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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7

《春迟》是四月二日正式上映的,在公映后的第三天,票房突破了一个亿,这个成绩在近年来烈火烹油的大陆电影市场,不算惊天动地,但赢在了稳健的后续口碑,终于在第个二周的周末,《春迟》爬到了票房榜的第二位。

黄西棠只觉得自己忙得要死了。

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的宣传,先是前期路演,然后是后期答谢,拍不完的宣传照,聊不完的访谈,跑了好几个电视节目,还有一部分的代言和商演,尽管倪凯伦再三挑选,还是做不完,有时一天几个工作连着转,一个活动下来,她只负责抬胳膊,一圈人上来围着她扒衣服,她站着都能睡着了。

西棠终于开始察觉,心底的那片湖水,再没有了一丝波澜,是那一年的秋天遇到了方朗佲。

那时候她签了第二部电影的戏约,正准备进组,九月份的时候,倪凯伦运用手上的人脉资源,给她安排了巴黎时装周秀场头排的工作,于是整个公司派了最好的团队陪着她去了巴黎,结束工作后从戴高乐机场飞回北京时,西棠在首都机场头等舱休息室,遇到了方朗佲,是方朗佲主动上来打的招呼,西棠看见他,心里平平静静的,也还挺高兴的:“朗佲哥,出差吗?”

方朗佲点点头:“嗯,你呢,回上海?”

“嗯。”

“挺好?”

“挺好的。”

“回头在北京有时间上我们家去,今年你的新电影,青青光去电影院,就看了三回。”

“哎,好的,谢谢捧场啊。”

旁边有人举起手机偷拍了,助理阿宽和方朗佲的秘书谨慎地上前来挡,西棠对着他笑笑,方朗佲跟她道声再见,往登机口去了。

两个人都大大方方的,方朗佲自己也知道,她跟舟舟是真真正正的断了,那一年从开春开始,赵平津基本没离开过北京,深居简出几乎看不到人,除了七月份陪老爷子老太太去了趟北戴河。

地勤开始安排登机了,西棠走在中间,助理推着几个巨大箱子跟在身后,她跟倪凯伦在欧洲只待了三天,除了工作,余下的全部时间就是疯狂刷卡购物,先去了国内旅游团的朝圣地老佛爷和巴黎春天,倪凯伦还带她去了玻玛榭百货,各式各样的奢侈品牌的衣服鞋包,西棠几乎是只看了一眼,有一些甚至尺码都不必试就直接买下,只是为了不同的工作场合,能穿得恰如其分或者光彩照人,在娱乐圈,女明星的衣服你敢穿第二次上镜,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以前在横店常常听女明星在化妆间闲聊,最常听到话题就是谁昨天又去了香港,一个小时就刷了三百万,西棠那时在剧组当特群,一天的工资大概有百来两百块,加上公司发的剧务补贴,每个月的钱都填进了债务的深坑,连一支好点的口红都没买过,但也只得小心翼翼地为了皮肤,在市场买一点黄豆,每天早上起来打一壶豆浆带去片场,当时西棠只觉得人生好荒诞,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过这样的生活。

西棠一上飞机,终于有了一点点私人时间,她在手机里看她妈妈这周的治疗单,倪凯伦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要不要换个医院,看看北京的,或者国外的?”

西棠摇摇头:“她不愿意。”

西棠低着头,沮丧的声音藏着深深的内疚:“她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在医院照顾我那一年多,她就说自己腰疼。”

倪凯伦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她知道黄西棠心里恐惧,却一直强迫着自己面对,她母亲现在一周去两次医院,病情随时监测,平时有人照顾,生活也算和乐,但这种日子,谁都知道,随时有变数。

赵平津记得是快到年底那会儿,在公司门口,他今天要去对外经贸司开个会,正要上车,沈敏从大楼里头奔出来,在他耳边低声一句。

赵平津一听,也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敏说:“消息是今早的。”

赵平津只想了两秒,对沈敏说:“你现在去上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一下她。”

沈敏点点头,替他拉开了车门,返身往公司大楼走。

龚祺接了上来,扶住后座的车门,递了水杯和药给他。

车门合上了,司机往东安门大街驶去。

赵平津仰头把药片吞了,一丝苦味藏在舌底,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她妈多大年纪?黄西棠今年二十九,她母亲生她时候还很年轻,没到六十就走了,这岁数太年轻了。

他知道她受不了。

进会议室之前,赵平津又打了个电话给沈敏:“在哪儿了?”

