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远在苍梧之渊的苏摩并不知道,在他历经种种磨难,一心想要回到叶城见朱颜时,那位赤之一族的小郡主却已经不在叶城了。她在镜湖中心的伽蓝帝都——同时,也陷入了另一个牢笼。
困住她的,是世间无数无形的枷锁。
因为答应了联姻,事关两个王族,便需要进京请求赐婚。一大早,朱颜便起身洗漱梳妆,跟着父王母妃起身,准备去宫里觐见北冕帝。
在遥远的过去,大约六岁的时候,她也曾跟着父王来到伽蓝帝都、觐见过一次北冕帝。当时帝君赏赐了她和六部的郡主们每人一柄玉如意、两串夜光珠,一匣出自斑斓海的龙涎香。其他郡主都惊喜地把玩着美丽的珠宝玉石,只有她对这些小东西觉得无聊,随手扔给了盛嬷嬷,独自偷偷地四处看。
顽皮的她,甚至趁着侍女不注意,攀上了伽蓝白塔顶的女墙,将小脑袋探出去,第一次俯瞰到了云荒全境——白云之下,四野浩荡,七海围合,镜湖宛如深邃的大地之眼,静静凝望着天宇下的一切,恢弘瑰丽。
小小的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身边离合飘渺的白云。侍女们惊呼起来,赶紧扑上去把她拉了下来。
——然而,那一眼看到的云荒天地全图,却烙印一样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如今她十九岁了,第二次来到帝都,却已是另一番心境。
入城之前,朱颜偷
偷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入眼的是占地巨大的白色石材,如同一堵墙在眼前展开,一望无际——那道墙是那么的高,即便是用力抬起头,却还是望不到顶。
那是伽蓝白塔的基座。
传说中,这座伽蓝白塔高六万四千尺,底座占地十顷,占了整个帝都十分之一的面积——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开创毗陵王朝的星尊帝·琅玕,用九百位处子的血向上天祭献,分葬白塔基座六方,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二十年,才在号称云荒之心的地方建起了这座通天白塔。
数千年过去了,朝代更迭,生死轮回,无论帝王还是将相都已经成了白骨,唯有这座塔还伫立在天地之间。
而今日,它也将见证她一生之中重大转折的到来。
赤王一行人车马如云,抵达了宫外,从正门循序鱼贯进入。还没有到紫宸殿,她便注意到宫里一片反常的寂静,宫女侍从进进出出,虽然个个低头不语,但每个人脸上都隐隐有惊惶之色。
朱颜暗自吃惊,怎么了?为何整个内宫的气氛都不大对?听说帝君最近一直病势沉重,难道是他们这一行正赶上出什么事了吗?
她跟着父王母后在偏殿里等着许久,里面却一直迟迟不宣觐见。赤王的脸色也渐渐有些凝重起来,抬眼看了看外面——此刻,白王应该也已经到了,被安排在另一侧的偏殿里,不知道是什么
样的情况。
赤王在袖子里结了一个手印,用术法放飞了传讯的幻鸽,想探知白王的下落,然而那幻鸽飞出去后居然杳无音信,似是落入了罗网,有去无回。
赤王暗自心惊,但生怕身边的妻女担心,表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对朱颜低声叮嘱:“等下进内宫之后,你要好好跟着我,寸步不能离开,知道么?”
“是。”朱颜今日特别的乖巧,立刻点头。
赤王一家在偏殿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大内总管从后宫出来,身边带着一批御医,远远地对着他递了一个眼色。赤王心里更是不安,正准备想个法子去打听一下,忽然身后一阵清风,袖子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手指收拢,唰地一声,一道白光返回他的掌心——竟是那只幻鸽终于带回了讯息。
“今日有变,千万小心。”
白王传来的,竟然是这样短短几个字。
什么?赤王悚然一惊,立刻将幻鸽熄灭,扭头看了一眼深宫——那一瞬,不知道在深深的浓荫中看到了什么,他忽然脸色一变!
“宣白王赤王入内觐见!”就在此时,宫内传出了宣召。
赤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眼神隐约有些异样。然而内侍已经在旁边等着了,无法拖延,赤王便整了整衣衫,跟着内侍进去,转身之间,忽地低声对女儿说了一句:“阿颜,小心照顾好你母妃。”
什么?朱颜微微一怔,心里一
沉。
和他们父女二人相比,阿娘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术法。此刻父王如此交代、不啻暗示着即将有大变到来。可是……都已经到了伽蓝帝都的内宫,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她心念电转,手指在袖子里飞快地划过,将灵力凝聚在指尖,随时准备搏杀,一边随着父母一起朝着紫宸殿深处走了进去。
一路上,气氛更加肃杀。角楼上隐约有弓箭手闪动,道路两侧侍卫夹道,仔细看去,这些人中有几个比较面熟,竟然不是原本的禁宫侍卫,而是骁骑军中的影战士!
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将骁骑军中的精英都全数调集到了宫里?朱颜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担忧,不知今日此行到底是福是祸,小心翼翼、一路沉默地被领到了紫宸殿外。
白王一行已经在殿外等候,看到他们来,只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白风麟也站在白王身后,穿了一身宫廷正装,仪容俊美,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郡主,又见面了。”
朱颜不由得一阵不自在,蹙眉转过了头去。
今日之后,这个人便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吗?他们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生儿育女,直到老死?一想起这样的未来,她心里就有不可抑制的抵触,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
白王和赤王两行人站在廊下,等着北冕帝宣召。
“今日是怎么了?”在内侍进去禀告的时候
,赤王压低了声音,问旁边并肩站着的白王,“听说帝君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今天忽地宣召我们入内?一路上看这阵仗,里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白王看了看四周,低声,“据说今日帝君醒来后,第一个就传召了青妃进去——早上进去,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青妃?”赤王一惊,压低了声音,“为何一醒来就召见青妃?莫非……是时雨皇太子回来了?”
“怎么可能?”白王哑然失笑,“皇太子他……”
然而,短短几个字后白王立刻止住了,眼神复杂地闭了嘴。
“皇太子到底去了哪里?”赤王看着这个同僚,眼里有无法抑制的疑惑,忽地压低了声音,“他的下落,你……到底知不知情?”
“当然不知情!”白王压低了声音,脸色也有些不好,“难道你也觉得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谁不知道你和青王青妃是多年的宿敌?皇太子若是出了事,只有你得利最多。只怕就算不是你干的,也要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赤王苦笑,摇了摇头,“唉……只怕我们这次进宫,凶多吉少啊。”
“你怕了?”白王心机深沉,到了此刻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来:“青妃不会是在里面磨刀霍霍等着我吧?到时候,你打算站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