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缓缓点头:“很在理。”说到这儿他忽然心下一动,又道:“那他战败之后的那些兵呢?”

两三万人的队伍,不可能全歼在宁军手上,宁军也没有拿下这么出色的一仗。倘若兵是赵旸训练出来的,既然赵旸还在,那么剩下的那些兵就定然也会被他召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前面几次进京扰事的那些杀手和武士……

赵旸来杀裴寂时,身边所带的不过是罗亭所率的十二个朱雀武士,加上别处埋伏的,充其量不过二十多个人,当年两三万人剩下来的,肯定不止这么几十个,那他们此刻又在哪里?由谁所率?

他抬眼看向靖王:“漠北到这儿还得有多久?”

“从承恩侯出发之日算起,回到京城最快也还得地一个月!”

皇帝神色凝重:“即刻让英国公率精兵一支前往漠北接应!”

“遵旨!”

李存睿看着靖王里去,而后收回目光看向皇帝:“这端王一府委实机关算尽,不完全把他们一网打尽,真是松懈不下来。”

赵旸毫无疑问是这场阴谋的主导,但端王世子赵柯,当年在端王出事时已经成亲,他对端王受惩一事之前后,绝对比起赵旸只有多而不会少。

赵旸那些兵既然不在身边,那十有十九就只能是由赵柯掌着,而赵柯顶着一个前朝悲惨宗室后裔的身份,谁也不曾怀疑过他,但赵旸在做什么,他没有理由不知道!

这么大数量的一批兵,就算死七成,也还能剩下好几千人,如果不考虑后果的话,几千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太多了!

就算赵柯没有参与赵旸的阴谋,他知情不报,也是有包庇之罪!到这时候,自然不能再讲什么仁义。

“皇上,贻世子求见。”

君臣二人才喝了盏茶,常春就进来了。

皇帝抬头,点了点头,高贻就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行了礼,而后看了眼李存睿:“姑父。”

李存睿起身回礼,看出来他有话说,便跟皇帝道:“臣先回东华门处理些公务。”

皇帝打发他走了,然后和颜悦色看向高贻:“你也坐吧。竹心庵的事你也立功了,回头朕也有赏赐给你,再写个圣旨,你带回去给你爹好好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

高贻跪下谢恩,顺势就没起来了:“皇上,侄儿有事求您。”

“什么事儿?”皇帝啜着茶睨他。

高贻道:“侄儿想成亲……”

……

明慧就在竹心庵,太监乘着马车去,才过一盏茶时分就回来了。

太子和袁缜早已避开,皇后隔着珠帘观察了一会儿她,又问了几句话,然后赏了串玛瑙珠儿让太监又送了她回去。

李南风问皇后:“娘娘觉着如何?”

皇后撩开珠帘走出来,叹气道:“我看也是白看,你知道我看人向来不准。”

李南风知道她这是影射皇帝,随在她身后笑道:“依我看,这天下间倒是再没有看人比娘娘您更准的了。您看世间独一个我舅舅这样的人,偏偏只有他才能入您的眼,您看不准,还能谁准?”

第556章 不翻旧账

皇后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嗔道:“你也来打趣我。”

“可不敢对娘娘不敬!我说的是大实话。”

皇后抿唇而笑,而后敛色道:“光这一面我也瞧不出什么来,不过我想贻哥儿既打定了主意非她不娶,定然有他的道理。

“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他既然认定了,求到了我这里,我自然也愿他们有情人成眷属。——走吧,我们去乾清宫看看。”

“好嘞!”

李南风这就上来虚扶着她跨了门槛。

乾清宫这里,高贻已经把事由全部说出来了。

皇帝望着地下的他,果然脸色不是很好。

“你的意思是,你滞留京师这些日子,是故意的?是为了这个明慧?”

高贻眼望着地下:“是。臣当时只是心里不甘,想找到她下落问她要个准话。没想到她竟然是裴寂的人,而且她也并没有对不住臣,请皇上恕罪,也恳请皇上赐婚。”

皇帝斜眼袖了袖手:“你这不都挺有主意的吗?还要朕赐婚干什么?朕要是不赐婚,你难不成就不娶了?”