沈敏说:“到机场了。”

赵平津很少这么频繁因为一件事给他打电话,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沈敏知道他放不下心:“我争取尽快联络她经纪人,人都在她身边呢,您别太担心了。”

赵平津沉默着。

沈敏低声一句:“我登机了。”

晚上沈敏打回电话,一项一项报告说:“丧葬事宜由她公司和她弟弟出面在料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办得很低调,也不对媒体开放,据说是家属的意思,明天追悼会应该会有一些演艺圈的朋友来,倪小姐负责出面接待,我已经安排献了花圈,明天追悼会我跟他们公司的老总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

赵平津问了一句:“她怎么样?”

沈敏低声:“我还没有见到她。”

赵平津心一紧。

黄西棠跟她母亲相依为命,这打击太大了,不知道她要怎么承受。

赵平津压着情绪深吸了口气:“你明天见着人再说吧。”

黄西棠在追悼会上见到了结伴而来的大学同班同学。

他们那一届的表演本科班22个人,来了大约十个左右,郑攸同站在中间,西棠见到她们寝室里的黎晖,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同个寝室四个女孩子一起住了两三年,钟巧儿已经离开了人世,黎晖去大学做了老师,剩下的一个汪玲珑,西棠此生绝不愿再见到她。

读书时代黎晖跟她并不熟,她是北京人,父母是高校老师,她周末常常回家,西棠只记得,她是一个钢琴过了十级,家境优越,为人很有礼貌的女孩子,黎晖紧紧地抱住了她,说:“别怕啊,都会好的。”

同学们一个一个上来拥抱她,有些自大学毕结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有些在片场兜兜转转,常常照面,但大家都忙。

西棠低着头,轻声对郑攸同说:“谢谢你,老郑。”

快结束的时候西棠见到了沈敏,他是陪着十三爷来的,跟她握了握手,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西棠一遍一遍地鞠躬答谢,从她母亲病危她在医院守着开始,已经几天几夜没睡过了,她的身和心都感觉不到了痛苦,她的眼泪和血,都已经流尽了,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站在灵堂前,对着吊唁的宾客一遍一遍地鞠躬,她一直守在灵前,其他的一切丧葬事情,都是小地主和倪凯伦安排的。

追悼会结束后,大批的媒体堵在殡仪馆的门口。

郑攸同去年上映的电影,在年尾入围了华语五大电影节的全部重要奖项,最终郑攸同在兰州捧起了人生第一座电影奖杯,而今年十月这座镀金华神的奖杯最佳女主角,刻上了黄西棠的名字,当时给她颁奖的,正是郑攸同。他们这一届表演本科班星光熠熠,在当晚的颁奖晚会上出尽了风头,有一部好作品傍身,郑攸同和黄西棠如今在内地的演员的地位也晋升上了演技派,现在郑攸同正在拍的是一部大导演的武侠电影,演的是主演,也是天天占据头条的新闻,郑攸同是唯一被拍到过的黄西棠绯闻男友,还加上这一班明星同学,摄影记者们各个都放大了十倍焦距,恨不得从这些人脸上捕捉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外面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离开,记者闹了一阵,然后就彻底地安静了。

倪凯伦进来,将她带到了隔壁的休息间,关上门转过身,直接跟她说:“你父亲那边的人在等着,想跟你见一面。”

西棠闻言抬起脸,瞬间甚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倪凯伦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声音放缓了几分:“这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妈妈临走时跟我交代的,说她走了以后联系一下那边,若你父亲认你,你以后也有个家,如果对方不认,那就永远不用告诉你。”

西棠声音极细,却带了一丝怒意:“我有家。”

倪凯伦应承了她母亲替她办这件事,就想办好,她跟西棠说:“人从北京来的,你见一下。”

倪凯伦打开了门。

门口立着两个人。一位六十多的老人,头发斑白,面容宽厚,旁边搀扶着他的是一名中年男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穿一件灰色大衣,里面露出白色衬衣的领子。

老人下巴微微颤抖,耷拉着皱纹的眼角泛出激动:“你是,你是……”

西棠站着一动不动。

他身旁的男人眼睛看着她,语气温和有力:“黄小姐,令堂辞世,节哀保重,我姓李,李蜀安,是陪景教授一块来上海的。”

“这是景教授,是联合大学的退休教师。”

倪凯伦说:“景先生,进来说话。”

她将黄西棠往里面拽。

四个人在冰凉的殡仪馆里坐着,西棠一直不说话,她父亲跟她说话,说着说着情绪渐渐激动:“你妈妈她,从来没有找过我,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昨天才得知的消息……”