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这个她千辛万苦才追到的人,哪里是渊?花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昏花的肿泡眼,枯槁却灵活的双手……这,分明是那个好色贪杯、年纪一大把还喜欢出入青楼的老屠龙户,申屠大夫!

申屠大夫也在震惊地看着她,老眼睁得如同铜铃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么秘密的地方居然也会被人闯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惊疑不定。

两人乍然见面,都是如遇雷击,朱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半天才讷讷问出了一句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渊呢?渊到哪里去了!”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申屠大夫首先镇定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忽然间脸色一变,“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猪……猪什么郡主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颜一下子被问住了,讪讪地说不出话,只能用了反问来绕过这个问题,“你又来干吗?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我?我当然是来逛青楼会美人啊!难道你也是?”申屠大夫打量着她尴尬的表情,一拍大腿,露出了然的神色,大笑,“哈哈……不会吧?我知道空桑那些四五十岁如狼似虎的贵妇喜欢来这里找乐子,没想到郡主你年纪轻轻,竟然也……哈哈哈!”

“呸!”她一时脸皮都有点发烫,啐了一声,“胡说八道什么!”

“没事儿,这在帝都和叶城都是半公开的秘密了,有啥了不起的?”申屠大夫竟是一脸引为知己的神色,朝着她走过来,笑呵呵地道,“星海云庭里养着的那些英俊的男鲛人,本来也不是全为了好男风的老爷们准备的。”

“闭嘴!”朱颜脸色飞红,只恨不得将这个老色鬼的嘴巴缝上。她不想理睬他,转头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还有其他人,不由得有些蒙了——这是怎么回事?渊明明到了这里,进入了这个房间!怎么人却不见了?

她圈起手指,刚要再用定影术,却被人拉住了。

“哎,既然郡主您都来了,不如帮我付了这里的钱吧!”申屠大夫涎着脸,拉住了她的袖子,笑呵呵地道,“你在赤王府不是答应过,以后这一个月我在青楼的所有费用你们都包了吗?贵人说话可不能言而无信哪!”

“……”朱颜一摸口袋,才想起刚才那些金铢她全数给了龟奴,现在身上哪里还有钱?只能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回头再给你吧!”

“哎,那怎么行呢?多少给一点嘛!”申屠大夫却还是纠缠不休,竟然开始大胆地用手扯着她的衣袖,换了一副无赖嘴脸。

“下次给你!”朱颜懊恼起来,“快放手!”

然而,那个好色的无赖却怎么也不肯就这样放走了金主。纠缠之间,朱颜忽然觉得腿上微微一痛,就如被蚊子骤然咬了一口。怎么了?她吃了一惊,低头看去,申屠大夫的手里有寒光一闪——那是一根长长的针,瞬间隐没。

怎……怎么回事?她愣了一下申屠大夫看着她,浑浊的老眼里面嬉笑之色尽去,忽然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光,叹了一口气:“赤王府的小郡主,你真不该闯到这里来的。”

那一刻,朱颜心知不对劲,猛然往后退了一步,一翻手腕,玉骨瞬间便化成了把利剑!

“你想做什么?”她厉喝,一剑刺去,“敢暗算我!你这个老色鬼,我宰了你!”

申屠大夫看到她忽然拔剑,不由得脱口“啊”了一声,显然没有料到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居然还有这种杀人的本事,一时间来不及躲闪,只听“刷”的一声,利剑便压上了咽喉。

“住手!”就在那一刻,一面墙壁忽然间无声无息地移开了。有一个人从内壁里隐藏的密室里走了出来,厉声喝止了她,“阿颜,住手!”

那个人披着一件长衣,水蓝色的长发上还滴着水,气色并不好,捂着右肋,动作似乎有些不方便——虽然看上去有些病弱无力,容貌却俊美无伦,柔美沉静,如同夜空里的一轮静月。

那一刻,朱颜呆住了,半晌才失声欢呼:“渊?原来你在这里!”

申屠大夫却变了脸色,同时失声:“你……你怎么出来了?我刚给你用了药,现在必须要躺下休息!”

“渊!”朱颜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冲了过去,“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回他没有躲闪,任凭她抱住了他,唇角浮出了一丝苦笑。

“渊!”朱颜终于抓住了他,激动得全身发抖。是的,那是渊!是她朝思暮想、一直寻觅的渊!经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她终于又找到了他!

他也有些感慨地看着她,叹息道:“好久不见,你又长大了许多。”

他的语气是微凉的,带着一丝伤感和些微的欢喜,和记忆中那个永远温柔的声音有些不一样。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朱颜在狂喜之中看着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渊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又怎么会和申屠大夫这种人在一起?这里是青楼的密室,难道他是来……她飞快地想着,一颗心直往下坠,如坠冰窟。

渊的嘴角动了一动,停顿了片刻,只道:“说来话长。”

看到他这样欲言还休的表情,朱颜心里更是一沉,忍不住问:“难道……你也是和楼上那些鲛人一样,被卖到这里来的吗?”