高贻瞅了眼他,闷声道:“皇上要是不答应,我父亲母妃十成十也不会答应。皇上,臣对明慧是真心的,她心里也有臣。”

“她当然能有你了!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她如今又是什么身份!”皇帝站起来,负手走到他面前:“你是你爹的嫡长子,是秦王府世子,你的婚配岂能儿戏?这明慧身份朕不放心,你若实在喜欢她,就留她当侧妃,正妃另选!”

高贻抬头:“可是老太后有遗旨,不许宗室子弟纳妾。”

皇帝噎住,道:“老太后没这么说过!”

“既说不许随意续弦,自然也不许纳妾。臣记得还是皇后娘娘加盖的凤印,颁布的懿旨。”

说到这里高贻又觑了他一眼,说道:“咱们高家子弟都不兴三心二意,臣也是以皇上为榜样,想做个像皇上一般说一不二,一心一意的伟丈夫,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第一次被小辈呛的时候是在李家接皇后的时候,让李南风逮着机会气得他够呛,没想到这会儿还要被自家亲侄子给挤兑一回,他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再想想。”

他身为长辈,倒犯不着跟他理论,反正拖着就是了。

高贻无奈,跪了会儿便起身告退。

走出殿门,就见皇后与李南风立在门下,他躬了躬身,沿着庑廊下去了。

皇后道:“南风先回去,改日再进宫。”

李南风应着,提裙下去了。

皇后进了乾清宫,看到皇帝在衙案后看书,上前行了一礼。

皇帝没想到他会来,立马放书起了身。

“贻哥儿怎么一脸苦相?”

皇帝哼了一声,把高贻的事说了。

皇后道:“他们郎有情妾有意,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哪知道那明慧是不是冲着他秦王世子的身份而来?老二腿脚伤了,秦王府日后可全赖贻哥儿撑起来了,他应该娶个名门闺秀,与他同心协力撑起王府来才是。”

皇帝说着把茶盅递给皇后。

皇后接了放到一旁,说道:“能否同心协力,可不是看身份匹不匹配,看的是两个人有没有默契,是否心意相通。

“我觉得秦王府这边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姓明的姑娘有没有为了他嫁入高门的勇气,还有,贻哥儿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那么坚定。”

皇帝望着她:“梓童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皇后脸色顿一顿,道:“贻哥儿这事不可全推,别大伙让你心里痛快了,结果又换你让大伙不痛快。”

皇帝虚心求教:“那依你之见,这事怎么办方为圆满?”

皇后道:“秦王为朝廷付出甚多,若是直接下旨赐婚,全了贻儿的心意,难免会让对他寄予厚望的他父母亲不痛快。

“秦王世子娶个前朝王府属官之女回去,在宗室权贵里说,也是少了点份量。但若他不是世子,那娶个平民女子就好说了。”

皇帝略琢磨,看过来:“你的意思是?”

“不如先停他几年世子爵位,表表态度,老二夫妇知道咱们是不赞同他这么做的,心里也舒服些。

“再者有停下来这几年,也可以考验考验他们俩是否真有那么真心,倘若真是过不到一处,便不至于影响到秦王府。

“而倘若他们能为了终生相守,连爵位身份都可放弃,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那么又有什么责任是他们担不起的呢?到时再把这爵位恢复了,也就顺理成章了。”

皇帝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他想求赐婚,那朕是得让他有个态度。——这个主意可行!”

皇后见他没意见,才把茶捧起来。

明慧她并不熟悉,当然她愿意相信她是个好姑娘,可是高贻既求到了她头上,她就得替他负责,替秦王府负责。

追求幸福当然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是幸福也不见得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明慧若是踏实的女子,那么哪怕高贻被打成庶民,她也定然会不离不弃的。

“不过,”想到这儿她又道:“停世子爵位的事还是得先跟老二夫妇知会一声。咱们是以高家当家人的身份替他处理这事,可不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

皇帝坐下来,叹气道:“从前家里家外这些事可都是我一个人操持。如今还好你在身边。”

皇后想说你不是还有个杨姝么?但是算了,她并不喜欢翻旧账。

……

李南风走到宫门口,就见高贻还在那儿徘徊。

“皇上果然不答应吧?”她问道。

高贻锁眉沉吟:“皇上觉得明慧或许心思不单纯。”

李南风眨巴眼:“那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高贻望着她:“她若是那种人,之前又何必躲着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过了,你该有自己的判断。”

李南风点点头:“可若皇上坚持这么认为,你怎么办?你总不能抗旨吧?”

