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泽尔殿下还没有举办婚礼,我们睡在一个城堡里,算不算同居?”

  艾达被这个问题呛得傻了。把原纯安排在坎特博雷堡居住是教皇的意思,以便这位东方公主和西泽尔公爵相处,距离他们结婚还有几年,不能一直住在外面。为此他们改造了坎特博雷堡,把西泽尔公爵的卧室和原纯公主的卧室完全分开……其实作为一对政治联姻的未婚夫妇,悔婚是不可想象的,以国家的名义,他们将在西泽尔十八岁的时候举办婚礼。持有这么确定无疑的一份婚姻约,如果“血气方刚”的西泽尔公爵想要提前享受一下他作为丈夫的权利……教皇大概也是喜闻乐见的。

  况且根据艾达的观察,西泽尔公爵对于女人的兴趣,大概就像是一条狗对于老鼠的兴趣那样。

  “就是说,如果我不小心把他推倒在床上什么的……不会有问题对吧?”原纯神情严肃,却伸手摆出“推”的姿势,按在艾达丰隆的胸脯上。

  在艾达羞涩地回缩时,这个流氓的公主拎起长裙,哈哈大笑着跑掉了。

  原纯站在巨大的妆镜前,四周摆满烛台,照亮了浴室的每个角落。

  如老师说的那样,翡冷翠的贵族是如此在乎沐浴这件事。坎特博雷堡的浴池是用大块的青石砌成的,原纯自负以自己凫水的本事,也要两三次划臂才能游到对面去。浴池周围都是白色的大理石柱子,柱顶装饰着镏金的合欢花。池中的水是牛奶色的,上面浮着新鲜的玫瑰花瓣。

  她缓缓地解开腰间束带,长裙娓娓而落,她只穿着贴身的丝绸小衣,面对镜子观察自己的身体。在几个月前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少女,此刻她已经变成了未婚的新娘,她的身体曲线如同感应到了这种身份的变化而变得柔然妖娆,就算是最挑剔的男人也会满意吧?不过很可笑的,那双令她引以为傲的长腿上捆着棕色的牛皮带,牛皮带上悬挂鲨皮剑鞘,古剑“青丝”的寒气好似透过皮鞘冻着她的膝盖。

  圣三一学园的那些“同学”真是幼稚,看她拔出剑来就吓傻了,以为她是多么无法无天的女孩。一天下来整个学园从贵族学生到平民学生都风传着某种东方习俗,据说早东方未婚的女人都怀揣利刃,因为她们太在乎贞洁,所以若是有人意图凌辱她们,她们就会拔刀,要么杀死对方,要么杀死自己。出于尊重东方传统考虑,教授们居然没有敢提出要收走武器,从而佩剑变成了她的特权。

  其实……只有内心存着畏惧的人才不敢离开武器啊……就像国君老爹,走到哪里都带着枪,那是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他随时都在准备一枪刺出去杀死背叛他的人。

  原纯解下剑,裹在长裙里,放在浴池的旁边,慢慢把身体浸入牛奶色的水中。完美的温度,每个毛孔都张开吐出一路上积攒的疲惫。

  “这里很像我家……”原纯忽然扭头,幽幽地说。

  换了便装的艾达吃惊地从柱子后闪出:“东方的浴室也是这样的吗?”

  “不,我是说这座城堡。”原纯笑笑,拨弄着那些玫瑰花瓣,“跟我父亲的城堡一样。”

  “一样?”艾达很难相信这座城堡会出现在斗拱飞檐的东方。

  “我是说,一样冷清。你能看见很多人,但一旦你走近她们就会弯腰行礼,就会退开。很少有人会跟你说话。”原纯轻声说,“我小时候就会从宫殿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大声地叫喊,把一路上阻挡我的东西都撞翻。但那些女人只是很受惊的样子弯腰行礼,说这是她们的错,如果我想惩罚她们就惩罚,请公主息怒恕罪。”

  “小时候我有很多奇怪的念头,有一天我忽然想这些女人也许都是鬼魂吧?你看,这么大的宫殿却没有人跟我说话,因为她们都是鬼,只会说些重复的话。其实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巨大的宫殿里。”原纯用木勺舀起水浇在自己身上,“艾达你在这里干什么?”

