲁莽的寿王也不如。”

晏衡未置可否。

从国史馆出来,回王府吃了饭,他又上李家去找李存睿。

李存睿这几日跟靖王袁邺他们在处理姜图这件事,晏衡到来时李存睿还没回府,他索性绕到李勤这边。

李勤刚读完书,看他来了,立马屁颠屁颠地给他捧茶拿扇子——必须得拿,他这个白捡来的师父本来就拿身手镇住过他了,没想到近来这功劳一件加一件地立下来,简直要把他给乐晕了!

如今走出去一说他挂名师父是谁,谁不高看他两眼,嗯?

“你一个人在?”晏衡接了茶问道,“你平常不是总跟李南风一块儿吗?”

“她这几日老打听哪里有水痘病患,也不知这会儿在哪儿,我去叫她过来!”

李勤又屁颠屁颠唤人去了。

这里刚坐下,阿蛮就进来了:“世子,太师回府了。”

晏衡便连茶也不喝了,拿着卷宗文书去往正院那边。

李存睿也听了通报,看他踩着太阳大步进来,鬓角都有了汗珠,顺手把蒲扇给了他,说道:“查到什么了?”

晏衡把带来的卷宗递上,说道:“目标倒是都列了出来,人和案子都有数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李存睿接在手里,凝眉翻看着。

晏衡扇了几下风,却又说道:“李叔对被灵帝囚禁的端王有印象么?”

李存睿抬眼:“如何?”

“上晌在国史馆,意外听到一桩轶闻,说这端王是灵帝的亲哥哥,十八年前的冬月蒙诏进京贺万寿节的时候,犯事被灵帝囚禁了。是在沧州的端王府里死的。

“这端王,犯事之前不知道跟灵帝关系如何?”

第534章 那些巧合

李存睿凝目,片刻后把卷宗合上:“端王跟灵帝是两个性子,他们的母亲是宫里的德妃,不太得宠,过世的比较早。

“端王是哥哥,很是沉得住气,灵帝也擅伪装,但是大约小时候受守冷眠,那股子欲望却藏不得那么严实。

“灵帝这个人,欲望强,疑心重,似乎跟谁都不太合拍,哪怕跟端王这个亲哥哥也如是。

“但是纵观起来,灵帝对端王还是在所有的人里相对而言比较好的,原本端王的封地是在岭南,灵帝上位后,就把他改到了沧州。”

“这么说来灵帝待这个亲哥哥还的确不错。”晏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