究竟要怎么办,这一时之间高贻也完全没有头绪。

李南风倒是对皇后有信心,老神在在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不如咱们先瞧瞧晏衡去。”

高贻听到这儿,不知怎的,白了她一眼。

第557章 都太平了

李南风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让皇帝下台的,总之五日后大家伙儿都坐在靖王府澹明堂陪着晏衡吃茶聊天的时候,乾清宫就来人传高贻进宫了。

李南风和袁缜脖子伸的一个比一个长,躺在榻上被整个儿抬出来的晏衡不能看,急得直拍床板。

到底没能按捺住这颗八卦之心,李南风塞了晏衡一嘴莲子羹之后,就跟袁缜进宫去打探一手情报了!

乾清宫里高贻听皇帝说完条件之后,跪在地下良久未语。也许有两刻钟,也许有半个时辰,又或者更久,但最后他还是抬头回了皇帝:“臣愿意!”

紧接着一道削爵的圣旨就下了来,随同下来的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高贻伏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接旨谢恩,退出了宫。

若要赐婚,那就必须再接受一道削爵的圣旨,若娶明氏,则不能再为秦王府世子,这就是皇帝的条件。

世子之位不光代表的是荣耀地位,更多的是责任,高贻心知父亲母亲对他寄予的厚望,要说把这身份放得轻松潇洒是绝无可能的,一家子要培养一个继承人,也投入了许多心力,他承担的是一个家族的指望,如今却要二选一,他终究觉得愧对于父母双亲。

但他又不是个缠绵难决的人,既然做出了选择,后果他自然也会一力承担。

“从今儿起我就只是个普通宗世子弟了,不再是什么世子,不日我就会回王府,筹备婚事,明慧这里,还要劳烦你们多替我照看点。”

李南风替他担忧:“这里你放心,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面对舅舅舅母他们吧。”

皇帝既是赐了婚,这桩婚事自然会由宗正院来接手操办,即使她对明慧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反倒是秦王夫妇,应该真的会失望吧。毕竟当初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去明家提过亲,结果被人推了,自己儿子为之至今未曾议婚,如今兜了个大弯,又回来了。没有当娘的会愿意看自家孩子受委屈啊!

当然这不是明慧的错,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只是命运让她搁了这件事在这里,婆媳关系怕是要花点心思扭转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俩求仁得仁,这也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有赐婚圣旨在这儿,秦王夫妇再生气,这旨意还是得遵的。

至于婆媳关系——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不是这个矛盾,就定然是那个矛盾,只要大家都知分寸,便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

就像他们李家——嗯,下个月,她家嫂子也该过门了。

拿到圣旨的翌日高贻就出了京。

太平的日子过起来总是很快。

七月下旬,第一道秋风刮起来的时候姚霑与当初所有奉旨出京的将领都回京了,不光带回来早前押住的林家所有人,还有此行挖出的其余余党。

当然也带回了新的消息——赵旸虽然死了,但曾经在洛阳活跃过的一批武士忽然消声匿迹。

姚霑仔细搜寻他们留下的痕迹,包括裴寂说的那间茶馆,最后包了一包袱的零碎物件,带着回了京,又带着进了宫。

各方得出的结论,便与当日李存睿和靖王推测的接近,赵旸在魏王府训练的那只精兵,余下残勇很可能还蜇伏在暗中受人操控。

但这些已经属于朝廷的军事了,是李南风插不上手的,连晏衡也没办法——他还在养伤。

这大半个月里,除去高贻拿到了赐婚圣旨,倒也还发生了另外几件喜事。

首先是皇帝给李南风晋爵的圣旨也下来了,跪接完圣旨的她看着满屋子金灿灿的赏赐,以及同样高大英俊的六个侍卫,乐得当天夜里就花了二十两银子在后花园设宴,宴请家里所有兄弟姐妹,闹腾到尽兴才散。