  “服侍,公主殿下有什么需要,尽可以问我。”

  原纯龇着牙笑了起来:“别的服侍用不着,只缺人陪洗澡……”

  艾达小心翼翼地在池水中坐下,原纯像是个淘气而贪色的男孩那样瞪大眼睛打量她的身体,而后伸手在她牛奶般的皮肤上摸了摸,赞叹地说:“真美,我还以为西方女人的毛孔都很粗,摸起来像是树皮那样。”

  艾达不安地抱着胸:“各个属国的人种有不同,生活在北方山区的人皮肤会粗糙一些。”

  “身材也好……”原纯在艾达的腰间认认真真的捏着。

  “谢……谢谢……”

  “西泽尔公爵,我是说,我的未婚夫对你没有什么兴趣么?”原纯忽然抬头,“比如像我这样对你上下其手?”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艾达只觉得面对那双漆般的眼睛锋利如刀剑,好像要把她心里面的一切秘密都挖出来。在翡冷翠,男主人和女侍有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甚至如果这女侍美貌未婚,和男主人之间不发生什么才是奇怪的。他们尊贵的妻子对于丈夫婚前的浪荡通常也不追究,毕竟这种关系不会影响到贵族之间的联姻,女侍的身份太低下了,女主人看待那些曾与自己丈夫有染的女侍便如看待妓女。但艾达不知道一位东方贵族女性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如果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艾达不知这位小公主会做出些什么。

  听说了白天在圣三一学园的事之后,艾达已经明白了她引入翡冷翠的完全是一只绯色猛虎。

  死寂,原纯死死地盯着艾达的眼睛。艾达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击鼓,她比原纯大了四岁,可是在这凌厉的目光前,大概成人也会被逼得躲避。

  “别那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原纯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噘着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你要是跟我未婚夫有关系,我们也许更容易结成盟友什么的。”

  “盟友?”艾达完全跟不上这小公主的思路。

  原纯擦干手,从旁边的油布囊中取出一份宗卷,它书写在挺括的桦皮纸上,订装成西方式的文件,“关于西泽尔·博尔吉亚公爵殿下的资料……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搜集……在教皇的三个儿子中,西泽尔的地位很敏感,因为他的母亲似乎是教皇的一位情妇,不方便公布名字,所以在给我的聘书上很奇怪的空着‘母亲’的名字没填,这导致了西泽尔殿下在三个儿子中的地位可以说是最低的,整个翡冷翠的贵族都认为他只能算是教皇的半个儿子,根本不具备继承家族的性格。因为和我的婚约,他获得了公爵的封号。他的性格非常古怪,不合群,被圣三一学园的贵族们排挤,他们给我未婚夫的外号是‘毒药’。”

  “换而言之,你的主人,我的未婚夫,是博尔吉亚家族中的弱鸡。我被骗到这里,貌似是嫁给尊贵的教皇之子,其实要不是仗着我娘家的翰旋,他连公爵的封号都没有。对么?”原纯没好气地问。

  艾达屈膝跪坐在浴池中,沉默了许久,低下了头:“殿下确实不是很善于和人相处的人……”

  “这座城堡看起来很豪华,其实上河区在翡冷翠里是最冷清的贵族区,住在这里的都是家道败落的贵族。而坎特博雷堡曾经是座凶宅,在这里面死过主人。所以说这份礼物很难说是个侮辱。”原纯的词锋越来越冷锐。

  “殿下……倒是一直很喜欢这里……”

  “他还有癫痫症。”

  “是的……”

  “除了这座城堡没有别的产业,只靠教皇提供的年金生活。”

  “是的……”

  原纯怒得猛拍水面:“就这样一只弱鸡也敢放姐姐的鸽子!”

  艾达惊慌和愧疚得不敢回答。她知道苏萨尔公爵其实对于美貌的东方公主的婚约被弟弟抢走心怀不满,今天白天在学院里发生的事便有苏萨尔公爵的悄悄推动。

  “所以我需要盟军,”原纯叹了口气。“我需要爱这个弱鸡的人,来为我搜集情报。可会有女人爱这个弱鸡么?我只能期待他对女人还有点魅力了。”

  “殿下不是那种会吸引我的男性……”艾达斟酌用词。

  虽然这样听起来对于主人不够尊重顺从,但她如果说“主人对我这样的高个子没有表现出兴趣”,只怕未来的女主人会觉得她如一位东方皇妃那样哀怨地等待临幸……想必她立刻就会失业。只好说些表决心的狠话了。

  原纯按着自己的胸口:“未婚夫是个没有魅力的男人?听起来真是雪上加霜!即便这样你作为女侍长也不能无礼地说真话吧?”

  “不不,其实他在圣三一学园的舞会上还是颇受欢迎的!”艾达急忙摆手,“其实他的外号‘毒药’的意思是说他对一些女孩有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毒药那样。”

  “有情敌的话让人比较有斗志一些!”原纯眉开眼笑,摩拳擦掌,“说说其中最出色的几个。”

  艾达犹豫了很久。她被这个东方小公主诱进了浴池,无从逃避她锐利的眼睛,并且彻底陷入了她设计好的对话气氛中。两个赤/裸相对的女人,讨论一个关系到她们两个未来的男人,开诚布公,胸怀坦荡……艾达无法隐瞒。

  “只有一个,美第奇家族的族长,赛尔维莉娅。”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