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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科的灯光亮得刺眼。

倪凯伦醒了过来,但脸色很不好,有少量出血,夜班妇产科医师过来看了,说她有流产迹象,高龄怀孕风险大,开了保胎针,让她卧床休息。

西棠想让她住院,但床位太紧张了。

分诊台护士站里的小姑娘,一边压抑不住的好奇地打量着西棠,一边好心地悄悄跟她说,床位肯定排不上了,还是回家休养好。

可他们一行人在北京工作,都是住酒店里,诸事不便。

倪凯伦躺在急诊床上,瞧见西棠跟在医生后面问了又问,眼看西棠回头来,倪凯伦跟她说:“怕什么,有没有,都是老天爷给的。”

西棠疑心她不想要孩子。

倪凯伦瞧见她的神色,说:“我不要,不会留到现在,再说了,你妈妈还说帮我带呢。”

都是肉体凡胎,这种时候都还能控制住情绪,西棠真正佩服她。

大夫让在急诊输液室打点滴,打完还要观察半小时,护士给了张床,西棠让阿宽出去买鸡汤,西棠喘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凌晨快两点了。

手机里一串公司的未接电话。

倪凯伦看见她在回消息:“说了什么?”

西棠查了一遍邮件和消息,低声地说:“宣传部同事修好的图发过来了,发的稿和图让你看一下,我自己看吧,你睡会儿。”

倪凯伦凭着多年的敏锐直觉,愤愤不平地答了一句:“只差少少,这事有鬼。”

西棠黯然,自己倒还好,只是觉得对工作同事抱歉,他们踌躇满志地出发来京,据说公司连获奖的通稿都写好了,结果得奖的不是她。

她握了握倪凯伦的手:“妈咪,我们也不要太介意这些。”

倪凯伦终于平静下来说:“再努力吧。”

西棠应了一声:“嗯。”

药水滴下来一会儿,倪凯伦在急诊的床位上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急诊的一两个小护士忙完了,进来溜达了一圈,更有个别活泼些的,直接走近一些,假意查看倪凯伦输液速度,眼光却不断地悄悄偷看她。

没一会儿阿宽回来了,西棠冲她看了一眼,阿宽立刻起身找到了在柜台边忙碌的值班护士长,神态还算可亲,音量却不大不小,足够让整个护士站的姑娘都听得见:“不好意思,护士长,我们家的病人需要安静休息哦……”

西棠终于得了空,起身找个洗手间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礼服,一路过来急得一头的汗,脸上戴了口罩一直没敢摘,底下妆全糊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阿宽跟着她进去,小心地拉开她背后的链子,那件昂贵的丝绸晚礼服柔滑如水地往下滑落,西棠把礼服裙卷起来塞进了背包里,然后穿上了裤子毛衣,她伸手摸了摸包里,只摸到了一截打火机。

西棠将包往阿宽怀里一塞:“你回去陪着凯伦。”

她伸手兜起了羽绒服的帽子,下楼去买烟。

十一月的北京的后半夜,气温零下几度,一踏出外面的地上,立刻感觉寒气从脚底下呲呲地往身上窜,西棠穿了厚厚的毛衣,仍然冷得瑟瑟发抖,买了烟和矿泉水,从街口的小店出来,一路小跑着往医院跑,经过门诊大楼前的车位,迎面一个人走来,西棠顿时愣住了。

沈敏见到她,也是明显意外:“西棠,你怎么在这儿?”

西棠说话间,隔着口罩都喷出薄薄一层雾气:“我来工作,我经纪人生病了。”

沈敏赶紧带着她往医院大楼里走,两个人停在急诊一楼的走道里,沈敏关心地说:“严重吗?需不需要帮忙?”

西棠摘了口罩说:“没事,都安排好了。”

沈敏点点头:“那就好。”

“有事儿给我电话,”沈敏指指走廊后头,“那我进去了。”

西棠看着他往急诊大楼的后面走去,那条走廊一直往里延伸,通向住院部大楼。

西棠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沈敏的身影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儿,眼见就要消失了,她心里忽然一跳,拔腿追了出去:“沈敏!”

沈敏回头,停下了脚步。

西棠奔到他面前,眉目略带了点焦急,她问了一句:“他在住院?”

沈敏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

西棠一瞬间忽然就怔住了,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敏看着她的神色,温和地说:“就过来挂个水,门诊没法开,没什么事儿,别担心。”

西棠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高层病房里,灯都已经熄了。

散发着消毒水气味儿的走廊,只剩下头顶几盏夜灯幽幽的光,沈敏推开了病房外客厅的门。

赵平津躺在里间的病床上,闻声睁了睁眼,瞧见是他进来了,又继续闭着眼休息。

沈敏在外边脱了大衣,进来低声地说:“您没休息?”

赵平津点点头,他嗓子哑,不愿说话。

沈敏将椅子拖到了他的床边:“刚把领导送回了酒店,迟了些。”

赵平津今晚就是从那一场应酬下来的,跟合作方的领导吃了饭,安排了人陪同,他自己过医院来挂水。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敏替他关了床头的灯,说了一句:“娱乐新闻出来了,就是那结果。”

赵平津听见了,按着额头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忙过了这事儿,你安排一下,就这两天跟老高吃个饭。”

沈敏应了一声:“记下了。”

赵平津说:“早些回吧。”

沈敏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舟子。”沈敏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叫了他一声。

赵平津手按在胃上,蹙着眉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敏张了张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这几天他的胃炎发作,主治医师三天前就开了住院单,他拖到今天才进来,沈敏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低声地说了一句:“您早点休息吧。”

沈敏带上门,快步往外走了。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沈敏才缓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

方才硬是在他跟前忍住了,没敢提方才在医院里看见黄西棠的事儿。

沈敏现在也摸不准他心思,只觉得这事儿碰不得,关于黄西棠,赵平津面上没什么,但沈敏知道,他自己心思,他压抑得太深了。

依沈敏看来,赵平津这么些年来,根本就是被宠溺坏了,骄奢跋扈那是不用说了,加上三十几年来人生一切顺意,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也没有不顺心的人,哪怕年轻时候跟黄西棠分手大闹一场,也是痛痛快快的一枪解决,迅速出国,回来事情翻篇儿,沈敏知道,西棠当时那样折辱他的脸面,他是打定主意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敏也没想到两人还能在一块儿过日子。

黄西棠回北京跟他住一块儿的那阵子,沈敏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黄西棠跟若是跟赵平津分了手,怕就是成了他一辈子的念想了,他就没见过他在乎哪个女人,在乎成那样儿的。

结婚了之后他晚上加班加得多,沈敏有时夜里进他办公室,好几次见到,屋子里是黑的,只有办公桌上留了一盏灯,电脑还亮着,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儿,他独自坐在离落地窗的几米远的扶手椅上抽烟,一动不动地远远望着窗外,光华璀璨夜色之中,在高楼望下去有一个黑点儿,方方正正的一抹漆黑,那是夜晚的紫禁城,一点灯火也没有,他就定定地望着那一片黑,瞳仁里泛着困兽一般痛苦而挣扎的赤色红光,只是后来那火光也慢慢地熄灭了,沈敏偶尔再见着他独自呆着,眼底一片灰沉沉的,剩下的全是绝望。

瞧见他进来了,赵平津摁灭了烟,又恢复成了的平静脸庞。

他不愿意说的事儿,沈敏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