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于这所学园,虽然只是个平民学生。要想在这里扎稳脚跟并不容易,即使您是未来的瓦伦丁公爵夫人。全翡冷翠最桀骜的人都聚集在此,”艾达顿了顿,“比他们更倨傲的只有他们的父母。尤其是女孩子们,想要进入她们的圈子需要付出代价,欺负新来的人在这里是一个传统。”

  “她们欺负过你么?”原纯似乎并不惊讶。

  艾达犹豫了一下,笑的有些苦。她曾在浴室里被贵族同学们偷走内衣,没有人帮她,她战栗着抱着胸口,在没有热水的浴室里呆了一整夜,而这一夜中她的内衣像是旗帜一样被挂在学园的葡萄架上。

  “谢谢你的提醒,一切都是可以感化的。”原纯和善地拥抱了一下艾达。

  艾达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位满怀善意的女孩,想说“只要用心就能感化每个人”只不过是美好的梦想而已,却没有能说出口。

  她牵着公主修长的手走下马车,西塞罗红衣教主迎上来把洁白的花环套在了公主洁白的脖子上。

  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回荡,夹杂着学生们都熟悉的、西塞罗红衣主教的手杖点击地面的声音。走廊上的人越来越接近教室,趴在门上听动静的西利乌斯向着所有人竖起大拇指,而后飞快地撤回自己的桌边,翻过桌面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一阵凌乱的翻书声之后,整个教室归于沉寂。负责领唱的易瑞娜起了调子,所有人随着她低唱早间弥撒;“上主为王,愿大地踊跃,所有岛屿都要一起欢乐,苍天传报他的功德,万民看见他的荣耀。”

  西塞罗红衣主教推开了教室的门,看见雕刻着巨大十字架的橡木墙下,红色的绣金帷幕下,学生们挺起胸膛整齐地唱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整面墙的古籍书架,窗外鸟儿们地鸣叫和学生们的歌声相呼应。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圣三一学园的每一天都应该在这样纯净的歌声中开启。

  他从仆人手中接过铜铃摇了摇,示意学生听他说话。

  “阁下!”学生们停止了歌唱,一起起身向这位尊贵的红衣主教行礼。西塞罗清了清嗓子,“先生们,女士们,今天对于圣三一学园来说,是特殊的一日。今天我们迎来了一位来自东方的新同学,晋都国,原纯公主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边,那里被四名十字禁卫军军人围绕着的,是一个被重重锦缎包裹着的人形。教师里回荡着低声的惊叹,男孩女孩们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对这位东方公主的驾临早有准备,却未曾料到她是这样一身奇怪的装束。东方风格的喜服完全把她湮没在锦缎和首饰中了,她乌黑的长发间大约插着几公斤重的黄金宝石首饰,凤凰尾羽形状的金钗密集得好像是一大片菊花,广袖直垂到脚面,长袍的前后摆在底下拖曳,不知道长袍下穿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塞着一床棉被。

  “西泽尔娶个肥婆?”有人心里这么揣测。

  总之与其说这是一个女人,不如说那是一卷臃肿的织锦。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红纱,也许脸上满是麻子也说不定。

  片刻的冷场。西塞罗皱了皱眉,率先鼓起掌来。尽管纯公主嫁给西泽尔超出了他的预料,但是他受教皇的委托安排纯公主学习神学,他不希望因为细节的偏差导致这位公主去教皇面前抱怨。在他负责的这所学园中都是群什么样的学生,他心里是有数的。他必须做出表率,告诉这些叛逆的男孩女孩,东方公主的身份是不容轻视的,最好保持礼节。

  所有人都用力鼓起掌来,远比西塞罗期待的热烈。学生们似乎对这位公主的到来满怀期待,西塞罗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他没有注意到学生们中无声传递着的,诡秘的眼神,确实,他们对纯公主的到来满怀期待。他们期待的是一场玩弄东方小脚女人的好戏。

  西塞罗的目光扫过教师,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猛的一变。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名教士疾步进入教室,“阁下!圣座召唤……高黎国那边阿黛尔公主的信使到了!”