然后是晏衡被擢升为神机营指挥使,升授正三品昭勇将军,又赏了财帛若干。

八月初,太师府预备迎娶少夫人的声势也造起来了。

去往金陵那边接人的李家护卫,已经派了人打前站,报来消息说李家几位老太爷已在半路。

听说李挚八月要成亲,他们本就打算着进京。京中乱党已伏诛的消息到了金陵,使原已在半路的老太爷们又立刻派人返回去接老太太们,这必要耽搁几日,但无论如何也会赶在李挚婚期前到京。

李挚婚期在八月廿七,还有半个多月。

晏家这边因为离得稍近,则快些,晏家四老太爷与老太太率着各房的子弟将于中旬抵达。

这么说来,两家“世仇”也终于到了要摆到台面上掰扯的一日。

除去以上,最后让人心石落地的当数三件事了。

一是靖王妃度过了那几日的危险,并且近日就将迎来她分娩的好日子。

而后就是晏衡能下地了,还能在房里走上两圈。

再之后,就是裴寂醒了。

裴寂终于醒了——这日李南风正给晏衡勾兑香露,杨琦来告诉她,她拎着瓷瓶停顿了半刻,然后就到了竹心庵。

他头侧着,半睁眼帘,安静地朝着床里。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目光在李南风脸上停留了片刻,说道:“你这么快就来了。”声音微哑,是久未说话的人喑哑的嗓音。

李南风弯腰仔细看着他脸色,瘦了很多,脸苍白,眼窝也有些陷,远不如从前的姿色。所幸一双眼睛倒还是有神的,有灵魂在。

李南风坐下来:“听说你醒了我就过来了。也睡了不少日子,感觉怎么样了?”

裴寂扬扬唇,小心翼翼地撑着枕坐起来些,说道:“做了场极长的梦。撕心裂肺了一回。”

李南风扬眉:“做梦?”

裴寂点头。

李南风释然。事发当时她虽未亲临现场,但从后来的残局来看,他跟赵旸的对斗定然是残忍残酷的,否则他也不会留下“遗言”让高贻转告。这样的情况下,人的情绪确实难以轻易抽离出来。

“太医说你还得静养几个月,赵旸下场你知道了吧?他死了,赵柯他们也将被承恩侯带回来。除去赵旸留下的那些精兵未除之外,大宁基本上太平了,你也太平了。”

第558章 恩怨随风

李南风说这话的时候是实实在在透着轻松的,不为天下操心,不担忧生活会动荡,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裴寂听她说了些近来发生的事情细节,直到她啜茶润茶润喉的时候才开口:“我这边的叛徒是梁翼,就是我父亲信任的幕僚之一。我在京的时候,是徐幽他们跟着我,梁翼他们在京外。不知道你们抓到他没有?”

“他在大理寺。”

罗亭他们招供之后,能抓的这些余党都抓到了。梁翼及身边人一并跟着入了狱。

“你要怎么处置他?”李南风有点好奇。看他对徐幽他们的保护,他应该不是个狠绝的人,何况梁翼也是中了赵旸的圈套,背叛手段并没有那么恶劣。

“当然是听凭你们处置。”没想到裴寂不但没有犹豫,反而像是想得很清楚了似的,“他是乱党,那就按处理乱党的方法对待他。我只要对他的结局有个数就好了。”

李南风点点头,想起来,又告诉他:“皇上已经赐婚给我表哥和明慧了,应该不出半年就能成亲。如今你醒了过来也正好,回头还能赶上她出阁。”

对参加明慧出阁的事,裴寂未置可否。

余沁端了药过来给他喝,眼圈红红地,看得出来才因为裴寂醒来而激动地哭过。

李南风当初为高贻追查这汉子的时候,很是敌视过他,如今几次接触下来,倒觉得这人也没有那么坏。

她一向认为只要还能对身边人好的人就总还有救,坏的是赵旸那样只有野心欲望的人。

又想到裴寂无父无母无家人,但有余沁明澈他们在,倒也还好。

裴寂喝药的当口,她顺道看了看外头设施,工部动作还挺快,当日损坏的庙庵都已经修复好。

如今尼庵仍是关闭的,但檀心仍带着尼姑们日日做功课,此刻外面便传来若有若无的梵音。

她忽然想起来对赵旸的疑问,转身道:“赵旸身边有人会观天象么?”