“……”他看着她,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唉,别怕……没事的。”她心里一片混乱,却撑着一口气,不肯露出慌乱的神色,慨然道,“放心,我有钱!我会替你赎身的!”

“什么?”渊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哎,我说,你的身价不会比花魁还贵吧?不然为什么你住的地方这么高级这么隐秘?”

朱颜说着,想尽量让话题轻松一点,然而身体却忽然晃了一下,瞳孔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紫色,情不自禁地喃喃:“奇怪,头……头为什么忽然这么晕?”

话音未落,她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渊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抱住,叹了口气,转头对着申屠大夫道:“还不快把她身上的毒解了?”

老人咳嗽了一声,却有些不大情愿,嘀咕:“这个女的可是赤王府的郡主啊!空桑人的贵族小姐!万一她把我们的消息给泄露了出去……”

"她不会的。”渊眼神淡淡,却不容反驳,“快解毒!”

申屠大夫似乎颇为畏惧他,撇了撇嘴,便苦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方盒子,打开是一块碧绿色的药膏,发出一种奇异的清凉的药香。他用挖耳勺一样的银勺子从里面挖了一点点,放在火上烧热。

“这药可贵了,”一边烤,老人一边喃喃,“光里面的醍醐香就要……”

“钱不会少了你的。”渊皱眉,“快把她救醒!”

申屠大夫烧热了药膏,往里面滴了一滴什么,只听“哧”的一声,一道奇特的烟雾腾空而起,直冲入了朱颜的鼻端。

“阿嚏!”昏迷的少女猛然打了一个喷嚏,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渊!”她猛地跳了起来,差点和他撞上,一把牢牢地抓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天啊……你没走?太好了!我真怕一个看不见,你就又走了!”

渊只是笑了一笑,不说话,摸了摸她的头发。

自从离开天极风城的赤王府后,他们已经好几年不见了。和鲛人不同,人类的时间过得快,几年里她如同抽枝的杨柳,转眼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人生也大起大落——听说不久前刚嫁了人,却又旋即守了寡。可是,虽然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她的脾性却是和孩子时候一样,还是这么没头没脑的莽撞。

“好了,别闹了,”他轻轻掰开了她的手,“申屠大夫还在看着呢。”

“啊?那个老家伙?”朱颜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瞪了一眼申屠大夫,又回头看着渊,迟疑道,“他没欺负你吧?你……你……天哪!”她顿了顿,打量了一下衣不蔽体的他,忽然眼眶就红了,脱口:“都是我不好!”

渊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被赶出赤王府去?”她越想越是难过,声音开始带着哽咽,“你……你如果好好地待在王府,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是哪个黑心的把你卖到这个肮脏的地方来的?我……我饶不了那家伙!”

“哎,我说,你们这厢叙旧完了没?”他们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片刻,在一边的申屠大夫有点不耐烦,咳嗽了一声,扯了扯渊的衣襟,“今天我冒险来这里,可是有正事和止大人商量的——”

朱颜心里正在万般难过,看到这个人居然还敢不知好歹地插进来打断他们,她顿时暴怒,瞬间跳了起来:“滚开,你这个老色鬼!不许碰渊!”

玉骨从她指尖呼啸飞出,如同一道闪电。

“住手!”渊失声惊呼,飞掠上前,闪电般地一弹指,在电光石火之间将那一道光击得偏了一偏。只听“刷”的一声,玉骨贴着申屠大夫的额头飞过,划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顿时血流披面。

申屠大夫吓得脸色煞白,连唠叨都忘了。而朱颜看着舍身护住申屠大夫的渊,也不由得愣住了——她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要那个老色鬼的命,只吓唬他一下罢了,却竟然引得渊动了手。

“渊!你.…..你的身手,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好?”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眼神陌生地看着他,“你居然能挡开我的玉骨?这个云荒上能有这种本事的人可不多!”

渊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咳嗽,脸色越发苍白,伸手把申屠大夫扶了起来,对她道:“你也该走了。”

什么?刚一见到就想赶她走么?而且,他居然还这样护着这个老色鬼!朱颜死死看着他,似乎眼前这个人忽然就陌生了,忽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既然你的身手那么好,那就更不可能是被迫来这里卖身的了!”

“唉,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渊叹了口气,扶着申屠大夫回到了一旁的榻上坐下,“谁说我是被迫到这里来卖身的?”

“什么?你不是被迫吗?”朱颜愕然,忽地跳了起来,“不可能!难……难道你是自愿的?”

“……”渊无语地看着她,“谁说我是在这里卖身的?”

“难道不是吗?”她怒不可遏,一把抓过了旁边的申屠大夫,和他对质,“是这个老色鬼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