  西塞罗立刻转身出门,高黎国和阿黛尔公主的分量他很清楚。他没有片刻停留,必须立刻赶赴梵蒂冈的教皇厅。

  教室的门关上了,西塞罗的手杖声迅速地远离,欢迎纯公主的热烈掌声却没有终止。那个东方小脚女人,或者织锦娃娃,木然地站在门边,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掌声,和男孩女孩们跳荡的、奇怪的眼神。她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但是那身华丽臃肿的喜服让她有些迟钝,西利乌斯和费边已经轻手轻脚地闪到门边,封住了仅有的两个出口。还有人小跑着封闭了所有窗户,隔断了外面的鸟鸣,拉下窗帘遮挡了阳光。

  “叮”的一声响,有人把一枚金币扔在了桌子上。就像是号令,所有掌声在一瞬间停息,教室里一片死寂。

  织锦娃娃的身体一震,昏暗的教室里,将要与她一同追随神的脚步的同学们好像忽然变了。

  变作狼群!

  扔出金币的是米洛,他很满意于这效果。他把双臂抱在怀里,冷笑着看见一个又一个盛装绝丽的女孩从书桌后走出。他们轻盈地旋转,巨大的裙摆张开,金线绣花亮得刺眼,她们的高跟鞋上银扣子和珍珠闪闪发亮,魅力的脚踝一手可以攥住。她们把织锦娃娃围在中央,轻笑着舞蹈,一时逼近一时远离,用手去拉扯她的长袍和面纱。织锦娃娃试图闪避,但是前后左右都是女孩们的手,她被包围了。女孩们肆无忌惮地把手伸进长袍的领口里去,去抓她沉重高耸的发髻,隔着衣服去捏她的身体。男孩们满怀快意和恶意围观,这一幕美得就像是舞剧,上演的节目是森林中的精灵们戏弄误入她们领地的侏儒。

  织锦长袍被扒了下来,像是件战利品那样被传看之后,有人打开窗户,把它抛了下去。白色的中衣也被扒了下来,它用厚重的素锦制成,熏着浓郁的水沉香,被一一传看之后,有男孩把头深深埋进去嗅吸之后,大笑着把它也扔出窗外。绣金的比甲也被扒了下来,交领的深衣也被扒了下来……青罗的襦裙、翠绿的长袴、嵌珍珠的唐衣、影纱的“裳”、浆得笔挺的“打衣”……女孩们一件件的扒,一件件地扔给男孩们,就像是狼群把猎物一片片撕碎分享。

  整个教室里都流淌着这个东方小脚女人的衣裙,那些明丽的东方织品五彩斑斓如鲜花盛开,每一件都带着女性的芬芳,男孩们都被这魔术般的景象惊呆了。

  那个臃肿的织锦娃娃简直是一个衣柜,从她身上流出的每一件小衣长裙都代表着东方女人的婉约美好,蚕丝制品在他们的手上滑过仿佛和女孩的肌肤相亲,让人不舍。他们开始懊悔把开始的几件扔了下去,他们把这些织物攥在手里好似捏着女人贴身的内衣,企盼地等待着同伙把那羔羊变成赤裸的。

  楼下的艾达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这栋建筑。看见织锦长袍被抛出窗外的一瞬间,她就猜到意料之中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教皇的眷顾足以让纯公主在翡冷翠享受表面上的礼遇,但正如圣光也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圣三一学园就是这样的阴晦之地,艾达比西塞罗红衣主教还要了解这座被玫瑰和葡萄藤包围的白石建筑,清楚多少欲望的种子在这里被种下,多少不能见光的果实结成。

  即便贵族学生们对纯公主做了什么,他们也不会被真正的惩罚。惩罚这些孩子就是惩罚十年后整个翡冷翠的年轻贵族,当他们结成一党,他们的一切罪一切错一切放纵都能被容忍。因为那些罪恶他们的父辈也曾都犯下!