喝着药的裴寂抬头,略凝神:“没听说有这样的人。”

“你再仔细想想?”

李南风跨进门槛。

裴寂捧碗道:“我认识他六年,至少从来没听他提到过身边有这样的人。他身边全是会武功的,没有文人。”

李南风立在门下锁紧了眉头。

“怎么了?”他问道。

“我就是觉得奇怪,那天夜里他把那场雨掐得刚刚好,很多事情都提前安排了,比如吏部衙门的事,还有靖王府的事,如果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那就是说,他自己懂得这些本事?”

裴寂靠在枕上良久未语,久卧初醒似乎使他精力有些不济。他缓声道:“他懂得也不奇怪,在我认识他之前的那些年,他干过些什么,跟什么人接触过,没谁知道。我有一次看到他在写八字庚帖,想来他会观星也不稀奇。”

“他还会写庚帖?给谁写?”

“不知道给谁,那会儿我养母尚在,他到泸州来寻我们,夜里我去他房里的时候看到的。有好几张,看模样也不像是他自己的。”

李南风心里疑惑。

会测天象就已经让人纳闷,居然还会测命格?他莫不是打算混钦天监?

李南风心下微哂,又暗道自己因为赵旸的事,近来似仍有些走火入魔。

“你才醒,先好好休息,我回头有空再来看你。哦对了,你既醒了,便让你的人去大理寺那边,或是跟靖王报个备,他们必定还有些程序要走。”

裴寂微颌首,目送她到门口。

眼看着她要跨门,他忽又道:“今年的七巧节灯市,你去了吗?”

李南风在门下止步,随后回头。

靠着枕看过来的裴寂很安静,神情随意地像是随口跟她一打听。

李南风顿了会儿,摇头道:“没去。”她凝眉半刻,又道:“你想去?”

裴寂望着她,温声道:“南方人没逛过京城的灯市,我只是在想,那必定很热闹。”

李南风没有言语。

其实她带他去过的,只不过那是他上辈子的事了。而且他对那个也并不感兴趣。不过被困在床上地一两个月的人而言,有这种想法也能理解。

她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养着吧,养好了哪里都能去。再说灯市除了人多些,没什么好看的。”

她招手唤来余沁进内照看着,然后道:“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手搭阳蓬走入了烈日下。

裴寂直到看不到她人影才收回目光,半垂的眼角下,隐约有着一点星光。

……

李南风上了马车,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喊启程。

她透过车帘看着尼庵已经掩上的大门,眉尖轻蹙,沉凝于思绪。

前世她就跟裴寂逛过一次灯市,还是她拉他去的,他全程表现平平静静,看模样不算欢喜但也不讨厌。

他昏迷这么久醒来,居然会问她七巧节有没有去灯市……李南风自己是重生过的人,有些想法难免就比常人跳脱。

他说做了个很久的梦,是什么梦呢?

门下听到灯市而转身的那刻,她是有过想问问他的冲动的。

然而,冲动也只是一时的冲动,这些事对她来说还重要么?并不重要了。她已经不想知道他是否知道他亏负过他,也已经不想知道他后来的际遇如何——

既然他进京是有目的的,那就不存在前世她对他有亏欠和愧疚,既无愧疚,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不甘。

过去的事情,已经影响不到她,也影响不到朝局,她也不愿意再对从前那个裴寂再投入关心,不管他梦到了什么,那些真相不会让她受益,前世的纠葛,最好的结局是让它随风而去。

当然,倘若他还有关于赵旸的线索又另说,但这些事,也应该是晏衡他们来与他交涉。

……裴寂苏醒的消息很快传到大理寺,靖王到竹心庵来看过一回,李存睿也去过,据说在那儿停留了好一阵子,然后太医回禀给皇帝的消息是伤口愈合的不错,施以药物调养,不出一月便可下地走动。

靖王去过竹心庵之后,便下令让庵门打开了,仍旧接受信士们香火供奉。

第559章 可太巧了!

入了秋之后李南风出门次数又开始多起来,毕竟秋高气爽,而且她升了县主,开始也有了自己的应酬。

晏衡打从能下地走路就想往李家跑,但靖王不准,靖王妃也不准,为了即将出生的小毛孩不被气的提早跑出来,晏衡只好老实呆着。

不过李勤这个当“徒弟”的殷勤得很,隔三差五来寻他给他解闷,倒也能聊以打发时间。

中秋前夕魏家报来喜讯,李舒有喜了,李南风带着李絮李缘去看望她,留下来用饭,又尝到了魏夫人的厨艺。

十四这日又随李挚去相国寺上香,顺道去方丈那儿给晏衡求了道护身符,正好成悦在,便又去他房里讨了杯茶喝。

成悦显然对她时不时的造访见怪不怪,免得她自己动手,主动拿出了珍藏的好茶。

李南风想起来:“你最近还给人看相么?”

成悦白眼:“除了你俩还有谁知道我会看相?”

李南风笑了下,又问:“你这门手艺到底是打哪儿学来的?”

成悦神色淡淡:“你不知道我打哪儿学的,又怎么知道我会这门手艺?”

李南风托着下巴:“我有一回上庙里来,偷偷见到你卜卦,发现了。”

成悦斜眼睃着她:“那你可真会看。”

李南风耸肩,又催他:“快说,我等着听呢。”

成悦把茶壶放了,就说道:“我小时候跟着师兄在外化缘,有一日下大雨,我在破庙里等他,然后有个同为避雨的外乡人给了我几本书,传授了我这手看卦观星的本事。可惜我学艺不精。”

“什么样的人?”李南风停住手。

“一个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多大岁数?”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应该也就四五十岁吧。风尘仆仆地,背一只包袱,不知道上哪里去。”

“他跟你萍水相逢,怎么会送你这些?”

“说起来都是缘份。”成悦摸了摸脑袋,“那天下很大雨,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师兄丢下我一个人在庙里等他,我有些怕,那人就安慰我,说这雷打一会儿就不会打了,还教我怎么看云,学会之后我心里有数,下次就不会害怕了。

“说也奇怪,他说那雨下多久,果然就只下多久,他说雷声什么时候停,果然就什么时候停。

“我觉得有趣极了,缠着他再教我些别的,他似乎不急着赶路,于是也耐心地教了,后来雨停了,他要走了,就从包袱里掏了那些书给我,嘱我不要外传。”

说到这里成悦又不甘心地瞅向李南风:“本来我都隐藏地好好的,偏让你们给发现了。”

李南风却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想着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听成悦的说法,这人是十分厉害的,而且还很随性,可是赵旸年龄就跟此人对不上,赵旸三十多岁,成悦说的这事少说也有好几年,再者赵旸也绝没有这般随和,定然不是他。

既不是赵旸,那又会是谁?

她琢磨了一下,说道:“你能不能把那书拿来给我看看?”

成悦嘀咕两句,还是把禅床翻开,拿出几本磨毛了的书来。

李南风翻了翻,只见上面批注颇多,但没发现有署名。“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我问了,他没说。不过他相貌颇佳。”

“四五十岁了还相貌颇佳?”

成悦点头:“四五十岁怎么了?人长得好,到五十岁也是个美男子。”

这话李南风无法反驳。比如晏衡四十岁的时候就也还挺惹眼的。

再看这书,书上字迹倒是清晰工整,看着应是颇通文墨。乱世之中出几个奇人倒不为奇怪,但奇的是他居然也是懂看星象的……这也太巧了不是?

一个赵旸会这本事,成悦随便路遇个人也会这本事,难不成这钦天监的本事会的人还挺多?

“你看完了吗?”成悦十分忧心地看着她翻书的姿势,“看完就还给我,别弄坏了!”

李南风合书递还给他:“那人长什么模样?”

“说不出来,反正给我感觉就不是一般人。”

成悦忙不迭把书接住,小心翼翼抚平皱角,而后才放回原处。

李南风凝眉看着他做这些,又问:“怎么不一般法?”

成悦道:“我又没读你那么多书,怎知道怎么形容?”

李南风想想也是,看他两眼,喝了口茶,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