  但艾达冲不进去,在她还是这里的学生时,她就不被允许进入贵族学生们研究神学的教室,这座学园中央的建筑从未对她这样卑贱的人开放过。警卫面对愤怒的艾达拔出了短柄火枪。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艾达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这样无助了,在她掌握了整个坎特雷堡的内部事务,成为瓦伦丁公爵背后的实权女官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卑贱。可她只能在警卫的火枪前步步退后,脑海中浮现起那个温柔和善的东方少女赤裸着在人群中痛苦的样子。艾达觉得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自己,脑海中赤裸着痛哭的一时是原纯一时是自己。

  殿下,殿下在做什么?她忽然想到那个男孩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幕,他在微笑,却如月光下的阴影般寒冷……那凶暴如饿狼般的眼神……坚硬的好似能掐住命运之神的喉咙逼她修改未来的手。

  此时此刻,瓦伦丁公爵殿下正在那间教室里,艾达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受辱。这根本无关爱情,而是他根本就不容任何人侵犯他的所有物!

  【5】猛虎的艳光beauty of the princess米洛正在把玩一条水红色的丝质腰带,想象这根腰带是否贴着皮肤系在那个东方公主的身体上,忽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只有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心跳才会那么明显。

  米洛抬起头,喧闹嘈杂的要炸开的教室忽然恢复到绝对的安静。女孩们都停了下来,她们的手仍旧伸在半空中,却不敢再去触摸织锦娃娃的身体,好像成群的吸血鬼扑向新鲜血食的最后一瞬间被阳光迎面撞击。

  “她们脱光了那个女人?”米洛愣住了,“那么……美么?”

  他知道这些女孩玩起来会发疯,特意叮嘱不要让这个东方小国公主颜面无存,给她留几件最贴身的衣服。悲愤地自杀,就不是可以轻易了解的事了。普林尼如此热情地参加他们来折腾自己的嫂子,无疑是尊贵的苏萨尔殿下在背后授意。米洛也很喜欢玩,但他绝不希望为博尔吉亚家的男孩们内斗而让自己惹上麻烦。

  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里竟然有一种隐约的期待。他的神智在那些流云霞光般的贴身衣物中迷乱了,他心底有蛇一样的欲望在蠢蠢欲动,想要把东方女孩的面纱一把撕开。

  他伸长了脖子。

  女孩们一步步后退。没有人叫她们后退,她们不约而同,她们克制不住自己。

  所有的人呼吸都已经暂时的停止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世界上最惊艳的魔术,站在女孩们中间的不是赤裸的织锦娃娃,也不是哭泣的东方小脚女人。男孩们忽然明白女孩们何以告退了,她们在试图躲避,避开那女孩身上的光。

  容光,或者艳光,能把人都逼退的光,何等刚勇凌厉!

  男孩女孩们这才想起一件事,在他们自以为已经把“东方小脚女人”制服和玩弄的时候,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惊不怒,更不哀求!

  原纯把一根又一根的金钗从发髻上摘下,随手丢弃在地上,最后摘下了黑色狐裘般的沉重假发。她自己光可鉴人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流泻而下,无牵无挂。剥去繁复隆重的衣服,她身上只剩一袭素色长裙,裙角烫染着花蔓勾结的青色花纹,美丽的如同那些绝世孤品的青花瓷器。她盈盈而立,恰如一朵青色的兰花在黑夜中抽出纤长的花茎。

  她缓步慢行,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她迎面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后退,好像这个东方女孩是个全身披甲的将军,沐浴着鲜血恶鬼般杀出重围。

  原纯确实全副武装,她的武器已经美得震退了敌人。从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不可改变的那一天起,她就磨砺这份美,磨砺为铠甲,磨砺为刀剑。她重新打开了马库斯以前的画室,马库斯曾经说他在里面留下了一件礼物给她。她在夕阳中看见的就是这身青花般的宫廷礼服裙,套在藤制的模子上,贴合她身体的每一根弧线,它是以东方的委婉和西方的奢华凝练出的艺术品。原纯穿上这件长裙,骑着狂风般的骏马在御道上奔跑,长裙随风招展如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